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東方威尼斯
杜蘭德盯著胡蝶身影消失的角落許久,才慢慢地轉身離開。剛走兩步又折回身,將被自己扒到旁邊的草垛重新堆到地下室入口處,嚴嚴實實擋住漏出來的光線。
確認完全堵好后,他才拍拍雙手沾上的灰塵,邁著悠閑的步子離開。回到被臨時充作卧室的雜物間時尼克正在呼呼大睡,懷裡還緊緊抱著他的雙肩背包。杜蘭德直直倒在鋪著厚實稻草的地上,雙手在腦後交叉,目光順著破損的彩色玻璃望
向漆黑的夜空。今天是他來到這個時空的第一天,就見識了萬人坑,見識了死城,見識了人性能夠陰暗到什麼地步,也遇見了一個好心的法國神父,三家在亂世中苦苦掙扎的平民,還有
一個「自來熟」的漂亮女人。真不知道接下來的49天他還會遇見什麼。不過可以肯定的是,形式只會越來越惡化,他所面臨的局面也只會越來越嚴峻。亂世人命如草芥,他有點不確定自己是否能全身
而退。萬一哪次沒有控制住自己,和鬼子正面起衝突,他還能回到那個車水馬龍、燈紅酒綠的太平時代嗎?此時尼克突然翻身,還用力吧唧了下嘴,似乎在夢裡正在吃大餐。杜蘭德瞥他一眼,很是佩服他的心大。不過尼克確實沒什麼可擔憂的,即使落入鬼子手裡,憑他美國人
的模樣也能幸免於難,此時離珍珠港事件爆發還有好幾年,日本還沒對美國宣戰,不會隨意屠殺外國人。杜蘭德將目光收回,不經意間看見彩繪玻璃上只剩半個身子的聖母像,印有襁褓中嬰孩的玻璃不知道掉去哪裡,聖母卻依然低垂雙眸慈愛地看向只剩空洞的地方,即便身
上沾染了灰塵也無損她渾身散發出的聖潔。
月光從破損的洞口落下,在地上形成一塊不規則的暗色光斑。
宗教里常說神愛世人,可在這亂世,神連自己都護不周全,如何還能愛世人?
杜蘭德閉上眼睛,深深吸了一口氣。即使不困,也必須睡覺,明天還有要緊事要做。不論如何,撐過50天才是他最需要做的事。
早上天還未亮,杜蘭德迷迷糊糊中聽見一陣悉悉索索的聲音,街頭生活養成的警惕令他立刻清醒過來,隨手抽出激光槍從地上一躍而起,厲聲低喝:「誰!」
「放輕鬆,是我。」菊若舉起雙手,溫柔地笑笑,「我只是過來看看你們起床沒,準備與你們商量下一站去哪裡,沒有惡意。」
杜蘭德看清她的模樣后才吁了一口氣,把槍放回褲袋:「原來是菊若小姐,抱歉。」
「沒關係。」菊若沒有絲毫責怪他的意思。
這一來一回,尼克也被吵醒了。他揉著惺忪的睡眼,看看兩人,又打了個呵欠:「你們起的好早,到出發的時間了嗎?」
「還沒有,不過昨晚我向杜先生提了個建議,他覺得還是與你商議后再做決定比較好。」菊若盈盈一笑。
尼克不明所以地問道:「什麼提議。」「南京太危險,我想我們去上海的租界比較好。那裡既可以拍攝到珍貴的歷史畫面,也能保證大家的人身安全。但杜先生說你才是主要記錄這趟時空旅行的人,所以他希望
能徵求你的意見。」菊若指指他懷抱中的背包,神色誠懇。
尼克皺眉思索片刻,搖搖頭:「我不贊成。」「為什麼?南京戰役馬上要打響,再往那邊去只會遇到更多危險。」菊若不解道,「更別說戰爭結束后還有慘無人道的大屠殺,我們只是血肉之軀,怎麼在戰火紛飛中保全自
己?」「因為我們來到這裡的任務就是記錄那場大屠殺,不能更改。」看似很好說話的尼克在此時突然很頑固,「我想,伯納德先生正是知道這趟旅行的危險性才會讓杜先生陪同我
們前來吧?」
突然被拉入戰局的杜蘭德一愣,隨即機械地點點頭,他確實是伯納德派來保護他們的。菊若似乎想到尼克會這麼說,立馬道:「既然你提到杜先生,那麼你也要替杜先生著想,他是中國人,怎麼能眼睜睜看著自己的同胞被殺?可若是他出手,就會改變歷史,
而這是絕對不允許的。更何況,我們現在還帶著梁家人。他們剛從屠刀下逃出來,你要讓他們再回到地獄去?」
聞言,杜蘭德感激看她一眼,她太了解他的想法了。若是真去南京,他可能真會腦子發熱。到時候他的生死事小,要真成了亞馬孫雨林里那隻蝴蝶,他就是千古罪人了。
菊若對他嫣然一笑,嫵媚的雙眸泛出明亮的光彩,朝陽的柔光透過玻璃上的洞斜斜灑在她肩頭,為她鍍上一層淡淡的金色。「如果杜先生和菊若小姐覺得去南京不方便,我可以獨自前往,你們就帶著梁家人去上海。」尼克依舊堅持己見,「凇滬會戰已經結束,去了上海也拍不到特別有價值的東西
。更何況租界里全是醉生夢死,根本沒有戰爭氛圍。拍回去只會被懷疑是在哪個影視基地擺拍,沒有參考價值。」杜蘭德見兩人僵持不下,悶聲道:「尼克,據說日軍正兵分六路攻向南京,我們如果往那兒去,也許在路上就成為一具屍體了。如果你覺得上海不好,那我們去蘇州怎麼樣
?那裡是人間天堂,素有東方威尼斯之稱,拍攝下這座歷史古城,同樣具有重大意義。」
「據說?」尼克皺眉,用懷疑的目光看向他,「據誰說?神父?還是你昨晚出去打探消息了?」「啊,對,忘了跟你們說。昨晚在教堂的地下室遇到幾個逃難的松江人,為首的胡蝶小姐是松江醫院的護士,也是她告訴我這個消息。我就邀他們一同上路,相互之間有個
照應。」杜蘭德拍拍額頭,才想起來那個古怪的胡蝶。一大早菊若和尼克就起了爭執,他都把這樁事忘了。
這下不僅是尼克,就連菊若看他的眼神都變了。
「雖然我們來自未來,到時候就會被傳送回去。但現在說到底還是在逃難,人越多目標越大也就越危險。你不知道這個道理嗎?」尼克瞪大眼,誇張地質問。杜蘭面露難色,知道自己昨夜太過衝動,但他沒辦法對那麼一大群同胞的安危坐視不理,遂直面兩人:「我知道,但他們都是中國人,還都是老弱婦孺,如果我不幫他們,
他們不可能順利逃出去。我做不到見死不救。」
「你——」尼克揉了把臉,恨恨地說,「你……隨便你吧,反正我堅持要去南京。」
「我還是認為要去上海,更安全,尤其是增加了一群老弱婦孺后。」菊若深吸一口氣,繼續試圖說服尼克。「私以為去日統區也不是什麼好選擇,我們不能保證能順順利利混入租界,如果落入鬼子手裡怎麼辦?」杜蘭德眉峰緊鎖,不知道為什麼,內心深處有種強烈的感覺告訴他
一定不能聽菊若的話。尼克彷彿找到同盟似的,連連點頭:「我也不認為去上海是好選擇,還是按照原計劃去南京吧。現在南京保衛戰還沒開始,正是混亂之時,我們混進去后可以將那些人直接
安置到拉貝先生的安全區去,那裡是德國人的地盤,相對安全。」
「可是……」
菊若還想說什麼,尼克突然打斷她,疑惑地將她上下打量一番:「你為什麼堅持要去日佔區,難道你還想見見松井石根不成?」
「胡說什麼?」菊若陡然變臉,慍怒地低聲斥道,「我見他幹什麼?」杜蘭德蹙眉瞥她一眼,抿緊雙唇沒有說話。昨晚那種奇怪的感覺又來了,尼克是典型的德州男孩,比較隨性,正常人都聽得出他是玩笑話,菊若為什麼反應這麼大?她不
應該是脾氣這麼差的人啊。
見她似乎真的生氣了,尼克連忙擺擺手:「我只是開個玩笑,抱歉,請不要介意,我鄭重向你道歉。我只是真的不知道你為什麼那麼執著於去上海。」菊若好像也發現自己反應過度,神情瞬間緩和下來,嘴角甚至帶上幾分笑:「我只是擔心繼續去南京沒辦法保證大家的安全,我們都知道再過一段時間那裡會變成人間煉獄
,比如今的松江城要嚴重得多。當然,如果你們堅持要去南京,我會全力配合。畢竟負責記錄歷史的是你,我只是負責考察此次旅行的安全程度。」
尼克見菊若已經妥協,便轉向杜蘭德:「你呢?決定去南京還是蘇州?」
杜蘭德聳聳肩,無奈地攤手:「既然你們兩人達成一致,我自然跟你們走。我此行的任務就是保護兩位的安全,不能丟下你們不管。」
尼克拍拍手,興奮地說:「太好了,既然達成一致,我們就準備出發吧。我去隔壁叫梁家人,杜蘭德你帶著菊若去和昨晚的那群人匯合。」
說完他生怕兩人反悔似的,立刻轉身離開,留下杜蘭德和菊若相對而立。
杜蘭德愕然看著他急匆匆的背影,片刻之後才將目光轉向菊若:「謝謝你替我著想。」
菊若垂眸一笑,脖子勾勒出一段優美的弧度:「我們三人是同伴,我自然要為你考慮。」「那個……我們出去跟胡小姐他們會合吧。」杜蘭德覺得氣氛有點奇怪,忙將話題扯開。以前的他很享受與漂亮女人調情,但剛剛正因為菊若的話心猿意馬,腦海中突然出現
胡蝶泫然欲泣的臉,他就再也繼續不下去了,彷彿是在做什麼對不起她的事。
菊若對他的反應感到很意外,昨晚的他明明對自己產生了別樣的感情,怎麼現在突然變了?難道是因為那個叫胡蝶的女人?
她壓下心頭的疑惑,神色如常地說:「好,我們走吧。」
杜蘭德並不知道她內心的諸多考量,因為他的心思早已飛到胡蝶身上去了。:求點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