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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生病

  趙朴真不知道自己已經被盯上,自那煞神看完書以後,又安安靜靜地走了,並沒有計較她偷偷喂貓的沒規矩的行為,她再次全須全尾地逃生,警戒心稍微有點下降,不過心裡依然阿彌陀佛希望這煞神以後千萬不要再來。


  但是總而言之,能想辦法出宮最好了,原本想著在書庫里跟著顧姑姑混到放出宮的年紀,如今看來還是要早作打算才好。


  「出宮?在宮裡要出宮還是有辦法的,比如伺候的主子出家為女冠了,那就可以出去在道觀里過,不過聽說也很辛苦,得看主子,當初跟著崔娘娘出去的宮女聽說就過得還不錯,事特別少,吃穿和主子也差不多,就是冷清了些,有些當初不願意跟去的,現在說起來都有些後悔。」花菀一邊津津有味地將毛豆剝開,扔到嘴裡,一邊說話。


  花菀和她從小就熟識,兩個小宮女在書院後頭的小院子里找到了個安靜隱秘的角落,平日里就愛湊在一起說八卦。今日是聖壽節,宮裡到處大肆慶賀,她們這些小宮女卻是恰好沒有差使,花菀弄了一簍子的毛豆,央著伙房那邊燒熟了,兩人悄悄窩在角落裡一邊吃一邊說著體己話,二月二才過,這新鮮的毛豆,又嫩又甜。


  「其實你為什麼要出宮呢,這差使多輕鬆,顧姑姑待你又好,比我那邊好多了。」花菀是內教坊雲韶司的,因父兄獲罪而沒入的教坊,罪奴籍在身,趙朴真是土司進獻,雖說是良籍,比她也只好上一點兒,不過看著溫柔乖巧,花菀卻是個古靈精怪的,這兩人能玩到一起外人也頗為奇怪,只有花菀知道趙朴真那些鬼點子比什麼都多。


  趙朴真想了一會兒道:「就想看看外邊是啥樣子……如果有機會,也想回連山看看。」她想回家,想見自己的爹娘,人人都有爹娘,她沒有。


  花菀看了一眼她脖子上的瓔珞,據說那是她入宮就戴著的,應該是她父母給她留的:「你爹娘一定很疼你,回去興許還能找到你爹娘呢。」


  趙朴真搖了搖頭,微微有些黯然,花菀想了下輕輕道:「有個消息……聽說皇後娘娘在挑十二到十六歲之間的宮女,要進習藝館修習,聽說是要去伺候太子的,東宮當差沒宮裡規矩那麼嚴,等太子成婚後,太子妃總要放出一批舊宮人,這也是慣例了,若是主子好說,很快就能放出去了,不似宮裡太多人,一進宮就沒什麼機會出宮了。」


  「東宮?」趙朴真想到那煞神,「太子不是皇後娘娘的親子吧,也是皇後娘娘管?崔娘娘不是還在嗎?」


  花菀想了下道:「畢竟崔娘娘不在宮裡,出家嘛,東宮那邊也是要皇后看顧呢。」


  「再說了,」花菀聲音放低:「聽說,皇後娘娘放過去的人,太子肯定不會放在房裡,興許很快就能放出去了。」


  趙朴真搖了搖頭,心事重重,看了眼花菀,心中一動:「這消息不會又是你師傅告訴你的吧。」


  花菀點了點頭,臉上緋紅:「我們兩人都是樂籍,在教坊司,不是個頭,師父說不如讓我謀去王府出宮……在宮裡教坊司,說不準哪日就被貴人看上了,便是沒有,等到年紀大了,被送去外教坊司,那更是不堪了……如今在雲韶司,旁人還不敢怎地……」


  趙朴真道:「你年紀還那麼小,你師傅說這個是不是太早了,再說你師傅比你大那麼多歲……」


  花菀道:「師傅待我好,不會害我的,宮裡不早點打算,事情臨頭就來不及了。」說完又剝了一顆毛豆道:「這個聽說用茶葉一起煮最好吃,可惜聖壽節,御膳房那邊的小壽公公不得空。」


  趙朴真知道花菀不想再說這個話題,也順著道:「前邊不用你去演奏嗎?」


  花菀道:「師傅說我還沒出師,不讓我去,說這時候亂,貴人多,我這樣一不小心衝撞了貴人或者不小心吹錯了音,那可就招禍了。」


  趙朴真點了點頭,花菀又想起一事,指了指一旁用包袱包著的東西道:「前兒你問我有沒有不要的琴,我找了張舊的,請人幫忙給續弦上了,還能湊合著用,音兒也還准,好好的你怎麼也想起要看琴來了?」


  趙朴真道:「……就是看書庫里好些曲譜,有點好奇,不知道這曲譜到底有什麼有意思的地方。」能讓那個煞神一看就看許久。


  花菀誇張地嘆了一口氣:「玩玩就好,別認真了,辛苦得很,我看彈琴的姐姐,手指都出血了還要彈,彈得不對,師傅拿起戒尺劈頭蓋臉地打!還經常不能吃飯,不許睡覺的,彈得好不好,都是師傅說了算。」她又伸了伸舌頭:「幸好我學的是蕭,師傅對我也好。」


  兩人又說了幾句,花菀看著天色覺得宴會要結束了,師傅要散場了,便和趙朴真告辭了。


  趙朴真收拾了那一堆的毛豆皮,拿了那舊琴回到書庫里。今天萬壽節,前頭熱鬧得很,內庫里卻很安靜。


  院子里靜悄悄的,李知珉走進了書庫里,便看到小宮女正低著頭調弄一把琴,那把琴十分破舊,弦看著是新安上的。


  腳步聲驚動了趙朴真,抬頭看到是他,仍是一身的皇子吉服,臉上似乎喝了酒,透著酡紅,心裡卻破口大罵,這煞神是愛上這裡了嗎?今兒不是皇帝的萬壽嗎?他不在前頭賀壽,跑來這裡作甚?怪的是為何每次來,都是顧姑姑不在,只有她一個人在的時候,雖然心裡腹誹,卻仍不得不上前施禮:「殿下萬福,是要看書嗎?」


  李知珉看著那琴道:「你這是要學琴?」


  趙朴真有些窘迫:「就是粗粗看看,認個宮商角徵羽。」


  李知珉看了眼旁邊正是自己上次來看過的《雪中芭蕉》,伸手輕輕挑了下那琴弦,琴弦顫動,發出了幽幽有點發澀的聲音,睫毛下垂,神情溫和淡漠,似乎不太高興,趙朴真站在一旁大氣都不敢出,卻看到李知珉忽然道:「雪中芭蕉是嗎?」說完也不坐下,只是站在那邊,兩手放在琴上,流水一般的琴聲便響起了。


  趙朴真看他修長的手指靈活非凡,琴弦原本只是死物一般靜靜系在琴柱上,如今卻在這人手下跳動著顫抖著發出了美好至極的聲音——這雙手,當初差點掐死自己。


  這一曲並沒有多長時間,趙朴真又沒有學過,也聽不出其中妙處,只覺得一種凜然清潔之意,這個煞神,平日里說話神情總是有些冷,沉默的時候多,但是彈琴起來,臉上神情卻有一種難以描摹的神韻,給人一種沉鬱柔和之感,叫人差點忘了他當初要殺她滅口。


  一曲罷了,李知珉兩手卻仍按在琴弦上,頭微微側著,趙朴真卻覺出不對來,他臉上紅得似乎過分了些,額上也出著汗,眼睛也微微有些渙散,趙朴真小心翼翼問道:「殿下要喝口茶嗎?」


  李知珉反應有些遲滯,只緩緩點了點頭。


  趙朴真去沏了一碗儼儼的熱茶過來,卻看到李知珉金冠下的鬢腳盡皆濕透,下邊露出的紗中衣領也已盡濕了,吃了一驚,低聲道:「殿下?」這天還寒,屋裡雖然生著炭火,哪裡就熱成這樣?


  李知珉伸手接茶,手指卻微微顫抖著,手裡的茶杯發出了格格的聲音,趙朴真看得心驚肉跳:「殿下,您是不是病了?」


  李知珉輕輕咳了聲,勉強喝了口茶道:「無妨,招了風寒,有些發熱罷了。」


  趙朴真忙道:「跟著殿下的人在哪裡?讓他去請御醫吧?」


  李知珉輕笑了聲,眼珠子黑黝黝的:「今日萬壽節,這時候傳御醫,不是給陛下添晦氣嗎?」


  趙朴真戰戰兢兢道:「那殿下不如回去歇息?」


  李知珉看過她這裡,掃視過來的眼神又冷又利:「不必,你怕孤有事連累你問罪?」趙朴真感覺到那個月夜的煞神又回來了,整個人微微打了個寒噤,低聲道:「我這裡有點御藥房制的小柴胡散……您要進一點不?」


  李知珉盯著她看了一會兒,覺得這蠢丫頭真的是……他一大早起身便覺得有些不舒服,但是皇子不舒服必然要傳御醫,今日是萬壽節,這時候傳御醫那真是大晦氣了,伺候的人不敢做主,只悄悄而稟到母後跟前,結果母后只問了一句,可還能起身不?不嚴重好歹等給皇上賀壽后再說,別犯了忌諱,惹了皇上不高興。下人們戰戰兢兢,唯恐被皇后問個服侍不周的罪過。


  最後他勉強起身進宮,一早去過太廟,一站就是幾個時辰,又跟著宗室、皇子們一同行禮賀壽,又一整天的繁文縟節下來,他口乾欲嘔,胸中煩悶,頭也隱隱作疼,眼看筵席一時半會還沒散,再在又悶又熱的宴席上,他只怕自己要吐出來失態,只得說自己醉了,起身出來,無處可去,只能往內藏嫏嬛書庫這邊來了。


  跟著他的人,沒一個人敢在沒有御醫開方,沒有皇后囑咐的情況下,讓他用藥的,如今這個蠢丫頭明明知道自己是皇子,還敢給自己吃來歷不明的葯,真的是……狗膽包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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