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二章 縱容
李知珉從宮裡回到王府的時候,阮媽媽和幾個大丫頭正在王爺寢院里張羅著,看到李知珉進來,阮媽媽笑道:「王爺從宮裡回來了?娘娘今兒也才叫了我和藍箏姑娘進宮交待,說您要去巡視封地,叮囑了一番叫我們列好單子,準備好要帶上的東西,如今天還冷,又賞了好幾件又輕又軟的大毛衣服下來,我們這忙了一下午才理了個大概,好在藍箏姑娘細心,想到派人去御藥房那邊包了些常用藥丸子,路上吃的用的都已打包好,王爺您可還要看看?」
李知珉一邊張著手臂讓丁香替他寬了進宮穿的大衣裳,換上了家常便袍,一邊漫不經心道:「媽媽一貫妥當的,這些東西媽媽定就可以了。」又叫趙朴真:「去叫文墨去請邵長史到華章樓那兒,我有事商議,你也去把冀州那邊這幾年青羅莊上來的摺子找出來一會兒我有用——再叫人寫個帖子給竇家,請表哥有空過來一敘。」
阮媽媽看他這又要出去議事,也不知什麼時候才回內院了,忙笑著繼續補充適才未說完的話頭:「娘娘還吩咐讓藍箏姑娘跟著您出巡,一路上也好伺候您……」
李知珉已經自己扣好了斜襟上的扣子,急匆匆地往外走:「不必了,這次出巡不能帶太多人,讓趙朴真伺候就行了,其他人不必帶了。」
阮媽媽愕然:「可這是娘娘交待的……」
「母后那邊我自會去解釋。」李知珉語氣和平時一樣溫和卻不容違逆,已是出了門去,趙朴真看了一眼臉上笑容僵硬的藍箏,低了頭也匆忙跟了出去。
眼看著李知珉和趙朴真走遠了,阮媽媽還有些轉不過彎來站著怔了一會兒拍掌道:「嗐,我還是讓人去宮裡傳一句話,不然將來娘娘知道了又要怪罪下來。」說著忙忙地走了。
羅綺卻忽然噗嗤一聲笑了,她生得美,笑起來花枝招展,丁香看她笑得高興,忍不住問道:「姐姐笑什麼呢這樣高興。」
羅綺伸了手指輕輕戳了下她的額頭:「秤砣掉進棉花堆,我是笑咱們這中間,最後竟然是個不聲不響的拔了尖兒,那百伶百俐的,倒要排後邊了。」
花菀看了眼臉色更是難看的藍箏,卻也依稀知道說的是趙朴真,她自然是要幫趙朴真說話的:「羅姐姐又說笑了,趙姐姐只是在書房裡伺候,又記性好,想是王爺要問她事,所以才要她跟著伺候的。」
羅綺呵呵笑了一聲:「你是個聰明面孔笨肚腸,和你說了你也不懂。」
花菀哼了一聲:「那你倒是說說看啊?」
羅綺看了眼藍箏,伸了手指搖了搖,輕笑道:「別的不多說,我只問你,落水被王爺親自救起,又安排在華章樓那邊伺候,一應雜事都不必應,賞了御賜的寶珠,拜了名士為師,還在弄了春明樓讓她掌著,如今又請了個畫師來教畫畫……這還罷了,外邊還引得個上官公子神魂顛倒——不是我說,花菀呀,你沒有你那趙姐姐心機手段,那就還是抱緊她的大腿,將來也能掙個好前程出來。」
這時藍箏勉強笑道:「花菀年紀還小呢,綺妹妹莫要打趣了,一會子真妹妹還真的以為你編排她,那倒是不妥,王爺禮賢下士,想是用得上真妹妹,我們這趕緊打點好是正經,省得誤了王爺的事。」
羅綺冷笑一聲:「這賢惠架子撐起來,可真累得慌,不知道的還以為是位多麼識大體的王妃娘娘呢。」
藍箏本就是強撐著,被她這樣一譏諷,臉上登時就漲得通紅,羅綺也不看她,自甩了下手帕子,也不管那些包袱了,只洋洋走了去,回房歇息去了。
趙朴真不知道這些,她開始還在為李知珉乾脆利落拒絕了藍箏,選了她陪侍而感到有些窘,但是很快就被書房裡的談話給吸引了全副精神。
東陽公主可能在私制武器,皇上命秦王去私下調查?李知珉和邵康計劃了半日,擬定了跟去的人和行動計劃,直到深夜才讓邵康離開。
邵康走後,李知珉也並未就回內院歇息,而是仍坐在書房裡,默默練字。皇子自開蒙起,每日都要習字,而今上於書法上也頗有些造詣,對諸皇子的字要求也甚嚴,因此李知珉多年以來習字不輟,趙朴真替他在一旁磨墨,看他一張一張,竟然比往日寫的字還多,且沒了從前的規整濃重,而是恣意縱橫的草書。
夜裡安靜,李知珉凝視了自己寫的字一會兒,忽然說話:「邵康是父皇的人。」
趙朴真吃了一驚,濃重的夜裡,李知珉抬眼看了她一眼,眼睛里似乎凝結著冰凌子:「也是意料之中,我是父皇的嫡長子,王府長史若不是他的人,那才是奇怪了,這些年他若有若無地引導我習弓馬,習攻伐,習謀略,習領軍……應該都是父皇的意思。」
趙朴真已經看不懂這對父子的相處方式了,皇帝讓他修習這些,不是關心自己嫡長子嗎?為何李知珉反倒是如此反應?一向冷落自己的父皇待自己原來如此器重,不應該因此而感覺到感恩涕零嗎?怎麼反而是這般神態,就因為皇帝背叛了自己的母后?可是竇娘娘待這個兒子,也實在是不怎麼樣,秦王殿下,也太難以捉摸了吧?
她大著膽子開口:「皇上……如今讓您查東陽公主,應該還是器重您吧?希望您能有所作為。」
李知珉嘴角噙了一絲冷笑:「籌謀這些年,東陽公主,父皇必然是會要除掉的,而除掉她,只有掌握兵權,朝堂上文官不可靠,嚴蓀是個老油條,勛貴也大多被東陽公主以及聖后的舊臣掌著,兵權並不容易奪,他需要一個真正他的人來掌握大局,他隱忍多年,等的就是這一刻,等我這個嫡長子,成為一把尖銳的寶劍,執掌在他的手裡,替他斬卻障礙,斬除荊棘,除去東陽公主,斬出朗朗乾坤,為他真正的君臨天下,執掌寶璽,作為最尊貴的一人。」
趙朴真怔怔看著他,李知珉看了眼牆上掛著那柄御賜的寶劍,又低笑了聲:「父子同心,鋤奸斬惡嗎?敢不從命?」
這一晚太多古怪了,趙朴真回到房間的時候,整個人還是有些消化不過來今日所接觸到的事,房裡花菀已睡下,她也沒點燈,自己換了衣服漱洗就要歇息,花菀卻忽然坐起來:「朴真!」
趙朴真嚇了一跳:「你怎麼還沒睡?」看花菀擁被坐了起來,索性便點了燈,屋裡亮了起來,花菀抱著被子披著頭髮,坐在床上,看著她:「王爺又留你伺候這麼晚?」
趙朴真點了點頭:「嗯,有些出巡的事須安排。」
花菀又猶豫了一會兒,問道:「論理我不該問,可是咱們一塊兒在宮裡長大……」
趙朴真卻錯會了意,有些為難:「書房裡的事,規矩卻是不許我說出去的……」花菀道:「想什麼呢,我還不知道伺候的規矩嗎?我是問……王爺真的,要收用你做房裡人了嗎?」
「啊?」趙朴真愕然:「這從何說起?」
花菀看她神情:「羅綺她們都這麼說……」她把今天羅綺的話又說了遍,小心翼翼看著她的神色:「你看,她不說我都沒發現,王爺……還真的挺寵你的。」
趙朴真感覺到一道天雷彷彿劈在自己頭上:「寵?王爺怎麼可能寵我?」
花菀低聲道:「救你,賞珠子,給你請師傅,這些都不說,只說前些天吧,我記得你那水仙花的裙子被樹枝子勾破了,當時王爺在旁邊寫字,看了你一眼,過了兩天,不年不節的,就賞下來好多布匹,讓我們做衣服……」
趙朴真整個人都啼笑皆非了:「這怎麼說,賞東西人人都有的。」秦王寵她?她才是時時怕被他拿住短處給罰了呢,哪天不是伴君如伴虎如履薄冰的。
花菀小聲道:「可是羅綺姐姐和丁香姐姐都喜歡素淡的,只有你喜歡那種花色鮮明的。」
「還有文桐文墨他們幾個,伺候王爺多年了,平日里我們幾個哪個敢指使他們呢,就連阮媽媽也輕易不使喚他們,但他們幾個在你面前,那可是趙姑娘長趙姑娘短,便是要出去辦個什麼事,也要問你一聲可有什麼要帶的,連藍箏都知道,叫你去給前頭幾位公公傳話,定然迴音最快……」
「王爺好靜,前兒你不在府里,聽說你養的那貓前陣子打翻了王爺的硯台,王爺只讓人抱開了,一句不是沒問過。」
「你練的字,我聽說還是王爺給你圈改的。」
「還有你在外邊,有次王爺有事傳你,你卻說那邊有事,沒回來,王爺雖說脾氣好吧,再沒有這樣回主子的規矩,咱們也是從宮裡出來的,誰敢在王爺跟前這般造次。」
……
最後花菀意猶未盡:「怎麼看你都像被王爺縱出了點性子來了……」
趙朴真開始只覺得可笑,駁了幾句,漸漸卻也沉默下來。那些不經意的指點,一步步地讓她看更合適的書,學習更多的技能,知道更多的世事,那些漫不經心卻絕不可能被外人透露的誅心話語,只在她跟前傾訴,這些花菀不知道,也沒有任何人知道的私密細節,這時候回閃在眼前。
兩人慢慢都不說話了,花菀偷偷看她的臉色在燭光中明明暗暗,低聲問:「王爺,是不是真的挺喜歡你的。」
趙朴真張了張嘴,想否認,但最後卻只是遲疑著道:「我……也不知道……」
「那,如果王爺要收你為房裡人呢?」
趙朴真把燭光吹滅了,黑暗中,許久才傳來一句:「睡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