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七章 紅蓮烈火
1
「又是萬象令?」許宣忙用仙力護住白夭夭,白夭夭卻依舊痛得額上冷汗直涌。
這一次發作的疼痛,較之前幾次更甚,而且彷彿冥冥之中自有驅使之意,白夭夭不由抱住頭,痛苦道:「北荒!他要我們去北荒!」她痛得幾乎站立不住,斜斜倒在了許宣身上,「既是如此……我正好去找他問個清楚,救回小青……」
許宣立馬道:「我陪你去!」
「我也同去!」法海也連忙起身。
許宣卻止住他:「不可,你的身子還不能濫用法力,何況北荒是妖族之地,非妖身不得入……我去是因為要守護娘子,你……」
「顧不得了,若他真的號召眾妖前去,那天下即將大亂,我哪裡還能安坐?」法海施法凝作傳音符飛向昆崙山,看向許宣的眼神不容置喙。
許宣看著滿面痛苦之色的白夭夭,再不遲疑,點了點頭,捏了個訣,攜著白夭夭和法海一同消失。
到得北荒邊緣,只見整個北荒上空都籠罩著一層紫色的符文,許宣試探著將手指接近,那符文就發出震懾的轟鳴,隱隱有細小的電光。
許宣皺眉,白夭夭卻是面色稍緩,又不乏擔憂地輕聲道:「這符文於我們妖而言,竟有神清氣爽之感。北荒自上古就是妖族之地,果然名不虛傳。」
許宣愁眉緊鎖,越發擔心:「想必這千年,妖帝就藏身在此處,只是不知是何秘法,這裡竟泄不出一絲妖氣來。」
白夭夭稍一思忖:「妖帝身上的許多秘密,待我們進去,自能窺探一二。」
眼見她抬步就要進去,許宣卻將她攔住,沉聲道:「我之前應了你,是不願你受萬象令折磨,但如今真要進去,還是得更警惕一些。」
「可是一想到小青,我就坐立難安!」白夭夭蹙眉,呼吸也更沉重了。
而就在此時,小灰抱著頭從遠處過來,一見他們,滿是痛苦的臉上便是出現了絲喜悅:「白娘娘,許大夫……」他故意對一旁的法海視而不見。
「你也收到了指令?」白夭夭看向小灰。
「嗯……而且,我也擔心山君,錦雀說她被妖帝帶走了……」小灰望向那紫色的符文結界,面色凝重,再冷冷瞥一眼法海,嘴巴抿得死緊,顯是不滿到了極點。
法海也是面色蒼白,不敢辯駁。
忽有傳音符飛至,法海接住后,神色越發沉重:「妖帝召妖族盡數集結,九重天上傳令,命我等嚴陣以待。天帝欲將戰場設在昆崙山,師父讓我們將事情料理清楚后便回崑崙擺陣領兵……」
他話音未全落,小灰便突然抱著耳朵蹲下身來,神情痛苦異常:「妖帝,又有指令!」
許宣急忙看向白夭夭,也見她面色蒼白,一副勉力支撐之態,握住許宣手臂的手更用力了些,斷斷續續道:「若是我們不遵妖帝之召,便是與妖族公然為敵,就算不為了小青,我也必須見到他,以除去萬象令。」
小灰也幫她向許宣懇求道:「許相公,就讓我們去吧!我定會拚死護著白娘娘的。」
許宣依舊是皺眉搖頭:「可若出了事,我並無辦法進去接應,如此情況,你們要我如何放心?」
「我至少得前去一探,萬象令未除,枯守在此,有何益處?妖族大亂在前,我怎能殞命於此?」
忽然,萬象令再次傳來,白夭夭同小灰再現痛色。
許宣試圖用仙力護住二人,可金色的仙力同紫色的妖光幾番抗衡,最終卻是敗下陣來。
法海終是忍不住開口道:「這已是第二道,若是再不前往,恐有危險。」
白夭夭緊緊握住許宣的手:「無論如何,我都得去一趟,我要救小青。」
許宣神色擔憂至極,最終卻是無奈地看著白夭夭一點點鬆開手,帶著小灰往結界中去了。
凝視著她逐漸消失的背影,許宣雙拳逐漸緊握,而旁邊的法海也是面色不佳,心情忐忑。
北荒之地不同於九重天,四處荒涼,除卻黃土便是怪石,一派蕭瑟肅殺。
白夭夭同小灰緩步而入,只見遼闊荒原之上,眾多小妖已然聚集一起,面面相覷,探討著妖帝的命令。
斬荒踏上遠處的石台,自上而下俯視著眾小妖,直至他們噤聲后,才朗聲道:「我隱世千餘年,聽聞你們各據山頭,實力壯大許多。今日,我號令你們前來,便是為了與天界開戰!眾妖聽令,爾等定取昆崙山,直入九重天!」
小妖們一下炸開了鍋,在下面議論紛紛,嘰嘰喳喳地道妖帝此舉是在以卵擊石。
斬荒手心凝聚起紫色的妖力,萬象令一出,實力不濟的小妖們紛紛跌跪在地,法力稍強的也是滿頭冷汗。不知是誰,首先看到了白夭夭,便驚呼一聲:「是驪山老母座下的白娘娘!」
眾妖紛紛讓路,白夭夭一徑行至高台之下,仰首望向斬荒,目光平靜又淡漠:「堂堂妖帝,也不過只知以萬象令要挾眾妖聽命罷了。」
斬荒與她對視,眼神中是極力掩藏的熱烈:「白夭夭,你既前來,該是願意聽命於我了?」
白夭夭冷聲說道:「我修鍊千年,不曾聽命任何一方。如今我來,只是想問上一問,歷經千年,三界終於和平共處,你又為何偏偏要挑起戰事?」
斬荒手一揚,白夭夭肩膀便是痛楚不已,忍不住悶哼一聲。
小灰擔憂地疾呼道:「白娘娘!」
斬荒掩住眸中情深:「你在我軍陣前,做此擾亂軍心之言,怕是與仙人混在一處,早忘記你的身份了。」
白夭夭忍著巨大的痛楚,倔強說道:「正因我是妖,才不能看著你以眾妖為棋子,布下此局!」
斬荒亦是勃然大怒:「你這是執意要幫九重天?要與許宣站在一處?」
白夭夭咬牙道:「我夫君在何處,我定追隨!」
「那你可知當年九重天之所以能夠收服四海,靠的便是我十萬妖軍助力!天帝因此許我上仙之位,可待到戰事已平,他卻翻臉無情,竟讓白帝出手傷我元神!如今,我就是要帶著妖族,拿下九重天!同是上古血脈,妖族憑何低他一等!?」
白夭夭在萬象令的驅使下漸漸站立不住:「可一旦開戰,又是多少仙、妖殞命,你可曾想過?這千年來,你亦從未顧及妖族死活,而今,又憑何讓他們為你的野心送命?」
「我元神被傷生不如死,蟄伏於黑暗之中,日日不見光明,飽受何等苦楚,又有誰人知曉?」斬荒一甩袍袖,展手望天,「天帝背信棄義在先,兔死狗烹在後。他過了這許多年的好日子,是該嘗嘗我受的苦。天地分三界,仙要滅妖,人要除妖!只要九重天高懸於頭頂一日,妖族便不得生存!如今,我便是要讓妖族,做這世界之主!」
隨著他的話,妖族眾人漸漸振臂高呼道:「奪下九重天!做世界之主!」
斬荒滿意地看著眾人,又凝向白夭夭:「白夭夭,如今你還是不願意為妖族效力嗎?」
白夭夭梗著脖子道:「若你為妖帝,我不願為鷹犬!」
斬荒面上依舊一片威嚴,可雙手卻在不經意地捏緊:「妖族之身,妖族之力,這些你全然不要了嗎?」
「若身為妖,便要傷人,我不願為妖!」
「好!你身犯叛族大罪,今日是留你不得了!」
「且慢!」
小青不知何時來到斬荒身側,斬荒竟是鬆了口氣,而小青則是神色冰涼地看著白夭夭道:「白夭夭,你身為妖,就從沒想過妖族的處境嗎?」
白夭夭瞧見小青,自是萬分驚喜,可看她面上神情,卻太過陌生,不由有些詫異,喃喃喚道:「小青……我是來救你的……」
「救我?你尚沒有本事違逆妖帝,又如何救我?」小青語意生冷又諷刺,「我修鍊千年為人,如今卻不知為何要成人。人心叵測,視我們為異類。你口口聲聲為了人,為了仙,卻真的想過,我們妖要如何自處嗎?法海收過那麼多妖,還不屑同我此等小妖在一起,可知我此生從未害過任何人……人界、仙界對我們的偏見永不會消除,所謂的四海清平不過是對他們來說的清平,對我們卻是一日不在地獄。這裡的同伴們,試問你們誰沒有經歷過人世間的打壓與排擠,誰沒有面對過唾罵,又有誰未曾從收妖人手下死裡逃生?」
說到此,小青氣勢一變,目光掃過芸芸眾妖,見眾妖較之剛才的受萬象令驅使所生的聽命與服從,此刻盡數變為了真切的激動與響應。斬荒目露讚賞地看著小青,小青則將眼神落回白夭夭面上:「我生而為妖,便要助力妖族成為三界主宰!若你執意要與許宣在一起,你我姊妹之情,今日便盡數作罷!」
白夭夭欲要上前去拉小青,卻被逆雲擋住,只能迷惘地呢喃道:「你是否瞞了什麼?這不是我熟悉的小青……」
小青看她亦如看陌生人一般,一字一句道:「白夭夭,你若執意離開,我不會讓你死。你要背叛妖族,我也如你所願!待到他日陣前相見,我要你親眼看著,我們如何奪下九重天!」
妖族眾人齊齊歡呼,小青轉身望著妖帝,眸中有著警告之色,唇角卻是完美笑意:「妖帝,不如就讓她嘗嘗七七四十九道蓮火的灼心滋味,可好?」
斬荒眼中光影幾變,看了小青半晌,方笑著對白夭夭道:「四十九道蓮火,每一道都灼心焚骨,要是你有命能撐過去,便還你自由身。」
妖族眾人一時沸騰,齊聲道:「妖帝歸來,驅逐叛徒!」
斬荒對逆雲使了個眼色,逆雲會意,向外走去。
白夭夭對這些充耳不聞,亦是無暇他顧,只是直直的望著小青,可小青卻刻意背對著白夭夭,不願去看白夭夭的臉。
2
斬荒手一拂,便有祭壇緩緩升起,虛浮在大地之上,緩緩燃起了紅色蓮火,張著紅艷火舌,竟有種妖艷之美。
斬荒手中紫色妖力一捆,緊縛著白夭夭,將她送往蓮火之中,甫一進入,便是一道蓮火忽然炸開,穿心而過。白夭夭臉上浮現痛色,她身旁則綻開一朵紅艷的蓮花,白夭夭赤足踩在紅蓮之上,渾身顫抖。
斬荒目光玩味地道:「你與許宣,一個想盡辦法蛻去凡骨,另一個,受盡灼心之痛,只為脫離妖族。」話音未落,第二道蓮火已然來到,又一朵蓮花嬌艷綻放,而白夭夭的赤足之上,早已鮮血淋漓。
小青忍不住想衝到白夭夭身旁,卻被斬荒緊緊抓住,不由一邊掙扎一邊喃喃喚道:「小白……」
白夭夭下唇已被咬出鮮血,她遠遠望著小青,心中湧起一絲不舍情緒。紅蓮業火燃燒旺盛,白夭夭的視線漸漸模糊,自她口中,一顆瑩白的靈珠緩緩離體,在半空中懸浮。
斬荒望著那靈珠,目光驟然痴纏,聲音喑啞,道:「是你……」
蓮火竟然不自覺悠悠轉滅,斬荒的身上有黑紫色妖氣流竄。
白夭夭有些驚詫,忍著劇痛開口道:「堂堂妖帝,莫不是要出言反悔?」
斬荒難掩痛心地說道:「白夭夭,你就那般想要脫離妖族?」
白夭夭抬頭,一身凜然正氣:「為正道,為蒼生,絕不後悔!」
斬荒聲音中竟是難掩顫抖:「你可知妖火之下,若是挺不過去,骨肉頃刻化作飛灰,三界之中半點痕迹都不留,從此萬劫不復!」
白夭夭愣住,而忽然便有一股冰涼之氣傳來,一手覆上了白夭夭的眉心,她抬眸,便對上許宣憐惜的眼神,連聲音也是無與倫比的溫柔:「你全身一派灼熱氣息,這蓮火只怕你難以承受。」
白夭夭勉強擠出一絲笑意:「相公,我能闖過的。」
攜許宣同法海進來的逆雲見狀飛身上前:「主上!蓮火反噬,必受重創!」
斬荒只覺指尖顫抖,艱難道:「我不能……」
逆雲壓低聲音相勸:「妖族面前,請三思!」
斬荒目光一震,緩緩掃視過已開始竊竊私語的眾妖,一時仍是猶豫。
逆雲只得再勸:「若你身受反噬,許宣法海二人身在北荒,妖族如何能敵?大業未成,難道多年心血就此功虧一簣嗎?」
斬荒匆匆閉上雙眸,長舒出一口氣,終是重新燃起蓮火,而當雙眼睜開時,眸中視線卻是再不肯離開白夭夭面龐片刻。
許宣感受到蓮火灼熱,對白夭夭道:「凝神定氣!放心,我會與你一同出去的。」
而此時,法海也對上小青欲言又止的視線,冷聲問:「小青,你站在妖帝身邊是何意思?」
小青的手在袖中攥緊:「我是妖,站在妖帝身邊是無上榮光……」
法海視線驀然冰涼:「我以為你是被他抓來,因此前來相救,直到妖帝遣人來接我們進入,我亦不信他說你已歸順妖帝,而如今……你是確定要與我們為敵?」
「我們又何曾為友?」小青匆匆打斷法海的話,「無數妖喪命你手下,我們早就是敵,你如今在我妖族聖地還如此張狂,真是不自量力!」
法海濃眉緊蹙,再不說話,與梗著脖子的小青對視一陣后,便別過視線望著一旁共渡蓮火的許宣、白夭夭,而小青,卻只覺身邊的紅蓮火焰灼得不是白夭夭,而是將自己狠狠吞噬其中……
可她有何辦法?法海同許宣,可怎麼抗過妖族眾人?
斬荒同她說了,若他們敢在此處挑釁,便是給了他最好的借口攻上九重天……
他故意讓許宣同法海進來看小白受這紅蓮凈火,不也是為了激他們發怒嗎?
斬荒答應過她的……若她能激得妖族團結一心,若她能夠留下……他便放白夭夭離開……
她曾不信斬荒能逼迫白夭夭前來,直至看到白夭夭痛的生不如死,她才知道,若白夭夭不如斬荒所說通過這四十九道紅蓮凈火,便永遠都會被妖族所控……小白有許宣,小白不能得罪九重天……那便讓自己來吧……
畢竟,她同法海,或許終究是不可能了。
3
許宣抱著白夭夭,步步踏過朵朵蓮火,漸漸亦是不支。
小青也不再注視法海,而是緊張地看著二人,斬荒冷言提醒道:「許宣,蓮火能噬天地,同樣會蝕盡你通身仙骨。」
許宣咬牙,傲然道:「我倆生死不過同命,能闖過,我便帶她離開。闖不過,我與她一同亡命於此,倒也妥當……」
他望著懷中的白夭夭,唇邊勾起自如笑意,白夭夭則虛弱道:「相公……這一次,我能獨行……你出去吧,剩下的我自己來。」
許宣低頭吻上她的額頭,自己的汗水則也順著滴在了白夭夭蒼白面容:「這一生,我都不能讓你獨自面對難關……」
紅紅烈焰之中,許宣抱著白夭夭步步堅定前行,雖是共受蝕骨之痛,兩人卻是甘之如飴,臉龐卻始終帶著淺淺笑意。
小青看得淚光閃動,斬荒看著兩人眸中只剩彼此的模樣,卻是掩不住的心痛與糾結。
四十九道蓮火盡數化為四十九朵紅蓮,白夭夭的靈珠越發晶瑩剔透,緩緩歸位。斬荒心中雖是波濤涌動,唇邊卻仍是笑意,連語聲都十足平靜:「我有言在先,定不會食言。白夭夭,從今天起,你與妖族再無關係。只是,我且問你一句,就算你脫離妖族,人、仙,當真會接受你嗎?」
白夭夭還未答,許宣已然緊握她的手,望著她道:「有我在,你安心。」
白夭夭回望許宣,目光亦是充滿信任與安定。
斬荒彷如自嘲般冷笑一聲,極力壓抑住自己嫉妒的神色:「你們二人感天動地,倒是我多慮了!」
法海趁機上前去拉小青的手,相觸之處卻如被火灼,本能般瞬間放開,小青愕然望向他,他似也意識到自己失態,轉而厲聲問:「我再問你最後一次,你當真要留在妖族嗎?」
小青心口如受刀刺,而觀望四周黑壓壓的妖眾,更感受到斬荒警告的視線,她深吸一口氣,道:「法海,我對你痴纏已盡,從今往後,不過天涯陌路。斬荒在何處,我便在何處。」
斬荒滿意地一笑,看向勃然大怒的法海,輕笑道:「帶走一個不算,還要從我手中搶人?當真以為我不會殺了你嗎?」
小青不再停留,率先轉身,朝著崖下去了。
小灰踟躕一瞬,匆忙跟上,卻又不舍地回望許宣等人,終究還是跟著小青走了。
白夭夭望著小青背影,拼盡全力朗聲開口:「小青!只要我活著,你活著,你我永遠都是姊妹。」
小青腳步微錯,感受到身後斬荒跟來,她重新提步而去。
白夭夭看她決絕背影,眼角淚水自蒼白面頰滑落,卻不知是哪裡出了錯……
妖族之眾逐漸散去,臨走前均朝著白夭夭投來鄙夷的視線,法海氣得一跺法杖,心脈未愈的震傷此時痛的他指尖顫抖,彷彿在嘲笑他的自作多情,他忍不住怒道:「原來她竟是自願投向妖帝的……」
許宣抱緊白夭夭,也看向小青消失之處,稍稍蹙眉道:「也許並非如此……她不這樣,或許妖族即時便會舉兵,我們更難以安然離開……」
「難道?」白夭夭噙著淚水看向他,想起方才若不是小青及時出現提及蓮火,怕是自己危矣……這樣想來,她似是看到了一絲希望,卻對小青處境愈發擔憂。
許宣卻搖了搖頭:「我們須即時離開,大亂就在眼前,容不得我們多想了。」
白夭夭匆匆閉了雙眸,終是聽許宣所言,三人一同返回人間。
而甫一到臨安府,才知道人間已是大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