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二章 通緝
第二天,天還未亮,雞鳴聲從巷子深處傳來。昨夜的篝火只剩一堆餘燼,冒著裊裊青煙。胡蝶閉眼側卧在旁邊的草垛上,雙手抱肩,臉上帶著淺淺的笑意。她正沉浸在美
好的夢裡,夢見她回到東北祖宅,和哥哥在一起,哥哥笑她總像個長不大的小孩子,還拿了她愛吃的凍梨遞給她。
杜蘭德躺在她旁邊,一睜眼看見的就是她嬌俏的睡容。
睡著的胡蝶比平日里多了幾分嬌憨,少了幾分矜持。與1937年的她相比,又多了少女的純真,少了歷經艱辛的剛毅。
杜蘭德愛極了她如今的樣子,只是現下不是痴纏的時候。
據他打探到的消息,上面有意要打壓學生的行為,因此才在批准學生的遊行后又派警察進行阻攔。此時胡蝶傷了警察,必然會被當做典型抓起來,以儆效尤。
派人去胡蝶家外面巡邏只是開始,一旦當局發現她沒有回家,定會擴大搜索範圍,甚至可能全城通緝。原本昨晚杜蘭德就該帶胡蝶出城躲避,但胡蝶顯然已經體力透支,精神狀況也很差,他實在不忍逼迫她繼續逃命,才冒著風險讓她在此處睡上一晚。如今即將天明,新一
輪的搜捕馬上來臨,他必須儘快將她帶出城。
「小蝶,小蝶,醒醒!」杜蘭德伸手推著她的肩膀低聲喚道。胡蝶如蝶翼般的睫毛顫了顫,緩緩睜開眼從睡夢中醒來,嫣紅的小臉上帶著幾分迷茫,似是不知身在何處。明明她才接過哥哥手裡的凍梨,還沒來得及咬上一口,怎麼眼
前的景象就變了呢?
「小蝶,醒了吧?時候不早了,我們得儘快出城!」杜蘭德見她還是副半夢半醒的樣子,便又晃了晃她的肩膀。如今真沒有時間留給她慢慢清醒。胡蝶皺皺眉,似是在回憶為何身在此處,杜蘭德臉上的緊張神色彷如一把鑰匙,打開她因睡夢而塵封的記憶:自己傷人了,對方還是警察,如今警察局正在搜捕她,導致
她有家歸不得。
「阿杜!」胡蝶神色大變,面上的迷糊一掃而空。她猛地坐起身,抓住杜蘭德的手臂。
「醒了就好,把餅吃了我們馬上出城,城裡不能繼續待了,等到風聲過去再回來。」杜蘭德從懷裡掏出個油紙包,感覺溫度尚可后才從包里拿出一張餅遞給胡蝶。昨日的遊行始於中午,早上胡蝶匆匆喝完一碗粥后就趕到學校進行各項檢查和準備,爆發衝突后又忙於躲藏,根本沒有時間吃飯。晚上遇見杜蘭德時早已身心俱疲,還未
等他拿出食物就躺在草垛上睡著了,如今早已飢腸轆轆。
「謝謝。」胡蝶接過餅,大大地咬了一口,嚼了幾下后似乎又覺得有點失禮,不好意思地朝杜蘭德笑笑。
「沒關係,吃吧,你肯定餓了。」杜蘭德笑眯眯地說。他不覺得她的行為有什麼問題,反而認為狼吞虎咽的胡蝶有著別樣的可愛。
見此情形,早已餓得前胸貼後背的胡蝶也不想管那些繁文縟節,三下五除二就把餅吃完了:「吃完了,我們是不是要趕緊走?」
「走!」杜蘭德點點頭,拉起胡蝶略帶涼意的小手走進大雪紛飛的晨光中。
兩人趕到城門口時恰好趕上衛兵輪換的時候,等待下崗的衛兵正在有氣無力的打呵欠。他們已經站了三四個小時,又冷又困,根本沒耐心檢查每個出城的人。
杜蘭德讓胡蝶用圍巾包住頭,遮住面容在路邊等候,自己拿出三塊大洋塞給困頓不已的衛兵隊長,附在後者耳邊說了幾句話。
那隊長瞄了眼左右,喜笑顏開地接過大洋,迅速藏進褲袋,又朝杜蘭德揮揮手示意他快走。
杜蘭德千恩萬謝地作了幾個揖,隨即折回去扯著胡蝶的袖子匆匆出了城門。他們前腳踏出城門,後腳三個警察就帶著印有胡蝶頭像的通緝令來到城門口,詢問衛兵是否見過此人。衛兵自然是沒有見過的,為首的警察便將通緝令貼在告示牌上,讓
他們時刻注意。
殊不知,一分鐘前告示上的人已經大搖大擺地從此處出城去了。
杜蘭德帶著胡蝶艱難地行走在一片雪白的山野間。他們不敢去村民家中借宿,擔心被人舉報。雪越下越大,幾乎已經淹沒胡蝶的小腿,每走一步都需要耗費很大的力氣。就連杜蘭德都覺得有些體力不支,更別說自小嬌生慣養的胡蝶了。她不停喘著粗氣,往日里白
皙的小臉不知是因為寒意還是勞累而一片通紅,就連睫毛上都覆蓋著一層薄薄的積雪,嗓子里全是腥甜之味。饒是如此,她還在咬牙堅持,努力不去拖杜蘭德的後腿。可她終究是個十指不沾陽春水的大小姐,一路走來數次跌倒在厚厚的積雪中,杜蘭德不得不一次又一次地將她扶
起來,到最後乾脆直接背著她走。
這樣一來胡蝶不會摔跤了,但卻大大拖慢了兩人的行走速度。「阿杜,我不累了,你放我下來自己走吧。」胡蝶看著杜蘭德鬢角上豆大的汗珠和不斷喘出的白色霧氣,心底愧疚更甚。若不是因為她,這樣的天氣,他肯定會在溫暖的屋
子里看書品茗,不用在這裡喝西北風。
「沒事,我扛得住,你、你好好待著。」杜蘭德氣喘吁吁地答道。
「可是你——」胡蝶還欲說什麼,被杜蘭德直接打斷。
「前面應該有給伐木工準備的木屋,到那裡就好了。」杜蘭德停下腳步,順了順氣打趣道,「再說,作為你的追求者,你總要給我個表現的機會吧?」
胡蝶本來情緒極度低落,卻被他的話逗得撲哧一笑,彷彿有股暖流流遍全身,驅散了冬日的寒意。
「阿杜,謝謝你。」胡蝶附在他的耳邊,溫聲道。
「不用謝。」杜蘭德勾了勾唇角,重新邁出的腳步比剛剛更沉穩、更堅定。
沒過多久,兩人果真在半山腰上找到一座矮小的木屋,屋內沒有人,卻堆滿了柴火,甚至還有半碗大米和一些做飯用的器物。杜蘭德將胡蝶放到牆邊的草垛上,又三下五除二地在積澱著厚厚灰燼的火坑裡升起火,邊將柴火丟進去邊說:「這裡應該是伐木工人冬天進山伐木時的暫居之所,所以才會
有這些東西。我們可以在此地休整一下,但不能長久居留,雪一停他們就可能過來。」
「那我們要去哪裡?」胡蝶搓著凍得通紅的小手,可憐兮兮地看著他。杜蘭德皺皺眉,將一把乾草對摺后丟進火堆:「北平周邊的城鎮是不能去了,那些地方也屬北平管轄,極有可能收到抓你的命令。我們去天津,如果可以的話就在那裡坐船
去上海,他們定然想不到你一個弱女子能跑那麼遠。況且上海租界眾多,他們不敢在那裡造次。」
「可是福叔和小玲……」「你放心,等到了天津我會想辦法通知他們,讓他們隨後前往上海,在那裡和你匯合。」杜蘭德明白她的擔憂,「我出去看能不能打點野味,你就在這裡待著暖暖身體,我們
還有很長的路要走,一定要休息好。」胡蝶點點頭,目送著他開門出去。她知道此刻不是追根究底要他給予保證的時候,只能走一步看一步,等安頓好了再想辦法通知福叔他們。警察的目標是她,只要不和她
在一起,福叔小玲就是安全的。
火坑裡的火燒得極旺,溫暖的火焰驅散了屋內的寒意,胡蝶躺在草垛上細細回憶著和杜蘭德在一起的點滴回憶,羞紅了臉。
半個小時后,杜蘭德提著一隻灰色的野兔帶著滿身風雪大步走進來。
一股北方趁勢鑽進來,撲在胡蝶臉上,激得她從沉思中回到現實。
「你回來了啊!」胡蝶揚起小臉笑道。
「嗯,再等等就可以吃飯了。」杜蘭德將兔子用乾草捆好丟在角落裡,拿起落滿灰塵的鐵鍋又出了門。正在胡蝶猜測他去向的時候,男人端著堆成小山的積雪走進來,架在火堆上炙烤。晶瑩剔透的白雪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化成清水,那麼多雪卻只得小半鍋水。男人洗凈鐵鍋
后將污水潑去外面,隨即開始一趟又一趟地捧雪進來放入鍋中。
胡蝶也坐起身加入到捧雪的行列里,杜蘭德沒有阻止她,只是微微一笑就繼續手裡的活。
如此這般循環往複,兩人不僅得到了洗米煮飯的水,多出來的熱水還能讓兩人擦個澡,清理下身上的塵土。
胡蝶洗臉的時候,杜蘭德用隨身攜帶的匕首將兔子熟練地宰殺剝皮,又掏出內臟丟掉,還抓了把雪將多餘的血污擦乾淨,最後以木棍串起來架在火堆里炙烤。
胡蝶目光閃了閃,心有不忍,卻什麼都沒說。如今她自身難保,哪裡有多餘的同情心分給一隻兔子。兔子烤的七八成熟的時候,米飯也蒸好了。杜蘭德在靠窗的木架上翻找許久,終於找出一小罐食鹽。他將鹽均勻地灑在兔子身上,又舀出點鹽均勻地拌在飯里。如果不攝
入鹽分,他們很難走出叢林。
做完這一切后杜蘭德才拿起碗盛了兩碗飯,還把烤好的兔肉切成小塊放在米飯上,招呼胡蝶:「小蝶,吃飯了。」
胡蝶將手帕晾在火堆邊,接過米飯,羞澀地笑了笑:「謝謝。」
「你總是這麼客氣。」杜蘭德不以為意地擺擺手,當先端起碗大快朵頤,他也是餓壞了。
胡蝶見狀也不再扭捏,開始填飽自己的肚子。那些兔肉,她最終還是狠下心吃了進去。
吃完飯後兩人依偎在火堆旁取暖,潔白的雪花在窗外裊裊落下,若非是逃難途中,此時的氛圍當真及其浪漫。
杜蘭德拿木棍不時挑撥坑內的火堆:「小蝶,剛剛我殺兔子的時候你是不是不忍心了?」
胡蝶睜大眼睛看向他,不知道他怎麼感知到的,他明明就沒有對自己看啊!「我知道你心地善良,不忍心有生靈在你眼前被宰殺。」杜蘭德頓了頓又道,「但你要記住,亂世之中沒有大戶小姐和平民百姓之分。今天有我在,所以你不用親自動手,若
哪天我不在,福叔小玲他們也不在,你就必須自己上,當此亂世,你要學的不是國文,不是吟詩作畫、風花雪月,而是一切求生手段。知道了嗎?」胡蝶雖不明白他為什麼要跟自己說這些,但見他神色嚴肅,不得已只好委曲地點頭答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