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三章 使者
李知珉終究沒有要求應無咎對應欽說什麼,只是出面接見了下應無咎,說了些感謝其來援,必要向朝廷請功之類的場面話,賞了些戰利品,前一日那不為人知的傷感憤怒已經重新掩藏起來,眾將們只看到一個虛懷若谷、禮賢下士的王爺,談吐謙沖,舉止穩重,風韻氣度,無一不佳。
應無咎帶著部隊回去之前,趙朴真又去見了他一面,托他感謝應夫人的熱心相伴。
應無咎看著這重新換下了那些母親給她製作的綾羅綢緞,穿著鴉青小內侍服的趙朴真,肩膀纖秀,神光內瑩,分外顯得小,有些憐惜:「想來戰事也明朗了,朝廷無論是議和還是繼續,大概也能穩定下來,但是這邊要什麼沒什麼的,過得實在清苦,不若你先和我回節度使府,等回京了,我們再遣馬車送你回去就好。」
趙朴真抬眼看他,一雙眼睛黑白分明,應無咎被她一眼看得微微有些失神,只是又描補了一番:「母親視你如親女,我們也只是拿你當妹妹,不會對你有什麼不軌之心的。」
趙朴真卻是在想別的事情,聽到這裡只是詫異了一下,沒有回應,只是搖了搖頭笑道:「並不是為這個,只是王爺身邊本就沒帶幾個伺候的人,替我謝謝令堂這些日子的招待。」接著問了句:「令尊一貫不大理會朝廷命令的,這次可以繼續進軍,將烏索可汗徹底殲滅嗎?」王爺被猜忌,應家卻軍權在手無人敢惹,若是他們去殺了烏索可汗,這場仗就算結束了,大家也能休養生息下來。
應無咎搖頭笑道:「停戰議和都明發諭旨了,各路節度使雖說平日里不大遵朝廷號令,但如今繼續去攻打烏索可汗不值得,除了功勞,什麼實在的戰利品都沒有,節度使們看重的是利益,實惠早就被王爺佔了,戰爭財拿了不少,這次你倒是能和王爺多討些賞——那幾座城,也不是什麼好地方,收回來還是得還給朝廷,這擒獲烏索可汗的功勞,沒準還因為是抗旨,變成問罪的把柄,要知道逆賊人人能討,到時候被周圍其他節度使藉機討伐吞併或是被朝廷拿著這罪名問下來,不值得。如今能動的也就我們和幽州節度使薛閏,那也是個鬼精的,不會輕進的,畢竟他們和東陽公主正鬧得僵,豈會授人於柄。」
趙朴真之前也是聽一些將士說其他節度使定然會撿這個便宜,沒想到真正操作起來,卻是這樣,難怪王爺根本不理會她的提議……果然是對人心算無遺策嗎?所以才咬牙吞下血,不得不接受議和的決議?
應無咎看她幾乎是立刻黯淡下去的眼眸,忽然覺得十分不希望她失望,卻是靈機一動:「其實,雖然說不能明著來,那烏索可汗要議和,總不會一輩子都縮在城裡,若是出城遇到匪盜什麼的,或是碰到一個兩個刺客,那也是可以的。」
趙朴真果然眼睛一亮:「刺客?」
應無咎含笑道:「自然,那些遊俠兒,都是為國為民,輕生重義的好男兒,有那麼一個兩個去刺殺可汗的,也是極有可能的。」
趙朴真心神領會,知道這是要效法上次劫車的法子,命人去刺殺可汗了,嘴角含笑,盈盈一拜:「應將軍為國為民,真勇義也。」
應無咎一笑:「趙娘子才是心懷家國天下之人,放心吧,你只管靜待佳音好了。」
兩人正說笑,遠處卻忽然走來上官麟,問趙朴真道:「小真兒,不伺候王爺,在這裡作甚?」他一貫嘻笑無常,沒個正形,如今對應無咎,卻視若無物,十分輕慢,應無咎臉色卻微微有些尷尬,拱手道:「上官兄。」
上官麟冷笑一聲:「應將軍不是到我家去提親了嗎?雖說我們未應,將軍在外可也要守些禮才是。」
這話聽在應無咎耳里,卻是另外個意思,臉上頗為窘迫,拱了拱手,說了幾句場面話,看上官麟只是不大搭理,和上次進京提親時的意氣相投,打獵喝酒,卻是迥然不同,他看著場面尷尬,便匆匆告辭,帶兵去了。
看著應無咎走了,上官麟才惱怒對趙朴真道:「我前些日子軍務在外,回來才知道王爺竟然使你跟著宋先生去說應欽去了!豈有此理!那可是個匪盜窩!你可小心點,遠著些他們。」
趙朴真微笑道:「上官大人不必擔心,應大公子為人雖然勇武,卻十分守禮,況且我在節度使府,也只是在應夫人身邊服侍罷了。」
上官麟一怔:「應夫人?」他遲疑了下問:「那應夫人如何?」
趙朴真笑道:「是個巾幗英雄,凡婦不可比之。」上官麟點了點頭:「她上次帶著應無咎進京提親,一個人說我爹,我當時就很好奇這是個什麼樣的婦人,要知道我爹那性子,可不是一般人能說動的——我妹妹,養在家裡這麼多年看得那麼緊,讓他鬆口,可真不容易。」
趙朴真想到應夫人毀掉的容顏,十分好奇問道:「上官公子見過應夫人嗎?」
上官麟道:「父親那日專門讓我去拜見,好好的讓我拜見個女眷,倒是頗為蹊蹺,不過她戴著冪離,在屋裡也不曾摘,並未見到真容,只是問了幾句讀書和宮裡當差的閑話,並不覺得有什麼特別之處,不過感覺很是可親斯文,應欽那可是匪盜頭子,倒有這麼個談吐斯文的夫人,可真不簡單,傳聞他還畏妻如虎。」
趙朴真聽他說得好笑,也只是抿嘴而笑打趣道:「說到底上官大人還是擔心自己妹子,才遷怒於應家大公子吧?」
上官麟微微尷尬道:「我母親喪于山匪之手,我妹妹對這門親事很是抗拒……」趙朴真一怔,心中飛快掠過一絲不對,待要細問,卻見蹄聲答答,城門口幾匹駿馬疾馳而入,手持一面明黃龍旗,上官麟臉色微變:「議和的使臣來了。」
趙朴真詫異:「來得這樣快?」
上官麟面色凝重:「不知道派的是什麼人——會不會是東陽公主那一派的人。」
只看前鋒過後,之後果然見一隊羽林營護送著一輛馬車緩緩進城,趙朴真卻咦了一聲,在人群中發現了一個認識的人,腰桿筆挺騎在馬上,一身玄衣,面色冷漠,上官麟也立刻發現了:「公孫刃?他怎麼也來了?他不是一向都緊跟著他兄長的?」只看到宋霑從裡頭迎了出來,顯然是代錶王爺迎接朝廷使者,馬車也停住了,公孫刃翻身下馬,走到馬車前掀了簾,果然從裡頭推出了一架輪椅……豁然正是穿著白衣的公孫鍔,笑容和氣,如沐春風。
很快他們便知道公孫鍔的職司——行軍司馬,這兩兄弟之前還是草民,究竟何等際遇,變成了行軍司馬,還代表朝廷,前來與突厥議和?
行軍司馬,聽起來品級不高,職司也不過是協理統調軍事,然而雍朝幾個赫赫有名的國師,擔任的職務,都是行軍司馬,如今他身上另又奉著皇命,代表雍朝議和,那就非同一般了。
「公孫兄弟已被帶走,魚上鉤了。」趙朴真已想到了那一個夜裡,那無聲無息出現的玄衣人,敏感的弦再次被撥動了,這……也是在王爺安排計算中嗎?
上官麟低聲道:「好蹊蹺,我去打聽打聽。」護送使臣前來的羽林軍,自然有他認識的人,他走了過去,很快便與人攀談起來。
不多時他回了來,說道:「說是前些日子太子舉薦為官的,頗有才華,太子都只喚他先生,東陽公主似乎也挺賞識他的,據說醫術通神,替公主治好了頭疼的毛病,學識也頗為淵博。這次議和,朝中那些文臣沒幾個願意來干這一不小心就青史留下罵名的苦差事,但又不敢讓東陽公主的人來真簽下什麼喪權辱國的條約,太子便保舉了公孫鍔,皇上也便許了。」
趙朴真看了眼陪同在公孫鍔身邊形影不離的公孫刃,這個年輕人依然和過去一樣,猶如一把沉默而鋒利的劍,朝廷中的那些大臣,太子,知道這個人的身份曾經是赫赫有名的「鬼殺」嗎?
公孫兄弟,之前一副隱居市井的姿態,卻在上官家、王爺、太子身邊出現,如今乾脆出仕為官……被帶走,他們到底是不是王爺的人?當時上鉤的魚,又是誰?難道竟是太子?還是東陽?皇帝又為什麼會允許太子和東陽身邊的人來議和?難道東陽公主這次丟了這麼大臉,皇帝還沒有佔上風?
一團一團的迷霧在心頭縈繞,明明她已經是知道秦王許多不可告人的事,但依然看不清楚這個人的安排和謀划。
議和,前方的將士們自然不會有什麼好臉色,李知珉出面宴請,宴席上大家卻都殊無歡顏,不過是個場面話,宴會上秦王和新上任的行軍司馬說話也十分客氣,看起來並不像是十分熟識的樣子,散宴之後,也全無私下來往,彷彿都是公事公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