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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第6章 兩兩相望

  趙申氏的笑容像她裙間綻開的絢麗牡丹,有一句沒一句地誇著季英英:「……模樣也俏,綉活也做得好。一看哪就是個伶俐的。二郎有幾位族兄都是一表人材,正求著我做個媒人。回頭哪,我好好和你母親說說。讓她見一見。若好事能成,我也能討杯謝媒酒吃。」


  可憐的英英,她怎麼就這麼傻呢?怎麼就偏喜歡上趙修緣呢?季耀庭雖然早料到會是這樣的結局,還是替妹妹難過。


  除了門戶差距,季耀庭一點不覺得自家妹妹配不上趙修緣。趙家庭院深深,他還擔心會拘壞了季英英。趙家無意,季家絕不會沒臉沒皮的糾纏。季耀庭打定主意一定要勸得妹妹放棄。


  「多謝太太關心我妹子的親事。我做哥哥的,自然盼著她能有個好歸宿。母親還在家中等我回話,在下這就家去了。」季耀庭裝出若無其事的模樣起身告辭,客氣地說道:「太太若有空,年底還請來浣花染坊吃杯喜酒。」


  等到季耀庭告辭離開。趙申氏才冷哼一聲,譏諷地說道:「季家秘方傳媳不傳女。娶那季英英對我家二郎有何好處?趙家還少了綉娘不曾?」


  穿青色團花錦衣的顧嬤嬤是趙申氏的乳娘。她伸手扶了趙申氏起身,輕聲勸道:「太太莫氣壞了身子。咱們家豈是那小小的季家能高攀得上的?只是……太太好生勸說二郎君,莫要母子離了心才是。」


  趙申氏拍了拍她的手,離了花廳順著迴廊往後院去。她修得細細的眉尖微蹙,煩惱不己:「若不是你心細,我還不曉得二郎竟然一直和那丫頭私會。讓趙平管好嘴。他不想被家法杖死,就儘管把事情泄漏給二郎。」


  上個月趙修緣出門回來,就央求趙申氏去季家提親。趙申氏唬了一跳,用斗錦后再說親事為由穩住了兒子。她是當家太太,轉身就把趙修緣的伴當趙平拎過來審。一審之下,趙申氏差點氣暈過去。她萬萬沒想到,兒子竟然和一街之隔的季英英還能隔街相望,擺花為信,時常約在城郊竹林寺見面。


  趙家嫡支這一輩有三房兄弟住在主宅。能和趙修緣爭家主之位的一共有九個嫡子。七郎是趙申氏的幼子,才六歲。其他嫡子中,最大的三郎才十四歲。能和趙修緣爭下一任家主的只有二房的大郎。趙家大郎去年娶了益州府織錦大戶劉家的嫡女。有妻族相助,二房奪家主的聲勢陡然高漲。


  趙家老太爺看著孫兒輩漸漸長大成人,放出話來,今年誰能為趙家贏回錦王的匾額,誰就是下任家主。定了繼任家主,就要展開對他的一系列培養,讓他從現任家主手中漸漸接手家中產業。一代代傳承不斷,家業方不會敗落。大家都明白,老太爺已經決定在趙大郎與趙二郎中間選了。


  百年世家對繼承人的選擇極為慎重。趙家嫡子苦練家傳織錦技藝,十八歲之後方能娶妻。趙修緣今年滿了十八,才敢央求母親向季家提親。


  趙申氏從小就把兒子當成繼任家主培養,想為大房留住掌家的權利。她心目中趙修緣的妻子,絕不是季英英這種小家碧玉。


  「奴婢省得。」顧嬤嬤陪著她走了一程,又道,「太太,你看是不是讓二郎君從藤園搬出來?免得又讓他瞧到季家小娘子約他見面。」


  「二郎那性子你還不曉得?硬攔著他,不如和他把道理講透了。否則呀,家裡不鬧得雞飛狗跳才怪。這個孽障,他若不娶房好媳婦,多個助力。如何和二叔家的大郎爭家主?等我和他爹百年後,要把月錦堂騰給二房不成?」趙申氏越說越生氣,走到二門就停下了腳步,「不成,我要去和二郎說說,不然我這心裡堵得慌。」


  「太太。前日你借老太爺的話把二郎君留在了家裡,就是不想說破阻攔他與季家小娘子私會,傷了母子情份。我看呀,要勸二郎君回心轉意,不如從季家下手。季小娘子若定了親,二郎君傷心一陣也就死心了。」


  趙申氏猶豫了下,還是聽了奶娘的話轉身進了二門:「等他成了親,要納季英英做妾,我二話不說親自登門去求聘她為貴妾。他倒好,想讓我請媒人聘她作正妻。如果不是年年斗錦,求著浣花染坊染頂級絲線……區區一家小染坊,我何需這般縮手縮腳。」


  每年上交的貢錦不見得都要用季家秘方染出來的絲線。浣花染房也染不了那麼多絲。但是斗錦不一樣。每年益州府舉辦的斗錦賽,每家只需出一幅錦。為了錦王的榮耀,為了在斗錦賽上揚名。從設計、定稿、點匠、挑花結木、裝機到織造,每家都精挑細選,反覆斟酌決定。絲線的好壞就決定了錦的優劣。


  如此一來,浣花染房秘方染就的頂級大紅絲,浣花絲就成了搶手貨。


  趙申氏恨兒子喜歡上季英英,更恨季英英勾引趙修緣。偏又投鼠忌器,胸口一團氣想出出不了,憋得她難受。


  「去看看老爺回來沒有?」


  兒子自小就有主張。趙申氏只能希望丈夫能想出辦法,絕了趙修緣的心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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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藤園裡種著兩株粗壯的古藤。糾纏而生的枝蔓庇蔭了大半個院子。正房兩層樓,樓下一層是趙修緣的書房,織錦房。二樓是起居室與卧室。


  紫色的花朵一串串從藤蔓上垂下,沉甸甸的綴成一片紫色輕霧。藤曼攀到房檐下,花朵就像一串串紫色寶石綴在窗前。四扇大開的紅漆雕花木窗下安放著一張寬大的黃花梨木書案。案頭的龍泉青瓷水缽中養著一池小小的睡蓮。兩方泛黃的楠竹尺鎮紙壓著一襲雪白的夾江竹紙。


  花影映照,書房靜謐優雅。


  十八歲的趙修緣身穿藍色薄綢寬袍,用了根同色的襻膊將衣袖挽起,正專註地作畫。


  淡淡的陽光透過藤蔓花朵映在他身上,染得眉峰翠若青山,清雋如畫。瞧著就令人想放輕呼吸,不忍驚擾了他。


  斗錦所用的錦並不是一整匹,而是一幅三尺大小的錦畫。斗的是圖案色澤織工。整匹蜀錦織造的時間太長。這樣的規定讓參加斗錦的人家能在短時間內新織出一幅錦畫。


  趙家兩兄弟和趙家宗族的織錦高手們都拿出了自己織的得意錦畫。趙老太爺在有生之年最大的願望就是再贏得一次錦王。他沒有告訴大家選中了哪幅錦去參加斗錦。反而讓所有挑出來的人趁著還有兩個月時間,再織一幅錦出來。


  小幅的錦畫,兩個月時間足夠了。季英英在繡房窗檯擺上一品紅的時候,趙修緣被母親勸留在了家裡。他叫趙平去竹林寺告訴季英英一聲。結果趙平被趙申氏一嚇,竹林寺不敢去,還轉身對趙修緣撒了謊。


  筆尖一頓,趙修緣放下了筆,將畫紙揭了揉成一團扔掉,重新又拿了張竹紙鋪好。這次他卻一直沒有落筆。他有點心神不寧。


  盯著潔白如雲的竹紙出了會神,趙修緣嘴角微微翹起:「英英,如果能看你一眼,我肯定能再畫出一幅更好的。」


  他解了襻膊,出了書房上樓。推開起居室精雕著八仙過海故事的木窗,他遠遠地望著一條街外季英英住的小跨院。


  季家小跨院里種著一株高大的黃桷樹。遮蔽大半座院子的樹枝就像刻意繞開了一角,露出繡房的窗戶來。趙修緣情不自禁低聲說道:「英英,你若與我心意相通,便讓我見你一見。」


  話音才落,就看到有人推開了那扇蒙著玫紅色窗紗的木窗。


  隔了一條街,趙修緣瞧不清女子的眉目神情,只看到窗戶旁立著的窈窕身影。但他就是知道,不是季家的小婢,是季英英。


  院子里黃桷樹探出的枝椏直伸到房檐上。黑瓦白牆下,玫紅色的窗紗襯著那一抹淺綠,像春日剝離枝頭抽出的一莖嫩芽,嬌嫩無比。他的心如墜春水,忍不住又低聲叫了聲:「英英,我在這。」


  季英英綉經繡得累了,打了個呵欠,百無聊賴地抬起了頭。瞬間她看到了遠處樓上藍衣飄飄。季英英眼睛一亮,朝他揮動著手臂。


  趙修緣的心情像被風吹得透了,爽快無比。他忍不住自己的雀躍與思念,笑著張開了雙臂。


  藍色的衣袖被風吹得展開,像他張開的懷抱。季英英看懂趙修緣的意思,臉驀然發燙。她痴痴地望著他,隔了一會兒趙修緣朝她揮了揮手,她才不好意思地離開窗戶。又有點捨不得,躲在一旁悄悄探出頭去看。直到趙修緣的身影消失,季英英才摸著滾燙的臉離開。


  綾兒進了房間,看到窗戶大開,趕緊過去關了,自顧自的嘀咕:「不知道放了多少蚊子進來。晚上得多燒點艾葉了。」


  季英英像被戳破心事似的,難得的沒有回嘴。她坐在綉架前傻笑,看著綉了一半的經文半天也沒有下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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