拾柒 從此陌路
「別再喝了,二皇子,您真的醉了。」
「是啊是啊,二皇子您別再喝了,讓小的送您回府吧?」
「少廢話!本皇子沒喝醉!本皇子還要再喝……再喝……」
大街上喝得醉醺醺的歌已經東倒西歪,可還是嚷嚷著要接著喝,被他叫出來的門下見他不對勁,趕緊阻攔希望送他回去,卻架不住他的力大無窮。跌跌撞撞,踉踉蹌蹌,歌抬起頭看到前方的喜樂樓大叫,「走——跟本皇子去那裡再喝一杯——」
「二皇子……二皇子——」無奈,幾個門下看二皇子執意如此,只好跟著他一同進入喜樂樓。
喜樂樓依舊是那個喜樂樓,彷彿只要天地不倒,便永存於天地間,歌舞昇平,紅袖蝶粉搖曳生姿,酒肉食客淫笑聲聲,永遠活色生香,熱鬧非凡。
「哎喲,稀客呀稀客。」林媽媽晃著綉帕快步迎上,眼紋被誇張的笑給擠成了道道溝渠,「公子今天來是來看傾城姑娘的嗎?這麼不巧,額……傾城姑娘啊現在都不接……」
傾城……
輕塵……
「誰說我是來找輕塵的!」不說傾城還好,林媽媽自作聰明提到傾城,觸及到歌心底的傷口,他粗暴地推開她。「我才不找她!我……」
「哎呀——我的屁股——唉,你怎麼打人啊?!」
「就打你了怎麼了!你知不知道這位公子是誰!竟也是你敢罵罵咧咧的……」
「這位公子是來找我的。」只聽一個黃英一般的聲音宛轉悠揚地從天而降,眼瞅著要混亂的局面被輕撫安靜了下來。眾人循聲望去,原來是盛名在外的若雪姑娘緩緩從樓梯上走下來,只見她一身藍色的翠煙衫,散花水霧綠草百褶裙,身披淡藍色的翠水薄煙紗,肩若削成腰若約素,肌若凝脂,氣若幽蘭,折纖腰以微步,呈皓腕於輕紗。眸含春水清波流盼,頭上委墮雲髻斜插一根鏤空金簪,綴著點點紫玉,流蘇灑在青絲上,香嬌玉嫩秀面艷比花嬌,握著手扇半遮面,指如削蔥根,口如含朱丹,一顰一笑攝人心魄。
她走到歌面前,放下手扇,嫵媚一笑,「這位公子,對嗎?」
「對!」微醉的歌手握酒瓶,指著若雪,斬釘截鐵道,「我就是來找你的。」
若雪伸手勾過他的腰帶,語帶誘惑,「那請公子隨若雪進屋,我們慢慢聊~」
「好!」
不止林媽媽,還有其他的一眾姐妹也都看呆了去,這若雪今日怎麼如此不同?不僅嫵媚妖嬈了許多,還親自下樓來接客……這也太不像平日里的若雪了吧?林媽媽起身反應過來,「哎,公子公子——」
識趣的幾個門下從懷裡掏出金子扔到林媽媽的懷裡,「不必打擾了,喏,這是給你的打賞,錢不會少你的!」
「哎呀呀,是是是,這麼多夠了夠了。哈哈哈哈……不妨幾位爺也挑幾個滿意的姑娘,我看公子今夜是要留宿我們喜樂樓了——」鬼精鬼精的林媽媽把生意做全了,將他們招呼的淋漓精緻。
二樓廂房,若雪關上門,將歌帶到床榻邊,扶他坐下,聞著他身上濃重的酒味,看他渾渾噩噩醉生夢死的樣子,不知道是喝了多少杯。想起他下令殺少正時眉頭都不帶眨一下的冷漠,若雪的笑意掩藏不住殺意。「公子,你為何喝了這麼多酒啊?都說抽刀斷水水更流,舉杯消愁愁更愁,公子還是少喝一點好。」
「是啊……舉杯消愁愁更愁……愁得我直想喝酒……」歌苦笑著又要舉起手中的酒杯,被若雪奪過來,「公子有什麼心事可以和我說說,別一個人悶在心裡,若雪雖不能解除煩憂,但至少能當一個傾聽者。哎,公子……」
歌握過若雪的手,將其緩緩地放在胸口,心臟跳動的地方。「我這裡疼……可有什麼良藥可解?」
「公子是……心病。」若雪試探地問道,「為的是女子?」
「她是我唯一看上的女子。」安靜的香閣里歌沙啞的聲音像冬日裡令人疼惜的微弱火苗,「我唯一愛的……」
「若雪真沒見過像公子這般痴情的男子,真讓若雪欽佩不已……」若雪說著就緩緩趴到他的身上去,褪去外衣,香酥雪肌隔著單薄的薄紗透著陣陣致命的誘惑,歌轉過頭望著若雪精心打扮的精緻容顏,說不上來的混合香氣直逼鼻息,他的眼前漸漸地迷濛開。
「公子的心被一個女子傷了,就讓若雪來幫忙彌合傷口吧……她該有的,若雪都有……」她纖纖十指像蛇一樣地爬上他的肩膀,按他倒下,壓了上來……
金鉤輕晃,兩幕粉色紗簾落下來,遮住了一室春光……
四日後,四皇子大婚。
公子下的府邸張燈結綵,到處是喜字燈籠,賓客不停進進出出,送上祝福,好不熱鬧,公子下穿上新郎紅衫,白皙的臉也難得地布滿了喜慶的紅暈,見靈為他束髮冠,看著菱花鏡里他熠熠生輝的眼眸,忍不住說道,「四哥,一直都覺得你遊離在天邊,現在總算有點凡間之氣。想不到,四個哥哥當中,你是最先成婚的。」
「我也不曾想到過。」下笑容抑制不住甜蜜。
「你真的不後悔?迎娶輕塵。」見靈表露她的擔心,在她看來,武輕塵根本不是真心喜歡他,下他不可能不知道,可他還是這麼一意孤行了,人若有執念就易傷。
「為何後悔。」下站起身,看著外邊在為自己的大婚而幸福地忙碌著,彷彿能夠看到這一路走來,有多不易,揚起嘴角,「若得輕塵,此生之幸。」
「……」為何武輕塵,你能得到這麼多人的心,為何你總是能夠吸引他們的目光,像是給他們中了蠱對你這樣的死心塌地……我恨你,武輕塵!我恨你奪走了我身旁所有的愛!
屆時宮裡的逍遙庭如同公子下府邸的喜慶一樣,如同一片紅海一般。
皇上派了兩個乖巧得體的丫頭來給武輕塵梳妝打扮,再叫來宮裡識事的老婢女給她講解一些出嫁的事宜。
菱花鏡前,武輕塵被兩個年輕丫頭幫忙穿上如血嫁衣,給她系腰帶的婢女垂眉的樣子很像菲兒,她不禁問道,「你叫什麼。」
婢女恭敬行禮回道,「回郡主的話,奴婢賤名君蘭。」
「君蘭……」武輕塵呢喃著這個名字,再次望了她一眼,她抬頭的樣子已無菲兒的神似,眼底更多了一些木衲乖巧。「今天辛苦你了。」
「郡主哪裡的話,這些都是奴婢應該做的。」君蘭聽到武輕塵這樣說,受寵若驚。
說話間,複雜的翡翠繡花嫁衣已經穿戴整齊,武輕塵稍稍抬起雙臂,錦茜紅妝蟒暗花革金絲雙層的廣綾大袖衫十分漂亮,邊緣盡綉鴛鴦石榴圖案,她胸前以一顆赤金嵌紅寶石領扣扣著,外罩一件品紅雙孔雀綉雲金絡霞皮,那開屏孔雀好似要活過來一般。桃紅緞彩綉成雙花鳥紋腰封垂下的雲鶴銷金的十二幅留仙裙,尾裙長擺拖曳及地三尺許,邊緣滾寸長的金絲綴,鑲五色米珠,行走時簌簌聲。而髮髻正中戴著聯紋珠荷花鴛鴦滿池嬌分心,兩側各一株盛放的並蒂蓮,中心一對赤金鴛鴦左右合抱,明珠翠玉作底,更覺光彩耀目。
兩個丫頭紛紛感嘆,「郡主,您是奴婢們見過最美得新娘了。」
武輕塵聽著她們虛晃的讚美,心裡泛著苦笑,她不知道自己是不是最美的新娘,但她知道自己一定不是快樂的新娘。一旁和她說待會兒婚禮上要注意的細節的姑姑絲毫沒有注意到武輕塵的悲喜,機械一般的聲音停在武輕塵的耳畔皆成了嗡嗡的雜音,一句也沒聽進去。
幾隻喜鵲停落在窗柩上,吱吱地叫個不停,武輕塵順著它們望向窗外,庭院里來來往往的人里沒有想要見到的身影。是了,她傷他傷的那麼深,他又怎麼會來呢?
從此相忘於江湖,或許是最好的結局。
時間如水,流逝無痕,很快外頭的奴才提醒時辰已到。該上轎了。武輕塵頭上落蓋好喜帕,被丫頭攙扶出去,跨過高高的門檻,彷彿跨過種種昨日,只一步,邁過了多少心酸與眼淚又與誰人知?
伊人出嫁喜車長,花轎匆忙宮門往,曾幾何時,她遙望見靈公主出嫁的漫漫仗車,如今誰又在遙望她的喜轎呢?
從宮裡到公子下的府邸要半個時辰的時間,下身披綵球在府邸門口伸長脖子望眼欲穿,只覺得這半個時辰如此漫長。說起來他是皇子們中第一個冊立皇妃的,皇上都會親自來主持婚禮,平日奢華偌大的王府也被前來道賀的王公大臣,達官貴人圍得水泄不通,摩肩接踵。見靈站在公子下的身後看到二皇子歌遲遲沒有來,心裡不禁為這兄弟兩個的隔閡而擔憂。這武輕塵招惹二哥,現在又嫁給四哥,她到底打著什麼鬼主意……
「輕塵郡主到——」
下轉身,果真看到花轎緩緩落地,轎夫壓轎,隨行的姑姑要掀起轎簾扶武輕塵出來,他制止道,「慢著。」
眾人一愣,只見下親自走到轎前,伸手掀開轎簾,彎腰伸出右手,輕聲道,「夫人,為夫終於等到你了。」
夫人……為夫……
多麼熟悉的稱呼。
武輕塵有那麼剎那間的恍惚,以為來迎娶自己的是歌。她怔了會兒最終把手給他,他將其輕輕握住,走出花轎,踏過火盆,一步步走上台階,宮裡請來的樂師適時地彈起了《小雅?車羣》,鑼聲鼓聲陣陣歡喜,震耳欲聾聯姻著每個人臉上的喜氣。武輕塵只看到自己踏著紅布,一步一步地往那個被眾人喚作是「四王妃」的位置不斷靠近著。
走到大堂,皇上已經端坐堂上,他只帶了兩個隨行的奴才,穿著便裝,盡量不讓眾人有壓迫緊張之感,讓大家的注意力都放在這兩個新人的身上。兩人先向皇上跪拜,「兒臣參見父皇。」
「起來吧。」皇上抬手,素來威嚴的臉上多了幾分為人父的溫柔和親身見證兒女成人的欣慰。「起來。」
「謝父皇。」
皇上看了一眼一旁的奴才,奴才領會其意,清了清嗓子高聲道:「時辰已到——舉行成婚儀式——」
「一拜天地——」
月色茫,晚風寒,跪了天地不悔心意。
「二拜高堂——」
天子笑,祝福撂,跪了龍恩不可回頭。
「三夫妻交拜——」
紅頭蓋,不相望,跪了便是白首不相離。
這時姑姑將放著喜稱的紅盤端上來,示意下挑起喜帕,他望向她,輕輕地撩起紅蓋頭的一角,她的盛容一點一點地呈現眼前。今夜她的美令其窒息,只是看不到她眼底的星光,彷彿有一隻手奪走了所有的快樂。
他知道,那個人便是他自己。
可他不在乎,只要她能在身旁,哪怕用一生的韶光也要讓她的快樂以他為名。
兩人再次跪地,給皇上奉茶。
皇上滿臉堆笑,看著面前兩個登對的神女仙郎,只覺得人生無憾了。「下,你可要好好地對待輕塵,她如何成了你的四王妃,你心裡最清楚啊。」
下點點頭,淺淺一笑,「多謝父皇,兒臣一定謹記。」
皇上接過武輕塵的茶,意味深長道,「輕塵,從此這裡便是你的家了。」
「是,父皇。」武輕塵垂眉。
「好——送入洞房——」
伴隨著所有人的歡呼和目光,新娘被姑姑送到新房等待,新郎要去每桌敬酒。新房外的熱鬧喧囂愈演愈烈,房內紅燭搖曳,靜坐在床榻之上的武輕塵只覺得心裡悶得緊,坐在梳妝台前把頭上繁重的飾物拿下,一頭青絲溫順垂於胸前,精緻的妝容下掩藏不住滿心的疲憊。為何只有新郎可以喝酒?新娘卻只能在婚房裡乖乖等著?
武輕塵走到桌旁,拿起上邊的茶壺一聞,醇正的酒香飄入鼻息,哦,她想起來了,姑姑說過在新婚之夜是要和交杯酒的。她拿起酒壺踱步到門邊稍稍打開一道縫隙,門外無人,正好,她想出去透透氣。
下的府邸,如他人一般,風流雅緻。蜿蜒長廊連接幽靜甬道,碧瓦紅牆深處是別樹一幟的亭台樓閣,庭院深深曲徑通幽,假山噴泉嵌在江南園林里,畫棟雕梁不能讓人直言奢華,陳室暗香卻讓人只覺樸素幽雅。走累了,坐在長廊木椅上,雙腳彎起抱於臂間,一壺清酒一彎月,瑟瑟冬風吹進單薄的嫁衣,武輕塵不由舌頭打顫,可卻貪戀這份別樣感覺。
待下回來,如何度過這漫漫長夜?如何和他行周公之禮……她希望他不會勉強她,她更不能勉強自己……
彷彿一夜之間,一切翻天覆地的變了,她以為自己接受了現實,卻只是自欺欺人罷了。
武輕塵出神間,突然一個身影從高牆外翻了進來,她猛地轉身低喝,「誰!」
回眸間,心跳突突地漏跳了一拍,她瞪大眼睛站起,看著他一臉冰霜地走到面前,不敢相信真的是他,思念近在眼前,可為什麼如此不真實呢。
「歌你怎麼……」
「你現在不是應該叫我一聲二哥的嗎。」歌冷冷一笑,眼底滿是恨意,語氣滲人,「難道宮裡的姑姑沒有教你什麼是禮儀尊卑?我的好弟妹。」
她回過神,側過臉去,「既然二哥是來送祝福的,為何不走大門,如此偷偷摸摸,倒真是降低了身份。」
「說的好!」歌大笑三聲,「說的真是太好了!輕塵郡主不禁美貌無雙,還如此口齒伶俐,難怪讓天下的男人都要為你傾倒!」
她聞到他身上的酒味,欲轉身離開,「二皇子的祝福輕塵收到了,二皇子還是請回吧。」
他的瞳孔放大了些,眼底閃過一股焰火,拽過她的手腕,下一秒就將她牢牢地抱在懷裡,霸道的唇咬住她的紅唇,長驅直入地侵佔攻略,不給她一絲半毫的抵抗和後退!她拚命地掙扎,甚至伸手想要去打他,卻被他反手一扣死死地扣在背後,只能任憑他予取予求,她幾乎快要喘不過氣來了!
他挑釁一樣地睜著眸,看著她眼底的生氣一點點地轉變成無奈,到最後的妥協,再到最後的冷淡。歌最討厭看到她表現出來的冷淡!她的不在乎彷彿在宣示他是她的手下敗將一般!他橫腰抱起她,轉身飛出牆外。
她被他抱在懷裡跨上白馬,如血嫁衣在夜色里隨風飄揚,疾馳而過,和月光倒影成雙,奔向遠方。
顛簸的馬背上,她皺眉問他,「你要帶我去哪裡?」
他不答話。
「我現在已是四王妃!」
他看了她一眼,還是不說話。
現在誰也沒有辦法阻止發瘋了的歌!
不知道過了多久,白馬停下,一片蘆葦叢地,遠遠看過去像是一片紫色的海洋。她要下馬,他不放手,兩個人的爭執驚動了馬兒,馬兒嘶鳴一聲抬起前蹄,將他們兩個人摔下了馬。從坡上滾下去,歌一直緊緊地抱著武輕塵,將她護在懷裡。
坡地上,他壓在她的身上,兩個人都喘著粗氣,她的髮絲凌亂在臉上,卻依然擋不住盛世容光,他伸手輕輕地撫開她臉上的髮絲,深邃的瞳孔儘是支離破碎的憂傷,她的紅妝只能為他而化,這樣的美只屬於他一人!
這幾日他都抱著酒罈過活,不願清醒,因為只有在醉生夢死里才能看到她,才能回到過去和她點滴的快樂里去。
半晌他喚她,「為何我這樣抱緊你,卻最後還是失去了你……」
武輕塵強忍心慟,「你別這樣……」
「輕塵,你究竟有沒有愛過我?」
「我……」
他的吻再一次瘋狂地要了她,不管答案是什麼,武輕塵,這輩子,你都不能是別人的!絕對不能!
紅色嫁衣像一團火焰被歌高高地撩起,熄滅在蘆葦叢中開出亮麗的花來,她的雪肌酥胸折射淺淺月光似溫婉如玉,預感到接下來會發生的一切,她的腦袋來不及轉動,只下意識地拚命喘氣,起伏的波動如此誘人,他火熱的唇瓣從她的耳根慢慢下滑,伴隨濃重的低喘,一股熱流從小腹里湧上,武輕塵有些害怕地想要逃避,可卻在他更纏綿的吻里不自禁地挽上他的脖頸,跟隨他大手的揉捏,修長的雙腿勾上了他的腰際。輕薄的紅紗掩蓋不住她嬌嫩傲人的身段,在若即若離的風裡,兩個人忘我地迎接著進入彼此身體的那一刻……
風穿過蘆葦叢都醉停在這對愛得痴苦的人兒旁,緩挪腳步。
不知道過了多久,激烈的風花雪月過後,他還是捨不得放開她,唇落至她的眉眼,情慾未曾褪去的嗓音帶著哄騙的溫柔,「輕塵……我愛你……」
溫存過後的紅暈還停留在她的臉頰,她的眼角滑過的淚水不知道是終於把自己獻給最喜歡的人的幸福還是傷心這初夜竟和別人的洞房花燭夜重疊。
你愛我。
我卻不能好好地愛你。
「你要的,我給了,現在可以放我走了嗎?」待他深情望她,聽到的是她冷冰冰的質問。彷彿方才和他如火如荼的女子不是她。
歌坐起,看向遠方,「你走吧。」
嫁衣已被蹂躪得不成樣子,殘留在上邊的血跡似隱隱綻放的牡丹,她繫上腰帶站起,頭也不回地往前走,每一次面對他,她的勇氣都是向上天借的。跨上白馬,武輕塵握著韁繩沖還在蘆葦叢里的歌狠下心來喊道,「從此後,我們互不相欠!駕——」
歌勾起黃連一般的苦笑,伸手進懷裡,兵符已不見。
武輕塵,若你要的是我心中所想,我親手送你又如何呢?
屆時羽仙殿。
大皇子朝站在殿門口,朝著遠方心情頗好地吹奏長笛,彷彿這樣能夠和下府邸上的喜事交相呼應。通過菲兒,抓住了白少正的把柄,繼而扳倒三皇子天,這真是意外中的收穫。雖然說只是殺了白少正,可是天在皇上那裡的地位與日劇下,如今天只能賦閑在家,不問世事以求平安。武輕塵嫁給了四皇子下,歌和他們的三角關係算是混亂不堪,理不清頭緒。現在的一切都朝著他所想的方向有條不紊地進行著。
「奴才參見大皇子。」派去給下送賀禮的奴才回來了。
朝放下長笛,挑眉問道,「送到了?」
「是,送到了。」奴才回復,「皇上親自見證婚禮,好不熱鬧,好不盛大呢。」
「嗯。」朝點點頭,「二皇子沒有去婚禮?」
「二皇子這些天終日讓他的門下陪著到處買醉,前些天去了喜樂樓一夜未出,聽說是留宿在頭牌花魁若雪姑娘的房裡,看來……已陷溫柔鄉~」
「是嗎?」朝微眯起算計的眼眸,他從來不會掉以輕心,也便是這樣的心思,才能夠韜光養晦這麼多年而不被外人所忽視。在龍船之上,他見過歌對武輕塵的在乎,武輕塵不過是和他說了幾句話,歌就走了過來,十分緊張。或許一個人總會是另一個人的罩門,歌的罩門就是武輕塵。
「情為何物,直教人醉生夢死……」
「你也懂情嗎?」
一聲突兀而陰冷的聲音打斷了羽仙殿常年無客來的清冷,又是那般熟悉,朝抬起頭,不禁詫異極了。「……父皇?」
「寡人以為你不懂的。」
「……」
「奴才參見皇上。」給朝回話的奴才見狀識趣地退下。
「兒臣參見父皇。」朝行禮作揖,低著的頭稍稍抬起些,試圖看清皇上臉上的神情所謂何意,「父皇不是去參加四弟的成婚嗎……怎麼會突然移駕兒臣這裡……」
「寡人來你這裡,很意外嗎?」
皇上上座主位,朝跟上前去,剛要開口,聽到他又嘆了口氣說道,「你這裡,寡人確實很少來。少來的都讓你覺得意外了。」
「父皇……」朝心裡有些不安。
「寡人這四個兒子里,你是寡人的長子,寡人自然是對你寄予重望的。你一心想著得道成仙,寡人雖然生氣,可也放任了你。可是你……」皇上的神色猛然尖銳起來,猛拍桌板,「你卻想寡人死!你不配叫寡人父皇!」
「父皇……」朝心裡一緊,跪下來低頭辯解,「兒臣不知道父皇為何這樣說……兒臣從來沒有……」
「你想說你從來沒有這樣大逆不道是吧?」皇上冷冷一笑,無奈搖頭地看著到了現在還在抵死承認的朝,「你當真是覺得寡人老了,糊塗了,成了昏君是嗎?」
「……」皇上來的突然,朝一點心理準備都沒有,他想不通到底是哪個環節出了問題,皇上為何會在這個時候跑過來質問。
「你可知你最大的破綻是什麼?」見他不說話,餘光里還透著絲絲計量,皇上的心冷到了極致,「你最大的破綻便是你最引以為傲的,置身事外!」
從邰和山遇到刺客開始,皇上的心裡就漸漸地浮現各種端倪,到之後三皇子家的護院意外被查出來,速度之快,辦事之精準都說明是宮裡的人,而所有的事都和朝毫無關係,他常年躲在羽仙殿一心想要得道成仙,皇上本無心懷疑他,只是龍椅上君王的通病,疑心讓他開始留意羽仙殿,結果發現了菲兒的進出。一切都不難猜測他的名為搗鼓清風,實則運籌帷幄。
朝猛地抬起頭,迎上皇上犀利到底的眸光,心被狠狠地揪了一下。寥寥幾個字解開了他心中疑惑,卻也戳穿了他的所有偽裝。一股殺機漸起……
「父皇,這些年兒臣一直想問父皇一個問題。」朝臉上流露出絲絲失落。
「說!」
「父皇真的對我寄予重望嗎?」朝起身走到桌案邊,拿起盤子上的茶杯,青花瓷上刻著龍的圖騰,白底藍紋,白皙而修長的手指輕輕滴握住杯身,拿起茶壺往裡邊倒水,「我記得從小到大,父皇對著笑最多的人是歌,誇讚最多的人也是歌,希望把龍椅傳給的也是歌吧?」
「你……」
「我還記得小時候我們幾個貪玩,爬到樹上去撿鳥蛋玩,父皇剛下朝,經過御花園看到我們幾個,生氣地要懲罰帶我們的姑姑,我們把鳥蛋遞給您,您最先去拿的是歌的。父皇最寵愛的是歌,父皇忘了嗎?」朝把茶杯遞過去,苦笑地看著皇上,眼底充滿了缺失的渴望。
被他這樣說,皇上不好受地接過茶杯,一飲而盡,其實在他心裡,四個兒子都是一樣的。沒想到,他傷得朝這麼深。「所以你才這麼恨寡人……」
「父皇,既然事到如今,父皇想如何懲罰,兒臣都甘願接受。」朝跪地。
皇上靜靜地坐了一會兒,什麼話都沒有說,起來時,袍擺晃過朝的視線,越過他,只丟下一句話,「你好自為之吧。」
冰冷的玉石地,滲人而又刺骨的寒冷陣陣透過朝的膝蓋,可他不在意這些,嘴角緩緩揚起的笑容詭異地讓人害怕。
守在外邊的奴才在皇上走後,趕緊跑過來,看到朝跪在地上,不禁害怕地問道,「大皇子……您沒事吧?」
「沒事。」朝伸手,示意其扶他起來。
「方才嚇死奴才了……」
自然是沒事的,他用的感情戰略就是要換皇上的放其一馬。真正有事的是……朝看向桌案上的茶壺,目光繾綣成畫——
看來,一切是時候了。
十幾分鐘后,皇上回到寢殿,剛踏進殿內便突然伏地吐血,一聲嘶吼響徹夜色——
「來人那——傳太醫——」
宮裡的夜似從未真正地平靜過。
而宮外公子下的府邸,宴席退卻,眾人散去,新郎一個人來到新房,未見新娘,便是真的醉了也清醒了過來,他苦苦一笑,「難不成新娘是逃婚了不成。」
他靜靜地坐在床榻,不知道過了多久,終於聽到門吱呀被推開的聲響,頭未抬,一顆懸著的心緩緩落下,「你回來了。」
「……我……」
「時候不早了,早些休息吧。」下打斷她的話,起身。
待他走到門口,她拉住他的衣袖,萬般言語不知從頭說起。「你……不問我去了哪裡。」
「不問。」只要你回來就好。
「……」
「不好了,不好了——」只聽一奴才老遠地失態大叫,見新郎新娘都滿臉緊繃,駐足腳步打自己嘴巴,「奴才該死,奴才該死!」
「行了,到底什麼事!」下皺眉拂袖。
「宮裡傳來消息,說皇上中毒,命在旦夕!」
「什麼?」下瞪眼,以為自己聽錯了,「怎麼會這麼突然?!」
「現在宮裡大亂,四皇子要不要進宮一趟?」奴才趕忙說道。
皇上怎麼會突然中毒的?武輕塵對這個消息也十分意外,她見下邁步要離開,拉住他道,「我也去,我們把這身換下來吧。」
下點點頭,兩人很快地把身上的喜服換下,腳步匆匆,火速進宮。
深夜的皇宮像是一塊沉寂在墨里的黃金,不失璀璨和神秘。皇上突然中毒的消息像冬夜裡的濕冷迅速蔓延開來,羽仙殿的地宮終於打開,得見天日,一匹馬匹從側門迅速離開,很快一支隊伍朝皇宮湧來……
不,是兩支!
歌騎著戰馬「二哥」沖在最前邊,領著自己的軍隊也朝皇宮湧來,當他看到大皇子朝的隊伍時,也得到了皇上中毒不治身亡的消息!原來父皇的猜測是對的,動亂宮闈,挑撥兄弟之間的幕後黑手真的是整日把得道成仙掛在口中的大哥朝!
……
歌從喜樂樓回來的翌日晚上,皇上來找過他,當皇上踏進府邸,看到的是歌躺在地上衣衫不整地抱著酒壺,風言風語著。他恨鐵不成鋼地從歌手裡奪過酒壺,用力地給了他一巴掌,試圖將他從沼澤的泥潭裡給拉出來。
「為了一個女人!你居然把寡人那個寵愛驕傲的歌給弄不見了!」
「酒……酒……」歌依舊不管不顧,什麼都聽不進去。
「寡人的時日不多了,若你仍舊這個樣子,寡人可怎麼放心的下啊……」皇上重重地嘆氣,將奪過的酒壺往自己嘴裡送。
「父皇您說什麼呢……」歌笑著指著皇上,笑醉的人不是他,而是皇上。「您長命百歲,怎麼會時日不多……唔……看來是父皇醉了……醉了……」
皇上把酒壺裡的酒往他臉上用力撲去,「邰和山上的刺客,寡人猜是朝乾的。」
刺客……朝……
歌清醒了一半,看向皇上,「父皇怎麼會這麼想?不可能是大哥所為,大哥最無心參與宮中紛爭。」
皇上悶悶苦笑,知子莫若父,他又怎麼會是憑空揣測呢,那些刺客身上有淡淡的混合花香,那是羽仙殿才有的花海之熏陶,且皆皮膚白皙,手指冰冷,可見常年不見陽光……雖然說這些都不足為證,可恰恰這樣的滴水不漏,把所有可能的人都拖了進去,他反而暴露的更加明顯。「當是寡人想多了吧……不過。」
歌見皇上前所未有的嚴肅,似是斟酌了許久才有的慎重,「若寡人有一天突然離世,那把龍椅,寡人會留給你。」
「父皇……」歌隱隱覺得有什麼不對勁,可說不上來是哪裡。
「罷了,寡人也就是隨便說說。」皇上用一陣輕鬆來掩飾方才的沉重,話鋒一轉道,「所以你得給寡人振作起來,即便是為了你心愛的武輕塵,你也要振作起來,別給他人有機可趁。」
「可她已經要嫁給四弟了,兒臣還能做些什麼……」歌悻悻冷笑。
皇上沒有說什麼,而是起身,拍了拍他的肩膀,揚長而去,留下意味深長的六個字:「一切事在人為。」
……
也就是這四個字,讓歌慢慢清醒過來。
父皇就這麼走了,他甚至都沒能見上最後一面!他一定是去找朝,勸他苦海回頭而惹來殺身之禍!歌披著盔甲,拿著長劍,嗜血的眼神劃破蒼穹,他一直以來的夢想就是披上戰袍上戰場殺敵,沒想到如今,要對付的卻是自己的兄弟,弒父害弟的哥哥!
「沖啊——」
硝煙瀰漫起,火把交錯間,勝,便是榮光,敗,便是死亡。
朝站在羽仙殿的高台上,看著宮外的星星燎原混亂一時,微眯起眼眸,將雙手藏於袖間。到了這一刻,是時候一戰雌雄了。
歌把心底所有的怨氣所有的恨都放在了長劍之上,刺進敵軍的胸膛,血濺在俊顏之上,他怒紅的眼眸像藏了兩頭雄獅在其中,奔跑,咆哮!
風、雲、雨、霧四個在地宮裡培養了十年之久的刀一起圍攻勇者無畏的歌,歌縱使是萬夫莫開之強,也抵擋不住他們四個人的攻擊。他被刺傷了右臂跌落於馬下!死士們將受傷的歌團團圍住,拿出盾牌,阻擋風、雲、雨、霧的重重攻擊。風、雲、雨、霧的拼狠廝殺,將擋在外邊的死士們見血封喉,死士們手握盾牌死死地沒有倒下,就在歌看到他們的殺意直逼他而來時,背後的幾支嗖嗖冷箭穿過了他們的身體!他越過倒下的他們,看到武輕塵騎著馬急急地趕到不遠處,而下站在武輕塵的之後,手舉弓箭。烽火連天處,三個人站在一條線上,歌望到武輕塵眼底的擔心,在那一瞬間,彷彿勝過了一切言語和誤會,心裡的困惑茅塞頓開。越過她,歌和下在殺戮的血泊中四目相對,曾幾何時,他們劍拔弩張,互為算計,可現在,他們在大勢面前,站到了一起。千言萬語化作一個眼神,實在說不出那是一種什麼樣的感覺。
武輕塵猛踢馬肚子,大喝一聲,「駕——」
歌看著她駕馬到自己身邊,「輕塵……」
她盈盈淚光再也遮掩不住內心的真情,她擔心他,在這場戰亂里,不願他一個人拚命廝殺。而是與他並肩而戰。
原來真心一直都在,不過是有人死不承認罷了。這就夠了,此生無憾。歌收起心底蕩漾開的寬慰歡愉,拚命地推開她,皺眉低喝,「你走!你給我離開!」
「不——我要和你在一起!」
「你這個蠢女人!誰讓你現在對我表白真心的?!我不要你假惺惺的!這裡不是你個女人該待的地方!」歌望向不遠處的下,壓眉冷喝,「你還站在那裡幹什麼?!還不把你的王妃帶走!」
「不——歌——你放開我!」武輕塵再也不能說謊,她用力掙脫下的拉扯,伸手去夠歌的盔甲,可只能看著他冰冷地轉身,衝進腥風血雨的廝殺中,頭也不回。「歌——」
這時,又一支軍隊殺了過來,為首的將領甚是陌生,不過他們的旗幟很是熟悉,旗幟上標誌著的那是三皇子的玄木之獅。歌微眯起眼眸,冷冷一笑,看來被父皇囚禁在府邸的天並沒有閑著,正當歌不知他們到底是敵是友時,只見那將領手握大刀,沖著朝的軍隊大喝「殺無赦」,原本和歌的軍隊旗鼓相當的朝一眾,立刻腹背受敵,被兩面夾擊。
這讓歌很詫異,但軍情險要,他令著剩餘的士兵們協同三皇子的軍隊將朝的殘餘勢力給殺個片甲不留!
形勢立即扭轉,歌在侍衛們的保護下殺進了宮門,往羽化殿衝去。三皇子的軍隊緊隨其後地也衝進了皇宮。
這一切的一切全都來得太快,武輕塵的復仇大計豈料在一夜之間,一場動亂之下就徹底毀了。而朝的殘餘軍隊看下和武輕塵孤槍匹馬地趕來,且刺殺了朝栽培的重要死士風雲雨霧,眼看著情勢因為三皇子部隊的插足而變得一敗塗地,回天乏術,實在是有愧於大皇子的多年栽培,領戰的將軍領了一眾士兵要截殺下和武輕塵。
刀劍無眼,下緊握韁繩趕上來,飛踏到武輕塵的馬匹之上,抱緊她握過韁繩,「駕——」
「你放開我,我要回去找歌——他很危險——」武輕塵掙扎無果,嗓子都喊啞了,她回頭怒視只像塊石頭一樣緊捆住她的下!
「他想著要爭奪皇位,這些都是他必須面對的!」下陰冷著臉,忽視武輕塵的吵鬧。
武輕塵一口咬在他的手腕上,很快感覺到嘴裡的血腥,可餘光處,他連眉頭都沒有皺一下,只是緊緊握住韁繩,挺直身子,拚命地策馬狂奔。
直到她滾燙的熱淚低落在他的手背上,他垂下眼眸,這才末了嘆氣道,「我答應你,他會沒事。但是,現在你必須和我離開這裡!」
飛箭像大雨一樣滴襲過來,馬兒的鬃毛被風立起,兩旁的風聲呼嘯而過,武輕塵回頭望臉色凝重的下,只聽他壓低聲音在耳畔道,「別怕,我會護你周全。」
他是為了她,才出手救歌的。以至於成了朝軍的目標。他一心為了護他周全,可方才她卻怪他,還咬傷了他……「對不起……」
他那蒼白的俊容緩緩揚起嘴角,「我救歌,是為了我們之間的兄弟情誼,不為你。」
不為你,所以沒什麼好抱歉的。
「……」武輕塵看向疾疾而過的前方,心如達達馬蹄。
直到後邊的追殺漸漸被下卓越的馬技甩出去了一大截,在郊外的草地上,武輕塵只感覺身後一輕,隨之一個身影重重地滾下了馬背。
「下?下!下——」
武輕塵大驚,急忙拉住韁繩,跳下馬,跑到下的身邊,這才看清他的背後中了一支箭,鮮血已經染透了整個後背的衣裳,他受傷了,居然忍了這麼久!她扶起他,看到他強撐的意志全部消退,蒼白的面孔已經因為失血過多而毫無血絲,他艱難地睜著眼眸看向拚命喚她不要睡著的武輕塵,「你這是在擔心我嗎?」
「都什麼時候了!你還說這種話!」武輕塵瞪眼,著急地責備,「來,我扶你起來,我帶你去營帳找軍醫給你整治!」
「來,來不及了……」下搖著頭,皺眉捂著胸口,殘喘地伸手進懷裡掏著什麼。「輕塵……輕塵……」
「你說,我在。我在。」武輕塵拚命點頭,看到他緩緩攤開沾滿鮮血的手,「我一直都想送你一件禮物,今夜是我們的新婚之夜,我一直想送你……」
是兵符,是他的兵符!
「我一直都不知道究竟送你什麼……才是你最想要的。」下看著武輕塵,「你把這個拿上到我的軍營里,他們任由你調遣。快,快走。到了那裡,你便能真正地安全……」
「下……下!!下!!!」武輕塵眼睜睜地看著下的眼睛慢慢地合上,沾染他血的兵符滑落在手心,還殘留著他的體溫,那麼重,那麼重……
他魅惑的臉孔此時失去了平日的光澤,靜靜地躺在她的懷裡,魅惑綺麗的鳳眼永遠都不能再為她睜開,依稀還能看到他永遠都是一副慵懶風流的模樣。
為什麼,為什麼,你為什麼要對我這樣好……為什麼……我一直以來都那麼討厭你,我恨你拿我的身份要挾我,讓我成了你的王妃,我恨你讓我和歌之間那麼痛苦,可到頭來你讓我見到了少正的最後一面,你幫我殺死了菲兒,你護我周全,最後的最後卻讓我恨不得,愛不得,放不得?!
下,你曾說,遇到我是你的幸運。
你錯了,我是你的劫數,是你的不幸,我們都不該遇到彼此,也就不會有這樣一份傷,終結你的生命,嵌進我的回憶。
待朝的兵馬追殺過來時,看到的只是一灘血跡,武輕塵和下都不見了。
下的營帳在郊外五十里處,守夜的侍衛拿著長矛警惕遠方靠近的馬匹,借著火光一點點地看清馬上的女子全身是血,嘴唇都咬破了,身後靠著她的男子,不是別人,而是四皇子下。
「快,快來幫我……」武輕塵已經精疲力盡,藉助趕來幫忙的侍衛,終於把下的遺體安全帶到。
軍帳里,眾侍衛圍在床榻前,看著安靜躺著的下,悲痛的神情下紛紛握拳瞪眼,看向一直沉默著的武輕塵,「四王妃,到底是誰,是誰殺了四皇子!」
「是大皇子朝。」武輕塵啟唇,淡淡道。「他為了那把龍椅,毒死了皇上,還不肯放過本妃和四皇子……現在正和二皇子大戰,不知道情況如何了。」
「眾將聽令——隨我前往皇宮!替四皇子報仇!」為首的將領舉起手中的長劍,大喝一聲。
「為四皇子報仇——為四皇子報仇——」嚷嚷聲震蕩著整個軍營,武輕塵看著床榻上的下,緩緩站起身,「不可。」
「王妃娘娘,為何不可?」為首的將領上前一步,問道。
這時外邊有人闖入營帳稟報道,「外邊有人殺進來了!!有人殺進來的!」
「是朝的軍隊!」武輕塵起身壓眉道。
「王妃娘娘,你且在次等候,不要出來。」將領作揖轉身迅速出了去。
外邊的廝殺聲很快熱鬧了起來,武輕塵悄悄地掀開簾帳,看到果然是朝的軍隊追殺了過來,沒想到他們這麼窮追不捨追到了這裡,連她也不肯放過。或者朝真正不能放過的是下參與下來的勢力,是除了他以外的任何人……
分支過來追殺的隊伍寡不能敵眾,很快被下燃著仇意的軍隊給殺得一敗塗地,危險已經解除,武輕塵掀開賬簾,拿出下給的兵符,下旨道——
「從此後,再無四皇子的軍隊,新帝登基后,你等歸順朝廷,不許造反。這是四皇子生前的最後一道軍令。」
拿著沾染血跡長劍氣喘吁吁的將士們你望望我,我望望你,最終放下手中劍,跪地行禮,「眾將聽令——謝四皇子——謝四皇妃——」
從他們對下的忠誠看的出下平日對這些士兵愛戴有加,武輕塵想,她應該沒有做錯決定,下也希望他們不要徒有犧牲。
將領備了一匹快馬,挑了幾個得力的士兵護送武輕塵回府。
當武輕塵踏進滿園的喜慶里時,空曠的空無一人的喜堂,真覺得好諷刺。她獃獃地站在庭院里,聽到身後的一個聲音幽幽響起,「你猜今晚誰會是贏家?」
她回頭,是見靈公主,她一身華服,處變不驚,彷彿這一夜的戰亂都不曾知道,可眼神里的冰冷分明表示著從頭至尾她都清楚每一個細節的發生,她用最冰冷的心境來旁觀著這一切。
武輕塵不去看她,遙望喜廳里的紅燭燃盡,「明日便知道了,何必去猜。」
見靈走到她身旁,裙擺拖過華冷的地,和其並肩而站,「就算二哥贏了,你和他也終究錯過了。輕塵,我們都失去了心裡最愛的人。」
彷彿是感嘆,又彷彿是欣慰,又彷彿是釋懷。不管什麼都好,武輕塵和她都不會站在同一條線看向同一個方向。「我累了,你若沒有什麼事便請離開吧。」
「四哥呢?」
「他死了。」
「你說什麼?」見靈掰過武輕塵的肩膀,僵冷的眼神終於有了一絲震動,「你說什麼,你再說一遍。」
「我說你的四哥死了,和你的父皇一樣被你的大哥害死了!他們全都死了,你喜歡的白少正也死了!他們全部都死——」一個巴掌用力地拍在武輕塵的臉上,她還來不及說完便跌坐在地,像那日在靈秀宮裡的見靈一樣只覺得天旋地轉,在混沌中凄冷地大笑。
武輕塵的話像魔杖一樣地困住了見靈,孟長安帶她在宮外的府邸待著,一直困著她,直到皇上的死訊傳出,她想要進宮去看父皇最後一面都不被允許。混戰伊始,他們準備離開這裡,她趁空隙這才跑了出來。現在的武輕塵在她眼裡就是所有災難開始的源泉,她從腰間拔出匕首,眼裡溢滿了鮮紅的殺意。
「那你也跟著陪葬吧!」見靈高高滴舉起匕首,就要朝武輕塵的頭上刺去!
「住手——」一顆石子恰到好處地射在見靈的手腕上,匕首掉落在地,孟長安跑過來查看坐在地上的武輕塵,焦急道,「你沒事吧?」
「見靈,你瘋了!」
「我沒瘋!瘋的是你!」見靈踉蹌後退,看著面前的這一切,自己今生的夫君關心的是自己最恨的女子,儘管她不愛他。痛苦地苦笑,「每晚喊得都是她武輕塵的名字,折磨的我耳朵都疼!是你們給了我見靈一生都揮之不去的噩夢!是你們!我要殺了你們——我要殺了你們——」
阿祥對著見靈的后脖頸用力地一揮,扶住昏過去的她,抱歉地看向孟長安,「對不起,主上,我……」
「你做的很好。扶皇後進去。」孟長安說著也抱上武輕塵進了里廳。
新房裡,武輕塵靜坐在床榻,孟長安試圖給她換下髒亂不堪的衣裳,她拒絕地推開他,「我自己來。」
孟長安背過身去,半晌道,「天亮前我要離開這裡,返回明宛國。你要跟我一起走嗎?」
武輕塵換上一身素衣,和這來不及撤下的喜慶格格不入。她抬起頭,冷冷地看了一眼孟長安,「不。」
「現在金嶺國朝政動蕩,四皇子死了,你當四皇妃不過是權宜之計,計劃有變,現在正是你離開的最好時候,你還留在這裡幹什麼!」孟長安轉過身,凝眉急切。
武輕塵緩緩抬起眼皮,「你知道我的計劃。」
「你的計劃不就是想要為你父皇報仇,想要藉助他們的勢力扳倒我嗎?」孟長安淡淡一笑,眼底閃過隱藏了太久的失落和遺憾。
武輕塵拽著衣角,手指因太過用力而發白,因為要對付你,我錯過了多少風景和歡愉……
「若我告訴你,我坐上龍椅是因為受你父皇之託,你會相信嗎?」孟長安嘆了一口氣,說起了那段他一直都不願意說的往事——
那場大火發生前的一個月,皇上找到他,問了他一些治國之道和對如今天下的形勢有多少了解,他本以為是皇上似平時一樣詢問功課而已。沒想到他帶著他到空無一人的朝堂之上,令著他一步步地走上龍椅,示意他坐下。當時他嚇得瞪大了眼睛,「皇上……」
皇上卻微微一笑,按住他要起身的肩膀,「有興趣坐這個位置嗎?」
「皇上這玩笑可萬萬開不得……」十七歲的他嚇地面如土色,雙手作揖。
「寡人不是開玩笑。」皇上微微嘆氣,「寡人只有靜陽一個愛女,沒有皇子,正因如此,所有人都虎視眈眈,想要寡人的這把龍椅。而你,是寡人唯一看好的人選。你對靜陽的好,寡人全都看在眼裡。」
「長安對靜陽好,不是因為靜陽是皇上的公主……」孟長安趕緊解釋。
「寡人清楚,你無需解釋。」皇上打斷他的話,只問他想不想要照顧靜陽一生一世,若想,他便要坐上這個位置才有資格。
「長安不敢有這個野心……」
「這不是野心,這是責任。」皇上糾正他道,「心懷天下的君王才是百姓所需要的君王。將來你要以百姓為先,答應寡人,若有一天你坐上這個位置,你便不是只屬於你一個人的,也不是屬於靜陽一個人的,你是整個明宛國百姓的。」
……
孟長安閉上雙眸,永遠都忘不了當時皇上的語重心長,每字每句。那場突如其來的大火不僅僅燒了整整一夜,還燒掉了他所有的反應,他甚至都來不及顧及任何事情,就要同其他居心叵測的人爭奪那把皇上囑託的龍椅,甚至都顧及不了最在乎的武輕塵的生死。
「我不信……」我不信我一直以來處心積慮的復仇,竟然毫無價值,毫無意義!武輕塵僅有的一點支撐力也被鏤空乾淨,癱坐回床榻上,抱著腦袋,不停地出神呢喃,「我不信……你騙我!」
「我答應過你父皇,只要坐上那個龍椅,我就是整個明宛國百姓的。」若是沒有這把龍椅,他不會知道自己失去的會這麼多,窮其一生都不會追回的失去!
「那你為什麼不告訴我?!你現在又為什麼要說!」武輕塵紅腫的雙眼再一次落下晶瑩的疼痛。
「因為我想帶你回去!回到屬於你的地方去!哪怕那個地方我們再也回不去!至少還有你的快樂!」孟長安歇斯底里地吼道。
「……我的快樂?」武輕塵低頭,看著手裡拼湊起來的兩塊兵符,淡淡道,「我的快樂是在這裡擁有,也在這兒失去的……」
「靜陽……」
「你走吧。」武輕塵側過身,仰天長嘆,「忘了我,好好待見靈。」
孟長安痛苦地垂下眉眼,緩緩轉身,緊握雙拳,一步步離開得如此艱難,他再也不是那個可以每天單純對她好的孟長安了,別人覺得他擁有了整個天下,只有他自己知道到底失去了什麼,是怎樣的一無所有。
靜陽,我見過世界上最美麗的面容和最燦爛的笑意,教會我如何邊走邊愛有所牽挂,這一切都來源於你,要我如何忘記?我不會忘記你,我不需要忘記你,我對你來說那麼輕,輕得如同天上流雲,帶給過你最溫暖的黃昏,只是終究比不上濃墨重彩的黑夜,在你一個人時,希望你能夠偶爾想起我,想起我遇到過一個熱烈的女子。
一別,一生。
你在我的心裡,會一直過得很好很好。
翌日的晨光,終於來臨。
皇宮重新獲得了平靜,血流成河后,歌登基新帝。
誰都好奇那夜歌和天兩隻軍隊一起殺進皇宮,後續如何。聽說當殺進皇宮后,三皇子的部隊就開始視歌的部隊為敵,欲殺之而後快,歌攜勇將們殊死搏鬥,最後在朝堂之上,兩方進行談判,到底誰為新帝。
三皇子天運籌帷幄這麼久,若不是出現朝陷害一事,絕不會被皇上囚禁在府,失了勢。眼見著兩方爭執不下,突然皇上生前的貼身公公拿著一道聖旨蹣跚而來,宣讀了皇上生前的最後一道懿旨,宣布繼承之子是二皇子,這才堵住了幽幽眾口,且阻止了新一輪的戰事。三皇子一方無奈,只好俯首稱臣。
還聽說歌殺到羽仙殿時,大皇子朝一心求死,歌顧念父皇,最後還是放了他一馬,下旨將他終生囚在羽仙殿不得外出,還為三皇子洗清殺君冤屈,將他封為藩王,派往幽都城,厚葬四皇子,並厚待四皇子的軍隊和親戚家人。
新帝仁孝,公正,頗有威儀,眾人拜服。
塵埃落定的半個月後,歌召武輕塵進宮見駕。他高坐朝堂的龍椅上,一身龍袍更添他的非凡英氣。如今,他擁有了整個天下,要送到她面前,她又是否會後悔當初的選擇呢?
不知等了多久,她的影子緩緩挪進餘光里來,單薄如楓葉,每一步都踏疼了他的心。
「輕塵參見皇上,皇上萬歲萬歲萬萬歲……」武輕塵一身白衣,不施粉黛,三千青絲垂背後,本就巴掌般大小的臉更似削瘦了一半,蒼白如紙,卻更顯惹人憐愛的嬌美。此時他和她之間,一個高高在上,一個伏地稱臣,相距這麼近,又前所未有的那般遠。
「起來吧。」他微微皺眉,只是不見一日,她憔悴得讓他幾乎認不出來了。下的死對她的打擊那麼大嗎?一想起昨天收到四王府傳來的消息,說四王妃要殉情自殺,若不是下人發現及時,她就成了上吊亡魂!她完全沒有把他放在心上!「死裡逃生的滋味如何?」
語氣里透著掩藏不住的酸。
或許他以為她是為了下才自盡的吧?武輕塵淡淡一笑,天知道她有多絕望,所有人的不幸,她身上背負的所有罪孽,皆是因為復錯了仇伊始,造成了毀滅性的災難。
她該死,她不該活在這個世上……
「為什麼不回答?!」歌在這種悠長的沉默里燃起怒氣。「還是你在等著我賜你三尺白綾你才罷休?!」
逆著光,她望著他,有些模糊不清的臉沒有笑容,嚴肅地像一塊木板,雕刻著不可褻瀆的君王風範,記憶里霸道,任性,孩子氣的他的模樣恍如隔世,龍袍加身的他變得那麼陌生,那些重疊的親近似乎只是自己的錯覺。時光真的太過奇怪,千百年間,亘古驟變,都改變不了它的殘忍和嚴苛,它會帶走你不想被帶走的,改變你不想被改變的。
而人只能做的,就是接受。
她要接受此時此刻和他的身份懸殊,接受傷害過,痛苦過,最終生死前敵不過的真心流露后,兩人第一次的相見。
歌從龍椅上緩緩走下來,走到她的面前,半晌開口道,「武輕塵,我一直在等你告訴我,你想要的究竟是什麼。」
「……」
「直到胡少卿的死,你的恨意,見靈的恨意,我終於知道原來他就是白少正,那晚在府里我抓到的武功高手。你……居然是三弟的細作。他派你進宮來就是為了要謀取皇位。」歌苦笑,「可現在做了皇帝的人是我,而你從未真正地信任過我。」
武輕塵欲語淚先流,她望著他苦笑的痛苦神情,萬般言語不知從何說起,她該怎麼告訴他,她其實真正的身份是明宛國的靜陽公主,她其實根本就不是天的細作,她真正的目的是為心中的仇恨而復仇,牽扯的太大,她必須要步步為營,千般謹慎。不和他坦白,不是不信任,只是害怕失去他那抹深情溫柔的眼神。誰知到了最後,讓她親手推開他的唯一的理由都原來是自己的自以為是,「歌……對不起……對不起……」
看著她淚如雨下,聽著她嘴裡的聲聲抱歉,歌心如刀絞,他拂袖轉過身去,低喝道,「我要的不是你的對不起!」
「對不起……對不起……」武輕塵失神地念叨著這三個字,突然覺得腹痛難當,眼前一暈,昏倒在地。
「輕塵——輕塵——」朝堂上回蕩著歌焦急的叫喊,半個時辰后,御藥房的太醫往歌的寢殿門口匆匆趕去。
歌將武輕塵擁在懷裡,焦灼地看著太醫給她把脈,眉頭緊鎖,忍不住催促道,「到底怎麼樣了?!」
「回皇上的話,四王妃身子並無大礙,而是有喜了。」太醫跪地回稟。
「你說什麼?」歌心猛地一震。
「微臣沒有把錯脈,四王妃的確是有喜了,之所以暈倒,是因為傷心過度,殫精竭慮所致。皇上,這四王妃身子本就單薄,四王爺已去,還請權威四王妃不要太過憂傷,以免對胎兒造成不好。」
「……知道了,你等先下去吧。」歌繃住臉上的欣喜,揮袖示意他們退下。
「是,臣等告退——」
不一會兒,武輕塵醒了過來,看到自己睡在歌的懷裡,四下陌生,「我這是在哪裡……」
「輕塵,你懷了我的孩子,你知道嗎?你懷了我們的孩子。是我們的……」歌開心地語無倫次,眉眼俱笑地拚命報喜。
「你是說……我……」
「你要當母后,我要當父皇了!」歌緊緊地握住武輕塵的手,歡喜地忘記了一切。
這個孩子來得如此及時,把兩人之間的間隙和生疏一掃而空,皆為了他的到來而喜不自禁。
武輕塵得到這個消息先是一愣,不敢相信地把手挪到腹上,彷彿真的能感覺到小傢伙的存在。她的嘴角顯露微笑,又迅速地隱退了,冷靜地看著亂了分寸只顧狂喜的歌,低聲道,「我現在是四王妃……」
她現在是四王妃,這個孩子出生後會是四王爺下的王子,而非歌的。
歌微微一怔,隨後緊緊地抱住她,說道,「你別管了,從現在開始你只需好好養胎,其他的都交給我來處理。不管你現在是什麼身份,你都是我最愛的女子,我孩子的母親。輕塵,我們不鬧彆扭了好不好……我累了,從此以後你只需要好好地信我,待在我的身邊就夠了。」
輕塵,我們不鬧彆扭了好不好。
這寥寥幾個字戳中了武輕塵心底最柔軟的地方,這麼久以來的強忍和委屈瞬間崩塌,她緊緊地抱住他,狠狠地嚎啕大哭。
他輕撫她的頭髮,低聲道,「寡人允許你哭這最後一次。太醫說了,你得開心,我們的孩兒才能安穩成長。」
她聽到他自稱寡人,不禁破涕為笑。
「你這到底是哭還是笑啊……」
「要你管……」
「大膽,我可是堂堂皇上,什麼不能管……」
「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