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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五章 彈劾

  簡單收拾了下,趙朴真就去了華章樓見李知珉,李知珉也頗有些興緻問她:「聽說二弟整日去給那王家嫡女獻殷勤?」


  自從那日從宮裡回來后,趙朴真對李知珉就有了些微妙的同情,一想到竇皇后明明看不上王彤,卻還要逼著李知珉也去獻殷勤,就覺得他這父母還不如自己這沒有父母的,怪可憐的,不由將從前那點戒備提防放鬆了些,這次雖說晉王是自找的,但王彤的確也是將秦王當成目標獵物來,若是李知珉真蓄有大志——那簡直是一定的,那迫於竇皇后壓力真的去討好王彤,可就麻煩了。


  於是她也不遮掩,只將這些時日的見聞以及王彤和丫鬟的對話,都說了一通,李知珉眉毛高高抬起:「來釣龍的?」


  「膽子倒是大,眼界也與眾不同,二弟興許還真鬥不過她。」李知珉嘴角含笑,似是覺得十分有意思:「王皇后死於聖后之手,王氏子弟因此不入朝,此次送嫡女入京參選……未必就這麼簡單,就算王彤有自己的打算,王家也未必也是這樣打算。」


  趙朴真似乎被李知珉稍微慣出了一點膽子,大著膽子問:「那殿下覺得,王家女如何?」他也會為了王家的門第,去討好王彤嗎?不知為何,雖然她覺得王彤那樣待晉王挺解氣的,但是若是對象變成秦王,她就有些不舒服起來。


  李知珉唇角含著微笑:「女子悲哀之處在於無論多有才,都只能藉助男人之手實現,所謂百年苦樂由他人,便是聖后也不能免俗。因此嫁給什麼樣的丈夫,就非常重要,王氏嫡女的想法其實沒錯,要麼被人掌控,要麼自己掌控,這一局妙就妙在她夾在娘家和夫家之前,借娘家的勢來挾制夫家,又反過來借控制夫家來迫使娘家支持她,是個聰明人,倒是不愧王氏女,可惜世人多以皮相取人,倒耽誤了她。」


  趙朴真若有所思問:「那王爺的意思是,您要娶王彤嗎?」


  李知珉搖了搖頭:「若是一個人的婚姻,只是為了控制對方,那有什麼意思?夫妻……總該是更好一些的關係……」他若有所思著,卻又搖了搖頭笑道:「這需要女子太多的智慧和男子更多的尊重……」


  趙朴真怔怔看著李知珉,竟像是第一次認識他一般,多麼奇妙,一個年幼的時候就目睹過自己生身父親與皇嫂通姦,始終被生身母親輕視、辱罵著長大的皇家子,竟然對夫妻關係,有著這樣的奢望。


  李知珉看到小丫頭一雙眼睛瞪得大大,忍不住也笑了:「行了,這些日子有好好看書嗎?字寫了沒?」


  趙朴真回過神來,敷衍了幾句,又替李知珉找了一些邸報,替他謄了幾個節略,才有些遲疑地問:「王爺,朝廷要用兵嗎?」


  李知珉淡淡看了她幾眼:「怎麼問這些?」


  趙朴真道:「您最近看的邸報,都是有邊亂髮生……還有一些吏部對邊將的調動……還有宋先生出去了……」


  李知珉面無表情,看著像是鼓勵的樣子:「然後?」


  趙朴真道:「丁香姐姐說您的鞋襪靴子特別費,很快就要換。從前您每天早晨拉弓三十下,前幾天我回府,看到您拉弓一百下,舉石鎖二十下,還綁了沙袋爬假山,府里的騎射師傅都沒能回家……聽說王爺經常請教……」


  李知珉打量了趙朴真幾眼,手指敲了敲那抄好的節略:「讓你做什麼你就好好做,問那麼多作甚。」


  趙朴真吃了個癟,不敢再問,心裡卻暗暗留意朝廷邸報。


  天越來越冷,忽大忽小下過幾場雪,年底近除夕,朝廷也快要放假了,這時候卻忽然沸沸揚揚爆出了大事。


  殿中侍御史鄭靖,彈劾東陽公主擅權專制、任用親信,濫任官員,請奏罷免斜封官,令東陽公主出居東都洛陽,不許干政。


  此劾章一上,猶如石塊落入平靜的池塘中,漣漪泛起,四方側目。


  「斜封官就是墨敕斜封以授的官,不是正經從中書令下的,都是東陽公主的親識、裙帶,也有些小官,都是屠夫商販之流花錢買的,內外員外官及左右台御史如今泛濫成災,不給職田,祿俸與正官同,如今斜封的員外官,單單京城,就有數千眾,政出多門,濫權貪臟,數不勝數,但人人懾於東陽之勢,無人敢如此大膽過……」邵康拿著邸報對趙朴真解釋,時不時看李知珉一眼。


  趙朴真是華章樓書房常侍,王府僚屬、門客相公們,見慣她了,都尊她一聲趙尚宮,趙女史,因著李知珉歷來議事不避她,偶爾還對趙朴真教導兩句,所以各位先生們也都十分樂於指點她兩句,順便炫耀自己的學識。


  李知珉慢悠悠喝著茶,並不說話。


  趙朴真道:「那這個鄭靖就不怕嗎?」


  「鄭靖是滎陽鄭氏的子孫,娶了平陽侯的小女兒。」邵康繼續道:「平陽侯薛欞,祖上是開國,如今嫡長子薛閏,任幽州節度使、左武衛大將軍,幽州都督,次子薛留,御林軍神道軍總管,最小的兒子薛統,在兵部任郎中。」


  「所以這其實是平陽侯在指使?」趙朴真問。


  「東陽公主吃相太難看,這些年把持朝政,嚴蓀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畢竟有科舉在,他只管籠著文官那邊就行,東陽公主手伸不進科舉,靠斜封官賣官鬻爵,斜封官難任要職,也就是面上好看,但是勛貴那邊就不舒服了,本來勛貴子弟,大多也都靠著世襲蔭封、恩典任閑職,如今販夫走卒的暴發戶,靠著錢也進了來,還把價格給炒高了,勛貴子弟,若是門庭淪落,沒幾個錢,不認識路子的,那是連販夫走卒都比不上了,公侯爵位本就降級以襲,開國元老,幾代后連謀個小官都謀不到,這些年怨聲載道,不過平陽侯敢站出來,我也很意外,畢竟平陽侯門第頗高,他不招惹東陽公主,東陽公主其實也不會去惹他。」邵康十分疑惑:「還有鄭氏,好端端來趟這趟渾水。」


  李知珉將茶杯放下,淡淡道:「有風聲,說太子如今已進上書房議事,朝政上頗有作為,東陽公主想等太子大婚後,就讓太子監國。」


  「太子監國?」邵康臉色驟變:「當今陛下尚壯年,東陽公主就如此等不及了?」


  李知珉嘴角含著諷刺的微笑,眼角眉峰凜冽得驚人:「父皇這些年來對東陽公主幾乎是百依百順,似乎做太上皇,也是毫不介意的。」


  「幼稚!」邵康也冷笑了聲,「今上胸中自有丘壑,只看這些年不言不語,朝中已然形成東陽公主、嚴蓀、軍方三派互相制衡,就知道他絕不會那麼輕易還政退位。」


  「再說東陽公主這睚眥必報的刻毒性子,真做了太上皇,怕是活不到老。」李知珉涼涼地說,眼珠子黑沉沉的,似乎在議論的太上皇,不是自己的親生父親一般。


  邵康道:「但這也不是鄭氏迫不及待的理由,如今朝中如嚴蓀之流,大多是坐山觀虎鬥,東陽公主和今上,遲早必有一決,為何平陽侯坐不住了?」


  「他再不還擊,就等不到決戰了。」李知珉淡淡道:「羽林軍如今是永平郡王世子王慕岩掌著,聽說要將御林軍併入,你忘了,年前朝廷在議,要新設節度使,增加五地節度使。」


  邵康詫道:「藩鎮不受朝命,不輸貢賦,增加節度使幾乎就是和朝廷分利,於朝廷沒有好處,此奏摺兵部不是駁回了嗎?」


  李知珉淡淡道:「邊地十鎮,平陽侯和他兒子,就掌了五鎮,北邊這兩年犬戎、土渾都有異動,怕是將有戰事,如今此奏雖被駁回,一旦戰事一起,怕是就由不了他了,到時候朝廷必然重新劃分藩鎮,分封領兵將領,平陽侯是領兵積年的,自然是深知其中貓膩,東陽公主那邊自然也是有高人在指點,年前那奏章,不過是投石問路,讓大臣們有個印象罷了,一旦戰事一起,人人立刻都會想起這奏章,到時候再議增設藩鎮,那就順水推舟,東陽公主掌了兵權,此消彼長,平陽侯如今是不得不站在東陽公主對面了。」


  邵康微微抬頭,看了李知珉一眼,眼裡充滿了意外,低聲道:「見小曰明,殿下明鑒,可有打算?」


  李知珉淡淡道:「有為才有位,等著看吧。」邵康笑道:「王爺雄才大略,果然不凡。」


  李知珉不說話,嘴角含著一絲若有若無的諷刺,眼神若有若無掃過了趙朴真,趙朴真之前一直在認真聽他們說話,被他這眼神掃得渾身發涼,心裡暗自忖度:「怪事,說得好好的,怎麼又像是想殺人的樣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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