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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八章 父女

  上官謙站在暮色中一動不動,周圍僕婦盡皆屏息凝神,並不敢上前打擾。


  忽然一個少女在僕婦丫鬟簇擁下行來,看到他輕快地加快了腳步:「阿爹!」乳白色的披帛彷彿鳥兒張開的雙翼,上官謙彷彿被驚醒一般地轉頭:「筠兒?」


  上官筠面上帶了笑容:「阿爹今兒怎麼突然過來了,大哥偏巧這會子出去了。」


  上官謙看著一直寵在掌心的嬌女,即便是暮色中容色也並不稍減,百感交集:「沒事,就是聽說莊子上出了點事兒,正好明兒休沐,就過來看看,只是天黑了,明天再去拜見太子殿下和秦王、公主殿下了。」說完一邊攜著上官筠的手臂往花廳里走。


  上官筠道:「是哪個多事的又去爹爹跟前嚼舌根了,不過是從前在我跟前伺候的丫頭,嫁在這莊子上,生孩子難產了,幸而秦王認識個神醫,妙手回春,已是救回來了。」


  上官謙道:「我聽說你為這事哭了,還和太子鬧彆扭了?」


  上官筠到底年輕,被上官謙這麼一說,眼圈一紅:「爹……」過了一會兒又十分不悅道:「定又是姨娘說的,我房裡的人,又是哪個是姨娘的?」


  上官謙看著茶上來了,摒退了屋裡伺候的人,問她道:「你姨娘也是關心你。」


  上官筠冷笑一聲:「什麼關心我,不過是指望我嫁給太子殿下罷了。」她抿了抿嘴,上官謙用十分複雜地神色打量著她倔強的神態:「你難道不是一直希望將來成為皇后嗎?」


  上官筠沉默了,過了一會兒才低聲道:「父親,我覺得……齊大非偶。」


  上官謙訝然:「從小你拿定的主意,很少更改,這是為什麼?太子殿下對你不好?」


  上官筠搖了搖頭,低聲道:「父親,我一向知道女子在這世上生存不易,但前日才知道,便是履行天授予女人繁衍子嗣的職責之時,竟然也是九死一生鬼門關上過一遭!」


  上官謙怔了,上官筠的聲音卻有些激烈起來:「自幼父親就教我,女兒也能做得和男兒一樣好,讀書,作詩,寫字,畫畫,彈琴,下棋,我樣樣也都學得比大部分的太學生好。然而直到現在我才知道,在生孩子這一事上,我和那些民間村婦一樣,同樣要經歷鬼門關,甚至可能我的身子還不如她們壯健,產婆後來告訴我,大家的小姐因為走動少,吃得好孩子大,更容易難產,就算生了孩子,也會有各種各樣的病跟著。父親,您辛辛苦苦教我讀書作詩,養我這般大,女兒苦學這十來年,卻有可能因為一個尚未出世的胎兒,將胸中苦學一切付諸流水!才女也好愚婦也罷,在生孩子這事上,卻是不能努力完全看命的!甚至在拚死生子之時,女子的命竟然也不掌握在自己手中,而是在夫家!」


  上官謙看著上官筠臉上因為激動而泛起的紅霞,忍不住伸手輕輕拍著她的背,猶如自幼照顧安撫她一般:「沒關係,到時候我給你請最好的大夫,用最好的醫女……我的筠兒一定不會有事的。」


  上官筠卻微微有些哽咽:「太子雖溫雅,卻不能自主,背後另有東陽勢大。」她不過微微一點,上官謙已明白她的意思,溫聲道:「我兒從前都是遇強則強的,怎的現在倒軟弱起來了?東陽雖勢大,我上官家的嫡女,也不是輕易可以犧牲的。」


  上官筠搖頭:「不是怕了她,而是覺得這樣白白授人以柄,人為刀俎我為魚肉的感覺太糟糕了。倒不如……秦王。」


  「秦王?」上官謙一怔,然後溫柔的提醒:「我兒,父親還是希望你嫁給你真心歡喜之人。」


  上官筠眼裡掠過一絲決然:「感情使人軟弱……皇家又有什麼喜歡不喜歡,太子接近我,未必就是真的喜歡女兒,不過是為了上官家罷了。」


  上官謙搖頭不讚許道:「筠兒你才幾歲,如何作此看透世情之語,大為不詳,以後不可再說。女子一生喜樂由人,為父不能陪你到最後,你的丈夫,還得是心心相印之人,方得長久。太子殿下純善溫良,待人真誠,也不是你說的那等趨炎附勢之人。」


  上官筠看父親不喜,轉了話頭:「父親說得是,女兒以後不提便是。但秦王人雖軟弱沒主見,卻也有優點,他安靜少語,穩重過人,又頗為尊重優待身邊下人,甚至許丫鬟拜師讀書。」


  上官謙搖頭笑道:「皇家之人,太軟弱平庸,難御下人,且易為下人所轄制,非為人主之材,我兒如此優秀,嫁與此人,豈不可惜。」


  上官筠卻道:「父親差矣,劉備雖庸,卻能用一諸葛亮以御眾人,再說了,以如今形式,與東陽相抗者,嚴蓀也,嚴蓀其人門生無數,士林之中極高威望,他那一派,一貫是主張君王垂拱而治,無為而無不為的,如今天下太平,四夷拜服,一個平庸卻溫和的仁君,再合適不過了。」


  上官謙有些欣賞地看著女兒,這個女兒不僅僅有著絕高的天分,其不下男兒的膽略和敏銳的政治眼光一直讓他驕傲,他溫和地提醒女兒:「溫和的仁君,太子殿下也是的,東陽公主,未必能一直控制太子殿下,更何況太子殿下乃正朔一派,又有從前聖后的臣下擁躉,名正言順,將來登基以後,東陽公主未必還能一直這般囂張下去。」


  上官筠張了張嘴,卻沒有繼續說下去,如今朝臣不少經過聖后一朝,又經歷了東陽公主的霸道,怕是等太子登基以後,不會再容許女子有絲毫的議政和干政,當年聖后倡導的女學已經在倒退,女子科舉、做官也沒有可能實行的一日,包括自己的父親,雖然對她寄予厚望,卻也並不會希望她和男子一樣科舉、做官、議政,而只是希望她嫁入貴門,夫貴妻榮,子孫滿堂,但是,這些不是她想要的。


  她不可能不嫁人,而她的丈夫,是否支持她,將成為非常重要的關鍵。


  上官筠也知道父親並非那麼三言兩語就容易說服之人,他畢竟是整個上官家位最高之人,表示的是整個上官家的利益,只得道:「父親再多看看好了,女兒覺得,秦王也並非傳說中的那般庸無大志,倒是有些守拙的智慧。」


  上官謙沉思了一會兒道:「再看看吧,就怕庸卻有大志,反受其亂。」話沒說完,外邊一位管事媽媽站在外邊帘子下聲音顫抖地回稟:「稟老爺,那株『碧荷』剛開的幾枝花下午不知被誰折了,管園子的張瑞媳婦看管不嚴,正跪在門外領罰。」


  上官筠吃了一驚:「可是母親親手植的那株茶花?前兒我來還特意和哥哥來看過,說這幾日就開了。因這幾日莊子上有外客,還專門叮囑了門戶上看緊些,如何反讓人折了?是誰折的?合該重重罰了才是!」


  上官謙道:「罷了,花就算我折的,不必追究了,不過這看園子不嚴是得罰一罰,讓劉家的看著革了米糧,罰幾板子便是了。」


  上官筠有些訝異,但她一貫聽話,聽罷也只是站了起來辭退:「阿爹從京里趕來,一路辛苦,夜也深了,請先歇息,孩兒明天再同哥哥來請安。」


  上官謙點頭,沒說什麼,叫了外邊伺候的媽媽們進來送女兒出去不提。


  上官筠回了自己院子卻叫過了身邊的朱碧:「你去打聽下,阿爹這些年多寶貝這株花,誰不知道,那院子里這些年也從來不接外客的,今兒到底是誰折了花,如何竟不追究?如今莊子上是我和哥哥過來,又有貴人在,竟然還出了這事,活生生打臉,必得打聽清楚了才行。」


  朱碧應了出去,過了半個時辰才回來笑道:「這事打聽到了,說是今兒老爺到了自己一個人用了點熱羹,就去院子里的花園裡一個人散步賞花。不知如何後來就從園子里送了位姑娘出來,年歲聽說和小姐差不多,手裡正拿著那幾支茶花,那麼幾位伺候的媽媽,竟沒有一人看到那姑娘是從哪裡進去的,因著是老爺親自送出來的,因此也並沒人敢問。後來聽說是迷路的,老爺親自吩咐的讓人送去了秦王住的院子那邊。我想著秦王這次帶了兩個丫頭,和小姐年歲差不多的,相必就是那位姓趙的女官了,聽說秦王寵她得很,每日也不叫她伺候身邊,時常讓她要麼跟著那宋先生在園子里逛,有時是我們大爺帶著逛,許是自己逛進去了迷了路,要說那看園子的張瑞媳婦是該打幾板子,這麼大個人進去了還摘了花,還遇見了老爺,就沒一個人看到,必是吃酒去了。」


  上官筠聽說是趙朴真,訝異道:「那女史是宮裡出來的,我看著並不像是這麼沒規矩的啊。」


  朱碧笑道:「誰一開始就是有規矩呢?還不都是板子打出來媽媽們姐姐們耳提面命出來的,這位女官畢竟是皇後娘娘賞下來的,又極受秦王的寵,咱們家大爺如今又一心哄著她,嬌貴些也不奇怪了,您看咱們老爺不也一句話沒說嗎?畢竟皇子身邊人,計較不來。」


  上官筠怔了下有些惋惜道:「父親很是喜歡那株花,可惜了。」


  朱碧笑道:「可不是嗎,宮裡也沒有這樣稀罕的花。但是就算不看秦王面子,也要看大爺面子么,我想著這事您肯定不能去大爺面前說,傷了大爺顏面,又壞了你們兄妹感情,但是不提醒下大爺,明兒怕是老爺又要遷怒大爺身上,大爺沒有防備倒吃了虧,因此就自作主張,和大爺身邊的梔子透了個風兒,只教大爺有個提防。」


  上官筠道:「也罷了,我看阿爹臉上也不像是生氣的樣子……大哥不會還想著和那女官買那珠子吧?如何又說大哥哄那女官玩兒?」


  朱碧笑道:「應該不是為買珠子,我聽梔子說大爺一到莊子上就讓人看著給她安排房間,吃食,又見天帶著她逛園子,出盡百寶的,看著竟像是被迷住了。」


  上官筠搖了搖頭笑道:「這也沒什麼,萬一秦王答應了,也不過多個妾侍罷了,我看那女官學識不錯,興許能讓大哥長進些呢。梔子是大哥房裡人,怕是吃醋了言過其實。」


  朱碧笑道:「姑娘明察。」主僕一笑,竟是將這事也撂到一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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