261.第261章 殿前
季英英被人領進了大殿。她飛快地睃了一眼,殿中並無太多的人。寶座上的南詔國主晟豐佑,右下首站著大軍將蚩尤。左首站著晟豐澤。殿中跪著兩人,瞧身影應該是赤虎和阿寧。
國主這是打算小範圍審案,給足了兄弟面子。免得讓他被朝臣們攻訐。
不過是掩耳盜鈴罷了。清平官杜彥要對付晟豐澤,白王私縱唐女逃走的事早傳遍了朝野。
季英英上前,向國主彎腰行禮。
「抬起頭來。」國主只記得第一次宴請大唐織染大家時,那幅臨江仙和季英英的姓氏。此時,他專註地打量著她。好奇地想知道兄弟痴迷上的女人長什麼模樣。
窄袖藍襖,五彩花裙將她高挑的身形修飾得很美。南詔的太陽沒有晒黑她的肌膚,一看就是四季不著日晒的益州府人。白皙的肌膚讓看習慣了南詔黑美人的國主覺得殿堂都亮了幾分。她長發鬆松在腦後挽了個髻,這明顯是婦人的髮式。國主看了看面無表情的晟豐澤,嘆了口氣,有點鄙夷他的眼光。低賤的奴婢,還是個已婚婦人。王族高貴的臉都被他丟盡了呢。
丟臉便丟臉吧。國主樂意看著俊美的兄弟失去臣子們的敬愛。可恨的是,他令楊季氏織染浣花錦呢。白王卻要放她逃回大唐。他眼裡還有自己這個國主嗎?
國主看夠了,和氣地詢問季英英:「楊季氏,孤王已經聽他們說過了。現在你說。」
晟豐澤緊抿著嘴,蚩尤老實地站著。跪在殿中的兩人連頭都沒有抬起來。季英英望著和晟豐澤有幾分相似的國主,輕聲開了口:「回稟國主。本打算就在附近山裡找染料,白王殿下只遣了赤虎一人護衛。是妾身心急,不知不覺走得遠了。」
「哦,這麼說並非是白王放你逃回大唐?」
季英英堅定清楚地回答:「國主明鑒。」
蚩尤冷冷地看了她一眼,沒有說話。
國主沉默著。王弟年輕,武藝高強,率軍攻唐立下汗馬功勞。他那幾個兒子沒一個趕得上晟豐澤。他有意放縱杜彥打壓王弟,也是為了他的孩兒著想。他比兄弟大十幾歲,等他死了,國主羸弱,王叔強悍,怎麼想都讓人忌憚。
他也不能寒了王弟的心。孩兒們的羽翅還沒長硬,大唐哪天翻臉要報仇。他還需要王弟領兵去擋一擋。
國主糾結萬分。照季英英的說法,王弟非旦無罪,還忠心耿耿。他又不是個傻的,真要染料,令人進山採摘便是。也不至於只遣了心腹一人護著她翻過大山。
「稟國主,清平大人來了。」
「請他進殿。」
他真的很喜歡杜彥。他總會在適當的時侯出現,太知情識趣了。
季英英有點緊張。她想都沒想,進殿就將杜彥的提議拋之腦後。杜彥會怎麼對付她呢?這時,她看到晟豐澤朝她微微一笑。他不會讓她有事的。季英英相信晟豐澤。
杜彥進殿朝國主彎腰行禮,隨意地看了眼殿中眾人,笑問道:「國主可審結此案了?」
國主笑道:「白王怎麼會私縱楊季氏逃走,一場誤會。杜卿此時來可有要事?」
杜彥和聲回道:「臣在外聽聞大臣們議論不休,也想知道國主審結結果,也好安撫朝臣。既然是場誤會,朝臣們也不會誤會白王殿下。」
國主點了點頭道:「把阿寧的舌頭割了,臉上刺了叛奴二字,鎖在城門處。讓那些企圖背主的人都好好看看她的下場。」
跪伏在地的阿寧惶急地抬起了頭,又重重磕了下去:「求您殺了奴婢吧!」
她不怕死。割了舌頭,刺了字,鎖在城牆上,她會被百姓揪打著,用石頭砸死。最低賤的奴隸與乞兒都可以當街撲上來發泄自己的慾望。她怕得哆嗦起來,她寧肯被一切砍了頭,也不要去想象自己衣不敞體的模樣。
「主子!是阿寧聽岔了。求您看在阿寧自幼進宮服侍您,您賞阿寧一個痛快吧!」阿寧聽不到國主開恩的聲音,爬到了晟豐澤腳下。她是因為愛著他才會背叛了他。他的心是鐵石么?連賜她速死都不肯么?阿寧哭得癱軟了身體。
晟豐澤沉默地望著她,在兩名侍衛上前欲將阿寧拖走時,他朝國主躬身行禮道:「阿澤謝過王兄的好意。畢竟是我白涯宮出來的人,求王兄賜她一死吧。」
國主無所謂地擺擺手。
「主子!」阿寧驚喜地抬起了臉。
她眼前只有彎刀劃過的銀光,喉間冰涼。阿寧捂著喉嚨咳嗽抽搐著,噴濺的鮮血灑了一地。
季英英把臉扭到了旁邊,腦中嗡嗡作響。她又想起蚩尤一刀揮下,季嬤嬤倒在血泊中的畫面。
「白王殿下太過心慈啊。」杜彥嘆了一句,令人將阿寧的屍體拖走。他瞥了眼季英英,像是突然想起了一事,正色地向國主敬言:「國主,南詔想要強盛,必強法紀。」
國主順著他的話道:「話雖如此,這次孤王便許白王親手處置他的奴婢。將來若再有背主之人,按律法處置便是。」
杜彥趕緊說道:「國主英明。可是這楊季氏曾行刺白王。聽說殿下的傷還沒好全。按律刺行王族,當死。這事……還請國主示下。」
原來這個坑在這裡等著自己呢。季英英終於明白了。算計杜彥是定會付出代價的。他沒打算放過她。
國主望著杜彥的眼神柔得像春水似的,心裡暗贊。他虎著臉大怒:「竟有此事?阿澤,你怎能被一個奴婢傷了?傷要不要緊?」
晟豐澤無法否認被季英英行刺。那天讓趙修緣無功折返就用的這個理由。他深情地看著季英英,軟綿綿地說道:「王兄,阿澤喜歡她呀。她是朵帶刺的玫瑰,阿澤心甘情願被她扎傷呢。王兄別為難她好不好?」
噎得國主又好氣又好笑,愣在那裡不知道怎麼往下繼續了。
「白王殿下以言差矣。您身上流淌著王族高貴的血。讓朝臣知曉王爺您甘願被一個低賤的唐女刺傷,王族的威嚴何在?」杜彥和聲地勸道。
國主終於又能接下話來了:「阿澤,看在你的面上王兄可以饒她不死。你可知錯?」
他們怎麼可能殺了她呢?還要她織浣花錦呢。不過就是要打壓晟豐澤罷了。季英英不忍地看著晟豐澤,如果可以,她寧肯死了。也不想再接受他的恩情。
晟豐澤心裡清楚,只要季英英活著,再想辦法吧。他想也沒想地彎下了腰:「阿澤知錯了。」
「回宮禁足三月。以後莫要再讓自己受傷了。阿澤大了,也到了成親的年紀。王兄定能為你選個好妻。莫要再迷戀著她了。擄來的奴隸不過是玩物罷了,當不得付出情意。帶著赤虎回去吧。」所有人都會知道白王因為一個低賤的唐女頂撞國主,被罰禁足。他在朝中的威望又會降幾成。國主達到了目的,笑咪咪地擺了擺手,示意晟豐澤可以走了。
晟豐澤默默地行禮。赤虎朝國主磕了頭,擔憂地看了季英英一眼,跟在了晟豐澤身後。
一道狠色從杜彥眼中閃過。他用晟豐澤尚能聽見的聲音說道:「國主,死罪可免,活罪難逃。此唐女隱藏浣花錦的織法,心懷不軌。臣覺得她是在利用白王殿下的情意,稍有機會就能行刺。為防她逃走,不如打斷她的雙腿以示懲戒,也不影響她染絲織錦。」
「杜彥!」晟豐澤才走得幾步,明知道杜彥說給自己聽,仍忍不住心頭涌動的怒氣,轉身大步走了回來。
杜彥神色未動:「殿下喚臣可還有事?」
四目相對,晟豐澤看到杜彥眼眸深處浮現的恨意。他要為子報仇呢。他其實恨不得殺了自己吧。
晟豐澤狠狠一拳揍在了他臉上。
國主驚得從王座上站了起來。晟豐澤當著他的面就揍了杜彥,他嚇了一跳:「阿澤,你在做什麼?」
做什麼?晟豐澤一拳將杜彥揍得鼻血長流,任他摔倒在地上,伸手握緊了季英英的手,大聲說道:「她是臣弟心愛的女子。清平官當著臣弟的面就要打折她的腿。他還當臣弟是您的親兄弟,是南詔的白王嗎?臣弟也要臉呢,就算是個奴婢,也是臣弟的人。揍他怎麼了?他討揍!」
國主氣得大吼道:「你為了個奴婢揍清平官?為了這個唐婦你動手揍我的清平官?」
那是清平官,相當於大唐的宰相,百官之首。就這樣隨隨便打了?
季英英被晟豐澤的話說得耳朵都紅了。再不辨白,她跳進黃河也洗不清了。她想抽出被晟豐澤握住的手,被他用力捏得都疼了。她低聲求他:「您放手吧。」
「你閉嘴!」晟豐澤惡狠狠地斥了她一句,擲地有聲,「臣弟荒唐,臣弟願意自降王爵!」
他知道的,王兄忌憚自己。不然這麼多年,也不會任由杜彥和自己針鋒相對。王兄早就想降他的王爵了。降了王爵,削減封地奴隸,一千親兵都不能養了。沒有季英英這一出,王兄年邁體弱時,也會把這事做了。
國主看到晟豐澤坦坦蕩蕩的眼神,突然有種被他看穿心事的羞怒。他怒道:「你不要王爵就不要好了。滾回你的宮去!」
晟豐澤彎了彎腰,拉著季英英就要走。
「將楊季氏留下!何時織成浣花錦,孤何時放她回白涯宮!」也許留下這個讓王弟痴迷的女子才是最聰明的辦法。他為了她竟然連王爵都不要了呢。
晟豐澤深深吸了口氣,鬆了手,眼神卻瞟向擦了一袖子血的杜彥:「我等你好好地回白涯宮。」
他咬字咬得重。誰都聽得出他的意思。他不用再威脅他的王兄和杜彥。他們都明白的,季英英出了事,他會報復。他敢揍杜彥,也敢殺死所有敢傷害她的人。
晟豐澤利索地帶著赤虎走了。
季英英默默揉著被他捏疼了的手,悲哀地想,真是被擄來的低賤奴婢呢,沒有一個人問過她想不想。楊靜淵見到她進宮了。他一定會打聽出自己的下落,尋機救走自己。季英英又一次堅定了自己的信念。只要不死,她一定要離開南詔。
削掉了晟豐澤的王爵,國主卻沒有任何成就感。他被兄弟眼裡的兇狠嚇著了。削掉王爵也不能折了蒼鷹的翅膀。他不能再傷王弟的心了。國主疲倦地說道:「送楊季氏去織坊。杜卿,你也回去養傷吧。」
杜彥恨自己身上沒流著王族的血。僅僅削個王爵而己,也沒傷著晟豐澤一根頭髮。他要揍他便揍了。他還能怎樣呢?他怎樣才能報殺子之仇呢?杜彥行禮告退,目光冰冷地從季英英臉上掃過:「趙副使潛心研製浣花錦,已有心得。臣這就囑人送她去趙家織坊。」
季英英在心裡默默地喊著楊靜淵的名字。來得遲了,這一次她可就真的只有自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