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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三章 戰爭前夕

  局勢進一步惡化,戰爭的氛圍越來越濃。連綿不絕的烏雲壓在城市上空,軍隊不分晝夜地頻繁調動,就連空氣里都帶上了火藥與鋼鐵的腥味。大街小巷裡滿是神色惶惶的


  人。防空警報可能在任何時候響起,日軍的飛機時不時從城頭掠過,丟下一連串炸彈,常常是這邊的火還未滅,那邊又有樓轟然倒塌。杜蘭德等人來到南京的第二天,日軍戰機就在溧水投下了一百多顆炸彈。據逃出來的倖存者說,鬼子投彈的位置是人口最稠密的居民區,無數房屋被毀,溧水一地幾乎成為一片焦土,許多人來不逃出家門就被掩埋在廢墟之下。僥倖逃出來的傷兵難民也難逃日軍機槍的掃射,城裡到處都是屍體,道路都為之堵塞。河中行駛的難民船也未幸

  免於難,河水被染成刺目紅色,久久不曾消散。那些字字泣血的控訴聽得杜蘭德毛骨悚然,然而更令人忿恨的是當晚胡蝶帶來的後續消息。由於工作性質的原因,她接觸的大多是外國病患,那些人都有自己的消息渠道

  。胡蝶從他們口中得知日軍不僅對自己轟炸平民的卑劣行徑沒有半分愧疚,反而將殘忍地把屠戮罪行當作戰鬥「功績」傳回國內。每每想起這件事,杜蘭德都異常壓抑。他所在的年代也有戰爭,甚至也有把轟炸平民區當做轟炸「敵軍」的戰果大肆宣揚。但那些硝煙離他太遠,那些難民也非他同胞,他

  對這種事的感觸更多停留在新聞報道的字面上,關上網頁或報紙,他依舊過著燈紅酒綠的享樂生活。


  只有當自己成為事件中人,才能深刻體會到此種行徑的卑劣與可恨。


  但是,沒有三頭六臂和鋼鐵之軀的他對這一切無能為力。每天逃進城的、逃出城的人流不斷,所有人都在談論日軍是否會進攻南京,可所有人又似乎都知道日軍打來是早晚的事。大學醫院裡人滿為患,全部是受傷的中國人,胡蝶越來越忙碌。上次杜蘭德做完工作去醫院找她,都看見她正端著盤子從手術室里走出來,盤子里滿滿是彈頭和彈片。她甚至來不及跟他說上兩句話就又被同事叫走幫忙


  ,杜蘭德也就不想再去打擾她。其他人都有各自的工作,加上以前的心結,杜蘭德跟他們也無話可說。久而久之,他就索性一個人日復一日地龜縮在空蕩蕩的校園裡,穿著灰色的校工服,在完成例行巡

  視校園的工作后坐在花壇邊盯著陰沉的天空出神。


  想想以前在現代的逍遙日子、初見菊若時的驚艷、穿越后的驚嚇與抱怨、和尼克的促膝長談,以及後來尼克的慘死和菊若的背叛,還有從萍水相逢到相識相知的胡蝶。


  穿插在所有這些記憶里的還有慘死的同胞、殘忍的日軍、呼嘯的敵機和滿目的鮮血……杜蘭德用力吸了口燃燒一半的香煙,辛辣的味道直衝肺部,刺激的他咳嗽出聲。他嫌惡地將煙丟掉,卻又很快撿起來,撣撣煙嘴處的灰,重新塞進嘴裡。如今這世道,能


  弄到煙就很不錯了,哪裡能挑三揀四。這煙還是上次去醫院找胡蝶的時候那裡的美國醫生科林斯給他的。


  那個美國醫生啊……


  煙霧蜿蜒著上升,模糊了杜蘭德的視線,就連思緒都彷彿隨著這陣輕煙飄散開來:


  說起來,這科林斯真是令人敬佩,他拒絕大使館要求所有人員撤離的要求,堅持留在這裡醫治病人,令時時都想回現代的我感到羞愧。我和這個時代的中國人,只是有著時間和空間上的距離,本質上我們是血脈相連的。那些金髮碧眼的外國人,才和他們毫不相干,他們能如此奉獻,而我卻要做一個歷史


  的觀光客,像在看一場規模宏大的戰爭片,為它的血腥和暴力而驚嘆嗎?剛剛來這個時代的我可能會如此想,甚至想盡辦法希望能啟動時空穿梭器,但現在的我是不可能了。我見過有人慘死在我眼前,見過我的朋友倒在血泊里,見過城破時老


  弱婦孺的哭喊,見過飛機呼嘯而過時孩童驚恐的臉……我真的無法保持一顆旁觀的心。


  可註定會走的我又能幹什麼呢?休息時,人們目光獃滯地坐在院子里,望著赤紅色的天空,祈禱和平的日子早一天到來。我則扳著指頭度日如年地等著回到未來的那一天。但是,真到那天,我能舍下一

  直照顧著我的胡小姐嗎,她就像只蝴蝶一樣,已不知不覺間翩躚飛入我的心扉。


  我從來沒有見過她這樣的姑娘,勇敢起來時象男人一樣;傷心時會軟弱的哭泣,但是更多的時候她樂觀地看待未來;還有,很多時候她都像一個溫馴的妻子……


  還有梁大哥一家,還有這幾天對我頗為照顧的校工們,還有街上那些人心惶惶的普通人。等待他們的將會是什麼?

  但是,這亂世,即便我來自未來,除了能預言幾年之後日本人會在中國軍隊的反擊下投降,我還能做什麼?我帶不走他們任何一個人,只能眼睜睜看著他們陷入地獄。


  杜蘭德一手撐著頭,夾著香煙的右手疲憊地垂下,夜風拂過,煙頭有星火閃爍,半截煙灰跌落在地,摔得四分五裂。刺耳的防空警報聲陡然響起,劃破了傍晚的寂靜。杜蘭德輕車熟路地大步跑進最近的防空洞,周圍滿是驚叫哭喊的人群。厚重的大門緩緩關閉,他回望天際,那裡烏雲密

  布,一架掛彈的敵機正全速駛來。


  黑太陽,就要來了。我知道它一定會來;悲哀的是,我知道它一定會來,卻只能做個看客,即便我不願意……


  空襲的第二天,所有人討論的問題就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出現了結果。1937年12月1日,以侵華日軍華中方面軍司令官松井石根為首的日軍開始進攻南京,日軍第十軍為作戰主力。12月2日,日本皇親朝香宮鳩彥王出任上海派遣軍司令,並於

  12月5日開始協同第十軍作戰,朝香宮本人隨後接替松井石根出任攻佔南京的臨時總指揮官。當日軍佔領南京外圍地區后,松井石根派人以空投方式扔下勸降書,勸唐生智開城投降。據消息靈通的人說唐生智看完后勃然大怒,將勸降書撕成碎片,隨後吩咐下去將

  所有船隻盡數收繳,準備與日軍背水一戰。胡蝶幾乎是住在了醫院,偶有幾次回來也是倒頭就睡,睡醒后和杜蘭德說不上幾句話就又急急離開。杜蘭德的工作原本是巡視校園,發現哪出有損壞后通知工人修葺便可。戰爭爆發后,出於安全考慮留守的管理員讓他把每日三次的巡視改為每日一次,所以他的空閑時間更加多了,偶爾還會去醫院幫助胡蝶照看傷員,因此得以更直觀地接

  觸到這場戰爭的相關消息。


  佛教名山牛首山上,南京守軍組織了一隊敢死隊欲奪回陣地,殘破的戰旗迎著四起的硝煙慢慢上升,敢死隊員毫不猶豫地舉起右臂宣誓:誓與陣地共存亡!宣誓完畢后,在所有敢死隊員的注視下,戰旗又降到一半。長官緩緩抬手,向所有隊員行了個標準的軍禮。他一句話沒說,大家卻都知道,他是在提前為他們這些「烈士」


  送行。


  一百名敢死隊員渾身綁滿武器沖了上去……


  戰鬥從清晨持續到黃昏,陣地終於被奪回,敢死隊的倖存者只有四個人。他們身上無一例外地布滿大大小小的傷口,殘破的軍裝被不知是誰的血染成暗色,不復原色。四人立馬被送往後方醫院,最先接手的正是胡蝶和杜蘭德。其中有個人神志已然不清醒,持續處於亢奮狀態,掙扎著要從病床上跳下來,嘴裡不停喊著殺殺殺,送他來的兩個小兵都制不住他。杜蘭德知道這是失血過多后的癥狀,如果在現代,依靠先進的技術和源源不斷的輸血可能還有生還的機會,可在缺醫少葯的如今,怕是很難救回來


  。


  果然,即使在杜蘭德的幫助下醫生給他打了鎮靜劑和消炎藥,還輸了血,還是沒能讓他撐過12點。知道他的事迹的醫護人員哭了,其他在場的傷員們也哭了。他們不是因為害怕,而是恨。恨自己用盡全力也救不回英雄,恨那些喪盡天良的日本鬼子,更恨自己只能在醫

  院躺著卻不能為國捐軀。日軍攻勢日益強大,他們有源源不斷的補給和先進的武器裝備。守軍這邊雖然據說有15萬人,但除了第10軍有兩個師是從漢口趕來增援的以外,其餘大多是從淞滬前線撤


  下來的部隊。他們經過上海一戰後,基本都是受創整補的殘部,不論是可戰鬥人員還是戰備物資都極度匱乏,很難抵擋住日軍狂風暴雨般的攻勢。


  這似乎是一場沒有希望的戰爭,但他們誰都不想放棄。


  胡蝶含淚投入到下一場搶救中,杜蘭德站在角落裡,久久地盯著早已沒有氣息的敢死隊員。傷員還在源源不斷地送來,整個醫院燈火通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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