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二章 試探
烹龍肝,炮鳳腑,是怎麼做的?一時席上都熱鬧起來,眾人紛紛猜測,韋老夫人身邊本來也依偎著個少女,肌膚微黑,面容秀麗,難得一雙眼睛卻十分黑而大,她轉了轉眼珠子拍掌道:「我知道,祖母,那龍鳳,定然是和我們這邊一樣,用的蛇和山雞來替代的是也不是?就和龍虎鬥一樣,用蛇肉和貓肉燉成一鍋鮮肉羹,又好吃又說得過去。」
韋老夫人顯然十分愛這個孫女,拍了拍她的肩膀,搖頭笑道:「什麼蛇肉貓肉,也就是我們這蠻荒之地不講究,宮裡御廚,哪個敢這樣大膽子把這種菜色呈到公主跟前?」她看了眼含笑不語的趙朴真,笑道:「趙家娘子定是知道的,不如給我們說說,開開眼界。」
趙朴真微笑道:「也只是稍微聽說過,是將鯉魚的胰臟和雞的腦髓製成,加了些豆粉、酒啊醬啊,用豬油炮製的,我也並沒有親見過,不知道味道如何。」
「鯉魚?」眾人面面相覷,一時有些不解,雞是鳳倒不難猜,鯉魚何解?那少女已是一拍雙手笑道:「我知道了!鯉魚跳龍門么!那果然是龍腑沒錯了!」
眾人笑道:「還是寶珠小姐靈慧,一猜就中!」
莫寶珠卻想了下訝道:「祖母從前不是說,宮裡不吃鯉魚,因為咱們國姓諱李嗎?還說鯉魚號赤鯉公,賣者還要杖六十呢。」
趙靈真一貫和莫寶珠合不來,又想到前些日子才知道東陽公主謀反罪名自盡了,笑道:「聖后也不知殺了多少宗室子弟,還怕吃幾條鯉魚嗎?」
她這話卻有些莽撞了,雖說東陽公主獲罪,大家也都知道當初聖後為了維護自己至高無上的權力殺了無數李氏子弟,聖后當朝時,宗室子弟直如草芥一般。但聖后畢竟還是今上的嫡母,一介草民,她的嫡孫,就是當朝太子,在這樣場合指摘聖后,真是有些不知輕重。因此她話一出口,席上驀的一靜,連韋老夫人都斂了笑容,莫寶珠譏誚地看向她,趙靈真看眾人面色,知道自己說錯話,緊咬下唇,連忙求助一般的看向母親羅氏。
羅氏臉色蒼白,暗自後悔沒有聽丈夫的話將女兒留在家中,如今闖下禍事,卻無急智,慌亂之下竟不知如何解決,一旁趙朴真心下暗嘆一聲,只得出言描補:「律法是律法,其實並不真的十分嚴格講究,便是宮裡,也不大當回事的,京城吃鯉魚的並不在少數,《洛陽女兒行》里,便有句:良人玉勒乘驄馬,侍女金盤鱠鯉魚;白樂天也有詩云:船頭有行灶,炊稻烹紅鯉,大家都四處傳唱,可沒看哪裡的官府就動手捉人的。」
一時幾位夫人都笑著應和道:「可不是,雖說咱們這不大產鯉魚,可也都聽說過紅鯉魚十分吉祥,不少人婚事還特意要找一對兒來圖個吉利呢。」大家都紛紛出言,場面上重新又恢復了之前那輕快熱鬧的氣氛。
羅氏也鬆了一口氣,有別的夫人問她家裡釀酒的事,她連忙接上了話題。
只有她們幾個少女還坐在韋老夫人席下,莫寶珠一邊拿了席上的西瓜吃,一邊卻是含笑問趙靈真:「姐姐今日戴的花兒倒是好看,沒見過這樣花樣?」
趙靈真驚魂未定,早已沒了炫耀的心:「是姐姐送我的。」
莫寶珠拍手讚歎:「果然好花色,我先還以為是真的花,還想著不是季節呀,近看才知道是扎的紗花,真是惟妙惟肖,姐姐從京里來,果然見識和咱們就大不一樣了。」
趙朴真含笑道:「寶珠小姐過獎了。」
莫寶珠笑著說:「我比姐姐小一歲,姐姐叫我妹妹便好。姐姐想來在京里見多識廣,還多教教我才是。」
趙朴真從善如流:「寶珠妹妹過謙了,我在京里也不過是宮裡伺候,並沒什麼見識。」
莫寶珠卻含笑到:「聽說姐姐曾在秦王府服侍,那是見過秦王殿下了?」
趙朴真心中微微厭煩,臉上仍滴水不露:「是。」
莫寶珠道:「聽說秦王殿下曾平定北疆,立下汗馬功勞,姐姐覺得秦王殿下和太子殿下比,誰更優秀一些?聽說京里東陽公主因罪被賜了自盡,卻不知道聖后的嫡孫,太子殿下,會不會也會受連累,被今上給廢掉呢?」
遠處的賓客們沒聽到這邊的討論,還在熱鬧地觥籌交錯,山下黑衣彩帽歌姬們仍然盡心盡意地載歌載舞,這邊聽到莫寶珠說話的女眷們卻都閉口不言,想著如何避開這邊的話題,席上氣氛十分詭異,韋老夫人眯著眼睛,卻好似完全沒有注意到孫女兒的妄議朝政一般,慢悠悠地喝著一杯乳羹,羅氏在一旁盡心儘力的伺候著,彷彿一直隱身一般,對自己女兒的信口開河,毫無所覺。
趙靈真煞白了臉,嘴唇微微顫抖道:「朝廷大事,哪裡是我這等無知婦孺能妄議的,妹妹快別說了。」
莫寶珠卻笑著問趙朴真:「咱們這裡山高皇帝遠的,又只是幾個姐妹們私下裡說說,有什麼打緊,朴真姐姐從京里才回來,想來定然是知道朝中局勢的,您說呢?我聽說當今太子,是當初東陽公主扶上位的,是先帝的遺腹子,並不是今上的嫡長子,今上的嫡長子其實是秦王,誰不希望自己的親兒子繼承皇位啊,如今東陽公主倒了,京里正清算公主那邊的勢力,駙馬那邊,幾乎都連根拔起了,牽連了好多人,太子殿下,怕是很快也會被廢了吧?」
趙朴真道:「立儲乃朝廷大事,太子殿下賢德仁善,美名遠播,朝中許多大臣愛戴的,今上一貫也十分倚重太子殿下,焉會輕言廢立。」
莫寶珠原以為她還會如趙靈真一樣推搪幾句,早已攢了好些刻薄話激一激她,料不到居然如此直接,她看了眼一旁仍然還臉色雪白的趙靈真,心裡暗自嘲諷,真是沒擔當的慫樣,又看著趙朴真笑道:「姐姐就這麼肯定太子殿下不會被廢?」
趙朴真嫣然:「寶珠妹妹不是說說著玩兒嗎?我一貫愚鈍,也就是隨口一說。」莫寶珠看她一雙清澄雙目並不閃避,坦然看向她,反而心下微微有些發虛,轉過眼睛,一時竟不知如何追問下去,趙靈真適才被一嚇,早已膽小如鼠,如今只是道:「姐姐您在宮裡伺候過,怎的還如此不知輕重?咱們還是別說這些了,今兒還有什麼節目安排嗎?」
「那邊安排了扁擔舞和現烤肉的,你們小姑娘枯坐在這兒是無聊,不如過去玩玩,不用在這裡陪著我。」這時上頭彷彿一直閉目養神的韋老夫人忽然睜開了眼睛說話,滿臉笑容:「天有些悶熱,我進去歇一會兒喝點茶,朴真剛從京里來,能不能陪我老婆子說說話解解悶?」
趙朴真心下明了,什麼龍肝鳳腑的話頭,不過是個引子罷了,就算自己這莽撞妹妹不撞上槍口,怕也會有人把話頭往朝政這上頭引,這位老夫人,真正要說的話,還在後頭呢,她笑著站起來上前扶著韋老夫人道:「這是我的榮幸。」
韋老夫人扶著她的手起了身,一旁一直裝聾作啞的周氏也連忙站了起來,韋老夫人擺手笑道:「你們好好鬆快鬆快,我老太婆在你們都不自在呢,讓女娃娃陪陪我說說話便好了。」
屋內清涼宜人,壁上懸挂著有芭蕉、孔雀等圖案,顯示著南國風情的織錦,擺著晶瑩剔透的翠玉擺件,韋老夫人看她看那些織錦,笑道:「都是孩子們孝敬的,有喜歡的嗎?一會兒送你幾件回家擺著。」
趙朴真含笑推拒道:「多謝老夫人抬舉,無功不受祿,我就是覺得這花樣新奇,好奇看看。」
韋老夫人坐了下來,伸手拍了拍她的手,笑道:「老婆子南蠻子,帶過兵,騎過馬,殺過人,一輩子不會遮遮掩掩,我也就開門見山了,今兒請你來,是有些事,想問問你。」
趙朴真抬眼看著這位叱吒半生,絲毫不遜於男子的老太太,微微點頭笑道:「老夫人請說。」
韋老夫人道:「你曾在秦王府服侍,聽說也很受器重,卻沒有被榮華富貴迷了眼,飲水思源,回了連山,可知你對家鄉,對父母,還是十分有感情的。你從京里回來,對京里形勢,應該比我們更了解一些,因此今兒是想問問你。」
趙朴真道:「朴真但有所知,絕不隱瞞。」
韋老夫人含笑:「你阿爹一直忠心耿耿,我和土司大人,都很器重他。你大哥一向陪著世子讀書,也是個忠心精幹的,如今看來,你也是個好的,寶珠說那話的時候,你說,太子殿下暫時不會廢,可是真的?」
趙朴真卻沒有直接回答,卻反問:「老夫人可是站隊了太子殿下?」
韋老夫人眉毛微微一挑,她掌權多年,久居人上,和人說話從來沒有被人掌控過節奏,今日卻是第一次被個小姑娘反客為主,而偏偏這個問題,她還不能不回答,如果回答得不夠誠意,她相信這個小姑娘,一樣能編出個圓滿而萬無一失的借口來搪塞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