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七十七章 大亂
趙朴真離開長安的當年,倭寇忽然入侵,燒殺搶掠福建沿海一帶,甚至山東一帶也飽受滋擾,地方守軍連連敗退,甚至官府被圍,朝廷不得不發兵征討,最後調取最近的州縣兵馬征伐。
然而天公不作美,這一年山東蝗災,南邊卻水災,百姓本就民不聊生,再加上戰亂,東南一帶,幾乎是滿目瘡痍。
這一戰,就是一年,李知珉布下的棋子終於起了作用,發配流放廣東的王慕岩領著一支精兵,與連山的隊伍配合無間,合力圍剿,將倭寇一路逼回海上,又海戰打了個落花流水,大勝。
趙朴真遠在范陽,聽到這個消息,不由想起那一晚,李知珉說起太宗一朝,將星如雲的事時,眼裡閃動著的野心和期望,這才是他所馳騁的世界吧,因為惜才而救下來的將才,果然展現了非凡的才能。他所希望的,是君明臣賢,名臣濟濟,將星如雲的盛世,是軍力強大,打到外人不能來犯的強國。
七斤扶著拔步床,已經走得很穩當,抬頭起來,長開的臉上薄唇星眸,越發神似李知珉,趙朴真撫摸著隆起的肚子,到了范陽沒多久,她就發現,自己肚中,居然不知何時已經悄悄紮根了一個小小的生命,那一段美好的蜜一樣的歲月,到底還是留下了紀念品。她原來不止帶走了他一個孩子。
而他現在,在做什麼呢?
應夫人走進來,看到她要起身,忙笑道:「不必起來,你好好歇著,別太寵孩子了,小心衝撞了你,還是讓乳娘帶著吧。」
趙朴真問:「阿娘有事?」
應夫人嘆息道:「前兒不是剛大勝嗎?結果那王暮岩,還是招搖出頭得太早了,不值當啊。」
趙朴真忙問:「他取得這麼大勝,難道朝廷沒有封賞?」
「不僅沒有封賞,還有了罪過。朝廷有人彈劾他私蓄兵馬,私養兵士,私鑄武器,意圖不軌,這是被人忌諱打壓了,如今朝廷下了旨意,讓他解了軍職,暫押入京,三司議罪。」
「曾經害過東陽公主的人怕他,曾經跟過東陽公主最後背叛了的人也怕他恨他,卻沒有一個人感激他在國家為難之時站出來殺退外敵,這就是骯髒的政治。」
趙朴真怔了怔,心裡想著不知道王爺會如何替他解圍,他應該能想到這一步吧?若是自己是王爺,卻該如何做,真想著出身,忽然按住了肚子:「阿娘,好像要生了,我肚子疼。」
應夫人連忙起身,出去喚人,又把七斤抱走,一陣忙亂。第二次生,到底比第一次生順當許多,黃昏之時,趙朴真生下了一個女兒,比起哥哥,她卻瘦小許多,哭聲也輕而弱,頭髮稀黃,看起來卻有些不足,但卻有頗為十分秀麗的輪廓和雪白皮膚。
也不怎的,明明這一次,有著母親在身邊無微不至的照顧,義父在後邊千百遍呵護,又有數名哥哥想法設法逗他開心,僕從遍地,女兒仍然沒有之前流落在外野生野長顛沛流離的七斤來得健壯。
趙朴真後來一直心懷內疚,覺得是自己那時候心思太重的原因。因著先天不足,孩子生下來沒多久就病了,應家四處遣人尋覓良醫良藥,仍然奄奄一息,最後居然還是去了當地據說靈驗的觀音廟裡求了靈符,才算保住了性命。
於是趙朴真替她起了小名觀音奴,只求觀音菩薩保佑她健健康康,一生無憂。
一直忙著照顧觀音奴的期間,朝廷的消息也斷斷續續傳來,王慕岩到底沒有被解進京,朝廷去宣旨后,卻激起了民變,飽受倭寇騷擾多年的民眾們一心擁護愛戴王慕岩,自發圍住了朝廷命官為王慕岩請命不得,義憤之下,殺死了前來宣旨的宦官,將王將軍救了出來,然而這時騎虎難下,義民們本就在戰爭中失去了田產,沒有希望,居然被別有心機的人登高一呼,官逼民反,舉起了反旗。
而起義一起,此起彼伏,民不聊生的人們陸陸續續嘯聚在一起,佔領官府,掠奪富人,殺害朝廷官員,四處起兵。朝廷忙著點兵四處剿匪,
天下,眼見著,就亂了。
引起了這一切的王慕岩卻沒有造反,但也不可能再回朝廷束手就擒,帶著手下往茫茫大海中一去,就無人知道他的下落。
等到觀音奴周歲的時候,朝廷剛剛在千瘡百孔的南方剿滅了幾個義兵頭子,國庫空蕩蕩,粒谷不存,改了稅法,州縣卻幾乎沒有人能收上稅來,任憑朝廷如何震怒,免掉多少地方官員,也不過是再選上別的世家的傀儡罷了。
內憂之時,外患便生。
青蕃動了,一動就是雷厲風行,青蕃太子慕容延帶著兵馬,一口氣便佔了隴右十八州和安西四鎮,不過數月時間,就已逼近長安。
然而看著已經被雍朝冷落多年的長安卻並沒有陷落,因為有秦王鎮守。秦王眼睛醫治多年,終於恢復了,率領強盛的守軍,打了個十分漂亮的守城戰,擊退了青蕃大軍。慕容延第一次吃到了敗仗,甚至剛剛佔領的城都不得不吐了出來,向後撤離,將自己拖得太長的戰線重新收攏,謹慎地對峙著。
「竟然會是青蕃。」應夫人感慨:「我料到數年之內,必有內亂,內亂一起,外患必然要趁虛而入,還以為會是赤紇先動,突厥被打退後,赤紇崛起,可汗又是雄心勃勃之輩,萬萬沒想到會是和我們大雍聯姻過的青蕃先翻臉。」
應無咎好奇問道:「朝廷如今怎麼做?長安是秦王守著,所以沒有陷落,否則這一次青蕃來勢洶洶,若是長安不是有秦王,必然陷落,西京一失,半壁河山都危矣,連洛陽都要保不住。」
趙朴真想了下:「皇上不敢打,必是議和了。」
應夫人十分不屑道:「不錯,洛陽那邊派出了使臣過去遞了國書,停戰議和,其實只要下旨意要求各地節度使迎戰,至少也能纏鬥一下,竟然連一戰的勇氣都沒有,真是懦夫。」
趙朴真輕輕道:「他們不敢打,手裡沒有信得過的武將,他們害怕誰手裡掌握了兵馬,就順便謀了他們的權。」就和多年前一樣,他們忌憚秦王,呵呵,直到現在,國難當頭,他們還在忌憚秦王。
應夫人拍了拍她的肩膀,知道她的心結,趙朴真回過神來輕聲問:「母親,不知道哥哥如今可安否……他駐守甘州,怕也捲入戰事了吧?」
應夫人娥眉輕蹙:「一打起仗來,消息斷絕,咱們這裡也到處都是青蕃人,討厭得很,議和的話,怕是要割地送財,太憋屈了。」
趙朴真抬起眼:「這次秦王突然眼睛好了,指揮戰鬥,只怕皇帝會更忌憚他,為著忌憚,恐怕會加快議和。」
應無咎道:「我一直不明白,秦王不是皇上的嫡長子嗎?如今國難當頭,最值得信任的還不是自己的親生子?怎的反而好像太子還更像他兒子一些。」
應夫人道:「權力當頭,誰捨得讓出,親兒子都不行,更何況秦王突然眼睛恢復,擺明了從前有貓膩,皇上可不嚇得半死,肯定要猜疑的。」
洛陽,李恭和的確正在大發雷霆:「眼睛瞎必然是假的!怎可能說好就好?他處心積慮到長安經營多年,居心叵測!如今怎麼辦!他羽翼已豐,又有精兵強將在手,長安離洛陽不過一日可到,又有外患,不知何時,我一覺醒來,他就已殺進宮裡逼宮了!」
崔婉臉色冰冷:「當年你把白家女非要塞到他身邊為妾的時候,可想過有這一天?白家乃是海上船王,豪富之家,你硬生生的將這樣一筆勢力遞到他手裡的時候,可沒想過這是一頭會咬人的白眼狼吧?更何況還有上官家這一個強助?」
李恭和呼吸一滯,臉色難看道:「逆子!朝廷大臣們還一片歡呼之聲,覺得這逆子有本事,守住了長安,不少人還反對議和,覺得尚有一戰之力。但是若真的讓他這麼打下去,勢力越來越強,將來後悔都來不及了!」
他來回走了幾步,一想到有可能會被這個隱忍多年的長子突然取而代之,就感覺到渾身的血都冷了:「如今怎麼辦?」
崔婉冷哼了一聲:「只能議和,假意多給些東西,先把青蕃打發走,然後將他調離長安,否則他日變生肘側,豈能安睡,將他調到朔方一帶,朔方節度使,與我崔家有舊,定能將他絆在那邊,到時候才好慢慢剪除他的羽翼。」
李恭和咬牙道:「罷了,等剪掉他羽翼,再慢慢收拾他。」
崔婉卻淡淡道:「皇上別忘了,他母后和王妃都還在洛陽,小心裡應外合,你等不到議和的那一天,就被別人先下手為強了。王妃,可是上官家的人,如今反對議和的,肯定是上官謙為首的文臣吧?」
李恭和抬頭,面目猙獰:「先將竇氏圈起來,然後說她病了,叫秦王妃進宮侍疾!」
崔婉微微一笑:「最好齊王和臨汝公主,也進宮侍疾的好。」
李恭和微微一頓,這兩人畢竟是自己親骨肉,又一貫乖順,他卻有些捨不得讓他們看到自己和他們母后翻臉的樣子。
崔婉卻輕輕在他耳邊說了一句話,他瞳孔一縮,只感覺到崔婉那帶著香氣的嘴唇里,吐出的卻是刻骨的毒計,他微微抖了抖,崔婉卻輕輕一笑:「皇上,孤家寡人,可不是這麼容易做的,你不先下手為強,佔據大義名分,到時候一步走錯,到時候就是你落敗,也罷,好歹也是太上皇,你若是想做,也不是不行……」
她曼聲如吟,李恭和卻被她這帶著凜冽目光的神態迷得一陣失神,過了一會兒卻咬牙道:「誰要做太上皇!便依了你!竇氏圈起來后,宮裡的事,卻要煩勞你主持了,我且先將議和的事談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