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夜來荒唐夢,誰人動心弦?
(1)
荀二覺得自己今日一定倒霉透頂,要不然為什麼他就喝了一杯茶,就跑了不下十趟的茅廁?
當荀二再次從茅廁出來,他的雙腿已經軟得邁不動了,直接呈大字型癱倒在茅廁外。
就在他決定再也不來這家茶館的時候,一塊黑布直接罩住了他的頭,他心中一驚,正想叫人,一棍子敲上了他的腦袋,荀二兩眼一翻,直接暈了過去。
「穆姑娘,我看過了,現在沒人!」東白的聲音剛傳過來就結巴了,「你,你這是在做什麼?」
「愣著幹什麼?還不快來幫我!」穆之正彎腰吃力地把荀二往她定下的房間拖去。
東白顫顫巍巍地扶住荀二,結巴道:「穆,穆姑娘……你,你可沒說還要殺人啊……」
「誰說要殺人了?我只是給他一點教訓!」穆之咬牙,這傢伙怎麼這麼重?
兩人費了九牛二虎之力,終於把荀二拖進了房間,穆之拿出繩子把荀二結結實實地綁了一通。
東白在一旁看得膽戰心驚,「穆姑娘,要麼算了吧,要是他出了點什麼事,主子肯定饒不了我。」
穆之瞥了他一眼,從懷裡掏出一把刀,「慫!你忘了你之前是怎麼說的,你說他是人渣!淫賊!敗類!還說必須要把他大卸八塊!」
東白一看,連忙抓住穆之拿著刀的手,「別,我那就是說說!穆姑娘,放下屠刀,立地成佛啊!」
「聰明啊,你怎麼知道我要成佛的?放輕鬆,我不會殺他的,我就是想收個弟子。」穆之說著,甩開東白的手,拿著刀就往荀二的腦袋上湊過去。
東白還沒來得及撲過去,穆之的刀已經落到了荀二的頭上,東白連忙捂住眼睛。
過了會兒,東白聽到窸窸窣窣的聲音,他慢慢移開手,眯著眼一看,赫然看到荀二的腦袋禿了一片——穆之把他的頭髮都給剪了。
畫面雖然有些不忍直視,但東白的一顆心總算是放回了肚子里。
「東白,你先回去吧,我問他幾句話,等會兒就回來了。」
東白也不想看荀二變成光頭,點點頭就回去了。
穆之剛把荀二的頭髮剔完,他就醒了過來。
荀二的第一反應是腦袋怎麼這麼涼快?
第二反應是面前這個蒙著臉拿著刀的人是誰?
當他看到滿地的頭髮時,他的第三反應變成了咆哮聲:「你個混蛋你剃了我的頭髮?!」
「怎麼著?誰讓你沒事亂做春夢?」穆之叉著腰哼了一聲。
「我做春夢關你什麼……」荀二的咆哮聲一頓,音量轉輕,神色很不自然地問道:「你怎麼知道我做春夢?」
「我不僅知道你做春夢,我還知道你在那人的肩頭上畫了朵千羅花!」穆之惡狠狠地咬了咬牙。
荀二面色一愣,「有嗎?」
見荀二一臉茫然的樣子,穆之怒了,她猛地拉下自己的衣服,露出肩頭那栩栩如生的千羅花,旋身質問道:「你敢說這朵花不是你畫的?」
荀二盯著穆之肩頭的千羅花,先是一怔,隨即眼眸一亮,忍不住贊道:「好,好畫!荀某這輩子,還從未見過如此高超的畫技!」
「……」穆之轉頭就給了荀二一個爆栗,拉上衣服,怒道:「有你這麼誇自己的嗎?」
荀二痛得齜牙咧嘴,臉上很是憤憤,「我哪裡誇自己了?這又不是我畫的!」
「你再說一次!」穆之又朝荀二頭上扇了一掌。
「這真不是我畫的!」荀二痛得眼淚都要飈出來了。
「不可能!」穆之瞪了瞪眼。
「我對天發誓!這等絕世好畫,若是出自我的手筆,我豈有不認的道理?」
見荀二言之鑿鑿,穆之突然就不確定了,她回想了下荀二畫的千羅花,似乎確實比不上她肩頭那朵。
她看著荀二光禿禿的腦袋,咳了兩聲,這就尷尬了……
穆之心虛地轉移了下視線,腦子裡突然靈光一閃,指著荀二道:「你叫聲『之之』試試。」
「之之。」荀二是個識時務的人,迅速地叫了一聲。
「別這麼一板一眼的,語氣溫柔點!」穆之瞪了他一眼。
「之之。」荀二放柔聲音,心不甘情不願地重複了一聲。
「再溫柔點!動點感情!」
「之之……」荀二想哭了。
「不行不行!一點都不像!」穆之急了,在房間里來來回回走了兩圈,突然轉身道:「你不是有很多美人嗎?你平時動情時的聲音是怎麼樣的?你給我學一個!」
「……我不叫了!」荀二這輩子就沒見過如此厚顏無恥之人,這他怎麼能學得出口?
「你叫還是不叫?」穆之迅速地把刀抵在了荀二的臉上。
「之之……」荀二的臉憋得通紅,硬是從牙縫裡擠出了「動情」的聲音。
穆之蹙了蹙眉,這聲音怎麼一點都不像呢?
難道她真認錯人了?
穆之沉默地看了荀二一會兒,瞪著眼道:「你不是說普天之下只有你那一株千羅花嗎?你不是在女子身上畫千羅花的第一人嗎?」
「你,你是……」荀二突然激動起來,他憤憤地瞪著穆之,顫著聲道:「你是那個……」
見荀二似乎發現了自己身份,穆之有些心虛,她側了側頭,厚著臉皮否認:「我不是!」
「你就是!」荀二激動地差點從地上一躍而起,他悲憤地看著穆之,紅著眼質問道:「我與你無冤無仇,你先是將我打了一頓,現在又剃光了我的頭髮……你,你……到底為何要這般對我?」
見荀二都快哭出來了,穆之越發心虛,她咳了兩聲,吞吞吐吐道:「那個,我認錯人了……」
不過,她很快又理直氣壯了,「要不是你說千羅花只有你那一株,我怎麼會認錯人?」
「我吹牛你也信?」荀二猛地提高了音量,「天下之大,能人之多,即便有人在我之前培育出千羅花,又有何稀奇?」
「是嗎?」穆之幾乎要被說服了。
「當然不是!」荀二翻了翻白眼,「我敢斷定,普天之下,只有我荀二有本事種出千羅花!」
「你……」穆之頓時咬了咬牙,這人還有沒有點立場?
荀二連忙繼續道:「能種出千羅花的人確實只有我一個,但是古籍上有記載呀!只要翻閱古籍便知道千羅花長什麼樣了!」
他沒有提無相山,因為那是傳說中的地方,更何況,普通人也進不了無相山。
「這樣啊……」穆之發愁了,這麼一來範圍就廣了,她還怎麼找那個人渣?
穆之有些心灰意冷,她魂不守舍地朝門口走去,準備離開。
「哎,你先給我鬆綁啊你!」荀二連忙大叫。
穆之這才發現自己把荀二給忘了,連忙轉身準備給他鬆綁,繩子解到一半,她又頓住了,一臉懷疑地看向頂著一顆光頭的荀二,問道:「我放了你之後,你該不會對我打擊報復吧?」
荀二一呆,一時竟回答不上來,他還真想過這茬……
穆之警覺了,她立馬掏出匕首抵住荀二的脖子,道:「要麼我殺人滅口算了?」
「別,別別別……我荀二對天發誓,一定保持一顆寬容的心,絕不對穆姑娘打擊報復!否則……否則……」
荀二「否則」了半天也沒否則出個所以然來,穆之涼涼地瞥了他一眼,「我還是殺人滅口吧……」
「否則我就一輩子長不出頭髮!」荀二當機立斷,含著血淚立下誓言。
「外加種不出花,得不到美人。」穆之補充了兩句。
荀二面色痛苦,磕磕巴巴地咬牙應道:「外,外加種不出……花,得不到……美人……」
穆之滿意了,她乾脆利落地解開荀二的繩子,拍了拍荀二的肩膀,一副哥倆好的樣子,嘻嘻一笑:「那我先走了,你保重!」
「……」荀二腳步虛浮地走到銅鏡前,待看了眼銅鏡中的自己之後,雙腿一軟,差點跪倒在地。
他到底是造了什麼孽?惹了這麼個瘟神?!
(2)
與荀二一番折騰,穆之踱步回酒樓,她心中有些憋悶,本以為真相大白,沒想到白忙一場。
「穆之。」她踱到酒樓樓下,忽聽頭頂響起一道溫和的嗓音。
穆之驀地抬頭,就見司玉坐在欄杆旁的桌邊,手中執著一個茶杯,面容帶笑地望著她。
天色湛藍,他著白裳,仿若高遠的雲。
可他的眸光又是那樣溫和,讓人不由心生親近。
穆之心中的憋悶突然便散了許多,她綻出一抹笑,幾步便上了二樓。
待上了樓,才發現樓上熱鬧得很,有一說書先生正在充滿激情地說著故事,周圍坐滿了看客,聽到興起處,還有人大聲叫「好」。
「沒想到你還喜歡聽書。」穆之走到司玉面前,顧自坐下,挑眉笑道。
司玉低頭喝了口茶,微微一笑,「閑來無事,聽聽倒也有趣。」
桌上有茶有酒有花生,穆之給自己倒了杯酒,又隨手抓了把花生,一邊吃,一邊也豎起耳朵聽了起來。
「且說那時,妖族大肆入侵人族,血流成河,神族見人間大亂,派神兵將妖族趕出了人族大地,並擲下一道神障,這神障一落地,就化成無相山,連綿千萬里,竟是徹底隔絕了人族和妖族的往來通道,自此人族大地上,再也不曾出現過妖族。」說書先生說到這一段,見看客們聽得興緻勃勃,一個個拍掌叫好,說書先生說得越發起勁,「再說那無相山,雖是神障化成,但畢竟只是一道屏障,神族為了防止妖族突破這道屏障,特意派遣四方神將鎮守無相山。千萬年後,神族逐漸消亡,四方神將也湮滅於世,可他們的後裔卻繼承了神的意志,世世代代鎮守著無相山,守護人族太平。」
「老先生,聽聞無相山上有天族,可是當真?」看客中有人問道。
「自然當真!天族人便是四方神將的後裔,便是他們一直在守護著我們人族的太平!」說書先生抖了抖鬍子,驕傲地說道。
「那老先生,你說了這麼多,無相山到底在哪兒呢?天族人又在哪兒呢?」有一年輕的男子哧哧笑道,顯然是並不相信說書先生的話。
「無相山豈是我等凡人可見的?」說書先生瞪了瞪眼。
「既然見不到,那老先生想必也沒見過,又怎能說真有其事呢?」年輕男子繼續說道,臉上的表情有些挑釁。
「老朽一介凡人,確實沒有見無相山的機緣,但能進無相山,能見天族人的人卻也不是沒有。」說書先生哼了一聲。
「老先生,你說的可是軒轅世家?」對無相山有些許了解的人開口問道。
說書先生捋了捋鬍子,點頭道:「沒錯。想那軒轅世家,自上古時期便是降妖世家,與神族向來頗有淵源,若說有什麼人是能進無相山的,必是軒轅氏無疑。」
穆之聽著說書先生和看客們的討論,聽得津津有味,待她聽到軒轅世家是降妖世家時,忍不住噗嗤一聲笑出聲,「司玉,你聽到了嗎?他們這意思,軒轅宸是降妖師?」
「怎麼,你不信?」司玉挑了挑唇,淡笑著問。
「這世上怎麼可能有妖……」穆之話說到一半,突然想起自己一直想找的夢中人,夢境和現實離奇交織,想想也是詭異。
她的心裡咯噔一聲,臉色也變了,那個人渣……該不會是妖吧?
戲文里說妖會吸食人的精血,她該不會……離死不遠了吧?
「怎麼了?」見穆之臉色煞白,司玉關切地問道。
「我問你一個問題。」穆之的臉色呈死灰狀。
「嗯?」
「如果世上真有妖,他們一般是怎麼吸食人的精血的?」
司玉沒想到穆之會突然問這個,他想了想,如實道:「妖亦有修為高低之分,修為高者,可以術法隔空取人精元;修為低者,則需直接從人身上吸食鮮血獲取精元。」
「就這兩種?」穆之的眸光微微亮了亮。
司玉不明所以地看著穆之。
穆之見狀,起身坐到司玉身側,鬼鬼祟祟地湊到他耳邊,小聲問道:「有沒有通過……嗯……那什麼……男女雙修,取人精元的?」
司玉猛地咳了一聲,耳根猝不及防地紅了起來,他強作鎮定,道:「這個……倒也不是沒有……不過極少……」
他側頭看向穆之,「怎的突然問起這個?」
「完了完了完了……」穆之完全沒聽到司玉的問話,只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雙手緊張得絞在一起,面如死灰地念叨:「我完了……」
「穆之?」司玉見她面色不對,提高音量喚道。
「那,那什麼……我好像被妖纏住了……」穆之猛地站了起來,慌慌張張道:「不行,我要去找軒轅宸!」
穆之走得倉惶,差點把椅子帶倒,司玉還來不及拉住她,她已經迅速地奔下了樓,一眨眼就沒影了。
司玉在原地站了會兒,他把穆之的問話前後聯繫了一番,頓時明白了她的意思,他的臉色驀地漲得通紅,她,她竟以為他與她……那般……是在吸食她的精元?
司玉默默地坐了回去,又默默地給自己倒了杯酒。
他該如何是好?
那邊的司玉內心兀自掙扎著,這廂的穆之卻是差點被自己的想法給嚇死。
她沒頭沒腦地在街上亂轉,一時竟不知道去哪裡找軒轅宸。
「穆姑娘。」就在這時,軒轅宸的聲音驀地從身後響了起來。
穆之從未覺得軒轅宸的聲音有這麼好聽這麼親切感人過!她連忙轉身,幾步衝到軒轅宸面前,拽著軒轅宸的衣袖,顫著聲道:「大哥,大哥你一定要救我!」
見穆之一副要哭了的樣子,又突然聽聞這一聲「大哥」,軒轅宸心神一凜,急急問道:「怎麼了?」
「嗚嗚……我被妖纏上了!」穆之見軒轅宸對她如此緊張,竟有一種真是她大哥的感覺,她不禁鬆懈了心防,放聲大哭。
軒轅宸被穆之嚇了一跳,連連安撫道:「夢夢,別哭,告訴大哥,是怎麼回事?」
穆之哭了一會兒,在軒轅宸的安撫下緩了下來,軒轅宸將她帶到路邊茶樓,要了一間廂房,給她倒了杯熱茶,耐心地等她開口。
穆之抹了把殘留的眼淚,正要開口,可一想到夢中荒唐的場景,簡直難以啟齒,最後她抽抽噎噎地道:「我近來時常做夢,夢到同一個人,我看不清臉,但他時常打我……我若夢到他打了我,醒來身上也會出現血痕。」
軒轅宸一聽,面色一凜,一把抓住穆之的手,緊張地問道:「血痕在哪兒?」
穆之臉一紅,她怎麼可能讓軒轅宸看到那些痕迹?
於是她想了想,道:「這兩日沒有做夢,之前的血痕都消了。」
頓了頓,穆之有些緊張地問:「你說我會不會是被妖纏上了?我聽說你是降妖師,你一定能幫我的是不是?」
「夢夢,你別怕,若真是妖物作祟,我一定饒不了他!」軒轅宸一邊說著,一邊從懷裡掏出一個精緻的錦盒,他將錦盒交給穆之,道:「這裡面是驅魔香,你睡覺時點上,若真有妖物,即便是夢中,他們也近不了你的身。」
穆之聞言大喜,「多謝大哥!」
聽著穆之這一聲聲大哥,軒轅宸的眼中不由浮現一絲喜色,「夢夢,待我在雲州的事情辦完,你隨我回家見過爹娘可好?」
穆之面色頓時一僵,她有求於軒轅宸,所以才故意喊他大哥,就連他喚她夢夢她也不曾阻止,可若真叫她跟他回家,那這哥哥妹妹可真要假戲真做了……
她有些害怕這樣的關係。
「那什麼,我突然想起來還有點事,我先回去了……」穆之猛地站起來,捧著錦盒一溜煙兒跑了。
軒轅宸見了,不由苦笑了一聲。
(3)
穆之連著點了幾晚驅魔香后,發現夢中人果然再未出現,穆之睡得甚是安穩,心中不由大為安定。
以為夢中人是妖之後,穆之徹底斷了找出這個人的念想,她現在就一個想法,那就是這個夢中人最好再也不要在她夢中出現!那她就阿彌陀佛了!
這天一早,她早早起床,神清氣爽地踱步到酒樓後院,結果剛一進去就看到司玉坐在後院的池塘邊上釣魚。
「司玉,早呀!」穆之笑嘻嘻地走上去和司玉打招呼。
司玉騰出一隻手摸了摸眼底越發重的青影,苦笑著應了一聲:「早。」
這幾晚穆之倒是睡得香甜,他卻一晚也沒敢睡,只能白日里騰出些時間去睡,與以往相比,著實少了許多睡眠,真真令他頭痛。
穆之渾然不覺司玉的無奈,她走到魚簍邊上,探頭一看,不由驚叫一聲,「呀,你都釣了這麼多魚了?你起得可真早!」
司玉忍住打哈欠的衝動,只微微一笑。
穆之湊到司玉身旁,道:「聽說今天是雲州的祈福節,大家都要去城外的天神廟拜祭,我們也一起去玩玩可好?」
「你若想去,我們便陪你去。」原本打算回房補眠的司玉一聽這話,溫和地應道。
穆之一聽,眼睛頓時亮了,「太好了!我回房換身衣服!」
穆之這輩子不求有父有母,也不求有夫有子,只求不愁錢財,安穩到老。
從前在都城時,她雖然日日身在神宮,但每每逢年過節,她總要額外去拜祭下以表誠心。
拜天神需要心誠,所以穆之下意識覺得自己不能再穿著男裝,迅速地回屋換了身女裝。
東白已經駕著馬車等在酒樓門口,司玉坐在馬車裡閉目養神。
「穆,穆姑娘?」過了會兒,東白的聲音突然響了起來,帶著些許驚詫。
「怎麼?跟本姑娘相處了這麼久,還不能適應我的美貌?」穆之朝東白拋了個媚眼,挑眉問道。
東白一聽,頓時翻了翻白眼,不予理會。
穆之嘿嘿一笑,掀開車簾鑽進了車廂。
司玉聽到外面的對話,唇角微勾,待穆之上了馬車,他才睜開眼朝她看了過去。
這一眼望去,司玉忽得一怔。
他一直知道穆之是美的,從夢中開始,他就知道,這個姑娘美麗不可方物。
他見過她很多面,夢裡的千嬌百媚,第二寨初見時的清雅動人,甚至於淪為乞兒時的狼狽不堪……
可他從未見過這樣的她,不過是換了身華麗些的衣裙,不過是薄施了些脂粉,不過是戴了支步搖,便讓他覺得,九天仙子,也不過如此。
心中似有漣漪輕盪,司玉驀地垂下眼。
穆之對司玉心中的波動毫無所覺,帶著笑湊到司玉面前,道:「司玉,你有什麼心愿想要讓天神幫你實現嗎?」
「神族早已消亡,哪兒來的天神?」東白施施然的聲音從車廂外傳進來,「如果說這世上還有誰可以媲美神族,那普天之下,也就只有我家主……」
「我倒希望,天神能護佑人間,保天下太平。」司玉及時截斷了東白的話,淡淡道。
穆之聽了,不由敬佩地瞅了司玉一眼,「我可沒你這麼大的願望,我只希望天神滿足我一個小小小小的願望。」
「一夜暴富么?這願望可不小。」東白在外面哧哧一笑。
穆之掀開車簾,朝東白屁股上輕踹了一腳,「再廢話我把你踹下去。」
司玉低頭輕笑。
三人很快到了天神廟,天神廟外人山人海,司玉和東白見了,站在原地不動,穆之卻跑得飛快,一下子就擠了進去。
司玉無奈,「罷了,跟上吧。」
東白連忙在前方為司玉開路。
踏進天神廟大門,是一個寬敞的祈福廣場,中間有一個放生池,養著許多鯉魚和烏龜,穆之想進大殿,卻被人流擠到了放生池邊上,她見一時半會兒也進不了大殿,索性便坐到了放生池邊的大理石欄杆上,準備等上一陣。
祈福廣場的兩側,有兩座六層樓閣,那是供香客休憩用的,此時此刻,右側樓閣之上,有三個身著錦衣的年輕公子正坐在窗邊品茗。
公孫景百無聊賴地喝了杯茶,瞧了眼戴著帽子的荀二,道:「這人山人海的,有甚好看的?」
荀二的眼睛正在下方廣場上逡巡著,聽到公孫景這話,不贊同地搖了搖頭,「公孫啊公孫,這你就不懂了,祈福節這種日子,便是養在深閨的小姐也要出來拜祭一番,正是我等愛美之人的天賜良機。」
公孫景翻了翻白眼,「這雲州城的美人,還有你不知道的?」
未等荀二開口,另一邊的軒轅宸就笑道:「便讓他看吧,反正以他如今這模樣,也是只能看得,卻近不得。」
公孫景一聽,頓時哈哈大笑,「也是也是,如今我們荀二公子已經剃度,自然不可沾惹凡塵花花草草。」
荀二一聽,頓時瞪向二人,「幸災樂禍,非君子所為。」
公孫景仍是笑不可遏,拍了拍荀二的肩膀,道:「你真不告訴我們罪魁禍首是誰?你若說出來,我和軒轅必為你討回公道。」
荀二哼了一聲,打定主意閉口不答,被一個小女子剃了頭這種事,他怎麼可能讓他們知道?
突然,荀二的目光瞄到了放生池邊的一道身影,他的眼睛倏地一亮,灼灼如桃花,道:「果真有我不曾見過的佳人。」
坐在放生池邊的穆之絕想不到自己會成為荀二眼中的佳人,事實上,不止荀二一人被她吸引,穆之雖然覺得自己本性不羈,以往的端莊賢淑都是不得已而裝之,如今吃飯喝酒更是豪邁隨性,但她畢竟被當做神女培養了六年,有些東西早已刻進了她的骨子裡,譬如氣質、譬如儀態。
所以,哪怕是她不經意的一坐,那姿態上也帶著旁人所不能及的優雅動人。
那是屬於神女的風姿,連貴女也不能及,再加上她天生美貌,今日又特意裝扮了一番,所以真真是風華難擋。
荀二看著安靜坐著的穆之,語氣有些興奮,「雲州城何時來了這麼一位佳人?公孫,軒轅,你們可曾見過?」
公孫景走到窗邊,順著荀二的目光看了過去,待看到穆之時,他的眸子里不由閃過一絲驚艷,道:「荀二這眼睛,真真是為美人而生。」
軒轅宸也走了上來,他眯著眼睛看了穆之一眼,納悶道:「似有些眼熟。」
也不怪三人都沒認出穆之,實在是女裝的穆之與男裝時相差甚遠,她著男裝時,與軒轅宸極像,眉宇間自有英氣凜然,但她若是作女子打扮,那些英氣便似不見了,只余女子的柔美。
穆之渾然不覺自己已成別人眼中的風景,她瞧了眼大殿,有些沒耐心了,正起身準備走過去,有人突然往她身上一撞,穆之的身子猛地往後一晃,她還來不及尖叫,整個人就噗通一聲掉進了放生池。
「救,救命……」穆之撲騰了一陣,嗆著水失聲尖叫。
她素來怕水,又曾被沉河示眾,對水的恐懼更甚一籌,幾乎在落水的瞬間,她的腦子已一片空白。
「公孫!你去,你快去救人!」荀二一看佳人落水,立馬急了,他不會輕功,只能含淚把這個英雄救美的機會讓給公孫景。
公孫景見狀,也不推脫,足尖輕點窗欞,幾個輕躍便到了放生池旁,可他還未來得及跳下,便見一道白色身影先他一步躍入池中,一把將人撈了上來。
樓閣上的軒轅宸一看到躍入池中的人是司玉時,他的眸子便微微一眯,他迅速地轉身走出廂房,對著候在門口的侍女道:「你隨我來。」
(4)
東白急匆匆地衝到司玉面前,問道:「穆姑娘怎麼樣了?」
司玉低頭看了眼懷裡昏迷不醒的穆之,輕聲道:「應當是嚇暈了,無礙。」
「她是穆之?軒轅的妹妹?」公孫景聽到兩人的對話,不由驚得瞪大了眼。
司玉充耳不聞,正要抱著穆之往外走,突然聽到軒轅宸的聲音響了起來,「司玉兄,且慢,此地離城中尚有距離,你們二人衣裳濕透,容易感染風寒,不如先去廂房換身衣服。」
司玉聞言,微微頷首,「那便煩擾軒轅兄了。」
軒轅宸看向司玉懷中的穆之,道:「你與穆姑娘男女有別,終有不便,我這侍女天生力大,不如將穆姑娘交給她?」
「無妨,帶路吧。」司玉神情淡淡,絲毫未把軒轅宸的話聽進耳里。
軒轅宸臉色微微一變,有些無奈,但他終是沒有勉強。
到了廂房之後,見司玉將穆之放到床上,軒轅宸再次開口道:「司玉兄,你隨我到隔壁換吧,穆姑娘交給侍女便可。」
這次司玉倒是配合,直接跟著軒轅宸出了門。
東白已去馬車裡拿了乾淨的衣服,他跟著司玉進了房間,一邊為司玉更衣,一邊道:「主子,剛剛可真嚇死我了,穆姑娘真是一點也不讓人省心。」
東白小心地瞅了眼司玉的神色,見他沒有要說話的意思,繼續道:「主子,有句話不知當不當說。」
司玉不置可否,東白便當他是允許的意思,小聲道:「我覺得,您對穆姑娘,太過上心了。」
此言一出,司玉驀地抬眼朝東白看去,那一眼波瀾不驚,東白卻垂了頭,訥訥道:「東白逾矩了。」
「你說得沒錯。」司玉突然開口道,目光深遠,聲音如輕喃,「我對她,是太過上心了。」
「這不是件好事,你說對嗎,東白?」
東白仍是垂著頭,只輕聲回道:「東白相信,主子自有決斷。」
司玉看向窗外,天空高遠,白雲靜謐,半晌,他道:「……是該回去了。」
「司玉呢?」隔壁穆之的聲音清晰地傳入司玉和東白的耳中。
「穆姑娘醒了。」東白抬頭看了眼司玉,小聲道,「我們要過去嗎?」
司玉站在原地沒動,仍然負著手看著窗外的天空,只淡淡道:「不用了。」頓了頓,他道:「他們兄妹,該團聚了。」
果然,他此言一落,隔壁就響起了軒轅宸難以克制的喜悅的聲音,「穆,穆姑娘,你當真是我軒轅家的女兒!」
穆之剛剛醒來,只隱約記得司玉跳下來救了自己,仍覺得心有餘悸,冷不防聽到軒轅宸的話,不由愣住了,她咳了兩聲,「那什麼……軒轅大哥,我得向你坦白一件事……我之前叫你大哥,純粹是想讓你幫我驅妖……」
軒轅宸的唇邊止不住的笑意,「我知道。」
「那你怎麼……」
「因為,你真是我妹妹軒轅夢。」軒轅宸截斷了穆之的話,笑道:「剛剛侍女幫你更衣時,看到了你腰后的胎記,所以,不管你信也好,不信也罷,都不能否認你是我妹妹的事實。」
「我腰后真有胎記?」穆之愣了。
軒轅宸點頭。
「我真是你妹妹?」穆之又問。
軒轅宸再次點頭。
穆之一個鯉魚打挺從床上跳了起來,喃喃念道:「邪了門了,我身上怎麼就這麼多印記?」
她跳下床把軒轅宸推出門外,「你出去,我自己確認下。」
軒轅宸無奈地走出房間,他剛走出來,就看到杵在門口面如死灰的荀二和臉色有些莫名的公孫景。
「怎麼?」軒轅宸有些納悶地問道。
荀二幾步走到軒轅宸面前,抓住他的袖子問道:「軒轅,那佳人確是那個與你長得一樣的穆姑娘?」
軒轅宸點頭。
「那她確實是你妹妹?」
「是。」
荀二哀嚎出聲,「你知不知道,就是你那寶貝妹妹把我剃了頭?枉我今日還為她動了春心,萬沒想到她竟是那個兇殘的母老虎!」
公孫景一把將荀二撥到一旁,哼道:「收起你的春心吧,她就算不是母老虎,也沒你的事!」
軒轅宸笑了,他看著公孫景,道:「公孫,穆之若是認祖歸宗,你與她的婚事,便要提上日程了。」
公孫景撇了撇嘴,不置可否。
軒轅宸見狀,不由正了臉色,「公孫,你若是敢負她,休怪我翻臉無情。」
公孫景一聽,不幹了,瞪著眼道:「誰負誰還不知道呢!她與那個司玉……他們……」
「他們什麼事也不會有!」軒轅宸語氣嚴肅,直接截斷了公孫景的話。
公孫景自知失言,撇嘴道:「成婚便成婚吧,有什麼了不起的。」
反正她女裝的樣子與軒轅宸大相徑庭,他應該還是能親的下去的……
門外的對話一字不漏地傳進司玉的耳中,他面色不變,心中卻有些許憋悶,這感覺於他而言太過陌生,他閉了閉眼,不再細想。
門外的人心思各異,穆之卻是一無所覺,只是扭頭獃獃地看著鏡中自己的胎記,胎記長的位置特別刁鑽,穆之差點扭斷了脖子才能在鏡子里看到,有些模糊,但不可否認,確實是軒轅宸曾經形容過的模樣。
這下穆之犯愁了,這可怎麼辦?
她不是沒有過哥哥的,十歲以前,她也曾被人收養過,起先那戶人家也是對她百般寵愛,可是哥哥犯錯的時候,挨打的總是她,後來那個哥哥不喜歡她了,那戶人家便將她轉賣了。
她被轉手過幾戶人家,挨打的時候總是比被寵愛的時候多,後來她逃了,當了個小乞兒,她想,寧願自己一個人乞討過活,也不要所謂的「家」。
寄人籬下的滋味太難受了。
可是這回——是親哥哥。
會有不同嗎?
穆之不知道。
對於不知道的事情,穆之本能地帶著戒備,所以她沒有第一時間承認軒轅宸,而是跟著司玉回了酒樓。
這天晚上,穆之在床上輾轉反側,無法入睡,一直到子時,她終於受不了了,翻身爬了起來。
此時酒樓里寂靜無聲,只有掌柜的還守在櫃檯前,穆之走到酒樓後院,屋檐下掛著燈籠,她順著長廊一路走去,突地,她腳步一頓,差點尖叫出聲。
只見後院的池塘邊,坐著一個白色的身影,乍一眼看去,如鬼魅一般。
穆之很快反應過來那人是誰,蹬蹬蹬走到他面前,抱怨道:「司玉,你大半夜不睡覺在這裡做什麼?」
司玉早已聽到穆之的腳步聲,他不由抬頭一笑,「夜來正是釣魚好時候。」
「胡說,魚兒都睡了,誰還出來咬你的魚餌?」穆之搬了個石凳坐到司玉邊上,道。
「總有睡不著的。」司玉微微一笑。
穆之託腮看著靜謐中漾著月光的池塘,夜深人靜,卻似有很多話想說,她側頭看了司玉一眼,道:「對了,還沒謝謝你今天救了我一命。」
「舉手之勞,不必言謝。」司玉嗓音很溫和,像是浸了水的月光。
「你救了我不止一次,這一路若是沒有你,我早就完蛋了,更別說還能來到雲州。」
「穆之不必妄自菲薄,你吉人自有天相,即便沒有我,你也能平安到達雲州。」司玉看向穆之,眸光溫柔又淡漠,繼續道:「有一件事我想跟你說一聲。」
穆之還沒問是什麼事,司玉已經開口道:「我出來已有一段時日,是時候歸家了,你既然找到了兄長,也該回家與家人團聚了。」
「你要走了?」穆之一驚,驀地伸手抓住了司玉的衣袖,連音量也提高了。
「天下無不散之筵席。」司玉的聲音仍然溫柔。
「你要去哪兒?我跟你一起去好不好?」穆之眨著眼看著司玉,將心裡的聲音不知不覺地問了出來,這話聽著有些曖昧,但她很快就補救了一番,「我的意思是,你幫了我這麼多,我去你家拜訪一下也是應該。」
司玉一怔,隨即笑道:「我家甚遠,且家規森嚴,無法帶外人進入。」
「可我是自己人啊……我們都這麼熟了!」 穆之強詞奪理。
「穆之……」司玉溫柔的嗓音里含著淡淡的無奈。
穆之突然覺得鼻子有些酸,她揮了揮手,強笑道:「好啦好啦,我說笑而已……你也說了我剛找到了兄長,怎麼可能跟你回家?」
(5)
出房門時,穆之是心煩意亂,回房時,穆之簡直覺得百爪撓心。
一想到司玉馬上就要走了,穆之便覺得心裡有些異樣,一想到自己的提議被司玉拒絕了,那異樣就演變成了憤慨。
她狠狠地踹了下椅子,恨恨道:「有什麼了不起,我還不樂意去呢!」
穆之的聲音從房間里飄出,清晰地傳入了司玉的耳中,他抬頭看著清冷的月亮,唇角微微扯了扯,不知為何,心裡竟很難平靜。
司玉回房時,已是早晨,他本以為穆之會如往常一般起床,便照常上床,和衣而睡。
可他千算萬算沒算到,穆之一夜都沒睡著,到了早晨反而來了睡意。
於是——時隔多日之後,司玉再一次夢到了穆之。
這一次的夢境和以往不同,他夢到了一場婚禮,他和穆之的婚禮,喜堂之上沒有賓客,只有身著喜服的他和穆之。
不知道是誰在喊「一拜天地」,他們鄭重地拜了天地,又入了洞房。
新房裡,他們喝了合巹酒,他看著她面若桃花、嬌艷動人,心中不知為何既掙扎又覺得歡喜。
這一次,她沒有被動地被他索要,反而將他壓在了身下。
他第一次聽到她在夢中開口,她說:「你是我的了。」
聲音帶笑,笑聲裡帶著絲狡黠和義無反顧。
情到深處時,她突然在他胸口狠狠地咬了一口,牙印很深,滲出了血,司玉痛得悶哼一聲,卻聽她輕笑出聲,「我愛你,司玉。」
她的聲音很輕,卻如洪流涌過心頭,帶來山崩地裂。
司玉覺得自己的心猛地顫了顫,似歡喜似痛苦,更似癲狂。
他猛地睜開眼,覺得胸口隱隱作痛。
他掀開衣服低頭一看,胸口赫然多了一個帶血的牙印。
而隔壁房間的穆之也在此時驟然驚醒,那一聲「我愛你,司玉」猶如一道魔咒,擊中在穆之心房,讓穆之直接給自己呼了一巴掌。
只聽啪的一聲,清脆的巴掌聲傳到了隔壁房間。
司玉驀地從震驚中回過神來,然後就聽到了穆之羞惱至極的嘟囔聲,「你是不是瘋了?做這種亂七八糟的夢!」
「愛你個頭啊愛?!」穆之再次給了自己一巴掌。
穆之對自己深以為恥,她一直覺得她對司玉是沒有非分之想的,頂多也就是對他有些習慣性的依賴,但這個夢讓穆之不得不反省下自己。
難道她對司玉,竟藏了如此禽獸的念頭?
不行不行,這不是真正的她!
此時的穆之完全沒把這個夢跟之前的夢境聯繫在一起,畢竟她在夢中叫出了司玉的名字,而且這次是她把司玉壓在了身下……所以,穆之深深地羞愧了。
司玉坐在床上,聽著穆之的喃喃自語,知曉她是誤會了,不由覺得有些尷尬又好笑。
他低頭看著胸口的牙印,眉宇間閃過一抹深思,這些夢境太真實了,真實地已經不再是單純的夢境,也許……那不是夢?
司玉驀地坐直了身體,腦子裡閃過不可思議的念頭,這念頭如此荒唐,卻又如此……貼切。
如果那不是夢,那必然便是他親身經歷的一段真實經歷,正因為他的身體曾經經歷過,所以夢中出現了什麼,才會一模一樣地重現在他的身上。
那麼,它,是未來?
還是……過去?
司玉眯了眯眼,眸光靜謐幽遠。
穆之出門時已是傍晚,她一路上鬼鬼祟祟,生怕遇見司玉,待走到酒樓大堂,看到只有東白一人在吃飯時,她才放下心走了過去。
東白的身影看起來頗有些寂寞,但吃飯的樣子卻與以往大相徑庭,有幾分她餓慘時的風範。
「今天胃口不錯嘛!」穆之坐到東白身旁,調侃道。
「哎,明日就要回去了,當然要趁此機會多吃點。」東白一邊埋頭吃菜,一邊回道。
穆之一怔,「這麼快?」
這麼一來,她心中的尷尬羞恥頓時便被不舍給代替了,她左右張望了一番,問道:「司玉呢?」
「去找軒轅公子了。」
穆之瞪了瞪眼,「找他做什麼?」
「自然是為了你。」東白抬起頭看著穆之,鼓著腮幫子道:「穆姑娘,你可真是這千古第一人,我家主子可從沒對人這麼上心過。」
穆之聽了,心跳不由漏了一拍,但她很快就被自己這種異常給羞恥到了,她咳了兩聲,佯裝淡定地撩了撩長發,朝東白拋了個媚眼,「誰讓本姑娘長得美呢?」
東白一口飯噴了出來,他瞪了眼穆之,道:「穆姑娘,你還讓不讓人好好吃飯了?」
這話穆之就不樂意聽了,她拍了拍桌子,「你瞪大眼睛看清楚,難道我長得不美嗎?」
「比你美的主子見多了,比你狼狽的主子倒是沒見過。」
這話戳中了穆之的死穴,一想到髒兮兮的自己抱住司玉大腿的那個場面,她就恨不能再重新投胎一次。
「小二,上酒肉!」穆之大喊一聲,此時此刻,唯有美食方能撫慰她的心靈。
兩人吃飽喝足之後,司玉才回到酒樓,穆之此時已經喝了不少酒,見司玉上樓,連忙端著酒杯招呼道:「司玉,快來,今日我給你們踐行,不醉不休!」
司玉緩步走到穆之面前,衣著翩然似謫仙,他的眸光閃過一抹溫柔,伸手端走穆之手上的酒杯,溫和道:「少喝些酒。」
穆之見狀,轉手又給自己倒了一杯,大喇喇地一飲而盡,笑道:「司玉,你可真無趣,整日只知喝茶,你們明日就要走了,便不能陪我喝一杯?」
東白早前已經被穆之誆著喝了好幾杯,他本就不勝酒力,這會兒已經滿臉通紅,差點就抱著酒杯打盹了,他瞅了司玉一眼,笑嘻嘻道:「主子,這酒好喝,你也來點……」
司玉無奈地看了二人一眼,「也罷,今日便陪你們喝一杯。」
穆之連忙給司玉倒了杯酒。
司玉在桌前坐下,他雖然說陪他們喝一杯,不過也是小酌而已,不像穆之,到後面直接就拎著酒壺喝了,姿態相當狂放。
酒過三巡,穆之已經有些醉意,突然聽到「砰」地一聲巨響,似從天空中傳來,她猛地轉身,便看到絕美煙花在夜空中驟然綻放。
她的眼睛亮了亮,放下酒杯便站了起來,快步走到欄杆邊,目不轉睛地看著,眼中有迷醉之色,只聽她喃喃感嘆道:「好美啊……」
「你喜歡?」司玉緩步走到穆之身側,問道。
穆之點了點頭,她仰著頭看著煙花,不知想起了什麼,嘆息了一聲,「想當年有個青年才俊為我燃放了一架子的煙花,說是想娶我為妻……我拒絕了。」
司玉還未來得及說話,就聽穆之繼續道:「其實他要是能給我燃上滿城的煙花,我應當是拒絕不了的。」
穆之的語氣頗有些遺憾。
「……不過是一城煙花。」司玉的面色微微一僵,語氣有些不太平靜。
穆之轉過頭看向司玉,拍了拍司玉的肩膀,一副「你還太年輕」的表情,搖頭道:「女人的心你不懂的,那可不止是一城煙花……」
「那可都是錢啊!」在司玉不解的眼神中,穆之痛心疾首地解釋道。
「……」看著穆之一本正經的模樣,司玉突然就沒忍住,低低地笑出了聲。
他的笑聲清朗動人,眸中似有星光閃耀,穆之一時看呆了,要知道司玉這人雖然看似溫和有禮,時常含笑,但大多是基於禮節,她很少見他真正愉悅的樣子,而此刻,他顯然是發自內心地在笑。
有那麼一瞬,穆之覺得他比那夜空中的煙花還要美上三分。
「要命!」穆之嘟囔了一聲,不自然地移開了目光。
她想要回去繼續喝酒,奈何醉意湧上頭,腳下一個趔趄就要往地上摔去,她連忙順著本能去抓住眼前的人。
電光石火之間,穆之的心臟卻經歷了一個跌宕起伏的過程,但她好歹在膝蓋著地之前穩住了身形,她心有餘悸地抬了抬眼,赫然發現一個更尷尬的事實——她好死不死抓住了司玉的衣襟,然後扯下了他的衣服。
於是眼前便出現了讓人面紅耳赤的一幕——某俊美男子白皙光滑又結實有力的胸膛就這麼毫無遮擋地裸露了出來……
穆之一呆,司玉也是一呆。
司玉這輩子第一次體會到什麼叫不淡定,他的耳根騰地紅了起來,連忙伸手要將穆之推開,他的動作第一次顯得有些手忙腳亂,可穆之卻突然牢牢抓住他的衣襟不放,反而一臉疑惑地往他胸口湊了湊,醉眼朦朧地嘟囔道:「唔……這個牙印……怎麼有些眼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