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九章
於揚在機場猶豫再三才給於士傑一個簡訊,叫他派個車子來接,不過後面添了一句因為行李太多,需要人扛。相信這樣一來於士傑不會自己出馬了。否則他自己來接的話等於是要於揚一起扛。
果然於士傑沒來接,派了個司機拿著牌子候著。那個司機可能是受了吩咐,沒二話,什麼都自己扛著去。一上車又道:「於總說這輛車子你先用著,等下我把你送到后把鑰匙交給你。」
於揚點頭,於士傑這麼做也是合情合理,以前他不是沒車子給於揚,但是那時候給的話沒意思得很,算什麼話,但是現在不同,可算作是拉攏關係。「好,我先用著,回去時候把鑰匙交給望雪。」
誰知司機道:「望雪姐辭職了,說是要讀書去。其實她幹嗎還要讀書呢,於總正提拔重用她呢。錯過機會以後還能搶到嗎?」
於揚吃驚,忙問:「於總給她什麼位置?」於揚心裡其實已經隱隱有數。
司機道:「於總讓望雪姐做江蘇公司副總呢,但是望雪姐不要去,其實她不去就不去嘛,嫌遠又沒什麼,辭職又是幹什麼的,好好的工作,以後還哪兒找那麼好的位置去。」
於揚嘴裡應著「是啊是啊」,但是心裡明白,出事情了。一定是於士傑覺出望雪的心思已經影響到工作了,所以做出這種明著是升遷,其實是調離的決定。望雪豈能不明白,她當然是因此而心碎,所以乾脆不留一點退路的辭職。其實於士傑這樣做還是必要的,望雪這樣的感情炸彈留在身邊終是危險,隨時會爆,早點排雷最好。不過心裡也是替望雪惋惜,這麼好的女孩子,可是感情用錯方向。
但是應該說於士傑是早就知道望雪的心思的,那次一起吃飯時候於揚就向他提起過,只是為什麼早不做晚不做,這個時候才發落?於揚決定不想,於士傑這人太深沉,不想再次錯估他的心思導致自己下不了台,又得躲外面去不敢回家。但怎麼克製得住不想,或許是他找了個女友?
「開我東閣門,坐我西閣床。脫我戰時袍,著我舊時裳。當窗理雲鬢,對鏡貼花黃」。洗漱更衣的時候,於揚忍不住想起花木蘭回家的那段描寫,還真是有點像。在北方那段時間,天天幾乎是窩在公司里,最先是因為還沒理清頭緒,後來則是為了替徐匯中避嫌。畢竟人家是政府機關的人,最怕出這等緋聞。而且在公司的時候隨時要下車間,穿裙子極其不便,現在穿起裙子真有恍若隔世的感覺。但是打扮妥當,往積了灰的鏡子面前一站,發現統共不是味道,像是以前玲兒偷了她的衣服穿。於揚垂頭喪氣,居移體養移氣,信焉。
於士傑的電話卻是追來,打到家裡的座機上,大概是司機回到公司向他彙報了。這麼多日子沒聽見過他的聲音,都是傳真簡訊往來,接起電話的時候有點不適應,「小揚,你家裡反正也不方便,乾脆出來吃晚飯吧,你等下先來我公司。」
於揚應了聲「好」,但隨即道:「多等我一會兒,我現在沒法見人。」
於士傑聽了吃驚:「怎麼回事?需要我幫忙嗎?」
於揚這才發現自己又衝口說出了不該說的話,忙道:「沒事沒事,反正我就是要遲一點,不,遲好多才過來。如果於總餓的話你先自己吃起來,別等我。」
於士傑從話里聽出於揚應該是個人小事要解決,也不知道是什麼,但是喜歡她說出來,而且有點任性地說出來,忙連聲說著「好好好」放下電話。
於揚飛速去以前經常光顧的髮廊剪了頭髮,短不盈寸,從後面看絕對不會當她是女的。頭髮一修好,人樣就出來了,但是慢著,手指捆著的黑邊雖然刷掉,但是滿臉的疲倦卻是尤在,昨晚想到要回家不知怎的睡不著,這年紀人經不起折騰,一夜不睡臉上就有反應,所以舒舒服服到美容院睡了一覺,醒來一看,媽的,終於可以見人。這才回家換上一件黑色齊膝晚裝,穿上久違的細高跟帶小蝴蝶結的晚裝鞋,還有久違的碎鑽項鏈,滿意出發。於士傑既然沒再來電話,一定是還在公司。
把車停在以前經常停的地方,走進什麼變化都沒有的大廈,但是心情自有一番光景。
於士傑的公司裡面燈火通明,但是沒有一個人,進門踩在地毯上穿過偌大的辦公室,來到門洞大開的於士傑辦公室門口,見於士傑正側著身坐著看資料,眼鏡又被他摘下來抓在手上,手停在胸前。想到以前指出他老花眼時候還被望雪踢了一腳,而今望雪卻是心碎離職,心裡頗為感慨。
於揚從來沒這麼仔細看過於士傑,因為這個人總是被仰望的。所以於揚沒敲門,就站在門口。
於士傑要過了一會兒才感覺到,連忙戴上眼鏡轉過椅子,但是什麼話也沒說,也是靜靜看了於揚一會兒,好久才如夢初醒地道:「怎麼不敲門。」語氣平靜一如往昔。
於揚確認剛才看見於士傑的眼光里有欣喜,應該還有其他別的內容,但是現在聽他的話卻是什麼都沒有,心裡喪氣,竟然覺得剛才這麼忙著剪髮美容是為誰辛苦為誰忙了,只得也說了句:「試試我有沒做賊的可能。」此時幾乎已經沮喪地肯定,昨晚睡不著覺是冒傻氣,今天穿得那麼漂亮更是自作多情,看來又是糗大了,幸好這回只有自己知道。算了,望雪前車之鑒,別再給自己討沒趣了。於揚心裡暗暗下了決心。
於士傑這時起身拿了包出來,走到於揚身邊微笑道:「人瘦了一點嘛。」
於揚其實心裡有一大堆話要說,那裡吃不慣,沒海鮮,氣候不舒服,睡醒過來喉嚨發乾,但是話到嘴邊卻忽然覺得沒勁,只是沒精打采應了聲:「嗯,巴不得呢。」
於士傑怎麼會聽不出她話里的情緒,若有所思地看她一眼,看得出於揚今天來是精心打扮過的,他看著很喜歡,但是也很忐忑,他不知道今天於揚的小手再挽上來的話,他還有沒有那勇氣拂開。這麼多日子沒見,原來還真是想念。但是於士傑克制著沒話找話,道:「頭髮怎麼剪得像小男孩?」
於揚聽了只差一句三字經扔過去,但是卻忍了忍,看著望雪曾經的位置道:「望雪據說辭職了。」
於士傑關上門,若無其事地道:「是啊,她不願意高升,竟然選擇辭職。」
於揚咬了咬嘴唇,忍不住盯上一句:「其實你知道她不願意離開你的,你是借升職逼她離開。」
於士傑沒想到於揚會直接指出他的用心,不由看向於揚,見她也是目光炯炯地看著他,毫不示弱,心裡不由喝了聲彩,這才是於揚,不一樣的女子,望雪只會在接到通知后哭哭啼啼來辭職,只有於揚會直面反問他。他想了想,道:「不錯,你說得對。」
於揚還是不放棄,她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麼要為望雪出頭,還是盯緊一步問:「你知道她心裡怎麼想的,你為什麼這麼殘忍。」
於士傑仔細看著於揚,看得出她眼睛里閃動的火焰,她是那麼憤怒,心裡一個轉念已經明白,於揚是借望雪問她自己的事,所以她才會那麼生氣。於士傑心裡明白,自己今天應該給她答案了,便深吸一口氣,淡然地也是借望雪說事,「望雪是個好女孩,但是我不能耽誤她,我們年齡相差懸殊,我不能影響她的幸福。」
於揚一聽,毫不猶豫地相信,於士傑這話其實是對她於揚說的,心裡頓時冰冷一片,他多麼理智,多麼知道走什麼路,多麼顧及身份,多麼在意麵子,那麼還有什麼好說的呢?別再死纏蠻打搞得大家以後無法見面,就這樣吧。於揚想到這兒,緩緩轉開眼去,窗外是萬家燈火。
於士傑密切注視著於揚的反應,見她聽完話后眼睛中的火光如爆炸一般閃亮,但是很快就慢慢黯淡下來,隨後眼皮一垂頭扭向別處,於士傑心裡長長嘆出一口氣,是,有多少年輕女孩可以忽視年齡的差距,何況是沒有企圖的於揚。他今天就是哪壺不開拎哪壺,破釜沉舟,背水一戰,就是要逼出於揚的態度,好了,現在明白了。於士傑心裡很是失落,但是還能怎樣,也好大家都只是借著望雪說事,乾脆將錯就錯吧,他深吸一口氣,若無其事地道:「你看你為她生氣,好吧,我不該做得那麼絕。走,天不早,我們總得吃點東西。』
於揚心裡大吼一聲:吃什麼吃,沒胃口。但卻是沒精打采跟上,還出門時候隨手關掉身後的燈火。
想到此刻在狹小的走廊和電梯都將與於士傑單獨相對,於揚只得再做鴕鳥,將頭埋在手機里,一個一個地通知親朋好友自己回來的消息,並且熱切地約定掉所有的時間。於士傑只是一聲不吭地看著她,但最後還是沒忍住,一個電話把韓志軍拖了過來,單獨吃飯想必是大家難堪,不如找人來說事,就當什麼事都沒有。
於是當韓志軍最後急急趕到的時候,看到的是兩張笑盈盈的臉,他是怎麼也不會想到兩人若干分鐘前曾經暗潮洶湧,差點燃燒甚至爆炸。
韓志軍很高興於揚回來,雖然免不了揶揄幾句說於揚重色輕友預先不通知他之類的話,但是很快就急急轉入正題。電話里雖然也可以說,但是隔得那麼遠,總有隔靴搔癢的感覺,所以見面了彷彿可以商量得更徹底。聽韓志軍說話,於揚最先因心情不好,有一搭沒一搭的,但是慢慢地便心思集中起來,與韓志軍商量得熱火朝天。
於士傑如往常一樣不會怎麼插嘴他們的方案,但是以前他都是仔細傾聽的,偶爾說一句舉足輕重的話,但是今天沒說。韓志軍沒怎麼覺得,而於揚則是有所察覺,但是無暇顧及。心裡覺得是於士傑都已經婉轉表明了態度,又不願意再在這種情況下尷尬地單獨與她吃飯,非要叫上韓志軍過來,那就如他所願吧。他無話可說,她也不好意思再與他搭話。
而於士傑看著於揚與韓志軍討論得熱火朝天,心裡想著,這不就是於揚的本色嗎?她一向就是理智的人,一向就是個事業當頭的人,有什麼不對的。這才是真正的於揚。看著於揚略見削瘦的臉上大眼益發精彩,心裡不得不承認,喜歡她,還是喜歡她,但是必須面對現實,保持距離。否則以後連朋友都將沒得做,面也見不到。
曹玉笙已經被拘留,周建成的三本賬驚動稅務,正在封賬審計,但是周建成什麼都幹不了,他不是沒有上竄下跳之心的,但是他只能家與公司兩點一線,稍微出格一點,阿毛的人就會笑嘻嘻閃出來請他好生歇息。他這才知道惹上煞星了。原以為是於揚乾的好事,但現在看來不是,於揚沒那能量,雖多也就是情報提供而已。但是想到於揚在收拾劉局時候的那些招數,現在回想起來真是滴水不漏,不是尋常一個小姑娘想得出來的,於揚現在得了劉局的半壁江山,難道下一個就是他周建成?她怎麼可能有那麼大能量?直到最後看見陷阱中韓志軍出現,這才恍然,感情他們是聯手呢。但此時明白已經為時晚矣,審計已經按圖索驥查出他歷年的偷漏稅,稅務稽查已經深深插手。他現在只有一條路可走,那就是束手就擒。
周建成的結局已經不在討論範圍,這事已經鬧大,誰都不可能再有手軟之舉。現在韓志軍與於揚討論的只有誰有沒參與,誰該清理,誰清理了會影響公司生產發展大局等的問題。以前於揚最多也就提供個皮毛,但是現在有幾個月管理生產型企業的經驗在手,剛好比韓志軍知道多一點,又是因為所站位置與看問題角度與韓志軍一致,所以兩人商量得非常熱烈,不時為對方的見解叫好。
於士傑雖然心不在焉,但是他有老到的經驗和敏銳的眼光,所以還是大致知道他們在說些什麼。見他們說得在理,也就沒插什麼話,偶爾韓志軍不放心地徵求他的意見,他也就一個不錯打發了。但是看著於揚思考問題已經大不同於以往,無論是心胸還是視野,都已經隱隱有恢弘大氣的大將風度,再不是以前的尖銳毒辣,心裡很是為她高興,於揚是終於成長了,現實逼著她快速成長,而她以她的聰明快速適應現實,好好發展,她將會有可遇見的美好前途。
但是,於士傑不得不惋惜地想,她將會越來越不需要他於士傑的幫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