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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章 理書

  這日又是個陰雨綿綿的天氣,王爺今日進宮,四人手上沒什麼正經差事,便聚在後院暖閣裡邊做針線邊聊天。


  花菀長得甜美,性格又可人,纏著雲舟問:「都說殿下好樂,府里會請樂班子來唱曲兒不?」


  雲舟在炕邊上低頭裁著一幅湖水綠的緞子,笑著搖頭道:「殿下好樂沒錯,但是平日里卻極好靜的,聽曲兒也是,平日里跟著清客們還會召樂班子合奏,但自在府里賞樂的時候,只喜歡遠遠的命人吹一隻笛、蕭什麼的,若是看書習字時,屋裡便要靜,伺候的人要少,也不喜有大動靜。」


  是的,這些日子丫鬟們對秦王的感覺,大概就是靜了,用膳、入寢、看書習字,往往竟日無言,便是閑暇時一個人坐著對著曲譜,有時候按弦而奏,有時候拿著一管橫笛低低吹著,也不讓人覺得吵鬧,反更顯出靜來。這實在是叫人覺得罕見,畢竟王爺今年也不過才十六歲,雖說靜以修身,這在少年人身上的性子實在也是太過少有了。


  皇子日常活動自然不僅僅是看書聽曲,弓馬騎射也是必須的課程,大部分貴族子弟都不喜歡枯燥的拉弓習射,騎馬走山,而是喜歡呼朋喚友,架鷹走狗,一同去打獵跑馬,射靶為賭,馬球賭賽等等。京城本就遊獵成風,王爺卻幾乎不去,除了皇家遊獵,大部分時間他都只在王府的後園里和騎射師傅默默練著千篇一律的拉弓、射箭、騎馬跑圈等枯燥的練習。這真的和別的皇子、貴族子弟太不相似,聽說便是溫文爾雅的太子,也時常和宗室子弟遊獵,參加馬球賽,不過按眾人的揣測,是秦王平庸,所以藏拙。


  花菀放了手裡分好的綉線,吐了吐舌頭:「是啊……那日我給王爺倒茶,聲音大了些,王爺抬頭看了我一眼,就讓我下去,雖然沒責罰,還是把我嚇了一跳,後來阮姑姑說若是王爺在看書,手腳都得輕快……可是,王爺每天,也太靜了吧,我聽其他姐姐說,殿下不是在看書習字,就是一個人坐著看樂譜一個人奏曲兒,那天朴真姐姐伺候,還趕上殿下去釣魚,一坐就是大半天,可真是……殿下年紀輕輕的,怎的就這麼冷清性兒的,簡直和皇廟裡那些和尚一般整天參禪苦修清心寡欲似的,從前也這樣嗎?」


  趙朴真正在替雲舟按著另外一邊的緞子,聽到花菀說到自己,抬頭微笑了下,心裡想起那日的遭遇,卻是十分心悸。


  丁香正在納著鞋底,聽到輕叱道:「你這孩子,又在這裡編排主子。」花菀微微吐了舌頭,知道丁香為人和氣,也不過是白提醒一句。


  雲舟笑道:「這不是總下雨么,等天晴了,王爺要練騎射,開宴會,府里就熱鬧了,到時候咱們可就沒這麼閑了……」她遲疑了一會兒,輕聲道:「有些事兒,說給你們知道也是個提醒,從前聽幾個從幼時就伺候過殿下的姐姐說過,皇後娘娘管得嚴,不許殿下和下人調笑狎昵,行為要貴重端莊,殿下從小就文靜得很,不過剛開府出來的時候,外邊規矩不比宮裡嚴,王爺才出來,也還挺愛熱鬧的,常常帶著文桐文竹几個出去看戲聽曲兒什麼的……後來出了個事兒,皇上皇后責怪王爺御下不嚴,縱奴太過,跟前最看重的文墨被杖斃了,那事後,王爺對下人,就沒從前那麼親切和氣了。」


  趙朴真一怔,想起顧喜姑從前說過的秦王縱奴強搶民財的事,旁邊羅綺也想起來了輕聲道:「是聽說那縱奴搶了百姓琴,引來御史彈劾的那事嗎?王爺看起來這般溫溫雅雅的,不像是那等窮凶極惡的人啊。」


  雲舟忙搖頭,壓低聲音道:「王爺那會兒才開府出來,才多大呢!都是那起子小人,做了圈套,知道王爺好樂,引了王爺去看那好琴,等王爺誇了,便引了王爺跟前的文墨去買,文墨和王爺從小一塊兒長大的,很得王爺看重,一心想討好殿下,被人挑唆著便帶著人打了殿下名頭去和人家買琴,弄了來給殿下說是花了錢買的,殿下也不知道,便收了下來,結果那起子小人就去京兆尹那邊告了殿下,說殿下縱奴強搶,說是不肯賣的,王府奴才強行扔了點銀子就搶了琴來,明擺著就是往殿下身上潑髒水,御史們聞風而動,風聞奏事,巴不得自己出名,可憐殿下當時百口莫辯的,你不知道文墨被活活打死的,死後連殮葬都不許,一卷破席扔亂葬崗去了,殿下難過了許久,從那以後,待下人,就只是淡淡了。」


  一席話說完,屋裡的丫鬟們都沉默了,也不知是物傷其類唇亡齒寒,還是想起了在宮裡見過的竇皇后,知道宮裡的貴人要懲治她們這些奴才,那的確都是一句話的事——而自己伺候的這個王爺,是當今的嫡長子,卻不是太子,這也意味著他身處於漩渦之中,她們在他身邊伺候,已經可以想見不會平靜的未來。


  正沉默著,卻見阮姑姑走了進來笑問:「都在這兒呢?誰手上沒大差使,又識字的?」


  眾人都笑道:「媽媽來了?」丁香忙放了手上正在納的鞋底站起來給阮姑姑倒茶,笑道:「媽媽快坐下來喝口茶。」


  羅綺也放了正在描花樣子的炭筆,笑道:「媽媽這是有什麼差使需要咱們做的?要說識字,咱們多少能認幾個大字,要是要做什麼大文章,那可不能了。」


  阮姑姑含笑道:「王爺今兒出府前吩咐,讓我找個識字又細心的丫頭,去幫忙整理書房的一些文書材料。」


  羅綺眨了眨眼沒說話,花菀已經心直口快道:「外書房?那邊豈不是會遇見外客,王爺怎麼不讓文桐他們去理呢。」


  阮姑姑卻也脾氣好,只解釋道:「並不是絳雪軒那邊的書房,是華章樓那邊的舊書齋,那院子如今不通外客,收著許多聖上在潛坻那會兒就留下來的舊邸報、文書什麼的,需得水磨功夫慢慢理了備查的,王爺從前就說愛那邊的樹蔭和水廊。今兒說天快熱了,讓人收拾了那邊樓準備到時候去那邊讀書,正好把這些舊文書也給清理一番,文桐文竹几個時常要跟著王爺出門的,也不得便,王爺說了得找個識字心細的,一口氣兒理完,分門別類整理好了方便以後查的。」


  丁香皺了眉頭,羅綺看了趙朴真一眼,含笑道:「聽起來,倒是只有朴真妹妹這細緻人兒才能做好這差使呢。」


  阮姑姑看向趙朴真,趙朴真忙站起來道:「我曾在宮裡嫏嬛書庫當差,大概能試試理一理。」心裡卻正中下懷,去理書,那正好可以不在秦王跟前當差,最好慢慢地他忘了自己,那才好呢。


  阮姑姑笑道:「那最好不過了,你且和我來吧。」


  華章樓果然有幾株極老的槐樹,樹高冠大,可想而知夏日到必是濃蔭深重,樓房內的廳堂還好,存放文書材料的房間卻是年久未理,箱子里存放著一摞一摞的文書材料,外邊架上也有大量的文書未曾歸置,雖然有著防腐的芸草四處放著,仍是積了不少灰塵,聞著還有經年的霉味和塵土的味道混雜在一起,昏暗逼仄。想來這些文書也並非十分重要的材料,只是皇家傳統,敬惜字紙,不許隨意丟棄文書,所以長年累月堆積在那裡,竟是不少。她翻了一些,發現很多都是邸報,還有一些是王府清客們給韓王爺的摺子,韓王,正是今上在潛坻時的封號,他當時封地極貧瘠,又不受重視,摺子里也並沒有什麼正經事,無非一些王府瑣事和一些時文罷了。


  趙朴真帶了幾個小丫鬟,讓小丫鬟負責除灰擦塵,然後搬出那一箱一箱的文書材料來慢慢整理。她原就是個十分有耐心的人,又有經驗,竟是一個人慢慢將那些紛亂的邸報、書信、摺子,按時間按類別,分門別類的整理過,甚至還另外用了玉堂紙,將書目一行一行的錄抄目錄,以待今後查詢。


  這是個水磨功夫,因為這差使,阮姑姑也免了她上夜的輪值,只讓她專心理華章樓這邊的書房,好好收拾出來,需要買什麼只管開了單子來,她也就索性每日都過來,細細地收拾,還指揮著把樓里的房間都換了豆綠色的窗紗,青灰的帳幔,糊上雪白的牆紙,再挑了幾樣樸拙簡單的擺件給擺上,屋內又全換了青綠色的蒲草席鋪地,窗邊葦編的草簾半卷,露出樓外綠意盎然的樹影,不過數日,倒是把一幢小樓的精室收拾得潔無纖塵,明亮雅緻。


  其實按她自己的想法,必是不願意如此簡潔寬敞,但她在宮裡伺候過,知道貴人們講究風雅,俗物擾心,而秦王,又是個所在之地要求靜、簡、安的人,所雖然面上安靜平庸,卻對自己所在的地方有著極強的控制欲,有的東西必有秩序,所在的空間不容人侵入,她才到王府沒多久,卻莫名地知道這個人。


  也許是曾經幾乎被這個人殺死過,命運又陰差陽錯讓她來到秦王府,她不得不花了太多的心思關注這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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