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四章
設備轉讓手續於揚讓韓志軍代辦,反正他有一大堆要做,也不多她這一件。而她自己則開著於士傑借給她的車子到了杭州。
西湖,這個曾經在讀書時候徒步丈量過幾回的西湖,依然對於揚有永遠的吸引力。她只是在第一天漫步母校校園時候給龔鵬一個電話,順著他的指點,熟門熟路摸到他給研究生上課的地方,笑眯眯看了一會兒就到下面等,原來龔鵬也不是一直眉開眼笑的。
和龔鵬吃了一頓晚飯,於揚便不再聯繫他,換了落腳賓館。她不想旁邊有一個人笑嘻嘻看著,這樣她就無法木然著一張臉自由地想心事,或者什麼都不想。
於揚穿著一件從北方帶來的長可及膝的紅色羽絨服,穿著它在花港觀魚坐在湖邊喂一天小魚都不會感覺太冷;太陽好的時候去太子灣晒晒太陽;陰雨天時候車少,就到楊公堤體會飛車下墜的快感;有時候乾脆租一條船,跟著人家小漁船下網收網,看見人家收穫一兩條小魚,她也跟著傻樂。日子在沒心沒肺中過得飛快。
第二個周五的時候,范凱來電說準備與澍到杭州玩。於揚當然義不容辭到高速車站接他們。雖然這幾天一直很麻木地不知道在幹什麼,但還是看得出這小兩口神神秘秘的。於揚大力推薦他們沖楊公堤,果然得到兩人的喜歡。
晚上時候,澍與於揚一起睡,等范凱走後於揚才問:「你們幹什麼?好像有問題。還有你為什麼把那麼好一頭頭髮剪到跟我那麼短?」
澍見問,一下臉就紅了,眼波欲流,於揚在心裡補充一句:我見猶憐。「還不是范凱,這個臭飯餿飯。」
於楊一聽,立刻感覺密密麻麻的「八卦」兩字從眼前飄過,即使再沒有心情,也忍不住追問:「范凱這傢伙怎麼你了?你等著,我問他去,我不在他怎麼能就欺負你了。反了他。」邊說邊作勢要走。
澍哪裡就看出於揚這是裝腔作勢,心裡一急,忙拉住於揚道:「沒有啦,他哪裡會怎麼樣我的。只是……只是他春節不是要回家嗎?他說他不捨得離開我,要我一起去他家,但是我又還沒與他結婚,再說我和父母為了他賭氣,剛與父母在電話里和好,說好春節回家的,怎麼可能跟他去,他就擔心了,說我回家後會被父母拉住不讓春節后回來與他團聚,說我會耳根軟聽了父母的話與他一刀兩斷。我怎麼說他都不信,最後我沒辦法了,只好割發明誓了。」
於揚一邊聽,一邊在心裡悶笑,知道這是范凱纏人的伎倆,但是不敢大聲笑出來,聽到最後才驚道:「什麼?就為這個?這傢伙也太過分了,怎麼這麼不信你,治治他。」
澍一聽又急了,忙拉住於揚道:「你別,我好不容易才撫慰住他的,答應他到杭州來,跟他在靈隱寺菩薩面前盟誓結婚,他這才安心下來,他說這兒的菩薩最靈。」一邊說一邊玩著衣角,聲音越來越輕,終至聽不見。
於揚好不容易聽清楚,心裡大笑,范凱這個無賴,老婆哪有靠這種賴皮手法賴來的。但又不由自主想起自己,怎麼就沒有他們兩個這麼毅然決然非你不可的勇氣呢?於揚覺得自己可憐又可恨。但是臉上還是不動聲色,與澍說笑幾句看電視休息。
第二天一早,於揚便被范凱的morning call吵醒,見兩人開開心心地,煞有其事地,早飯也沒吃,想趕個早去靈隱以示心誠,便覺很有意思,也不去點破范凱,反而很為他們感動。范凱與澍拉著手出門,臨上車時候,澍想客氣地坐前面,被於揚一把推出去,只得坐到後面。偶爾於揚從倒車鏡偷看一下,見他倆手拉著手,一臉虔誠,心裡不由想,即使他們沒有領結婚證,但是他們在佛祖面前對視的瞬間,他們已經結為夫妻。天下有多少人如他們這般相愛?真是幸福的人兒。
於揚很想等著他們歡天喜地地出來,讓他們的喜氣暖暖她現在比西湖水還涼的心。但是這兩人不答應,非要她回去不可,說他們可能會在裡面呆一天,還要爬北高峰,沿著山路不知會從哪裡下來云云。於揚是知道北高峰與好多山連在一起的,也想到他們這時候不需她當燈泡,只得答應。看范凱和澍他們手拉手,蹦蹦跳跳地進去,於揚看得羨慕之至。
從靈隱出來,心溫柔地顫動,連車子都開不太快,植物園那裡堵車也不覺其苦,一高興又在曲園風荷那裡向右一拐,上楊公堤飛車。心情隨著橋高低起伏飛揚。一會兒看見西湖國賓館的大門,想起龔鵬以前說過要請她客的事,便打電話問他有沒有空,回答是有空。於揚等待的時候,望著滿眼湖光水色,想著攜手走進靈隱寺的兩人,心情也是隨著湖水緩緩蕩漾。一個聲音在心底溫柔而堅定地發誓:想那麼多幹什麼,愛就愛了,愛了總要試過,給自己機會,撞了南牆再回頭也不遲。
梅欣可?她不是怕阿毛嗎?於士傑不便出面,也不會叫她下手,那自己不會悄悄地進村,打槍的不要嗎?總是要處理她的,否則即使不是她於揚遭災,也是別的愛上於士傑的女子遭災,幫自己,也是幫於士傑。至於年齡,他老花眼又怎麼了?他摘下眼鏡看東西的時候真傳神,喜歡這麼看著他,上回在辦公室時候要不是他察覺,自己還是會一直看下去的。一定一定,一定要和他在一起。他即使有顧慮也不怕,纏住他,有的是辦法纏住他,一定要他點頭。他對望雪沒那麼好,所以才下得了殺手,而他對她於揚一直是那麼好,那麼包容,他怎麼可能拒絕得太強硬?以前都是自己淺嘗輒止,這回一定要死纏蠻打,逼他點頭為止。
想到這兒,於揚發了個簡訊給於士傑,約他周一在一家五星級賓館頂樓見面。不告訴他準備談什麼,不能給他有心理準備的機會,到那時候要打扮得最漂亮最迷人,務必一舉把他拿下。
主意打定,心裡喜悅,這麼半年來的抑鬱一掃而空,心裡倒是隱隱可憐起周建成來,昨天真是心裡不舒服,合著韓志軍把他往死里逼,回頭如果見到韓志軍,給他說個情吧。
心情是那麼好,很想唱歌,想起CELINE DION的Because You Love Me,可惜那天聽了沒學會,明天回家一定好好學出來,唱給於士傑聽,他是聽得懂的,感動死她。於揚忍不住地洋洋得意地笑。那麼好的心情捂著不說真是難受,龔鵬是個很好的說話對象,距離又遠,人又圓通,說給他聽以後也不怕經常見面時候難堪,也不怕他會說出去,而且他一定會理解。
龔鵬趕來的時候看見的就是這麼一張陽光燦爛的臉,與接她回家時候已經完全不一樣。而龔鵬自己則是一直看見於揚都是笑眯眯的。
於揚恨不得拉龔鵬快快入席坐下,一坐下就道:「龔鵬,我決定了,我要破釜沉舟。」
龔鵬被她弄得莫名其妙,但是看著她那麼高興也是替她高興,忙笑問道:「什麼事這麼要緊?獨樂樂不如眾樂樂。」
於揚神情飛揚,眼波欲流,急切地道:「聽著,我全倒給你聽。」便詳細地把她與於士傑的關係與龔鵬說了出來。自己激動,又加一會兒上菜什麼的,所以也沒怎麼注意龔鵬,到最後時候才注意到,龔鵬的表情不是一起高興,那張一直在笑的小嘴居然拉了下來,滿臉都是沮喪。於揚不由擔心地問:「龔鵬,是不是憑你經驗,我這麼做是不理智的?太衝動了?沒關係,你直說,我受得了。」
龔鵬小嘴一張一翕,很是猶豫,過了一會兒才道:「本來我是想追求你的,現在看來只好打住。要不你周一不順再通知我一聲。」
於揚「呸」了一聲,拿眼睛白他一下道:「烏鴉嘴,不許胡說,我這回既然是破釜沉舟,那就是只許成功不許失敗的。你不要同我開玩笑,老同學面前還這麼油嘴,我在北方和回家都與你挨不上邊,你胡說什麼啊。」
龔鵬哭喪著臉道:「還偏是真的,你自己也不是說過了嗎,既然愛了就要行動過,否則後悔一生。距離又不是問題,這個我會解決的。可是現在看來已沒有機會。」
於揚很尷尬,沒想到千慮一失,難得想找個穩妥人士說心事,沒想到找錯人,而且是大錯特錯。一時說不出話來,只會不好意思地看著龔鵬。
龔鵬倒也是一條好漢,見於揚如此,扯出一張笑臉,道:「以前大學時候不敢追你,好歹這回總是與你連飯都一起吃過了。你別為難,我們重逢也就那麼幾小時,我不會怎麼樣的。無論如何,祝你心想事成,心情快樂。」舉杯邀酒。
於揚感動,看得出龔鵬不是說笑,他能這樣著實難得,舉杯與他碰了,大大喝了一口。此後不再繼續原話題,兩人都是場面上混過的,要避開話題是容易不過的事。兩人邊吃邊談,說了很多各自工作后的事,各自為對方的成績感慨,反而惺惺相惜,很是投機。分手時候,龔鵬還笑嘻嘻說了句:早知那麼投機,早就應該找上門去,害得現在失去先機。
周日回去的車上,三個人都很快樂,於揚還是趕澍坐到後面,只覺得他們兩人在後面甜蜜得很,自己都很感覺得到。而於揚自己也很快樂,快樂得急不可耐地想快點到家。車子開得飛快,每次都是看見路邊的限速牌才想到要慢一點。白天於揚上窮碧落下黃泉滿杭州城地找到了Because You Love Me這首歌,此刻車子里一直放著這首歌,結束了再來。而後面范凱與澍聽著也覺得好。三人都不願意說話,讓歌聲一直回蕩在車廂里。一路歡樂一路歌,回到家裡。下車時候於揚怕風吹著,忙把羽絨服披上,現在可不能凍著,明天還有要緊事情要做呢。
今天的七樓走得輕快,看來心情是這麼重要。一路上范凱的手機一直在叫,好像單位找他的樣子,所以上了樓只得先去翻電腦,看郵件過來都說了些什麼。於揚進門把羽絨服掛好,看著這喜氣洋洋的紅色,心想,還真帶來好運了。便去廚房做飯。天雖然不太晚,但是冬天的天日短,這麼就昏暗下來。澍的菜做得不好,還常受傷,所以於揚就多做。
澍拿著東西上樓放好,穿著厚毛衣下來,趴在廚房門口看於揚做菜,忽然問:「於揚姐,你今天聽的什麼歌?一遍一遍放的,我隱隱聽出一點意思,覺得很有味道。」
於揚也不隱瞞,微笑道:「我覺得這首歌很說明問題,於總就是這麼待我的,這首歌簡直是為我們量身定做的,所以我很喜歡。」
澍一聽,奇道:「真的嗎?你帶上來沒有?我看看歌詞,一定很傳奇。」
於揚被她「傳奇」兩字逗笑,道:「剛才下車時候光顧著穿衣服,怕凍著,忘記把CD帶上來了。」
澍跳起來,笑道:「我等不及了,我一定要立刻看見,我下去拿。」
於揚笑道:「你也不怕七樓爬上爬下累著,車鑰匙在我羽絨服口袋裡,你下去時候把羽絨服穿上吧,今天起風,外面挺冷的。」
澍應了聲,穿上衣服就下去,她與於揚差不多身高,穿著不礙事。於揚微笑著看她出去,心裡只覺得喜悅與人分享也是好事。
紅燒大蝦收汁關火,於揚順手關掉脫排油煙機,這玩意兒不用不行,用了又太吵。所以只要不用就立刻關。關掉脫排的廚房瞬時出現令人舒服的寧靜。於揚端起盤子,正準備把大蝦盛盤,忽然只聽見外面「嘭」的一聲巨響,隨即又是幾下撞擊聲,警報器叫成一片。於揚想到自己的車子,立刻跑窗邊探看,只見一輛黑車東碰西撞地撞出小區去,上面看也看不出是什麼車。再收回眼光一看,天,於士傑給她的車子……但是,澍!於揚只覺得一陣暈眩,手中盤子落地。呆了一下,立刻跑出門去下樓,只來得及踢著范凱的門叫他出來。
心緊張得要跳出來,但是腿偏偏軟軟地不聽使喚,於揚有最壞的預感。跌跌撞撞下到二樓,還是踩空一步,滾到一樓,也不知受傷了沒有,撐起來再走。上面范凱已經下來,看見於揚這樣慌了,快步趕上扶起她。於揚忙叫:「澍,澍,車邊是澍。你快去。」范凱聽得莫名其妙,也沒放下於揚,挾著她下樓,樓下警報亂響,見到樓前西首已經圍了幾個人。兩人搶過去,只見路燈光下面的地上一片紅,澍趴在一片血紅中,看不見她的臉,左手邊是一盒CD。而車子攔腰撞出一個大彎,可見撞得多狠。只聽一個男子說話,「嚇人,那輛黑車子像撞邪了一樣撞過來,正正地撞上這個女孩子。」
手臂上的扶持力已經消失,於揚看見范凱緩緩蹲下去,於揚只覺腦中一片空白,只有一個聲音清晰地指出:「澍,她是代我死的。」澍是代我死的,澍是代我死的……所有的叫聲似乎都遠去,只有這個聲音伴著范凱狼嚎似的嘯聲在響,一聲響過一聲,一聲尖利過一聲……。
頭痛得厲害,但是那個聲音還是在響,澍是代我死的,是的,澍是代我死的。於揚竭力掙扎著,覺得像是從深水裡往上浮,周圍一片黑暗,水溫柔地擠壓著她,叫她呼不了氣睜不開眼,她死命地想,我要上去找澍,澍一定還活著,她是那麼好的人,她不會死。於揚拚命上浮,終於似乎有亮光透入,終於她吸入一口清涼的空氣,耳邊巨響的水聲一下消失,只聽有人說了聲「醒了」。什麼醒了?澍醒了?澍活著?於揚竭力睜開眼睛,掙扎著想知道個究竟,但是被人按住肩膀,「別動」。於揚看過去,是於士傑,不知為什麼,看見他就似乎什麼都可以放心下來,全身一陣無力,再無掙扎的力氣,再次昏睡過去。
於士傑與相熟的醫生討論一下后,起身出去,隔壁房間躺著范凱,他只來得及通知了於士傑,但還是說的是於揚出事了,於士傑飛車過來一看才知道事情還要嚴重百倍。澍已經斷了呼吸,於揚滾在地上人事不知,范凱發瘋了一樣。120車過來一下拉去仨。范凱被注射了鎮靜劑,即使睡著時候,他還是咬牙切齒。這個大男孩,醒來該怎麼辦。於士傑叫了公司里的人來照看著范凱,他還有得睡了。
韓志軍被於士傑也叫了來,對付前來調查的公安人員,不時叫阿毛過來報告消息。
知道於揚沒事,也很快搶救過來,但於士傑心裡並不覺得開心,於揚醒來知道一切,她以後還會有什麼生趣?雖然醫生說現在可以叫醒她,但是於士傑不想,讓她睡吧,或許這是於揚此生最後坦然的一覺了。
這一覺睡得長,醒來外面已經是陽光燦爛。於揚睜開眼睛,想起身,但是全身似乎沒力氣,這兒是哪裡?聽見身邊有呼嚕聲,轉頭看去,是於士傑很艱難地躺坐在椅子上睡。怎麼回事?於揚才一動,忽然記憶像開閘的洪水呼嘯而入,一個熟悉的聲音再次響起。澍,澍怎麼了?於揚一下不知哪裡來的力氣,一下驚坐起來,四周張望,除了於士傑,沒其他人。這是醫院,於揚清楚地明白,自己一定是在現場昏倒被送來這兒了。
看於士傑一臉疲憊,睡得那麼難受卻那麼熟,不忍心叫醒他,不知他昨天忙到什麼時候。只有他是一直就站在她於揚的身邊的。於揚輕輕起身找到鞋子,不錯,還是昨天家裡拖的棉拖鞋。然後躡手躡腳出去,到護士站找到護士,急切地問:「昨天我這個病房的,一起進來的人活著沒有?」
護士略一思索就道:「有,住你隔壁,右邊,還睡著呢,你怎麼起來了?」
於揚一聽,只覺得渾身一輕,剛聚到腳上的力氣又抽空了,渾身虛脫,一下坐倒地上,眼淚忍不住滾滾下來,還好,澍活著,澍沒死。她忙在護士的攙扶下起身,搶著跌跌撞撞過去看,但一到帶玻璃的門口就驚住了,床上的哪是澍,明明是范凱。她也不知道是怎麼打開門的,人與門一起撞進去,撞出巨大聲響,立刻驚醒床上的范凱和窗邊的一個陌生男子。范凱睜開眼莫名其妙看著她,可能范凱也是昏過去了吧,於揚撞到范凱床前,而此刻范凱也想起什麼了,兩人你看著我,我看著你,但卻是什麼都沒說。那個陪著的男子見此忙扶著搖搖欲墜的於揚坐下,但於揚不坐,坐不下。范凱立刻問:「澍呢?澍呢?」但是隨即記起,印象中有急救醫生說起澍已經無救,茫然盯著陪護男子一會兒,這才又喃喃低吼,「澍,澍,澍……。」似是困獸,那聲音滿是絕望。
於揚至此才絕望了,明白前面一直是自己妄圖騙自己澍沒事,車子都撞成那樣子,夾在中間的人還能有救?她再無力支撐,人緩緩滑到地上,扶著床沿跪下,用盡所有的力氣叫道:「范凱,澍是代我死的,是我得罪人害死澍的,你發落我吧。」
范凱不明白,倒是止住了低吼,只是盯著於揚,「你說什麼?什麼意思?」
這時於士傑被於揚撞門聲驚醒,循聲過來看見這一幕,心想他們之間也是需要了斷了才行,便站到於揚身後道:「澍去世了,是一個叫周建成的撞死的。周建成撞人後自知死路一條,自己飛車鑽進集卡車下,也是一條命。」
於揚立刻搶著道:「范凱,周建成是要來殺我的,他恨我。但是澍穿著我的衣服下去車裡取CD,天暗,被周建成誤以為是我,澍是代我死的,澍其實是我害死的。」兩眼看著范凱,只希望范凱醋缽似的大拳頭砸下來為澍報仇,或許這樣可以贖罪。
於士傑緊張地看著范凱眼睛中怒火騰騰燃燒,碩大的拳頭捏緊,緩緩提起,不由得轉過頭去不忍看。心裡不舍於揚挨拳,但是又覺得於揚逃不過這個責任,她自己也承認了不是。可過了半天還是沒有聲音,回過頭去,見范凱依然是那姿勢,只是拳頭支在了床上。不由嘆了口氣。好好的兩個年輕人,從今起那是差不多毀了,他們的下輩子都將擺脫不了這件事的陰影。雙手扶起於揚,斷然道:「好了,我們回去再說。」於揚起身他便立刻放手。一邊吩咐手下去辦出院。
於揚搖搖晃晃站在原地,心裡只覺萬念俱灰,指望著范凱一頓拳頭可以讓范凱出氣自己贖罪,但是范凱沒打,看著范凱也是萬念俱灰的臉,想到他與澍在靈隱寺佛前的對視,此情綿綿將無絕期,而此生范凱將了無生趣。范凱心中,澍是永遠的妻。而她於揚,是所有這一切的罪魁禍首。
父母被於士傑派人接來陪於揚,而范凱則是堅持著自己料理澍的後事。憤怒而悲傷的澍的父母帶著澍的弟弟趕來,見到鮮活的女兒成為一縷香魂,悲痛欲絕,澍的弟弟難抑悲痛,遷怒范凱,一拳揍在范凱臉上,但被他父親拉開。雖然他們看得出范凱欲絕的傷心,但是他們最終走的時候沒有回頭看范凱一眼,他們恨范凱,恨范凱拐走他們的女兒,卻沒好好保護好她,在他們心裡,是范凱奪走了他們的女兒。
春節越來越近,但是誰也感受不到其中的喜氣。於揚把父母打發回家,拎著一袋啤酒敲開范凱的門。看見是她,范凱什麼都沒說,把門打開就回身坐到電視機前,裡面在放京劇,於揚記得范凱說過是不喜歡什麼劇的,不過是要弄點聲響出來吧,他此時哪裡看得進去什麼。
地上早就滾了一地的啤酒罐,而且只只都是被大力捏扁的。范凱被揍過的臉一半還是烏青。於揚需得遲疑許久才關門過去,范凱肯開門已經叫她心裡好過很多,但又新增一層愧疚。兩人什麼都不說,自己打開啤酒喝。央視十一套放完京劇放越劇,放完越劇又放大鼓,一直熱鬧著,俗艷著。
最後一罐下肚,范凱把啤酒罐「喀喇」一聲捏扁,往身後一拋。此刻兩人也醉得差不多了,獃獃地垂著頭對坐著。好久好久,於揚這才起身,道:「我走了,我想回北方呆著去。」
范凱如夢初醒似的抬頭,卻是問了一句:「你的腳怎麼了?」
於揚道:「那天滾下樓摔的,也算罪有應得吧。你保重。」
范凱悶聲道:「我也要走了,剛聯繫好遼西山區,去教兩年書。」
於揚想了想,現在腦子遲鈍得很,什麼都要想好久才有答案,才道:「你到了后給我地址,我送幾隻電腦過去。」
范凱卻道:「把你房間里幾隻電腦中內存清了給我吧,這些夠了。」
於揚饒是再反應遲鈍,也是知道,范凱以後不想與她聯繫了。她只得應了聲:「好,你過來搬一下吧。都是以前公司的東西,有空你清一下吧。」
電腦給了范凱,本想把所有電器也清掉送人的,這一去是不打算近期回來了。但是最近誰都不想見,除非是月黑風高時候搬出去扔街上。只有指揮著於士傑硬塞過來的阿姨買來一匹布一塊塊裁開包好,到最後,除了門口的兩個人,和地上的一隻拉杆箱,沒一樣東西是露在空氣中的。黯淡的光線從拉攏的窗帘間透進來,整個房子沒一點人氣,鬼住都可以。
在范凱門下塞進一張便條,算是告別。
於士傑在下面等她,機票是他買的,他最知道時間。但是看見他,怎麼也提不起那天在西湖邊對天發誓的勁頭,此刻即便是出家做尼姑去,這個六根也是斷得夠清夠合格了的。
所有手續都是木然地機械地跟著於士傑走,兩人都是無話。於士傑一直把她送到安檢,才深吸口氣,抓住於揚雙肩,眼光深深地盯著她,半天才說了句:「我會一直在這裡。」
於揚聞言也是機械地點頭,但是於士傑看出她根本就不知道他在說什麼,只得嘆口氣放手,道:「進去吧,記得關手機,下飛機給我電話。」見於揚點頭,也不知道她記住沒有,但也只有放手了。看著於揚進去,於士傑退後一步,沖一個年輕男子點點頭,輕說一聲「別讓她出事」,再呆不下去,抽身離開。
留於揚機械地空著兩手上去飛機,坐下就拉下窗帘,看也不看這個熟悉的城市。
視線可以割斷,人可以遠離,而那段帶血的記憶將永伴餘生。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