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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四章 習畫

  上官麟一得了允許,果然日日都跑過來,還讓人提了食盒過來,果然世族大家,吃穿雖然低調卻都有著奢華之處。這樣時節,就已有不少南方的珍異鮮果送來,天氣略熱點,便有鮮果冰碗子擠上乳酪,再配上冰鎮著的清酒,又提了新鮮活魚來現做魚膾,薄薄片魚膾堆在晶瑩雪堆上,新鮮清脆,無與倫比,更有不少十分稀罕的瓜果藕筍,菌菇蒓露,樣樣講究,外邊絕吃不著的,上官麟本又是個吃喝玩樂的行家,更是變本加厲地鋪張浪費。


  宋霑吃得痛快,看上官麟也順眼了許多,對他死皮賴臉逗著趙朴真說話也不再那麼排斥。


  興許是樂極生悲,又或者是宋霑的窮人肚子受不了,換著花樣吃了一個月後,宋霑卻鬧起了肚子,腸胃有些虛起來,只得託了書童到秦王府傳話,要在家裡清湯淡水好好休養幾日,讓趙朴真自己先抄書和畫畫。


  上官麟這日卻偏偏帶了剛從山上遊獵打來的一隻極大山雞和野兔過來,看到宋霑沒來,便命廚房整治過,又叫人去邀秦王。


  李知珉過來笑道:「本王聽說你們這些日子把我這裡變成食肆了,過得好日子,讓我看看你們書抄得如何了?」就著案上翻了翻,看到上官麟字寫得十分粗豪不羈,不由莞爾一笑,又看趙朴真所抄,贊道:「字有進益了,只是意思還差了點。」


  上官麟道:「王爺也太苛了,我看宋先生也誇她字好。」


  李知珉知他不懂,也不理他,又去翻趙朴真學畫練手的畫稿,翻到最新的一張春閨美人圖,不由啞然失笑。端看那美人圖裡,水墨裡頭偏偏用細筆勾畫出許多瑣碎,美人床上的帳鉤,銀瓶上的花朵,鞋頭上的珍珠,屏風上的雕琢,便是窗外還要描上一簇簇海棠,海棠下還要伏了一隻貓,貓脖子上還要系著鈴鐺,美人身上更是滿頭珠翠,瓔珞珠玉點綴,裙邊袖子上滿滿當當都是文綉,林林總總,不厭其煩。


  上官麟大聲喝彩道:「這畫得多好看!活靈活現!美人果然美。」


  李知珉只是搖頭對趙朴真笑道:「宋先生就沒說你?這畫講究意態無窮,留留白,簡潔,你這滿滿當當畫的熱鬧,哪裡還有一點意態?」


  上官麟駁道:「看這閨中本來就是該有這許多東西的,和真的一樣!」


  趙朴真窘迫了:「先生一開始也說來著,但後來也說也有秀麗細緻中見柔靡動人的,讓我只撿想畫的畫了,慢慢就有樣子了。」


  李知珉失笑,趙朴真微微有些赧然,這些日子李知珉待她甚是寬和,她也有些隨意起來,低聲嘀咕:「從前在宮裡,自己沒房間,什麼都得聽顧姑姑說的擺,宮裡規矩忌諱又多,那時候就想著若是將來有了自己的房間,該怎麼怎麼擺,就得要鮮亮的桃紅啊薑黃啊,要滿滿當當的花兒,帳子一定不能素了,得綉滿蝴蝶啊蟲草啊牡丹啊……」


  李知珉怔了怔,笑容微斂,宮裡……自己母后也是如此,嚴苛利害,帶著他的媽媽也不敢造次,每日晨昏定省、吃喝穿住、功課,每樣都要按規矩按時辰來,一步不能亂走,絕不能造次。自己作為皇子尚且如此,想必宮婢更不得自由了,他想起當時看到趙朴真在裙下那斑斕的繡鞋和彩帕,自幼入宮嗎……


  上官麟一旁卻忽然問道:「宮裡……辛苦嗎?是不是都不許玩耍的?」


  趙朴真笑道:「也不算辛苦,當差完便能歇息,只是規矩多些罷了,和宮裡的姐妹們,節令的時候常常能玩的,比如乞巧捉捉蜘蛛呀,鬥鬥陀螺什麼的。」


  這時廚房派了人來稟報,說是山雞和兔子都整治好了,請入席。李知珉和上官麟入席,上官麟抬頭看到趙朴真執了壺侍立在李知珉旁邊,恍然想起雖然秦王對趙朴真頗為優容,但她仍是秦王府婢女,主人在,她自然是要一旁服侍,畢竟是鳳子龍孫,他自己在家裡,丫鬟管家媽媽,再得臉也沒有和主子同桌吃飯的,自己不好亂開口失禮冒撞。平日里他有求於趙朴真,宋霑又是個不羈豪放之人,三人在華章樓里並不太拘禮,只是隨意吃喝說笑,今日變成這樣,卻是大不自在,不由心下暗悔多事邀了秦王過來。自己今日特地上山打的好野味,挑的最肥美的帶來,結果如今卻變成這般,竟是食之無味了。


  上官麟是世家公子,宰相嫡長子,李知珉自然不會讓自家侍婢共桌而食,失禮得罪於人,客客氣氣地吃了一頓飯,上官麟猶如席上有針一般,忙忙地告辭了。


  騎馬回去路上路過市集,忍不住驅馬進去,買了一堆東西,卻又被許久不見的賀蘭家的三公子看到,拉了他去喝酒,喝了個醉醺醺才回家,一回屋,屋裡的大丫頭梔子迎了出來,笑道:「爺今天怎麼買了那麼多女孩兒用的東西?外邊鋪子里送進來,也不知道爺要用來做什麼的,我便讓她們都收在那裡,還等爺交代要送誰的,我們好處置。」


  上官麟滿臉脹紅口舌纏綿道:「都送去秦王府!」


  梔子一頭霧水:「秦王府?」


  上官麟卻已是醉得厲害,直接進去倒在床上,含糊著道:「都給妹妹送去……」


  梔子撲哧一笑:「爺這寵妹的心,也是京裡頭一份兒了。」又上前替他解靴嗔道:「爺又喝多了,前兒被老爺打得還不夠么?明兒老爺仔細又要考你學問,還有字也沒寫……」


  上官麟也不管,到了早晨頭疼之極,上房那邊卻又傳話來說上官謙要見他,他急急忙忙梳洗漱口,梔子一邊替他梳頭一邊笑道:「我就說今兒老爺休沐,怕是要考你,你昨兒偏喝了那麼大醉,話也說不清楚,買的東西今天一早我已讓修竹她們送到姑娘房裡了。」


  上官麟順口問:「什麼東西?」


  梔子掩嘴笑道:「就知道爺喝糊塗了,說什麼送去秦王府,又說送去給妹妹,要我說姑娘房裡,聽說公中採辦的東西都嫌不好不要,都是自己挑的,你買的那些呀,怕是姑娘看不上,白花那功夫,爺一準兒是喝醉了又被誰攛掇了。」


  上官麟臉色有些難看,沒說什麼,只是忙忙換了衣服往書房去,卻遇見上官筠也在書房候著,看到他笑道:「哥哥昨兒怎麼忽然買那麼多的帳子花瓶帕子給我呢?」


  上官麟臉上一僵道:「也就是出街看到,覺得好,給妹妹屋裡擺著用。」


  上官筠搖頭笑道:「哥哥又是被那個狐朋狗友給哄去去給哪家新開的店捧場吧?這都是貴得厲害又賣不出去的貨都賣給你了,那什麼五彩折枝花紋瓜棱花瓶,真的是……花哨得厲害,商人家也不買這樣的貨了,也就能哄哄那些沒見過世面的鄉下莊戶人家了,還有那疊手帕子,滿滿當當繡的折枝花,真叫人怎麼拿出手……扇子也是,居然還鑲了金邊……」


  數落到一半,上官筠看上官麟臉色有些難看,連忙住了口,笑道:「不過正好我房裡的橙綠正要打發出去嫁人了,正好賞她,給她做面子,只是哥哥可別生氣了,哥哥這份心意我是領了,我那邊正給哥哥做了一領中衣,用的軟雲紗的料子,如今天熱正好給哥哥穿。」


  上官麟勉強笑道:「怎麼會呢,既送了妹妹,便由妹妹做主吧。衣服我屋裡梔子也做了不少,妹妹少做些針線活,仔細眼睛壞了。」


  過了一會兒又問上官筠:「妹妹說,如今世家小姐香閨里,喜歡擺什麼?」


  上官筠細細打量上官麟神色,笑道:「哥哥這是看上哪家小姐了?要我說哥哥,這閨中擺設,您還真不能送,外男送這個太失禮冒撞了,不如投其所好,看她喜歡什麼詩啊畫啊,花點錢買個真跡,又或者貓兒狗兒鳥兒之類的頑意兒,尋個機會託人父兄轉送,或是讓我替您送過去,必是妥當的。」


  上官麟搖了搖頭,臉上有些頹然,這時上官謙進來了,他和上官筠都站起來施禮,上官謙問了幾句功課後便開始教訓上官麟:「昨兒聽門房稟了,說你又喝醉回來的?還有你姨娘說你這些日子總往廚房要東西,支出大得很,每個月店鋪來要賬,你都是你妹妹的幾倍,如今又變著法子往廚房要吃要喝的,奢靡過甚,不習典墳,整日里鬥雞走狗,畋獵郊遊,交接又儘是些紈絝浪蕩子……」


  上官筠連忙居中調和道:「哥哥也是替我買了些東西,還有前兒端午各家都有宴會,走禮多了些,爹爹莫怪。」


  上官謙斷喝道:「你看看你妹妹還護著你!你如今是我們這一枝的嫡長子,這般浪蕩下去,咱們上官家竟是敗亡指日可待!」


  上官麟聽了一會兒忽然鼻子哼了聲,陰陽怪氣說了句:「爹您現在趕緊再納個過來,再生個兒子還來得及,何必費心做那痴心模樣呢。」又看了眼上官筠道:「有妹妹這等人才,來日成鸞成鳳,咱們上官家總還能再屹立不倒,爹爹深謀遠慮,孩兒駑鈍,爹爹就不必指望了!」說完也不待上官謙發怒,一整袖子竟是不拜,徑直出門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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