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四章 斬荒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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許宣找到已是形容枯槁的法海,將自己的計劃告知於他,法海有些無奈地苦笑:「你這是在用自己命格做賭注啊?」
許宣袖手一笑:「你說的不錯,我便是要下此賭注,引斬荒前來一戰。」
法海搖頭輕嘆:「兵行險招。人說成了家,便就定了性子,怎麼你的魯莽更盛當年,難道不怕你娘子知道嗎?」
許宣沉默良久:「我實在沒有時間了……」
法海抬首:「若是因為我的身子……我早已看淡生死。」
「不僅如此,」許宣望著他,寬撫般一笑,「天族已定了對我的責罰,這一戰,若是活著,要去天地之極受罰千年,從此斬段五感,再無情根,千年過後,也不知能否再續前緣。若是身死,也同樣叫她傷心一場。勝與敗,都沒必要讓她知曉,徒增傷情……」
法海聽了,又何嘗不傷感,喃喃道:「你幾時知道的,倒是藏的頗深……」
許宣毫不介意地疏朗一笑:「你也得替我瞞住才是。」
法海一嘆,撥動手中念珠:「苦海無盡,輪迴無常,這是因果相報,千年前你我二人聯手封印蛟龍,那一敗,竟是累及千年。如今,命定的紛爭,原來一定要戰,西湖一別,想不到再聚首還能一同為這蒼生而戰!」
「此生能得你並肩而戰,總是快意。」許宣與法海相視一笑,眉目間儘是風發的少年意氣。
二人同時道:「擊鼓宣戰!」
許宣揮手之間,天乩劍飛至空中,以劍柄重重撞向巨鼓。
鼓聲穿透雲層,直透黃泉碧落、四海八荒。
永安師叔點上清香,認真俯身三次,插入香爐,僧眾敲著木魚走入大量,口中梵文晦澀卻莊嚴,陽光從大殿射入,照向兩邊壁畫,諸天神佛怒目金剛,林立兩側,不怒自威。
鼓聲陣陣傳來,斬荒立於蓮火陣中,周身紫袍竟比一旁花海、火海更為鮮亮,妖異非常。
斬荒閉目傾聽著綿延不絕的鼓聲,手指隨著鼓聲輕輕擺動,嘴角露出笑意,再睜眼時,眼中滿是野心與張狂:「許宣,你很好!做我對手,也不算辜負。」
白夭夭跌坐在花海之中,用力喘著氣,手中萬象令竟在不絕滴血,口中也有一絲鮮血滑落,她緊盯著斬荒,厲聲道:「你……你竟然……」話未說完,便是力竭摔倒,斬荒接過她,將她緊緊攬在懷中,撫上她如玉面頰,臉上眸中儘是寵溺神色:「總算在你眼中見了不一樣的神色……夭夭,你得了萬象令,我本是氣憤不已,想要袖手旁觀,看你能否守住,可卻不自覺幫你掃除了妖界叛徒……你說得對,許宣很好,他替你籌謀,奪得龍族相助,從此妖族與天族都不敢輕視於你,而我……我這真心,你可明白?從此以後,這四海八荒,縱無我和許宣,也是無人敢再欺你了……」
白夭夭竟覺眼眶有了一絲酸澀:「我……才不要……」
斬荒如玉食指輕觸在白夭夭唇間,比了一個噤聲的姿勢:「聽見鼓聲了嗎?這是許宣在向我宣戰。夭夭,我這就前去應戰,你只消在此處等著便好。」他屈指,緩緩擦拭掉白夭夭唇間鮮血,指尖輾轉在她殷紅嘴唇,低喃道,「君問歸期未有期,慵倚欄杆,滿院春寒。夭夭,此去一戰,你希望我與許宣,誰能活下來?」
他唇間笑意漸深,直至發出瘋狂笑聲。蓮火漸息,天色漸明,白夭夭暈倒在斬荒懷中。斬荒撫上白夭夭面龐,輕吻上她光潔額頭,紫色繁花再度輕揚,斬荒目光卻是痴痴流連。
他也曾問無數次問過自己值不值得,甚至也曾想要殺掉她來斷絕牽絆,可面對她,他從來都是沒有選擇。
斬荒唇邊勾出完美笑意,將白夭夭細心安頓好后,斬荒提步向金山寺而去。甫一邁入竹林,林間便是無風自動,升起金色佛紋的結界,將斬荒籠罩其中。他不慌不忙一笑,贊道:「這結界倒是布置精巧,許宣,這一回,你我之間倒是沒有輸贏,只剩下生死。」
身後遠遠追隨的逆雲一驚,抬手想要阻止斬荒:「主上!他們是有備而來,你切不可中了圈套啊!」
斬荒搖了搖頭:「逆雲,你跟在我身邊這麼許久,這一生太長,我已是倦了。惶然一夢二十年,散盡元神,重塑肉身,問鼎崑崙,歷經摯愛……我啊,已不願再以千年萬年的時間去籌劃。我說過,終此一生,唯求快意。」
逆雲眸中迸出淚光,他跪在地上,沉痛道:「主上還未英雄遲暮,何故做此言論!若是此去主上身死,逆雲願再為主上守上千年,等你回來!」
斬荒擺了擺手,輕笑道:「我已為你除盡身上妖氣,三界之中,你今後大可隱身於凡間,絕不會有人能尋你麻煩。」
逆雲嘴唇輕微顫抖,磕下頭去:「屬下心意已決,只願與主上共生死。」
斬荒失笑道:「想不到,到頭來只有你在乎我的生死。逆雲,若是換個嬌滴滴的美人來,或許還能攔我一攔,你啊,還是去過你的日子吧……」
遠處風聲漸急,斬荒抬頭望去,淡然道:「快離開吧,遲了,恐怕就難了……」見逆雲不願起身,斬荒冷下面容,「這是我對你的最後命令,逆雲,我要你自此平淡從容,三界隱身!」
說罷,他面上又復浮現出淡淡笑意,踏步深入竹林之中。
地面上,一道道金色佛印大亮,斬荒抬首,與面前持著天乩劍的許宣遙遙對峙著,兩人之間殺機瀰漫,斬荒輕蔑一笑:「我以為你還有什麼招數,於陣法一道,你太過自信,區區這麼一個法陣,就想要殺我嗎?」
許宣面容沉靜:「借金山寺佛法,你我勝敗也不過五五,我仍會與你一戰。斬荒,只是你已經輸了,因為你太貪……因為貪勝,你毀了妖族大好勢頭,因為貪權,你以一己之私卻導致合族上下受盡三界圍捕!如今,你還不知錯嗎?」
斬荒「呵呵」一笑,冷言道:「若我不貪,九重天可還記得這三界之中還有個斬荒?你生來便有旁人將一切雙手奉上,自然不懂我之苦楚,若我無爭,這世間早無妖族!籌謀多年,我自然求勝,若是今日敗了……」他唇邊忽然綻放極深一笑,「敗了我也認了,合該我這一生,不悔不悟!」
「你若真的不在意生死,又何必對法海下手?」
「你也一樣,若心中不是為了法海,也才真正做得到無懼勝敗。」
許宣天乩劍在地面一劃,徐聲道:「如今這法陣之中,刻滿了佛家真經,只要將你誅殺於此,能使你精魂不散,抽取靈珠,將命格還給法海。」
斬荒眼神驀地狠厲起來:「我平生不依天地,不靠父母,最恨受人左右。我要生便生,要死便死,誰能定我去留!許宣,你還是將我看淺了!」
許宣輕笑出聲:「你這點倒是與我相同。」
斬荒正色問道:「你難道不懼怕天庭嗎?」
許宣傲然一笑:「我這一生除了娘子,再無牽挂,所行之事,無愧天地。」
斬荒聞言哈哈大笑起來,許宣則將天乩直指斬荒:「無需多言,亮劍一戰吧。」
「今日鹿死誰手還未定,你這後輩,別在我面前猖狂!」斬荒收起笑意,運起妖力向前攻去,霎時間紫色妖氣瀰漫在竹林之間,天乩劍雪光隱現,碎葉紛飛,圍繞著兩人身影纏鬥。
而青空之上,隱隱聚起天雷,帶著劈開天地之勢,響徹三界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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烏雲流轉,霎時間便是暴雨傾盆,白夭夭在漫天大雨中醒了過來,緩緩掙扎著起身,遙望向金山寺方向,只見那處雷影重重,更是一片煙霧瀰漫,她心頭一震,想起暈去之前的宣戰鼓聲,提步想要往金山寺趕去,卻發現腳踝處有紫色光鏈牢牢紮根地面,將她困在了此處。
白夭夭擔心許宣安全,看向手中萬象令,勉強提起妖力,連連擊向腳下陣法的陣眼之處,即時割傷了腳踝也是全然不顧,霎時間血染紅羅襪,白夭夭掌心逐漸劇痛不已,亦是體力難支。她忽地想起小青,向著空中放出了一張傳音符,因著陣法拘束了她的法力,那仙符在暴雨中飄搖不定,白夭夭只得再度使出萬象令,希望小青或者小灰能有所感應……
金山寺大殿之上,一眾和尚,齊聲誦著法號,法海聽得暴雨之中的刀劍相擊之聲,越發焦灼,忽然之間,手中念珠斷裂,沉香佛珠落了一地,他還未來得及作何反應,旁邊永安師叔的念珠也是驀地斷裂,兩人對視間,大殿之上佛珠已是滾了滿地。
法海思忖片刻,忽然站起,手中持杖,立在大殿之上,虔誠問道:「師叔!殺生乃是不得不為,你說佛祖可會怪我!」
永安雙手合十,垂眸道:「佛不殺生,可你是僧。為救眾生而殺生,三千業果你一人承擔!」
法海腳步一頓,忽而又是眉目疏朗,暢懷一笑:「我所受的業果,豈止三千!」
疾風裹著雨滴,吹得法海衣袖飄飄。法海持杖衝出大殿,眾僧讀經之聲再度而起,而風雨則漸漸停歇下來。
許宣到底不及斬荒,正是被斬荒凝出的一團紫色妖力逼至胸前,法海猛然出杖替他擋下。
斬荒看向法海,朗笑道:「來的正好!你們二人聯手,才算叫我打個酣暢!」
許宣同法海對視一眼,齊齊攻上,只可惜二者無論配合得如何默契,幾招之間卻堪堪與對面斬荒斗個平手。
法海催動法陣中的佛經,一時引下金色雷光,但斬荒見狀只是淡淡一笑:「不過憑著這些雕蟲小技,就想要打敗我嗎?」竟是不閃不避,任由那金色雷光落在自己身上……
許宣神色一變,卻見斬荒十指指尖忽地抽出血線,向兩人纏繞過來!
「不好!」許宣急忙遠遁避開,而法海身形稍慢,下盤卻被血線纏繞,直入法海胸口。
竹林霎時間染上血色。
法海怒吼一聲:「快!以血移陣!」
斬荒聞言略微疑惑,就在這遲疑的時候,突然間,竹林地上陣陣金色佛字流光閃過,竹葉快速飄飛將斬荒席捲在中心,許宣將心頭血逼入劍身,天乩劍頓作龍吟之響,劍光轉為血紅,滿地金色佛光中顯得分外刺目。
斬荒冷笑一聲,以妖力劈開眼前紛飛落葉:「你以心頭血祭這陣法,莫不是想與我共赴黃泉!」
「便是同歸於盡又如何?斬荒,今日我絕不會再叫你存活於世,為害這三界眾生!」
法海見斬荒手上運轉起黑紫色妖力,於起落之間將許宣的血色劍光捏得粉碎,急忙揮杖橫掃過去,迎風起身,身形已然不穩,卻仍舊以一杖杵地立於陣心,大喝道:「雙殺陣!起!」
佛光揚起的凄風亂葉,許宣藉機避入林中,斬荒一路追來,不耐至極,揮手間便將一片竹林夷為平地。而忽然之間,竹林中的竹葉也紛紛轉為金色,竹林竟然以斬荒所在之處為軸心,快速轉動起來,他難掩驚訝,道:「既破了你的劍光,這陣法為何還能啟動?」
許宣靜立在不遠處,徐聲道:「我耗費了百年修為,在陣中祭煉了另一道殺陣,以精魂將兩陣粘合修補,且戰且退,只為將你誘入。」
只見紛飛的金色竹葉結成織網,如同監牢將斬荒困在其中,許宣劍光再起,此次結結實實地在斬荒身上割出數道傷口。
斬荒仰天大笑:「我一世小心,也算精於陣法,如今竟遭了你這後輩的算計。今日我唯有與你同歸於盡,才算不枉了妖帝之名!」他眉間漸漸裂開一絲血線,金色牢籠震動,隱有崩塌之勢,陣外許宣法海二人見狀,對視一眼,法海將頸上佛珠扣在雙手上,胸口溢出佛光,驀然間,地下的陣形快速轉動,威力之大,將三人身形隱沒於紛飛的葉片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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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山寺大殿之上,此時已是靜籟無聲,金光一閃間,許宣三人乍現此地,皆是滿身傷痕。
斬荒看清眼前景象,瘋狂大笑道:「為奪我命格,先是以竹林佛光弱我妖氣,再以雙殺陣法克我功力,吟唱佛經,不過是要將我從竹林轉到此處,開陣移形,你們二人倒是真有幾分本事……」話一說完,斬荒便是大口喘息,方才一番決鬥傷他頗重,身形微微一晃,竟是險些滑倒,斬荒低頭,見大殿之上一地散落佛珠,微微蹙起眉頭。
法海盤坐在蒲團之上,手持木魚,開始念起了佛經。
許宣彎腰拾起一顆佛珠,拈在手中,緩緩道:「法海已命此處僧人盡數離開,只為等你前來。金山寺眼下除卻我們三人,再無半個生靈。你若要與我同歸於盡,只可惜了這百年古剎……」說著,他手中萬丈金光亮起,天乩劍上,血紅之光森然,「在林中你連元神都祭煉了,眼下還能有什麼招數?」
斬荒唇角掛著若有似無的笑意,眼見著許宣將天乩送入自己胸膛,不僅不閃不避,反是笑意更深:「百足之蟲,死而不僵!許宣,你太輕視我了!」
法海誦經之聲驀地中斷,許宣緊盯著斬荒胸口,亦是面色慘然。
倒是法海先笑出聲來,聲音開闊釋懷:「這一仗,打得暢快!斬荒,你是個好對手。三界之中,能將我與許宣耍弄到如此地步,你是第一人!」
許宣劍尖一挑,將斬荒靈珠落入手中,皺眉道:「破軍、貪狼,都被你從靈珠中剝離。莫不是放到你那隨從身上?不會……你為人狡詐多疑,定不會如此輕率……」
斬荒望著許宣苦思的模樣,忍不住諷笑出聲:「許宣,人事浮沉,造化弄人。縱使你與白夭夭情之所至,天地動容,卻原來也會輸在一個情字上……」
許宣聞言,面色一變,將斬荒靈珠緊緊攥住:「你什麼意思……」
「你怕她深受時局所累,瞞著所有人在人間界金山寺設下陣法,步步為營,而你卻不知,與你心心相印的娘子,早得了饕餮的訊,單獨赴會,與我相見,想從我身上取走破軍。許宣,你輸了,輸在情字!」
許宣長劍再出,橫在斬荒的脖子上,劍鋒太利,令斬荒身上再添血跡,許宣已是怒不可擋:「你對娘子如何了?」
「我送了她錦繡前程,送了她從此揚眉吐氣的資本!她有龍族為靠,貪狼、破軍盡在手中,從此這三界之中,誰還敢與她為難?許宣,你有你愛她的方式,可我的真心魄力,才學本事哪一點輸了你,我也自有我愛她的方式!」
許宣嘶吼一聲,長劍再進寸許:「上次是你逼迫我娘子穿上嫁衣,此仇,我忍到今日,也該找你算賬了!」
斬荒唇邊血絲綿延,卻更顯得他笑容妖異詭魅:「我今日來,就從未想著要活著出去。剝離命格,我本就捨去生死,不顧三界!只是唯一想要護下的,就是她。可是你呢?你又能做出與我同樣的選擇嗎?」
法海眼見許宣要下殺手,急忙上前攔住他:「不可,斬荒剝離命格,本便痛不欲生,卻以自身麒麟之血滋養靈珠,適才大戰,再傷元神,撐到此刻也該力竭,你且留他一命,回去細細盤問,興許還有轉機。」
許宣持劍的手輕輕顫抖,終是猶豫了。
斬荒見狀,唇邊不羈笑意更深:「我們三人,天生身負「殺破狼」命格,今日三星齊聚,死在一處,也是再合適不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