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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於揚幾乎是在想到阿毛的同時,直接就想到韓志軍了,但是自己與韓志軍一面之緣,貿然找上去,解決不了問題事小,不知還怎樣連累以後的生活呢。只有找於士傑出面,反正欠於士傑多了,虱多不癢。


  打給於士傑的電話一如既往的是他多年的秘書何望雪所接。望雪與於揚差不多年紀,中專畢業后就一直在於士傑的公司里做,從文印小妹做起,現在是辦公室主任,但是還兼著於士傑的秘書。她以前長得清秀甜美,現在則是溫柔嫻雅。她這人嘴巴很嚴實,說話行事很有分寸,是以於太太雖然最初嫌她漂亮了一點,但多年相處下來,最終還是極其信任她,視她為插在於士傑身邊的監視器,雖然這個監視器最多說一句「沒那事」或者「過了過了」,但都是事實。於士傑也信任她,重用她,望雪幾乎知道他所有的行蹤和社會關係,都是用她一雙晶瑩懂事的大眼睛自己看的想的聯繫的。望雪是於士傑的一條臂膀。


  於揚和范凱衝出電梯時,就看到望雪站在前台旁邊等候,真是個周到的人。見到他們立刻迎上來道:「你們到於總辦公室里坐一會兒,於總和一個客戶說點事兒,一會兒就好,已經知會過他了。」說話間,一雙妙目在於揚身上一轉,瞭然一笑。從來只見於揚衣冠楚楚,今天就一套非常休閑的一手長大棉布T恤和齊膝褲出來,胸前還畫著只怪異的豬頭,明顯是來不及換下居家的衣服,可見是事情緊急了。


  對范凱她也好好看了兩眼,這個男孩子高大結實,充滿活力,五官算不上精緻,但配在這個人身上卻是異常合適,隱隱已經有了男子漢的帥氣,看上去是個有擔當的人。這會是誰呢?看年紀好像和於揚差一大截,不會是那種關係吧,不知道於總看見是怎麼想。


  於揚沒等多久就聽見於士傑在外面送客的聲音,這一段時間裡,她調整呼吸,靜坐入定,剛才從望雪的關注中她已經猜出自己現在的狀態有多糟。可不想把這種樣子呈現給於士傑看。但是想到那些人離開時候拋下的狠話,心裡又亂了起來。為什麼就不能讓她安安靜靜渡過這個困難時期,為什麼要禍不單行。所以最終於揚還是沒法冷靜如平時,只覺這一段時間來所有的怨氣這時候怎麼也抑制不住要一起冒出來了,是不是因為於士傑一向是最好的聽眾和最好的大哥類人物?看見於士傑進來,於揚站起來,但是不敢說話,怕一說話就破了真氣,亂了方寸。


  於士傑什麼人,一進來看見於揚那樣臉色鐵青,一顆心不由提了起來。望雪正好做好三杯咖啡親自送進來,看看沉默的三個人,默默退下,拉上門。還是范凱看著於揚欲言又止的樣子,心裡替她著急,便道:「我來說吧。」便把昨晚玲兒上門哭鬧,到今天有人上門無理取鬧等事說了一遍。


  於士傑聽完稍微想了一想,他心裡很清楚這種事如果真如那些人扔下的話所說,於揚的名聲就毀了。她還年輕,大好光陰等著她,要是臭名纏身,以後還怎麼過正常生活。他沉吟一下,拿起電話就撥給韓志軍:「小韓,有件事要請阿毛幫忙擺平,你在不在,要在的話一起吃中飯。」


  韓志軍那邊很爽快,立刻道:「於總你等著,我就叫阿毛過來你這邊。我剛到上海算點賬,就不過來幫忙了。」


  於士傑微笑道:「本來我就沒想掏錢請你客,你不來正好,樂得我做順水人情,呵呵。好,謝謝你,你叫阿毛快一點,我這兒急。」


  韓志軍也笑:「放心,於總對我客氣什麼,我小韓有今天還不是於總一手拉扯的。等著。」也不話多,掛了電話。


  於士傑放下電話,也放下心,這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依阿毛的手腕,這種事很快擺平。他心裡放心的是別的,於揚想到的可能就是阿毛,但是她不自己去找韓志軍,而是找到他,說明昨天晚上韓志軍聽了他的警告。不過,本來於揚也不是那種輕佻人。他寬慰道:「沒事,阿毛一會兒就到,你要不方便的話迴避一下,叫小范在也可以。那幫人擺明了是無理取鬧,不過你處理得比較好,沒和他們起衝突,阿毛出面說一聲應該沒什麼問題。」


  於揚見請出阿毛順利,而且知道於士傑是穩重人,他說沒事基本應該沒事,他應該有了解。這才放心地抬起頭道:「是,我剛剛聽說市裡的那些門診聯合起來送了電視台一輛轉播車,平面媒體上也全是他們的廣告,這樣的勢力,誰敢得罪他們。今天揍這幾個小雜毛容易,但是我一個人怎麼可能是那個團體的對手,除了息事寧人,我還能做什麼。」


  范凱插嘴道:「於揚你激動了,這件事可大可小,今天有他們裡面的人打招呼,事情想大起來都不可能了,本來就不是你的事,不過是你晦氣正好撞上。他們門診也晦氣,但是他們做那麼多年了自然會有他們自己的解決辦法,你不用太擔心了。」


  於士傑微笑道:「小范說得沒錯,但小揚關心則亂,我們則是旁觀者清。小揚,你還是到隔壁望雪那裡坐著,阿毛這人你女孩子家能少接觸就少接觸,這兒我和小范守著。」


  於揚本來想說如今全國的門診幾乎有一半是南方某地出來的人開的,這樣的勢力憑阿毛一個人能擺平嗎?但是又聽於士傑和范凱說得有理,悻悻而走。她沒有在望雪那裡駐腳,打了個招呼,從樓梯走下去來到自己空無一人的辦公室。她現在不想面對著別人,只想自己安靜安靜,一個人躲在角落裡,誰的目光都不會落到她身上,最好陽光也不要照到她身上。


  不知道阿毛來了他們會怎麼處理,於揚不想去想了,緊張之後,她現在只覺得心裡很累,很累。原以為當機立斷地結束公司是明智之舉,也沒什麼大的損失,自己又不是活不下去,應該不會有什麼難過。但是現在才知道,其實心底深處會是那麼的彷徨無助。生活一下失去重心,心好像被硬生生抽掉一塊,裡面在流血,外面看不見,非要到有事情襲來,才體察到心裡的痛。就像今早的事情,要換作以前,她會這樣失措嗎?早就一二三一個個手腕使出去。雖然不會像俠女般一手撐天,但有門找門,有路找路,哪裡會連話都要叫人幫助敘述,原來心裡是真的創傷了。還以為自己很堅強,什麼事都沒有。


  辦公室里很靜,所以聽得清樓上忙而紛亂的腳步聲,也聽得見門外人們候電梯時候的打鬧喧嘩,人家都在快樂地做著事,充實地做著人,只有她沒有事可做,也不知道有什麼事可做,其實也是有事做的,但這些停電話啊暫停營業啊等事都好像長滿了小刺,不到事到臨頭,拖無可拖,於揚真不願意碰它們,最好也不要想起。她托著頭走進原來的辦公室,呆望著桌上的一切,走過去拔掉傳真上面的電源,只聽傳真機輕輕地咳了一聲,歸於平靜。於揚坐到曾經坐了三年的位置上,閉上眼睛什麼都不想想,什麼也不想做。雖然她知道要把房子租出去的話,起碼要把自己的東西整理掉,把貴重物品搬運走,但是她心灰意懶,提不起那勁兒。


  時間不知道過了多久,有人按響門鈴,於揚心頭一震,租房的?忙跳出去開門,半路又是想起,走得匆忙,又忘了把呼叫轉移取消掉了。門外是望雪,於揚略有失望,客氣地讓她進來。望雪拎著個大塑料袋,一如平常地微笑著走進裡面挑了張桌子放下,找出毛巾把桌子擦乾淨,這才把塑料袋裡面的食盒攤開來。虧她怎麼拎上來的,裡面有湯有水,精緻乾淨,連心情悒鬱的於揚看了也有了胃口。「於總剛剛和阿毛他們出去吃飯,聯繫不到你,叫我找到你和你說一下,事情都解決了。」


  於揚坐下,擠出笑容道:「謝謝你,還給我準備這些。」


  望雪微笑搖頭,把一次性筷子遞給於揚,道:「於總說不下來找你,讓我看看你吃飯了沒。我也不知道你喜歡吃什麼,就挑清淡的給你了。」


  於揚心裡明白,於士傑才沒仔細到關注她有沒吃飯等細節,況且是還有阿毛在旁邊。這些都是望雪自發做的,但是望雪做人地道,一點不居功,把好處都讓給老闆,這點細心和體貼真是難得。於揚以前也沒怎麼關注過望雪,此刻發覺她其實是個很難得的女人。


  於揚也沒說什麼,別人的好意記在心裡就是了,有機會回報,她不習慣對真心對待的人也花言巧語。望雪也不多話,吃完飯收拾收拾自己走了,留於揚還是在房間里自己呆著。這一頓飯吃得於揚心裡好受好多,同時也想,該做點事情了,否則一直這樣,人家幫你是幫你,也要讓人家看不起了,有一不可再。


  說做就做,於揚從自己的房間開始整理東西,有用的都搬到原來的財務室。沒想到日積月累下來的東西有那麼多,考慮到以後不可能再做同樣的生意,留著那些資料也沒用,於揚整整理出三疊齊腰高的廢紙,扛出去堆在門口等人清掃。什麼時候要叫搬家公司的人把這些都搬到自己窩裡去,這複印機印表機什麼的一放,倒可以填補一點玲兒離去騰出的一些空間。


  於士傑進來的時候,看見於揚汗流浹背地像個小老鼠一樣從一個房間竄向另一個房間,臉上並沒有勞動是快樂的樣子。他也不吭聲,就靜靜看著,心裡摸不透為什麼這些事情她要自己做,而且要做得那麼不開心,像是在懲罰自己。或許關閉公司雖然是她主動的行為,但是這件事情本身還是傷害到了她。再加不順心的事情接二連三,他要今天才知道,於揚家裡也出了問題。這個可憐的小姑娘,難為她以前一個人撐起公司,現在一個人撐起所有的苦。


  於揚搬著一疊廢紙準備拿出門時,才看見門口的於士傑,她一時呆住。於士傑上前要接過她手裡的東西,她忙一迭聲地道:「我自己來,我衣服反正都已經髒了,不麻煩於總了。」


  於士傑看她把東西放下,一邊後面說道:「事情已經解決了,沒什麼要緊。還有你以前那個小保姆倒不是存心陷害你,也是被逼無奈做出來的事,你倒是不要為她這件事心裡難過了。」


  於揚道:「那我可以知道事情來龍去脈嗎?啊,等我一下。」想到自己一臉汗土地非常失禮,忙逃回自己的辦公室洗把臉才出來。


  於士傑微笑著看著於揚跑進門去,又看著她乾乾淨淨地出來,心想小姑娘就是小姑娘,要換作男孩子的話,定是撩起衣襟抹一把臉作數。找了把椅子坐下,道:「你也坐下,晃來晃去看著難受。」


  於揚只得挑了把椅子坐下,隨手把頭髮歸攏紮好,也沒注意到於士傑不自然地轉過頭偏一邊去。


  「你那個小保姆昨晚一定要急診做流產,結果不知怎麼的很不順利,折騰了一夜。一早時候她就想逃跑,她可能自己也知道原來交的那些錢做了搶救后一定是不夠了。但是人家怎麼可能讓她跑掉了,抓回來逼問出你的地址,說你是她親戚。那些人自然是想著能敲多少出來就是多少的,才不會管是不是真與你有關。阿毛找他們頭兒過來一起吃了中飯,解釋一番也就罷了。不過估計小保姆要吃些苦頭了。」


  於揚想,完了,又是一個大人情,這一遭都已經不知道欠下於士傑多少人情了。至於玲兒的遭遇,於揚淡淡地道:「那也顧不得她了。」


  於士傑笑笑道:「你也管不了那麼多。小揚,下一步準備怎麼辦?需不需要我幫你找件事做。」


  於揚忙道:「不用,已經麻煩於總那麼多,你那麼忙我怎麼好意思老是占著你時間。給我時間想想該怎麼做,我不行了再來找你。」


  於士傑笑道:「還跟我客氣,於村一起出來的人,就你最少找我,其他誰不是幾天一個電話的。我們都是姓於的,祖堂也是同一個,你這麼生分了不好。今天你有事就先想到找我,這就對了,我很樂意幫你的忙。記住,以後還是要如此。你這兒需不需要我讓望雪派幾個人過來幫你整理?一個人搞到什麼時候去。」


  於揚聽了心裡感動,她也知道於村出來在本市的人好多依著於士傑做事,但是自己一來有點臭骨氣,二來大嫂這人不好相與,所以沒事不願意找於士傑,但是這回事情上,她看到於士傑是真的好人,對她很好,可是要叫她以後有事就找的話,於揚還是不習慣。總覺得無親無故的,來麻煩人家不是回事兒。笑道:「望雪已經夠忙的了,我反正最近沒事,而且這些東西什麼要扔什麼不要扔也很難說清,不如我慢慢理出來,多動動,也省得……」說到這兒忙剎住,已經夠麻煩於士傑,怎麼好叫他再分擔自己糟糕的情緒。


  但是於士傑怎麼可能聽不出來,溫和地道:「商場起起落落,實在是平常得很,你能全身而退,已經是不幸中大幸。你也不用難過,憑你的聰明,憑你的經驗,只要自己不放棄,總有東山再起的機會,看看小韓就是。這幾天心情不好,打電話找我,或者找望雪,你們兩個年紀相仿,說得到一起。」


  公司關門后不是沒聽過別人說類似的話,但是於揚都是客客氣氣誠懇地應答過去,而經過這些事後,於士傑說出一樣的話來,於揚心中卻是另有滋味在心,因為知道於士傑是真心話,所以才特別感動,心中一下覺得非常委屈,眼淚忍不住涌了出來。於揚忙頭一偏不讓於士傑看到,咬著嘴唇克制著不發出聲音來。但是於士傑見她不回話,腦後勺這麼對著他,心裡早就明白,也就不再說話,坐了一會兒起身道:「你慢慢來,不要勞累過度苦著自己,我回公司去。」


  於揚起身,但還是沒回頭,只是默默點頭。於士傑嘆口氣出去,帶上門。留下一個人的於揚再也不用克制什麼,索性鑽進洗手間放聲大哭。但是畢竟不是習慣哭哭啼啼的人,心頭好受點了,便三下兩下抹乾眼淚。只覺得一頓大哭,胸中塊壘消減不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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