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母訓
宮宴后便是皇室祭天,祭天完便輟朝過年了。
雪后難得有個晴天,李知珉入宮給竇皇后請安。到了長樂宮的時候,竇皇后原本斜靠在暖榻上,和十二歲的齊王李知璞、十一歲的臨汝公主李若璇在說笑著什麼,看到李知珉進來,臉上原本的笑容便斂了,大過年的,卻不好和長子置氣,只耐了性子看他,但陡然冷下來的目光表現出了她的厭煩。
李知珉上前行禮:「母后近日可安好?」
竇皇后淡淡道:「我有什麼安的呢,哪一日不在為你們操心,只望你能和知璞一樣上進努力,少給我幾分氣生,我才能安樂一些呢。」
她出身不高,因此當了皇后以後特別注意自己儀態衣著,怕被人恥笑了去。雖然是在殿里家常,卻仍是妝容嚴整,插戴了金翠花鈿,層層疊疊穿了廣袖長裙,披著長長的紗披帛。
如今京里男女都好穿半臂,圖輕便風流,她卻嚴格按照世家大族要求,認為半臂輕佻,難登大雅之堂,也不許自己宮裡的宮人、兒子女兒穿著。如今她冷著臉說話,旁邊的宮人大氣都不敢出,只有齊王李知璞笑著給自己兄長台階下:「母后別這麼說,哥哥也是極孝敬您的,前兒得的新鮮橘子,都送進宮來,給我和妹妹也都送了各一份,味道極好。」
竇皇后冷笑道:「宮裡要什麼沒有?這些外物都是其次,這皇家,母以子貴,人人都說我是有福生了長子,卻享不到長子的福氣。」
李知珉卻沒有接話,彷彿不知道母后在生氣一般,只是簡單說了句:「母后辛苦了。」
竇皇后看他不咸不淡無動於衷的樣子,想起皇帝前日和她說的話,心裡那股強壓下去的火又湧上來,也顧不得小兒子小女兒都在,忍不住教訓起來:「去年縱奴強奪古琴那事兒,好不容易才抹平了,你倒好,好端端又跑去內庫看什麼曲譜,還當著那麼多大臣的面說。你父皇賞了你,回頭便和我說什麼?『大郎喜歡便賞了,省得他年幼不懂事被底下人攛掇著去又去強奪了別人的,皇家名聲不好。』你是怕這事兒你父皇記不住呢?早教過你喜好不要給下人知道,偏偏你就愛什麼琴,果然遭了人算計,被人借著名頭強奪良民之財,壞了名聲,這些日子才好了些,你又招你父皇想起來。你給我好好老實些,別又招了禍事,連累了我和你弟弟,你弟弟這些日子很得你父皇喜歡,寫得文章連許學士都誇了兩句,你好好的,莫要拖了他後腿。」
李知璞看竇皇後生了真氣,已是不安的和李若璇都站了起來道:「母后息怒。」李知珉卻只是應了聲:「是。」
竇皇后心裡越發不痛快,冷聲道:「你別嘴上應著,回去又我行我素,這樣不受教,你看看東宮那邊,都要入朝參政了,東陽公主和前朝司空他們幾個聯合起來給你父皇施壓,你父皇不得不讓步。你呢?卻被人栽了個惡名,讀書上也不用心,竟是樣樣都比不上東宮那邊兒——你若是但凡有點兒氣性,也該下點死功夫好好讀些文章做些詩文,給我爭口氣兒,如今連你弟弟都比你寫的詩好了,也不知你羞不羞。」
李知珉淡道:「弟弟有出息,我心裡也是歡喜的。」只是臉上卻並無歡喜之色,也沒有因竇皇后所說而露出羞愧神情,睫毛長長垂下,遮住眼裡的幽深。
竇皇后看他只如木石一般,扎不痛推不動,心中升起濃濃無力感:「你手下的那些奴才,我在宮裡管束不著,不管要了哪個,都讓你舅舅看過,莫要再和從前一樣,被人安了釘子,算計了都不知道。」
李知珉眉目不動:「母后說的是。」
竇皇后撫了下心口,皺了眉頭揮了揮手道:「罷了,你先回去,好自為之吧。」原本膝下二子一女都在,應該留飯,她卻完全沒有心情。
李知珉恭敬施禮,退了出去。
外邊當差的小黃門正掃著雪,路邊的雪都已被泥濘臟污了,只有路側樹的高枝上壓了些未來得及化的雪,仍純凈晶瑩。天空倒是藍的,空氣凜冽中帶著清新,李知珉一走出長樂宮,便深深吸了一口氣,適才殿里那濁悶沉膩的龍涎香味道被這冷風一吹,胸口不由暢快了一些。
他出了長樂宮,身後跟著的文竹看他走的方向卻不是出宮的方向,有些驚訝,輕輕問道:「殿下不回秦王府?」
李知珉腳步不急不慢,卻也沒有停留:「去內庫看看還有什麼好曲譜沒。」
文竹一怔,心中哀嘆,適才皇後娘娘那句句鋒利,就是不喜歡自家王爺這好音律的癖好,結果王爺彷彿一點都沒掛在心上,仍然自顧自的繼續去看曲譜,這可真是。王爺倒是隨心所欲自由自在了,跟著的人可就慘了,上次縱奴強搶民財的事一出,王爺跟前從小一起長大的文墨被活活打死處置了,王爺從那次起,就再也沒有和小廝親近說話了,他們這些跟著王爺的,也是步步小心,不敢再生差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