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章 屠戶
「秦王!」上官麟嚇了一跳,脫口而出:「那小真兒怎麼辦?」
上官筠幾乎氣笑了,她一貫知道大哥是混世魔王,但適才看他說話還頭頭是道,有了長進,一遇上女人,就立刻原形畢露混賬起來:「大哥,我是你的親妹子!你倒去關心一個宮婢?這等,我嫁過去做王妃,就替你把那婢子討來,賞與你如何?」
上官麟卻被這前景給嚇壞一般雙手搖晃:「不不不!這不對……」他雙目茫然,不知所措,胡亂地安慰妹子:「你別想太多,我去和阿爹聊聊,我得和阿爹聊聊……」
上官筠本想說父親在靜思,但又轉念一想大哥到底是嫡長子,再怎麼混賬,也和自己有著情分,便肅容低聲道:「大哥,我們兄妹一體,我要嫁秦王,也不是為著我自己,而是為了上官家,我不想嫁應家,求大哥替我說服父親!」
上官筠含淚猶如梨花帶雨,十分可憐,但上官麟卻神思不屬,整個人彷彿驚呆一般,嘴上只是胡亂應著,往書房而去。
上官麟和上官謙的談話卻並不融洽,父子在書房密談了一個時辰,伺候的人一個都沒有能進去,之後上官麟就摔了門而去,然後當晚便回了北營,沒回府過。
京城人都關心的應家向上官家提親的事,最後卻沒有了下文。
因為西北有變。
突厥犯邊,本來是沒事的,偏偏隸屬幽州地界,稱得上是西北大門的高崗城守將,竟然不戰而逃,群龍無首,守軍一擊即潰散,城守自盡,門戶大開,突厥只用了三日,便以迅雷不及掩耳之速度,連佔五城,其中還屠了一座城,因為這座城抵抗比較久,突厥乾脆利落地屠了滿城婦孺子民,以此震懾後來,血腥手段很快嚇壞了老百姓們,戰報傳到京城之時,突厥又已佔了一城,他們閃電一般地劫掠,用大乾的馬,大乾的糧草,補充了自己的軍隊,驅使大乾的民夫來建造工事,用俘虜的兵士擋在前邊作為肉盾,冰冷而血腥地斬開了一道血路,悍然直指京城!距離京城,最近也不過只剩下三座城而已。
應無咎和應夫人連夜趕回了范陽,京城這點兒女婚姻和陰謀,都已不值一提,朝堂震動,皇帝震怒,下旨三法司議罪,問責起最開始不戰而逃的城守,不僅要抄沒其族,全家問罪,還要問責提拔推薦他的人。
然而待到把那沒骨氣瀆職的城守全家抓來后,朝廷上下盡皆無語,原來這城守全家,就是一屠戶!家裡上下老小,個個慌得沒腳雞一般,細問下來,原來這何姓屠戶,祖傳殺豬的手藝,也有一把子力氣悍勇,家裡殺豬賺了點錢,就有些想著榮耀門楣來,但一家子都沒有讀書過,科舉進身,那也不知要幾代人才供出來,武舉倒是有希望,奈何人家大字不識幾個,連武舉最基礎的策論都過不去,市井聽說朝廷能花錢買官,便湊吧湊吧,一家子將攢下來的三十萬錢,都拿去走了門路,想著買個官噹噹,聽說當官賺錢,走的東陽公主的門路。
偏偏這麼巧正經歷了年前斜封官罷官那一遭兒,雖然最後還是重新任命了斜封官,說是可量才敘用,到底嚴格了許多,一個屠戶,又是常年在京里殺豬的,認識的人不少,若是和別的斜封官一樣,在京里冷衙門裡頭任個文職,大字不識的屠販量高位,實在太招眼了,然而有錢不賺又捨不得,這公主府上經手的人煞費苦心,秉著不給公主招麻煩的道理,索性便往兵部插去,想著這人長得高大兇悍,安排個軍職,管管軍需馬匹,多少也有點油水,也不當回事。
邊境高崗城,油水最少,風沙又大,沒什麼油水可言,這屠戶安插進來,就被人一杆子支到了那邊,他長得威武,又有一股悍勇之氣,到了那邊報到,因著平日里見人多了,並不怯場,好吹牛,說起話來高聲壯氣,言必稱某某國公府去過做客,園子如何,某某侯爺愛喝鹿血,又不許那鹿立刻就死,必要讓人開的小口子,慢慢啜飲,京里各高門貴族八卦,他如數家珍,說得宛如親見。邊境的守將又聽說是京里貴人特意安排下來的,只以為他是什麼了不得的勛貴之家的子弟,到邊境鍍金的,年紀輕卻品級高,小心翼翼地奉承著,但凡有個什麼立功的機會就給他添補上,沒多時竟也得了不少戰功,偏偏機緣巧合,那高崗城的城守突然病死了出了缺,這邊揣摩上意,將他名字添進了備選名里,兵部接了奏報,也沒細查履歷,只看了下功勞還不錯,倒也沒就升了城守,只提了個游擊將軍,又另外調了名夠資歷的老將去任守將,這老將卻不高興了,高崗城出了名的事多油水少,於是磨磨蹭蹭地去上任,就是這麼巧,就這空檔,突厥人來了。
本來,高崗城有駐軍三千,城池堅固,易守難攻,便是沒有守將,副將一邊防守,一邊立刻命人飛報附近的箭林城、高原城守將馳援,阻上幾日,朝廷再派大軍,完全來得及的。然而山中無人,猴子稱大王,守軍最高的軍銜竟然就是那剛提拔為七品游擊將軍何屠戶,何屠戶殺豬不怕,真遇到突厥兇惡之極的殺人不眨眼卻嚇破了苦膽,他一心奔著賺錢去當的官,何曾知道什麼盡忠報國?自然腿軟撒腿就跑。
於是高崗城全無抵抗,連附近的箭林城、高原城也在毫無防備的情況下被突厥人一鍋端了,中原門戶大開。
奇恥大辱!朝堂袞袞諸公知道這一切的發端,都不過是因為一位屠戶花了三十萬錢,買了一個小官而已,全都無語了。斜封官本來就遭人詬病,這一次再次到了風口浪尖上,朝堂一片沸反盈天,婦人參政,賣官鬻爵,誤國殃民,這些劾章雪片一樣地飛向朝廷,朝廷一連撤了數名兵部官員,又降級使用,待立功贖罪,那倒霉的屠戶一家子都被連坐下獄論罪,東陽公主一系官員以及其他斜封官們全都龜縮不語。
如今只有另發大軍迎戰,將突厥堵住,然而如今地方節度使坐大,在突厥路上就有范陽、幽州節度使在,若無一強有力的統帥為兵馬大元帥,代表朝廷下去統帥聯軍,調兵遣將,使地方節度使們配合策應,則無以拒敵,但這兵馬大元帥,應該由誰任命?朝廷議了幾日,竟無合適的人選,幾位老國公,不是稱病,就是腿疾,其他的資歷不足,難以節制諸節度使,若是隨便任命個人去,只怕突厥未滅,反讓節度使坐大,朝廷危如懸卵。
如今戰局大為不利,各地節度使更不是好欺負的,若是戰事失利,那責任就大了!弄不好可就是夷族的罪名,若是贏了,也沒有什麼好果子吃,眾人心知肚明,此事因東陽公主而起,如今東陽公主理屈龜縮,嚴蓀等人也因為前些日子對東陽的退讓而灰頭土臉,無形之中皇帝已經勝了一局,東陽公主和嚴蓀被狠狠地打了臉。然而皇帝畢竟歷來不言不語彷彿只以東陽公主為尊,最近一年卻忽然露了鋒芒,屢屢掠了東陽的風頭,顯然其志不在小,這是要抓軍權了,這個時候誰站出來擔任這個兵馬大元帥,誰就代表了皇帝,如今大敵尚在,眾人苟且,尚可周全,一旦突厥打退後,這兵馬大元帥之位,安能安坐?必遭清算!。
朝廷諸人,不少是經過聖后一朝的大清洗的,那一回上上下下的清洗,早就將許多文人的脊骨敲斷,將武人的膽子嚇寒,勛貴武將們,當初不免也有不少站隊錯誤的被清洗掉的,如今碩果僅存屹立不倒的,不是本來就是混日子的糊塗蟲,就是心裡清楚的,誰肯來做這倒霉催吃力不討好的兵馬大元帥?
又議了兩日,懸而未決,前線接連不利,秦王李知珉終於站了出來,請命出兵抗擊突厥。
朝上諸人,是萬萬沒想過秦王會站出來的,畢竟年紀尚及冠,沒聽說過弓馬兵事上有何知兵之處,又一貫平庸,上次雖然查私鑄銅錢一事得了些風頭,近年來建書樓、疏散百姓一事上也有點名聲,卻大多數人認為是皇帝在替兒子鋪路,背後教的。
但如今轉念一想,卻發現秦王居然是再合適不過的人,國家危難之際,朝廷必是要出兵的,總不能真的內鬥把天下給丟了,秦王本就是皇帝的嫡長子,天然同盟,不存在站隊,正兒八經的一品親王身份,名分也算貴重壓得住,好歹鳳子龍孫,使喚幾個節度使還不錯,封邑也在幽州,理上也說得過去,雖然年紀輕點兒,誰還指望真上陣殺呢?細細地挑上幾個知兵的老將替他壓陣便好了,而皇帝推出自己嫡長子,自然是有打算的,但這都什麼時候了,甭管哪一派,救國最重要啊。
秦王上表沒多久,上官謙嫡長子,羽林中郎將上官麟以及東陽公主嫡長子王慕岩上了表,自請出征救國。
皇上大喜,稱朝廷有此生機勃勃年青一代,公忠體國,奮勇爭先,報效朝廷,著實可嘉,一律准了,著兵部議授軍職,隨大軍出征。
朝廷心知肚明,這是各方都派了年輕一代進軍,東陽公主那邊這次算是闖了大禍,只能以親子入軍去找補回來,而上官謙這邊想必是前些日子女兒選妃失利,於是另闢蹊徑,只是上官謙就這一子,都能捨得真送到前線去,可見其決心了,朝臣們卻不知上官麟上表自請出征,乃是自作主張,上官謙卻是拿這個長子毫無辦法,總不能兒子上表,老子倒攔著兒子報國的。
各方利益微妙地達成了一致,秦王一輪調兵遣將、運籌糧草,點發民夫,不多時,便領了大軍出征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