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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章 愛難收——

  「時間是一條永無迴轉的路,過往多少快樂終究留在已經過去的路口,無法尋回,但沒關係,還有下一路口。」


  經歷了一場大病,劫後餘生的我終於懂得了一個道理——時間是一條永無迴轉的路,過往多少快樂終究留在已經過去的路口,無法尋回,但沒關係,還有下一個路口。


  清晨時分,我爬起床,把頭髮梳得一絲不亂,塗了一層薄薄的粉遮住蒼白的臉色,又塗了櫻色的唇膏,神采飛揚地出了門,路上剛好遇到馮哥和凌凌。


  馮哥在我們面前搖了搖他超級大的飯盒:「你嫂子蒸的包子。中午我們在食堂聚餐,嘗嘗我家糟糠的手藝。」


  一提起包子,我又記起葉正宸看我吃包子時寵溺的眼神,胃又疼了,又不好拂了人家的好意,只能勉強點頭:「好,中午聯繫。」


  剛過十一點,馮哥在MSN上群發消息:「正宗的天津包子,先到先得,過期不候。地點:醫學部食堂。」


  下面一群人回消息,強烈要求佔座,群里一時間好不熱鬧。凌凌也在上面呼喚我,說先去給我佔座位,我把回消息的人從頭到尾翻了好幾遍,確定沒有葉正宸,才收了資料去食堂。


  食堂里,八九個人圍坐在拼起的餐桌前聚餐,桌上擺滿了各種各樣的食物,大家搶得不亦樂乎,其中還有穿著作訓服的吳洋。我剛想走,凌凌向我招手:「小冰,快來。」


  見躲不掉了,我乾脆含笑走過去,沖吳洋微笑著點點頭,在他和凌凌之間的空位上坐下來。


  「嗨!」吳洋先跟我打了個招呼。


  「嗨,好久沒見。」


  吳洋拿了個包子遞給我,我伸手去接,眼光不經意瞥見玻璃門外的葉正宸,手裡的包子差點掉下來。他也看見我,微怔一下,推門而入。


  那一剎那,我的周圍頓時寂靜無聲,我什麼都看不見,什麼都聽不見。


  葉正宸看看吳洋,又看看我,面無表情地走過來,眼光陌生得如同素昧平生。我本想跟他打招呼,但一見他的表情,Hi這個音節頓時卡在了喉嚨里,怎麼也發不出來。


  葉正宸也沒跟我打招呼,在離我最遠的位置上坐了下來。


  數道好奇的目光掃向我們,在我們的臉上來來回回地打轉。我慌亂地站起來:「我去弄點茶水給大家喝。」


  「我和你一起去。」凌凌說。


  我在服務區取了九個杯子,凌凌數了一下,以為我少拿了一個,正要去拿,我攔住她:「夠了。」


  她以為我不喝,便沒有多問。


  我倆端了茶水回來,每個人都伸手去接,唯獨葉正宸一動未動。


  凌凌剛好站在他旁邊,於是端了一杯遞向他。可能出於禮貌,也可能不忍拒絕美女的好意,葉正宸起身,可他的手剛伸出一半,我直接從凌凌手裡把杯子搶過來,遞給馮哥。


  氣氛有點尷尬,就一點點。


  為了緩和尷尬的氣氛,我乾笑了一下:「師兄不喝這個……他從來不用食堂的水杯。」


  「哦。」凌凌頓悟,眼光落在我的左手上。


  我的左手拿著一瓶剛買的純凈水,上面還凝著冰冷的水珠,塑料瓶已經被捏得變了形。


  「這個,給你。」我把水放在葉正宸的桌邊。


  「謝謝!」


  他跟我說謝謝。


  我給他煲湯,幫他脫衣服,為他擦背洗頭髮,他從未說過一句「謝謝」,一瓶一百日元的純凈水竟換來他一句客氣的「謝謝」。


  我笑得更干:「不客氣。」


  一頓飯下來,葉正宸幾乎沒吃東西,也沒有喝水,只是時而看一眼純凈水的瓶子,變了形的水瓶在餐桌上慢慢恢復了原來的形狀。


  瓶子還能恢復原來的形狀,至於我們呢,恐怕再也找不回過去那樣純凈的友情。


  「這周有個假日,三連休,馮哥,咱們組織點什麼活動吧。」有人提議道。


  「據說京都的清水寺不錯,是日本有名的古寺。」吳洋說。


  葉正宸看向我,我低頭吃包子。


  「神戶動物園也很有名,裡面還有座熊貓館。」又有人提議。


  「不如去神戶爬六甲山,泡溫泉吧。」馮哥提議。


  馮哥最有號召力,提議一出,大家一致贊同,最後決定這周日去神戶爬六甲山,野餐,然後泡溫泉。


  「你們師兄妹呢?去不去?」馮哥看向我和葉正宸。溫泉我沒去過,葉正宸問過我想不想去,被我嚴詞拒絕,因為我聽說日本人泡溫泉都是「裸泡」的。


  我不說話,等著葉正宸先答。


  「我周一有個報告,可能沒時間……」


  我說:「我有空,我去!」


  我的話音剛落,葉正宸接著補充了一句:「我盡量。」


  我暗暗咬牙,這人說話怎麼不把重點放前面?

  吃完了飯,在大家的強烈要求下,葉正宸去買冰激凌給大家吃,每人一盒,唯獨沒有我的。


  其實我當時正好胃疼,正拚命喝熱茶往下壓。吳洋大概見我受此冷遇,於心不忍,於是把自己的那份放到我面前:「我不喜歡吃甜食,給你吧。」


  「她胃疼,不能吃冷的食物。」葉正宸用標準的醫生語調說。


  一聽這話,我的胃火燒般地灼痛起來。今天之前,我還在努力讓自己相信,葉正宸一定不知道我病了,他若是知道,無論如何也會來看我一次,哪怕買點水果問候一下。


  畢竟,我們還是朋友;畢竟,我們還是鄰居。


  「謝謝!」我笑著對吳洋說,然後捧著冰激凌大口大口地吃了起來。


  一團團的冰冷入腹,冷熱相衝,胃開始痙攣,疼得我冷汗淋漓,但我忍著疼繼續吃。


  吃完之後,我發現凌凌正對著半融的冰激凌發獃,睫毛上凝著水珠。


  「凌凌,你怎麼不吃?」


  「我減肥。」她笑得很甜。


  「那也別浪費,我幫你吃。」我又把凌凌的冰激凌捧過來悶頭吃了起來,巧克力口味,很好吃。我吃得正歡,葉正宸突然站起來,簡單地收拾了一下東西,拿了桌上的純凈水就走:「我回去趕報告,你們慢慢聊。」


  我抬頭,盯著他桌上的那盒——抹茶口味的,我最喜歡,甜而不膩。


  誰知葉正宸一看我的眼光,當即拿走了冰激凌,經過垃圾箱時,丟了進去。


  真敗家!

  還有,垃圾應該分類丟,他忘了……


  周日,好日子,天空晴朗無雲,空氣清新,宜出遊。我一早起來,穿上運動裝,戴上遮陽帽,背著一大書包零食下樓和大家集合。


  遠遠的,人群中,只需要一眼,那道英挺的背影又一次紋在我心頭,一針一針,血往外滲。


  他不是明天要做報告嗎?他不是很忙嗎?他不是一直在躲避我嗎,為什麼還要來?


  他就不能讓我開開心心地爬爬山,泡泡溫泉嗎?


  「小冰,這裡。」馮嫂看到我下樓,沖我招手。


  「等下,我忘了帶東西。」幾步跑回公寓,我簡單化了個妝,塗了一層輕薄的粉底,塗了點遮瑕膏,又塗了粉紅色的口紅。我在鏡子中左看右看,確定自己神清氣爽,我才再次出門。


  第二次到樓下時剛好八點整,大家集合完畢,朝著車站的方向走。男生們拿著東西走在最前面,我和凌凌、馮嫂、秦雪走在最後面。


  我挽著凌凌的手臂,和她們說笑,儘管我根本沒聽清她們在聊什麼。


  剛出大門,迎面走過來一對甜甜蜜蜜的小情侶,兩人手挽著手。他們看見葉正宸都很開心,女孩子幾步跑過來,熱情地打招呼。她很漂亮,亞麻色的頭髮,超短的迷你裙,看上去像個芭比娃娃。男孩子個子不高,清清秀秀,一看就是日本小男生。


  秦雪悄聲問馮嫂:「馮嫂,那不是田中裕子嗎?」


  「嗯。」


  聽到這個名字,我悄悄加快了腳步,走近一些,聽見田中裕子說:「正宸哥哥,我去醫學部找過你很多次,你都不在。」


  日本的女孩很少這麼稱呼男人,除非關係特別親密。


  葉正宸微笑著答:「我最近很忙,找我有事嗎?」


  「嗯。」女孩特意從包里找出一個精巧的紅色綉袋,「這個是我在清水寺幫你求的,送給她,她會一生幸福的。」


  「謝謝!」葉正宸雙手接過,反覆翻看,然後收了起來。


  「新鄉考上京都大學了,我爸爸也同意我們交往了,正宸哥哥,謝謝你。」


  「別忘了請我喝喜酒。」


  「一定一定。」


  叫新鄉的日本男孩兒對葉正宸深深鞠躬,超過九十度:「謝謝!」


  「不用謝我。好好對裕子,她為你不知道流了多少眼淚。」


  男孩兒不停鞠躬:「我知道,我會對她好的。」


  路上,我聽馮嫂她們聊天才明白事情的原委。


  原來,田中教授十分欣賞葉正宸,想把自己的女兒介紹給他。而田中裕子已有了一個相戀兩年的男朋友,自然是不願意的。田中教授非但逼迫自己的女兒,還欺騙新鄉說田中裕子已經和葉正宸訂婚了。


  葉正宸聽說這件事後,帶著田中裕子去了東京,又暗中約了新鄉,給他們充分的時間好好傾訴彼此的感情,他還對田中教授說他有了女朋友,感情很好。


  我悄悄看了一眼秦雪,她望著窗外飛馳的景物,臉色越來越白,慘白。


  「田中教授怎麼這樣啊?」凌凌說。


  「你別看葉正宸平時像個富家大少爺,聽老馮說,他這人不簡單,才來日本兩年,在日本就很有勢力了,新宿的華人幫都特別給他面子……要知道,新宿的華人幫可不好惹,山口組在日本勢力這麼大,跟他們從來井水不犯河水。」


  「不會吧,他什麼來頭啊?」


  「不知道,他從來不說,但肯定有錢有勢。」


  「那他為什麼在這裡學醫?」


  「純粹個人愛好,他說在這裡玩五年再回去做正事。」


  我偷偷看向葉正宸。他究竟是個怎樣的人,幾個月的朝夕相處下來,我竟然還是一點都不了解他。


  神戶的六甲山久負盛名,號稱日本三大夜景之一。


  走了半小時,山已經爬了大半,凌凌說:「這也叫山?還不如泰山的一半高。」


  我擦擦額頭的汗:「別說泰山了,我們四川隨便拿出一座山都比它高。」


  馮嫂回過頭:「日本的高山本來就不多,這座已經不錯了。」


  我和凌凌一起點頭。


  走了幾步,凌凌忽然在後面扯扯我的衣擺:「你隔壁的帥哥在看你呢。」


  我抬頭,山路彎曲,叢林密集,我一眼便看見了葉正宸。


  他站在高處,風吹亂了他的襯衫,我想讀懂他的表情,然而,我能讀懂的只有淡漠。


  「小冰,他一定很喜歡你。」凌凌悄聲說。


  「他不喜歡。」


  「這一路上,他偷看你很多次。剛剛你的衣服掛在了樹枝上,你輕輕一叫,他立刻回頭看。」


  我笑了笑,對此不置一詞。


  「小冰。」凌凌輕輕推推我,「以我多年的暗戀經驗,他肯定暗戀你。」


  「你暗戀過人嗎?為什麼不表白?」


  她笑了,那是落寞的苦笑:「他是我的導師。」


  「師生戀?很浪漫啊!」


  「是啊,浪漫……」凌凌沒有多說,把我故意轉移的話題轉了回來,「給他個機會吧,這麼千載難逢的男人,錯過了多可惜。」


  「我給過他機會……現在,我們分手了。」


  確定我的表情不是開玩笑,凌凌大驚:「不是吧,你們……分手?吵架了?」


  我搖搖頭:「沒有。突然有一天,他和我說,『我們分手吧』,我們就分手了。」


  「你沒問為什麼?」


  我嘆了口氣:「他不想說,一定有他不想說的理由。」


  「那你還喜歡他嗎?」凌凌又問我。


  我坦誠地點點頭:「喜歡。」


  「喜歡就去找他問清楚呀,說不定你們之間有什麼誤會。」


  我搖搖頭。我不傻,看得出他的在意,看得出他的有苦難言,可是,歸根結底,他還是不愛我,真愛一個人,天塌下來都不會放手。


  爬過山,我們又去泡溫泉。有馬溫泉,歷史悠久,日本的三大名泉之一。我雖屢次對日本久負盛名的東西失望,但有馬溫泉是個例外:群山環繞,櫻花成林,清凈的溫泉靜靜流淌,絕對是個療傷養心的好地方。


  葉正宸請客,訂了最好的溫泉山莊,吃、住、玩,一票到底。反正他有的是錢,大家也沒跟他客氣,一人選一間客房。


  爬了一天山,大家都累了,吃飽喝足,再泡個溫泉,一個個心滿意足地進入夢鄉,唯獨我,一躺在床上,就會想起好多好多事情,無法安睡。


  深夜,我一個人遊盪到溫泉邊,脫下身上的真絲浴袍,躺進浮著白色花瓣的泉水中。頭枕著礦石,身體浸在溫熱里,疲憊漸漸消散,沒多久我就昏昏欲睡了。


  矇矓中不知幾點,我睜開眼睛,迷迷糊糊地去摸池邊的衣服。


  一隻手把衣服遞到我的手裡。


  「謝謝!」


  剛說完謝謝,我猛然驚覺,扭頭去看身後的人。一看見那張臉,胸口如同被重物撞了一下,喘不上氣來。


  「你,你……你……」我對著葉正宸連說了三個「你」,卻怎麼也說不出下文。


  「介意我坐一會兒嗎?」他鄭重地詢問我,臉上再也找不到曾經的壞笑。


  「我說介意你會走嗎?」


  他在池邊坐下,掌心託了一汪透明的泉水,看著水從指間流盡。他的沉默就像泉水,無邊無際地纏繞著我,把我吞噬。


  我往下縮了縮身子,讓泉水沒過我的肩,但遲疑了一下又坐直,讓肩膀露出水面:「水溫正合適,不介意的話,一起洗吧。」


  葉正宸抬頭看著我,似乎在慎重考慮我的提議。許久之後,他的嘴角抽動了一下,噙著嘲弄:「還是算了吧,我對自己的自制力不太有信心。」


  我別過臉,看向遠方,雖然除了一望無際的黑暗我什麼都看不見。


  彷彿隔了一個世紀,他才開口:「恨我嗎?」


  「不恨。」


  傷過,痛過,從不恨他。


  他笑了:「我們還能做朋友嗎?」


  「我們不是朋友嗎?」


  我們離得很近,只須伸手,就能觸碰到彼此的手,我像是被一種巨大的吸力蠱惑了,慢慢伸出手,就要觸碰到他時,他說:「丫頭。」


  「嗯?」我抬頭,望著他。


  「回去吧,夜裡冷,小心著涼。」


  「謝謝!」我扶著溫泉的石沿緩緩站起來。葉正宸迅速轉身,正人君子得不能再正人君子。


  我苦澀地笑笑,披上衣服,赤著腳走回房間。一路上,我沒有回頭,但我感覺得到他的目光一直追隨著我。


  回到房間,心緒未平,腳心又傳來劇烈的刺痛。我坐下,借著暈黃的光細看,腳心上密密麻麻的都是細碎的傷口。在溫泉里泡了兩個小時,赤腳走過礦石鋪的小路,怎麼可能不被石頭尖銳的稜角刮破。


  我爬到書包前,忍著疼一頓亂翻,想找張濕巾給傷口消消毒,卻意外地看見書包最隱蔽的一個夾層里塞了什麼東西。我翻出來一看,是一個精巧的紅色錦囊,上面綉著漢字的「愛」。我拆開錦囊,發現裡面有一張符,畫著我不懂的圖案。


  如果我沒記錯,這是清水寺的愛情符。


  我驀然想起田中裕子交給葉正宸的綉袋,我還記得她說:「這個是我在清水寺幫你求的,送給她,她會一生幸福的……」


  葉正宸竟把這張符送給了我。


  那天是我和葉正宸分手的第一百一十一天,我捧著鮮紅的愛情符,開始恨他了,我真想抓著他狠狠地搖他,告訴他:愛我,就光明正大地愛,能怎麼樣?天又不會塌下來!

  就算天真塌下來,也好過我們這樣彼此折磨。


  可他顯然不這麼認為,他更希望我能忘記他,重新開始一段真正幸福的愛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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