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章
坐著威風凜凜的警車從市區穿行而過直奔派出所,短短一截時間,出來的周建成已經冷靜下來不少。於揚趕在他進門前把車鑰匙給他,順便跟他輕描淡寫了一句:「周總,辭職書我已經交給人事,劉局那兒的地產我已經盤下來,請你考慮怎麼處理你的那些設備。」於揚一路下來,已經覺得沒必要與周建成談什麼,他連咖啡店小廝都會遷怒,何況是她於揚還吃裡爬外的,沒好臉色還是其次,只怕反而節外生枝。於揚此刻拖不起,借於士傑的錢都是要算利息的,拖一點就不是小數目,哪裡耐煩與周建成啰唆。再說周建成當務之急不會是北方的那些設備,不急,放那兒也丟不了。他最急的現在只怕是肅清公司的那些大小蛀蟲。
「可是周建成不急我還急呢。」於揚一邊沿街慢慢往家裡走,一邊忍不住地恨聲自言自語。不知道這句最後的話扔給周建成後會是什麼效果,即使是反效果也認了,怎麼也比不死不活拖著強吧?只要周建成不拖著她,他同意也好,拒絕也好,於揚都有方案,就怕什麼音訊也沒有,難不成最後她於揚又得操起對付劉局的手段?那總不大好,周建成以後就是下家了,能不翻臉就不翻,來日方長呢。
前一陣天天忙碌,今天回家無事可做,反而覺得無所適從。其他事情都已告一段落,唯有設備一事沒有著落,而且照計劃下去,還得看周建成如何反應,真是有力使不出,只有干著急的份。家務活懶得做,只要一張床一張飯桌一間廚房乾淨就是,立刻就要重新拎包上路的,何必在意地上灰塵已經可以寫大字。不過這一去北方的話山高水遠,隔著長江隔著黃河,中間還有高高的泰山。總得抓緊時間與親友見面一下,否則長遠下來,除了父母,多好的朋友都會斷。還是先回父母家吧。
但是才出門就接到梅欣可的電話,「小揚,聽說你回來了啊?怎麼也不找我?」
於揚看電話是花圃的,不想都知道陳星一定會在旁邊,便道:「拿你的手機到雞窩邊打,我要聽雞叫。」
梅欣可「呸」了一聲,道:「別給我裝嫩,你從小又不是沒聽見過雞叫的。晚上一起吃飯。」
於揚笑道:「我這不是年紀大了懷舊嘛。不和你吃飯,你現在是大尾巴狼,後面總喜歡拖著一條尾巴的,何必呢,你又不老,急著做媒婆積陰德幹什麼。除非你自己燒飯給我吃,我才勉強答應到你家門口等著。」
梅欣可又是一聲「呸」,笑道:「你真是越發張狂了,我這還不是為你好?這麼實在能幹又聰明的人你哪裡找去,再說還比你小兩歲呢,我還不是不捨得肥水流入外人田,巴巴兒地指著你做個自家人。不許拒絕,否則我就惱了。」
於揚聽了不想答應,只得咂巴了半天顧左右言他:「梅姐,你最近有沒有看《紅樓夢》?怎麼滿是那裡面的說話口氣。」
梅欣可聽了笑出聲來:「小揚,你真真是個水晶心肝的人,什麼都瞞不過你。得,獎勵你,請你吃龍蝦。」
於揚道:「今晚嗎?我正要回家去呢。不過你真心要請客的話,我給你面子,但有條件,兩個人才行,多一個人我掉頭就走。」
梅欣可啐道:「什麼玩意兒,我請客,我愛帶誰就帶誰,你去給我佔好位置,等著我,否則以後你就失去我這個朋友了。」
於揚一迭聲說著「不稀罕」,但是也只有無奈地聽話。於士傑交代她過了,梅欣可難得有比較懂事的朋友,最近一段時間她比較脆弱,最好有個人時時提點她一下,免得她走上歪道。二於揚此刻也覺得梅欣可不算難弄,滿好玩的,吃飯聊天也不賴。只是陳星怎麼這麼不要臉,他不覺得這麼蹭著梅欣可出來見面太沒骨氣了嗎?看時間不早,於揚只得進門放下東西出去佔位。
梅欣可指定的是一家五星級酒店的十三樓餐廳,不知是不是因為十三樓難聽,這個酒店就把整個十三樓改成非常特色的餐廳,大廳里是西餐廳的布局,桌與桌之間疏可跑馬,說話不會被鄰桌打擾。但是提供的菜單則是清爽乾淨的中餐,價格雖然貴點,不過與一兩朋友隨意聊天吃飯最是舒服。於揚以前錢燒得慌的時候,是這個當時還是四星的飯店的常客。而今看來錢燒得慌的人不少,桌上看去都是已經訂出的標記,怪不得要來搶坐,看來梅欣可熟悉行情。而對於揚來說,士別一年,行情已經大不相同,不能不叫人唏噓。
等待的當兒,於揚看見韓志軍與一幫人走進一個大包廂,這個餐廳有個好處,喜歡大圓桌的盡可以進包廂,門一關,裡面鬧翻天都聽不見。這韓志軍不是說喜歡大排檔嗎?可見身份限制,他喜歡,人家一起走的未必喜歡,所以只得隨大流。
等得不耐煩,撥一個電話給周建成。他這頓打架傷的是他自己,所以只要賠償了損失,應該說不會關裡面蹲一夜兩夜的。現在應該已經回家。果然電話接通,但是周建成接起來劈頭就罵:「你少在我面前充好人,我那些設備寧可找人上去砸了也不便宜你,這點虧我周某吃得起。你這種人也想設計我,還早呢,還輪不到你。」說完也不聽於揚說什麼,就掛了電話。
於揚心裡雖然不舒服,但也沒太意外,周建成此刻要是客客氣氣說唉呀呀小於你說得好這事雙贏你立刻來簽協議吧,於揚倒是要懷疑他那邊有悶棍伺候了。雖然與周建成接觸不深,但是按常理推斷周建成應該會反感她於揚這種行為,再說人大多是忘恩負義的,周建成恨上了,未必還會記得是誰幫他低價爭取來那套設備,是誰替他挖出一窩蛀蟲,他都會覺得這是理所當然的,於揚這麼做還不是覬覦那套設備。但不知道他多久會想清楚,於揚懷疑他起碼要混上幾月,得把曹玉笙那幫人清理乾淨了,惡氣出盡了,他才會想起處理那套設備的最佳方案是把設備租給於揚。但不知周建成會不會想到不拉攏於揚對他其實也沒好處這件事,他一大把把柄還捏在於揚手裡呢。或許他覺得她於揚不過是一個小女子而已,要真背著頭做出出格的事情來還不大可能吧,他隨便叫個民工給幾塊錢就可以月黑風高時候拍她於揚一磚的。他今天的話不是已經很不客氣了嗎?不,是有恃無恐。
想到這兒,於揚心裡犯堵,要周建成真的不識趣,非要真刀真槍,那還真是為難,與他斗不是不可以,也會叫周建成難堪,但是最終自己的名聲也不好聽,都是一個圈子的人,要是大家知道了來龍去脈,以後對她於揚少不得要提上幾分心,這沒什麼好處。那難道只有等?
於揚想得出神,一點沒覺察到梅欣可已經落座,直到梅欣可拿著菜單在她面前揮舞,她這才醒悟過來,「幹什麼?思春了?那也得到我們花圃去啊。」
於揚見只有她一個人,心裡奇怪,不由得問:「沒拖尾巴?」
梅欣可白她一眼,點菜的間隙給她一句:「你要尾巴來嗎?好說,我現在就給他電話。」
於揚不便跟她明說,只得婉轉地道:「我這不是為大家好嗎?我就要去北方生活去了,在那兒拿下一個工廠,你說我還方便在這兒占著一個人嗎?不現實的,不如早斷。」
梅欣可奇道:「原來是為這個,這還不容易,叫陳星跟去不就得了?」
於揚笑道:「你還不明白,跟得了一時,能跟得了一世?何況陳星又不是個沒主見沒事業的人。」於揚在拿下劉局的地皮后也曾想到過陳星,要是當時沒拒絕他,其實後面看看也不現實,一南一北,誰遷就誰呢?於揚是絕對不會遷就的。而她也沒勇氣要求陳星遷就。不過現在是什麼都不用說了,陳星愛怎麼想怎麼想去,反正就是不現實。
梅欣可聽了卻是感慨萬千,是啊,當時她父親看中的於士傑還不是一個人見人誇的大好青年,但是現在呢?說走就走,沒一點情面的。父親還說他有點良心,沒虧待離婚妻子,難道非要踩在地上才叫虧待?「小揚,你想得那麼明白做什麼,做人嘛,唉,算了,我也沒經驗給你。做女人的終究是吃虧一點,不像於士傑現在不知道多風流快活。」
於揚見她發感慨了,只得收住自己的感慨,白她一眼道:「於總要你管?」
梅欣可被她一句話塞住,悶聲悶氣道:「你怎麼總是護著他,我們好歹現在也算是不錯的朋友了。」
於揚不理她,問:「喝酒嗎?我今天想來一點,心裡不舒服。」
梅欣可道:「不喝,你要就自己喝,現在這種年紀一喝酒,第二天起來黑眼圈怎麼也消不掉,什麼黃金白金眼霜的都沒用。」
於揚聽了只是笑笑,自己叫了瓶紅酒,心裡卻是想,她開始注意起黑眼圈來了,不像那時呢大衣穿得稀爛都敢出來見人,可見她是走出來了。不知道若干天后再見面,她身邊會不會出現個年輕肌肉男。不過看她又是閑雲野鶴地到花圃養雞,又是文學女青年一樣地撿起《紅樓夢》,應該不會做那荒唐事。「於總其實對你還是好的,自從知道我與你走得近后,時常打電話過來問你近況,以前還不敢和你說,怕你生氣,現在你應該好一點了吧?叫你知道了也無妨。你也不要一直鑽牛角尖,兩夫妻離婚不一定是哪一方出問題,合不起來就散開,對大家都好。我看你以前每天鬥雞眼一樣地警惕著於總一舉一動,面相都變得小頭銳面了,不像現在一派平和,氣質就要好上許多。算了啦,放開一點,不為你自己想也為團團想想,叫他一個小男孩老是在父母之間做間諜,你也不忍心吧。」
梅欣可斜著眼睛聽於揚說完。想了半天,卻是悻悻地說了句:「要你管。」把於揚剛才說她的話扔了回來。
於揚給自己倒酒,不去勉強她,笑道:「別自作多情,我不是皮條客。不過是想團團做人舒服一點。」
梅欣可拿眼睛瞪著她,「以前於士傑一直說你是個小女孩,腦子靈活修養好,沒想到你這麼粗的話也說得出來,叫於士傑聽見一定眼珠子都掉下來。」不知怎的,剛剛被於揚那麼一說,她現在說到於士傑的時候氣順了一點,雖然對於於士傑四處打聽她的醜事不大樂意,但卻也不怎麼想阻止於揚說出去。「對了,陳星也以為你是個精明大方高雅的人,他可能做夢都不會想到你會說粗口吧。」
於揚大口喝了口酒,道:「陳星懂我多少?」
梅欣可不服氣地道:「陳星人實在,他對人倒是全心全意的,你放棄他是你自己的損失。」
於揚笑道:「你才是皮條客呢,叫他上來吧,我知道他一定是跟呢一起來的,又不敢上來。」
梅欣可此刻卻是嘆了口氣,道:「算了,我也覺得不現實,陳星哪裡玩得過你,你哪裡會看得上他。女孩子誰不喜歡男朋友比自己厲害點的。」
於揚笑笑,心裡卻有點無奈的感覺,她在梅欣可面前沒有拘束,說話隨便,「也不是玩不玩得過的問題,我現在滿腦子只有賺錢,沒法想別的,而找個男朋友的話總得分點心出去吧?我現在沒辦法,我現在在走鋼絲,所以只有斷絕七情六慾。等我走過這一段再說吧,現在沒辦法,有那時間還不如給我睡覺實在。」
梅欣可沒想到於揚說這些,在她心目中於揚一直是個打不死的蟑螂,嬉笑怒罵,體力充沛,性格強勁,是個好靠山,沒想到今天會說出這些軟話來,想都想不到。「你今天哪兒不開心了?一個人會得喝酒的。」
於揚本來要一個「錢」字扔出來,但是到了嘴邊忙咽下,如今梅欣可剛剛離婚得了一筆現錢,正張著全身的刺緊張著有誰來覬覦她的保命錢,此刻自己如果老是在她面前提錢,沒的叫她誤會了去,何必呢。實話說還真沒想要借用她的錢,有本事扒銀行的錢,一清二楚,借個人的總歸麻煩,錢債背上了,人情債也一併背上了。即便是問於士傑借錢也是不得已,要不是他自己主動提出來,自己也不大願意提,這以後就欠下於士傑還也還不掉的人情了。「沒有,最近太累,想喝點酒回家早點睡。」
梅欣可聽了自嘲地笑道:「算了,不想說沒人逼你,你們於家人喝悶酒都是一個腔調。」
於揚一聽卻笑了起來,原來於士傑也是一樣,不過如果換成個什麼都懂的老婆的話,可能他回家會叫炒上幾個好菜,兩夫妻對酌傾談吧?這樣的家庭可說是可遇不可求。不知自己這輩子有沒那福氣。「有你今天看著我喝悶酒已經不錯了,起碼還留下人證,否則一個人在家裡喝完,酒瓶子一扔毀屍滅跡,自己第二天醒來都會覺得只是做夢呢。好了,不說了,說得自己好像很過不下去似的。」
梅欣可才要說於士傑以前可是巴不得自己關上書房門喝酒的,但是卻看見最不願意看見的韓志軍走了過來,他來幹什麼?沒想到韓志軍似乎認識於揚的樣子,於士傑介紹的?
於揚見梅欣可目光有異,回身一看,見是韓志軍,忙站起來當不知道地寒暄,「咦,韓總,這麼巧。」
韓志軍老實不客氣地坐下,也不看梅欣可,沖著於揚就問:「聽說你吃下一塊地皮,很不小,距離碼頭很近?」
於揚一想就醒悟過來:「暫時有三分之二的地皮沒派上用場,你如果需要做堆場的話隨時駐進來。現成的地磅房和龍門吊,你也不用再投入。」
韓志軍道:「好,我就是和你商量這個來的。你最好再給我一個房間,我那兒要常駐個把人進貨發貨。這樣的話,我天津郊區的點就可以撤了。」
於揚微笑道:「沒問題,設施不好,但是總有片瓦遮頭。不過我有個條件,我手頭緊,你必須先付我半年租金,以後都是先付錢后租用。答應嗎?」
韓志軍笑道:「這沒多少錢,一句話。還有,既然有你在那裡,我也不必再高價用方誌軍,這小子最近跟我談,他想包干提成,也不看看沒了我的資金支持他哪裡會那麼吃得開,人家還不是沖我的資金來的。叫他回來坐辦公室。」
於揚微笑道:「韓總不用給我面子,沒事,此一時彼一時,他現在在我面前晃我不會覺得難受。」此刻已經崛起,心態不再敏感多疑。
韓志軍呵呵笑道:「爽快,你不像女孩子。不過還是要叫小方回來銼一下他的驕氣。還有,你到了那裡幫我看看有什麼便宜可撿,就像你撿那便宜一樣。年紀大了,想有個實業傍身,像於總那樣手下有幾個工廠,人家就是相信他。」
於揚心裡想著這相信不相信是與於士傑品性有關,實業還在其次。不過倒是心裡一動,道:「周建成你知道嗎?他的公司你看怎麼樣?」
韓志軍聞言一怔,卻拿利眼瞟了梅欣可一眼,這才嚴肅地道:「好,你吃完飯等我,等下我們找個地方吃宵夜。」
梅欣可看著韓志軍離去不見才呼出一口氣,「你怎麼與這種人在一起,這人什麼事都做得出來。」
於揚微笑道:「不,他上道,他知道利益互換。至於他凶不凶,關我什麼事。」於揚心想,我自己也不是什麼好東西,與韓志軍打交道起碼銀貨兩訖,不會有什麼負累。
但這個世界不是梅欣可可以懂的,她現在讀《紅樓夢》還是在看風花雪月,她可曾看出王夫人是如何一步一步地鞏固自己的勢力範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