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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一十四章 夫妻

  李知珉並沒有去馬球場,而是一個人去登了萬象神宮上,靜靜地一個人待著。這兒是整個洛陽宮的中心,又在高處,他平日里朝政有什麼難以決斷的事,就會來此一個人細細梳理。今日風甚大,吹得他紛亂的心越發亂起來,今日趙朴真的話一遍遍在耳邊響起,教他如墮冰窟,渾身發冷。


  他並非故意偷聽,只是看文桐悄悄說德妃來了,他滿心愉悅,找借口打發走了宋霑,輕快地趕了過去,自千秋節的那個甜蜜的晚上過後,他的心裡就總是滿溢著幸福,每一日都想著要見到她,只是想到她,就覺得人生美好。


  然而趙朴真對上官謙說的那些話,字字誅心,猶如一瓢涼水,刺骨地從頭上潑了下來。


  他知道她是上官謙真正的女兒,也猜得出上官家放棄了她,留下了上官筠。他這些日子的確是故意的,一方面待上官家甚好,但另一方面通過各方面默默施壓,步步緊逼,讓上官族不得不權衡利弊,放棄養女,真正重視起這個親女兒。他要讓上官家痛心疾首,後悔當初沒有認回這個女兒,讓他們拿出實實在在的利益和誠意出來,來補償這個親女兒,讓她回歸榮耀,得到本屬於她的地位。上官族除了扶持這個女兒,沒有別的選擇,他們應該跪在趙朴真跟前懺悔,痛哭流涕求得她的諒解,然後理所應當的封后,拿回所有屬於她的一切。


  他打算得很好,也看著上官一族一步一步,都只能按著自己謀划的走,最終不得不在千秋節上,公然否認了自己扶出來的傀儡。


  然而就在一切都要實現的時候,他卻才知道,她根本不稀罕。


  「便是被父族放棄,被夫君背離,也一樣活得好好的、生錯了家族,嫁錯了郎君,都沒關係,最重要的是,永遠知道自己想要的是什麼,與放棄了自己、犧牲了自己的人一刀兩斷,好好過自己的日子。」


  她從來沒有想過要認回上官家,她也不稀罕這些已經拋棄過她,犧牲過她的人。


  包括曾經要毒殺她的自己。


  那麼,自己所能給出的皇后之位,她真的稀罕嗎?自己,會不會就是那個,嫁錯了的郎君?


  她回來,從未主動取悅自己,只是默默地一個人清理書庫,修書,籌辦女學,教養兒女,做著一切她喜歡做的事,自己想要給她的那些東西,榮耀、身份、寵愛,根本不是她想要的。


  「我實在是擔心大人教壞太子,來日太子也變成這麼一個除了自己,誰都可以犧牲的冷血之人。」


  在她眼裡,自己是不是也是這麼一個——誰都可以犧牲的冷血之人?


  他摸了摸自己的心,心硬如鐵,他早就已經不知道如何叫作喜歡一個人,鍾情於她嗎?他將自己覺得最好的東西給她,卻不是她想要的。


  她想要他的心。皇后她不要,世家嫡女的榮耀和光輝她不要,她曾經只向他渴求他的心。


  可是他早就沒有心了。一個人在漆黑中孤獨地行走了太久,他已經不能像那些年輕的兒郎一樣,熾熱之極的感情,專註、執著、忠貞於一個女郎,貢獻出自己最純摯的感情。


  他冷血,欺瞞母親,算計父親,將所有親人都當成棋子挪動,他殺了許多人,戰場上血肉殘軀猶如修羅地獄,他親手殺的,而擋在他跟前的人,他也一一算計,人們畏懼他,敬重他,信賴他,卻沒有人愛他,他一輩子都沒有得到過誰的愛吧?


  曾經有過的……「我覺得我這輩子,再也找不到一個能這麼喜歡的人了,有時候也覺得,若是能跟著你,不管是刀里去火里去,我都願意去——哪怕一直是在打仗,或者是王爺病了,我都願意陪在王爺身邊,去哪裡都行,一起死,也可以的。」


  「但是王爺,您真的太獨了,好像誰都走不進您的心裡,誰都不配站在您的身邊。」


  那個單純的抬著眼看自己的女子的眼睛,彷彿還在跟前,第一次有人這樣大膽而直白地和他吐露愛意。


  他卻早就負了她。


  李知珉微微抬起頭,看著天空濃雲聚集,冬日快要到來了,還有太多的緊急朝政,等著他處理,一個千瘡百孔的天下,等著他去挑起,他從來就沒有時間能全心全意去對待過一個人,他有什麼資格擁有那麼好一個女人?

  「陛下,宋丞相又來了,說有緊急奏報。」文桐小心翼翼地奏報。


  李知珉收起混亂的心緒,輕聲道:「好,請宋丞相到上書房候著,朕即到。」


  宋霑的確是有緊急摺子,南邊今年因有大旱,有流民嘯聚串聯,再不及早處理,怕是到了冬日缺口糧之時,便要釀成民變,新君登基,民變這種事,總是大不祥。


  李知珉按下煩惱,與宋霑議事到了深夜,卻又有宮人送了食盒來,說是德妃娘娘送過來的。宋霑笑逐顏開:「哎,德妃娘娘可真是賢惠,真替皇上想著。」一邊搓著手一邊眼巴巴地看著宮人打開了食盒,裡頭鮮湯的香味散發了出來,他動了動鼻子:「這次是羊肉湯!哈哈,好湯!這會兒吃羊肉好,養生!秋天的草喂出來的羊最肥了……娘娘可真是為皇上龍體著想啊。」


  他很是不見外的指使著宮人們給皇上打完湯后給自己上了一份,美滋滋地邊喝邊笑道:「德妃娘娘畫畫得好,做吃的又做得好吃,人又長得好看,咋就讓皇上您給賺到了呢。」


  李知珉卻有些食不下咽,喝了幾口,便放了下來,宋霑察言觀色,卻又看出了與從前的微妙不同來,從前皇上一收到吃的,面上再沉著,那也有著微妙的滿足和愉悅,唯有近臣們能感受到皇上這個時候會特別好講,可以提一些可能會得不到皇上讚許的議案。


  他心中一咯噔,他們這群近臣,可才舒服了沒幾天啊!他一口氣將羊湯喝完,問:「德妃娘娘這些日子是不是太操勞女學那邊了?」


  李知珉卻敏感地感覺到了這話的言外之意:「女學又有什麼事了?」


  宋霑道:「沒什麼大事,就是好像有幾家人去女學門口鬧說女孩兒送進去沒了,說是女學把他們家的女孩兒弄死的,侍衛那邊立刻將他們帶走了,沒讓在外頭鬧事,送官府去了,外邊有謠言說女學裡頭是收童女來煉丹,給皇家做什麼長生不老葯,估計過幾日就又要有言官風聞奏事了。」


  李知珉皺了眉:「孩子怎麼死的?」


  宋霑道:「依稀聽說是本來就有病,嬰童本就不好養,一場風寒就能沒了,就是親父母撫養,也不能保嬰孩平安長大,更何況本來就有病,嬰童們一處撫養,難免有風寒傳染之虞,雖說有公孫國師時不時去看看,也不能保安全無虞啊。好在那些父母之前簽了棄養書的,因此嫏嬛女學這邊肯定不會有什麼責任,大概應是受了有心人挑撥,想要訛幾個錢,謠言應該是有心人在傳,言官們怕是會上書一二,掀不起什麼大風浪。德妃娘娘這雖說是義舉,卻也是自古無人敢行之事,到時候難免要受一些非議,只能靠皇上庇護了。」


  李知珉沉默不語,半晌才道:「咱們大男人做成一件事,都不知道要籌謀多久,她一個弱女子,手中無權,自然只能借力。」


  宋霑卻皺了眉頭,道:「皇上這般想卻有些見外吧?她是想要辦女學,辦大事,卻未必一開始就想著借你的力才辦這事,而是你本來就是她丈夫,你不支持她,誰支持她?夫妻同體,就如你當初出兵突厥,小丫頭當初也不過是一個侍女,卻和老夫去范陽借兵,窮盡心思給您借了兵,解了燃眉之急,那時候皇上您就是個不受寵的皇子,無權無勢的,難道她就又想著什麼回報了?不還是急皇上所急,思皇上所思,把皇上的事兒當成是自己的事兒,夫妻之間,倒要分什麼你的力我的力,莫非你總想著德妃要從你身上得到什麼,又或者是你能給她個什麼東西回報,這般思想起來,夫妻哪裡會有個好下梢?」


  李知珉啞然,許久才道:「可是朕不知道能做什麼了。」才能留住她的心。


  宋霑呵呵一笑:「皇上,您不愛說話,您可以聽啊,多聽聽德妃娘娘說說話,這不就知道她想什麼了?兩人面對面都沒話說的,只會皇上萬安,臣妾告退的,這叫什麼夫妻?」


  李知珉沉默,宋霑卻忽然想到元徽帝和竇皇后那種尷尬的關係來,想必也是相敬如賓,嗨了一聲道:「怪老臣疏忽了,皇家的夫妻,那都是供著皇上的,皇上是沒見過民間的夫妻,互相扶持,互敬互愛。也怪不得德妃娘娘不愛和你說心裡話,您可是皇帝,她又一直是伺候您的,您這高高在上的主子做久了,她哪可能真當您是丈夫來親近呢,這樣,老臣有個主意,您若是想知道娘娘平日里是怎麼想的,那可以去聽聽她的課嘛!」


  李知珉一怔:「聽課?」


  宋霑捋著鬍鬚:「不錯,老夫有去聽過,實在很是不錯啊。」他搖頭晃腦:「至近至遠東西,至深至淺清溪。至高至遠明月,至親至疏夫妻,皇上聽過這首詩沒?夫妻之間,既有可能至親到白頭到老,生死與共,也有可能至疏到同床異夢,大難分飛。您高高在上,若是低下頭來,自己走近一些,還是有可能和別的皇家夫妻不一樣的,小丫頭性子倔得很,娃娃都生了兩個了,還是個悶葫蘆一樣,但是教學生的時候不一樣,很多女學生很喜歡她的,你去聽聽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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