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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七章 梟雄

  應夫人道:「嗯……那時候可一點沒意識到自己一身衣服就能頂一般人家幾個月的嚼裹。」她微微有些自嘲一笑:「果然後來就遭了報應,眾叛親離、流離失所之際,想起當年糟踐的食物東西,就覺得蘭因絮果,必有來因。」


  趙朴真小心翼翼:「雖然我年紀小,卻也聽說過大起大落,才能看清朋友,夫人如今歷盡千帆、苦盡甘來,也是有後福的。」她不由看向她臉上的傷疤,心想是不是就是落難之時遭遇的,一個從小嬌生慣養的世家小姐,忽然遭此大難,可想而知當時的驚惶了,便是自己,也未必遽然接受容貌被毀的事實。


  應夫人微微含笑,看她一眼,伸手摸了摸臉上的傷痕,低聲道:「這傷疤,是我自己划的,當時路遇山匪,家丁盡皆被屠,為免受辱失身,我用金釵自己划傷,那匪首十分生氣,想要殺了我……後來……」


  她遲疑了下,接著道:「後來,應節度使,當時是那山匪的二當家,就攔了下來,將我帶回山寨。」


  趙朴真面上恍然,原來應夫人是這般和應欽結緣的?應夫人看了她一眼,卻含笑道:「不是你想的那樣的,應欽……他當時將我帶回山寨半年,始終未有一絲無禮之處,只說當時覺得我性情剛烈,十分欣賞,於是出手相救,我當時有夫有子,絕不肯和人苟合的,他若有一絲不軌之處,我定自盡,然而他卻始終恪守男女之別,以禮相待,後來山寨內訌,他做了首領,能做主以後,他就親自護送我回了我的娘家,然後就離開了,什麼報酬都沒索要。」


  應夫人看了眼趙朴真聚精會神聽的雙眸,繼續道:「沒想到我娘家卻不肯再讓我恢復身份,連夜就要將我送回老宅家廟。」


  趙朴真輕聲啊了一聲,訝然道:「為什麼?難道你爹娘不應該是很高興嗎?」應夫人微微搖了搖頭:「世家,哪裡像外邊看的那樣好,為了世家的名聲……什麼事情做不出來,我還小的時候,家裡有個私奔的別房姑姑,她逃的那一天,就已經對外說病死了,後來家裡把她找了回來,一劑葯下去毒死了,聽說她都和外邊的男人已生了孩子,以為家裡人會原諒她才回了來,我母親從小就告訴我這事兒,讓我別隨便許人……我當時只覺得這姑姑不知廉恥,輪到我遇到這事兒,才知道……」


  應夫人眼圈紅了起來,聲音也哽咽了下,有些說不下去:「家廟那都是家裡各房犯了錯的女子回去關在那裡,一直養到老的,我未嫁的時候,是長房嫡女,千嬌萬寵,嫁出去也是有誥命的夫人,只為命不好遇到了山匪,雖得以全璧而歸,我父親仍然怪我沒有當場就自盡全了清白,反而要苟活,還在山寨里生活了那麼久,我母親心疼我,但也只說要陪我回家廟去生活,一點都不敢反抗父親,我如何能忍,當夜便逃了出來,去找了我的丈夫。」


  「我丈夫與我結縭五載,感情甚篤,知道我生還,十分欣喜,並不介意我已毀容,也相信我的清白,置了別莊讓我住下,說會想辦法,我怕嚇到孩子,也沒敢見孩子……」趙朴真想到她說的眾叛親離兩字,心裡已隱隱知道她的結局,果然應夫人輕聲道:「可惜我住了幾個月,一點消息沒有,最後他來到別莊告訴我,說已和我娘家說好,禮聘我家的另外一個旁枝庶女來做夫人,我作為媵妾陪嫁,就可以名正言順在後院撫養孩子,那個女兒只是旁枝庶女,絕不會奪了我的風頭,只是對外遮掩應酬罷了。」


  趙朴真匪夷所思:「他既然相信您的清白,那為什麼還要對外遮掩?」


  應夫人冷笑了一聲:「他一個人相信是不行的,事關兩族的清譽,還涉及到朝廷……」應夫人頓了下,沒有細說:「總之許多顧慮,難為他一個世家端方君子,想了幾個月,想出來這麼個花團錦簇、皆大歡喜的法子……可惜,我如何會答應!」


  應夫人臉上重新又恢復了之前那凜然冷靜的神色:「我當夜就離開了別莊,一個人在外,吃了不少苦,好在臉上傷口可怖,也沒遇上什麼歹人,勉強找了份綉娘的工作自食其力,卻沒想到又遇上了應欽,他在外邊見到我很是吃驚,問了備細后……便表明了求娶之心,我當時心如死灰,想著要把他給激怒了離去,我好過我的平靜生活,因此只說我不嫁匪人,我曾是朝廷誥命夫人,便是如今毀容墮落塵埃,也不是他一個草寇之徒能夠肖想的。」


  「本以為這樣就能將他氣走,他當時也什麼都沒說走了。沒想到隔了幾個月,他回來告訴我,他已吞併了旁邊的數個山寨,然後率領匪徒投誠,如今已得了節度使的重用為將,讓我相信他,跟著他,將來一定能給我請封誥命,重歸榮華。」


  趙朴真面上微微有了動容之色,應夫人也嫣然一笑,彷彿想起了當時的情景:「我很吃驚,也覺得自己從前的膚淺,此人,真梟雄也,後來我就先跟在他身邊,偶爾給他出謀劃策,想看看這個男人,到底能走到哪一步……」


  「然後你也知道了,他當上節度使的第一件事,就是給我請二品郡夫人的誥封,人人都說他畏妻如虎,他毫不在意,我早已不能生育,他卻絕不納妾,只由著我收養了一個又一個的孩子,將那些義子視如親生……一個男子,能為我做到這一步,我此生足矣。」


  趙朴真真心實意道:「應大人有今日之成就,夫人功不可沒,今日之榮耀,實至名歸。」


  應夫人看向趙朴真,面上帶著揣測之意:「你不覺得我拋夫棄子,不守婦道嗎?畢竟我前夫,重新願意接納我,還想法子給我在後院中安置,給我名正言順的身份,讓我能重新撫育子女,日日見到孩子,我卻不知好歹,獨自離去,最後還嫁給了旁人,可謂不知廉恥,對子女也絲毫沒有眷顧之心,若你是那被丟下的孩子,是不是也會對生母有了怨恨之心?」


  趙朴真愕然:「那位先生讓你將正妻之位拱手相讓,所謂的實惠就是將夫人您圈在後院,養育兒女,日久天長的見不得人下去……」她微微有些結巴:「我總覺得,他不過是念著一絲舊情,但是真的日子久了,您日日在後院,只能仰仗於他,哪裡真能敬重下去?反倒是應大人,處處以您為重,為您著想,廝抬廝敬,這樣才是真正的夫妻相處吧?我若是您的孩兒,肯定不會怨怪於您。」


  應夫人低下頭,微微笑了下:「你小小年紀能看到這點很不容易,若是一個人只能仰仗著另外一個人的同情憐惜生存下去,那隻要這一點同情憐惜沒有了,日久生厭,我又沒了容貌,色衰愛弛是遲早的事,再多的敬重愛惜,也會在天長地久中磨平,而我從妻變成妾,隱姓埋名在孩子身邊,又有什麼意義?既不能給孩子提供保障,反而有可能會害了孩子……倒不如脫身而去,就當他們的母親已被山匪害死,我……」


  她語音微微哽咽:「其實我當時也沒有想到這麼多的利害關係,不過是年輕,憑著心裡的一股不甘離開罷了……對於孩子,這麼多年來,我一直十分歉疚,總想著如何彌補他們……」


  趙朴真安慰她道:「夫人想多了,想必他們過得也很好,大戶人家,又是嫡系,怎麼也不會虧待的。」


  應夫人看向她,眼裡仍然帶著水光,還帶著一絲希冀:「真的嗎?他們會過得很好嗎?將來見到我,還肯認我為母嗎?會不會以我為恥辱,不肯相認?」


  趙朴真笑道:「必是不錯的。」心下卻有些納悶,這位夫人之前看著頗為強硬,對世人的眼光毫不在意,為何今日卻難得地露出這脆弱猶疑之態來,果然為人母,這血緣牽繫,永遠割捨不下嗎?

  應夫人目光停留在她臉上一會兒,微微有些失望一般道:「我也不求他們非要認我為母,只希望他們一生平順安樂,隨心所欲,過得好就好。」


  趙朴真點頭,心裡卻想,自己的生身父母,會不會也在那未知的遠處,牽挂著自己?


  應夫人卻微微有些小心地問:「趙女官會覺得我與應大人之間,是無媒苟合的淫奔男女嗎?」


  趙朴真搖頭笑道:「相反,我還覺得有些羨慕,一怒為紅顏的事聽過,但十數年如一日地敬重愛惜,無論貧賤富貴都不轉移,便是疾病也不放棄,這豈是一時之惑的淫奔男女可比較的?夫人請勿自輕自賤。」


  應夫人微微釋然一笑:「其他人我早已不在意……只是這些日子和你頗為投契……」


  趙朴真微笑,心下卻暗自怪道:這應夫人身居高位,難道還不知道如今自己有求於她,哪裡會說什麼難聽話來……雖然自己真心是頗有些羨慕應欽對應夫人的一往情深,畢竟世人多迷於色相,為一個毀容的女子做到如此地步,可知一往情深……


  不由卻想起了秦王——像秦王這樣的人,大概就絕不會為了女人而做出什麼事吧?那一定是一個,堅韌不拔一往無前朝著自己的目標前進的人,誰都沒辦法讓這個深不可測的人停留下腳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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