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暗潮洶湧
原本走在隊伍前方的杜蘭德見胡蝶沒有跟上來,便刻意放緩腳步,落到最後,直到看見她拎個布袋子小跑著趕來才放下心。雖然沿途沒有發現日軍的蹤跡,但隨處可見死
狀可怖的屍體還是給人極大地視覺衝擊,他擔心胡蝶被嚇到。
「你沒事吧?」杜蘭德順手接過胡蝶手中的布袋時瞧見她泛紅的眼眶。
胡蝶展顏一笑,擦掉眼角的淚光:「沒事,就是覺得神父很好。現在這種世道還能給我們這麼多口糧。」杜蘭德打開袋子,裡面全是白花花的大米,約莫有四五斤的樣子,雖然完全不夠他們一大群人吃到南京,但在如今的情況下,能拿出這麼多糧食送給非親非故的人已經很
不錯了。
「他是個好人。」杜蘭德半天才憋出一句話,說完又覺得好像哪裡不對,似乎曾經聽過這句話,但語境絕對不是現在這樣的。
胡蝶看著他迷茫的模樣笑出聲:「我也覺得神父是個好人,但你說的這句話感覺好奇怪。」
杜蘭德撓撓後腦勺,嘿嘿一笑。
「我還對他說等戰亂平息后就去巴黎看他,不知道我能不能熬到那時候。」笑過後的胡蝶環視四周的殘垣斷壁,變得傷感起來。
「一定可以!」杜蘭德下意識地脫口而出,聲音中帶著不容置喙的堅定。
胡蝶先是一愣,怔怔看著他,隨後紅唇輕勾,微微頷首:「是的,我們一定可以熬過這幾年。」許是見兩人逐漸落後於大部隊,菊若快步從前頭走過來,隨意瞥了胡蝶一眼後轉向杜蘭德:「繞過前頭的小山丘就能出松江城了,尼克希望你能先去探下路。我們這群人全
是老弱婦孺,行動不便,雖然遇見日軍的可能性不大,但還是小心為妙。」
「沒問題,我馬上去。」杜蘭德掏出激光槍,對胡蝶說,「我先去探路,你去前面和尼克他們呆在一起,相互有個照應。」
胡蝶將裝滿大米的袋子從他手中接過來:「千萬記得要小心。」
杜蘭德點點頭,邁開長腿朝前走去。
菊若站在旁邊盯著二人親密的互動,眸色變了變,沒有說話。
胡蝶好似沒看見她一般,半分目光都不曾在她身上停留,待杜蘭德的身影消失在叢林中后,便直直走向大部隊休息的地方。
菊若咬咬唇,將心中的不滿壓下去。眾人歇腳的地方是一個破敗的院落,泥巴砌成的土牆倒了大半,院里雜草叢生,井台邊的木質軲轆已斷成兩截,殘缺不堪的門窗上布滿厚厚的蛛網。這裡應當荒廢已久,
並非由此次戰亂導致。
胡蝶和菊若到的時候尼克已經將三家人安頓在矮牆邊坐下,半人高的雜草成了天然的屏障,如果不走進院子,絕對想不到裡面藏了十多個人。梁志成在喂女兒喝水,梁妻正將一塊硬邦邦的餅掰成小塊。孟大爺哆哆嗦嗦地從衣袋裡掏出半個饅頭遞給小文,小文撕下一小塊后又遞給他。安太太給孩子喂完水后又給
安老太太喂水,她懷中的孩子很瘦弱,完全沒有小孩子的靈動,不吵不鬧,一路都半閉著眼蜷在母親懷裡。
菊若坐到尼克的身邊,小聲與他交談什麼。
胡蝶摸摸布袋,準備煮點粥,剛走到井邊看能不能打點水的時候就聽到遠遠傳來一陣汽車發動機的轟鳴聲。現在這種世道,還會大搖大擺開車的必然只會是日本人。
其他人自然也聽到這個聲音,瞬間驚恐地變了臉。
尼克眼疾手快地將站在院中的胡蝶拉趴下,又一個勁兒地給其他人打手勢,要他們快伏倒在地。眾人紛紛僵硬地縮下去,蜷成一團,想讓自己的體積儘可能縮到最小。安太太捂住孩子的嘴,臉色煞白,身體微微顫抖。頭髮花白的安老太太緊張地趴在她身邊。孟大爺和小文藏在圍牆的拐角處,大氣都不敢出。梁家人在梁志成的保護下全
都藏身在房外成堆的草垛里。
菊若和尼克、胡蝶一起趴在地上,借住井台和野草隱匿身形。胡蝶無意中轉頭,發現菊若的表情很微妙。那三家人是驚恐,尼克是高度緊張,菊若的表情則……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錯覺,她覺得菊若的表情是猶豫,思考要不要做某件事
的那種猶豫。
這種生死關頭,她在猶豫什麼?胡蝶想到很多年阿杜曾經告訴過她,重逢后要提醒他小心菊若,但他沒說明白為什麼要防備這個人。她相信阿杜不會騙她,雖然不知道什麼原因他現在不記得她了,也不
明白為什麼很多年前他就知道要提防這個叫菊若的女人,但她無條件地相信他。不能等了,她決定儘早把事情原委告訴阿杜。只是,女人的直覺告訴她,菊若不希望她和阿杜獨處。她需要儘快尋找到獨處機會。她只信得過阿杜,即使這個叫尼克的美
國人沒什麼異常,她也不敢冒然把自己懷疑的事告訴他。
汽車的轟鳴由遠及近傳來,夾雜著中日文混雜的叫罵聲和打鬧聲。似乎是有人趁行軍路上休息的間隙搜刮到不少金銀珠寶,還有人抓了中國人充做壯丁。眾人心驚膽戰地趴在院內,動都不敢動。直到汽車聲逐漸遠去,尼克才當先站起來,弓著身子躡手躡腳地靠近牆邊查看。確認日軍走遠后,他朝大家揮揮手,意思危機解
除,眾人才又心有餘悸地爬起來繼續剛剛被打斷的動作,只是誰的心情都無法平靜下來了。
這才走了不到半天的路程,就遇到鬼子的部隊,幸好有這麼個院落藏身才幸免於難。離南京還有很長一段路,他們還會有如此好運嗎?
約莫十分鐘后杜蘭德才拎著兩隻兔子回來。剛進院門他就發現氣氛不對,如果說早上出發的時候氣氛是低沉,現在就是明顯的絕望。
一定有事發生。
「發生什麼事了?」杜蘭德將捆成一團的兔子丟到井邊,徑直走向尼克。
尼克聳聳肩,無奈道:「剛剛有車日軍路過,好在沒有發現我們。但……」他的話沒說完,杜蘭德就知道他想表達的意思了。其他人一路逃難至此,早已被日軍的暴行嚇得魂不守舍,絕大多數人都是被僅剩的一線求生欲支撐著走下去,稍微有點
風吹草動都能讓他們肝膽俱裂。「我剛去了山上探查一番,沒有日軍出沒的跡象。上面人跡罕至,也沒什麼路,他們趕著去集合,應該不會走這條路。我們從山上穿過去,就能避開他們的大部隊直接去南京。」杜蘭德心知自己無論說什麼和做什麼都無法瞬間改變他們的情緒,索性將話題岔開轉移他們的注意力,「我順手打了兩隻兔子,山路不太好走,大家吃點東西再繼續
趕路吧。」
「好,那我來做飯。」胡蝶見狀立馬走到井邊,向井口內看了看,「我們運氣還不錯,這口井裡有水。」
「就這麼冒然生火做飯不太安全,我會挖無煙灶,我來幫你。」尼克扯過身邊只剩半截的木樁。
杜蘭德想到那只有四五斤,卻得支撐到南京的米袋,知道不能坐吃山空:「糧食得省著點吃,我去找些野菜野果,再看看能不能多打幾隻動物回來。」
「我跟你一起去。」菊若忙不迭地站起身,似乎生怕杜蘭德反對,「你一個人拿不了多少東西。」
杜蘭德沒有多想,就點頭應下:「行,那就麻煩梁大哥照看下大家,我們很快回來。」
梁志成拍拍胸口,笑道:「放心,還有尼克先生和胡小姐在。」
胡蝶瞟菊若一眼,皺了皺眉,將想說的話咽下去。現在這種情況,不適宜和她正面起衝突。
菊若仿若沒看見她的神色般,跟著杜蘭德徑直離開院落。
「胡小姐,我先幫你把這東西修理好吧,不然沒辦法打水。」尼克不知道井軲轆的中文怎麼說,便拎起段成兩截的東西朝胡蝶揚了揚。兩個女人之間的暗潮洶湧十分明顯,瞞不過尼克的眼,大概只有其他惶恐不安的人才注意不到。胡蝶一個對他們來說一百多年前的古人不可能和素昧蒙面的菊若有什麼過
節,唯一的解釋就是為了杜蘭德爭風吃醋。他有自己的事要做,才懶得攙和到這種桃色事件中。
胡蝶感激地笑笑:「謝謝你,尼克先生。」
「不用謝。你們中國人不是經常說朋友就該有福同享有難同當嗎?我們這就算是朋友了吧?」尼克手上動作不停,嘴巴也沒閑著。
一句俏皮話出來,引得其他人都笑起來,將跌到谷底的氣氛緩和許多。
「是的,我們當然是朋友了。」胡蝶忍俊不禁地說,「還是同生死共患難過的朋友。」
「能與你這樣美麗的小姐做朋友是我的榮幸,還有你們大家。」尼克右手握拳放在心臟處,誠懇道,「不論以後會發生什麼事,你們都是我的朋友。」
「那是當然。」胡蝶覺得這個美國人很有意思,雖然跟他是初次見面,說過的話也不超過十句,但就是覺得他是個值得結交的人,看他的眼光也多了幾分感激。
剛才他用看似隨意的幾句插科打諢就使大家紛紛展顏,無形中驅散了日軍經過引發的驚恐情緒。若說只是無意之舉,她可不相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