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二章 大開殺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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湖水洶湧,早已染成赤紅,湖面無風自起波浪,一層又一層暗紅波濤,在夜色下顯得格外陰森可怖。
許宣手持天乩劍,身形飛快,劍光化作一道白色光芒而出,饕餮從湖面上滑過,利爪破了劍光,逼到許宣面前。
饕餮嘶啞聲音怒喝道:「你好大的膽子,竟利用崑崙鏡逆轉天象!」
許宣冷聲回道:「既知你不會束手就擒,我安能不做好準備?」
「一個時辰內四次月升,如此逆天行徑,你不怕受到天罰嗎?」
血月之下,許宣染血的白色身影宛如謫仙,他竟然微微一笑:「一千年我都過了,該罰的,一樣沒少。我又有何懼,不管來什麼,我都擔著就是了。」
饕餮勉強鎮定下來,狠聲道:「四道血月又如何,於我,也是有利!」
許宣長袖飄飄,劍身輕劃過水面:「你當真如此自信?」
「我若失了肉身,大不了重頭再來!」
「再來一次?你聚得了精魂?等得到血月?這不過第二道,你就已經慌了。」
饕餮終是再難保持平靜面孔,怒吼道:「許宣!今日我必取你性命!」
與他相較,許宣倒是格外平靜:「我既開了崑崙鏡,就不想著活著出去。只是你,也不會再危害人間……」
饕餮暴怒,仰天長嘯,向許宣一躍而起。
許宣提起天乩劍,湖水也就勢揚起波濤。
饕餮一爪緊緊抓住天乩劍,許宣眉頭緊皺,此時血月當空,更襯得他一身血跡斑斑,如同被萬箭穿透。
饕餮冷哼一聲:「誰勝誰負,為時尚早!單憑你一人,休想壞我大事!」
許宣忍著蛻骨的劇痛,硬是將劍向前挺進了寸許:「今日我若不能蛻成仙骨。至少,也要為世間除去大患!」
說著,天乩劍便是一抽,揚起了大片血霧,噴洒在夜空之中。
噬心香誘來了眾多小妖,小灰阻止不了阿福他們,也只得跟著到來。隨後,他們便見到了結界之外、樹林深處的冷凝。
小灰立馬神色戒備,擋在了眾小妖之前:「是你點燃的噬心香?」
冷凝站起身,愁容滿面:「對不住,為了救師兄,我實在是沒有辦法了……」
阿福深深嗅了口噬心香,轉而便一臉興奮地搓了搓手:「許大夫可是在結界裡面開陣嗎?」
冷凝頷首:「正是,他一個人對戰饕餮,我怕是不敵……湖上結界阻隔萬物,唯有心火可以穿過……我想凝聚心火進去為他助陣,可最近妖力大減,怎麼也是不成功……」說著冷凝便試圖凝結心火,可火苗剛從心口穿出,便是熄滅了,她咬緊下唇,苦痛地搖了搖頭,又向眾小妖深深一揖,「為了師兄,也為了蒼生大義,決不能讓饕餮闖出結界,危害三界!諸位能否凝結七七四十九道心火,隨我相助師兄,贏得這場生死之戰!」
「不過一道心火,有什麼問題!」阿福一拍胸口。
旁邊小鹿也是連忙點頭:「是啊,當初許大夫特意安排咱們大伙兒去了蟠桃宴,好傢夥,九重天,就算再修鍊幾千年也未必有這個福分!現如今許相公有難,咱們不能不管!」
錦鼠也應和道:「不說許大夫,光是為了白娘娘,我們也必須相助啊!何況許大夫從來不輕視我們這些小妖,這樣的心胸,我們都銘感於心。」
身後的眾小妖都連聲道:「沒錯!」
小灰見狀,急忙搖手:「不可不可,之前我來見過許相公,他說他有主意收服饕餮,讓我們不要參與其中,萬一我們給他添亂了怎麼辦?何況……」他覷一眼冷凝,壓低聲音對身後眾小妖道,「你們難道忘了她過往所做之事嗎?她的話,不能輕信啊!」
「這……」小妖們頓時面露猶豫。
冷凝卻不爭辯,只轉過身試圖兀自凝聚心火,卻一再失敗,眼見她臉色漸漸灰敗下去,嘴角更是滲出了一絲鮮血……
小灰也不由震驚:「你這是……」
冷凝咬著下唇道:「既然你們不願相助,我也無需多言。若不是我體內妖性已失大半,無法凝聚心火,又何必找你們來!」
小鹿眨了眨眼,謹慎道:「冷姑娘,大家都是為了許大夫平安歸來,只是這心火是咱們妖的根本,一旦凝聚,自身便實力大減,免不了慎重些。」
冷凝望向他,真誠地說道:「今夜師兄大戰饕餮,佔盡天時地利,同樣的,血月也是饕餮吸取師兄肉身的契機,勝負難料。若是能夠聚齊七七四十九道心火,那麼師兄便可藉此人和,打敗饕餮!」
小灰搖頭,斷然否定:「不可能,許大夫明明叫我們不要摻和的!」
冷凝眉頭死皺,急聲道:「師兄一心擔心你們的安危,只怕心火出體,自身安危難保。可你們竟全然不顧他!你們是妖,嗅覺最靈敏不過,難道沒聞到這噬心香的味道里還摻雜著肉身腐敗的氣息嗎?你們難道真的聞不出那是師兄肉身被腐化的味道嗎?」
她此言一出,小灰也是不敢確定了,他們的確聞到了一種腐爛的氣息,於是,他磕磕絆絆地問:「你……你這話可當真?」
冷凝憂心忡忡地搖頭:「我又怎會以師兄的生死做玩笑?」
小灰還待追問,冷凝卻已經又轉過身去,徑自繼續嘗試凝聚心火了。
眼見她心火凝出便是在微風中熄滅,小灰正是踟躕,身後卻已經有一道道心火飄來,他驚詫回望,眼見阿福、小鹿他們已經閉眸凝結出心火。
他掙扎許久,終是也咬牙凝結出心火來。
一道道心火燃在壓抑的血紅夜色下,竟是美麗非常。火光悠悠,慢慢飄進了一片黑暗的結界之中。
2
明心湖水血色益盛,竟已分不出是血月的映照還是真實的鮮血。
饕餮涉水急退,終在遠處站定,捂著胸口穿著粗氣,暗紅月光之下,手臂竟然已成枯骨。他聲音嘶啞地恨道:「這第三輪血月也快落下了,你這副樣貌,令人生懼,與我倒是不相上下。」
湖水中隱隱倒映出許宣的身影,果然也是一片狼藉不堪,身上大片鮮紅姑且不論,持著天乩劍的手已經血肉模糊,隱見白骨,但持劍力道卻依舊絲毫未曾鬆懈。他雙眸通紅,唇邊鮮血不住滴落,聲音也已然微喑:「今日要取你性命,舍了這一身皮囊又如何?」
饕餮惡狠狠說:「只怕你沒有這個本事!」
天空中,第三輪血月正在落下,許宣觀一眼天色,知時間不多,便硬撐著一口氣,踉蹌著持劍上前。
饕餮拖著殘敗身軀迎戰,兩人在月影變幻中交鋒幾招,皆已是強努之末。
許宣運用最後真氣,猛攻饕餮,被劍氣傷到的部分,饕餮的軀體極速枯萎。
饕餮卻是硬氣道:「這就是你的極限了嗎?我幾萬年前就已得道,你區區本事,我還不放在眼裡!」
許宣面容清冷,淡然一句:「若我是你,就留著力氣,興許還能多撐些時刻。」
饕餮瞟一眼血月,唇邊勾出嗜血微笑:「血月即刻就落,你也得意不了幾時了!」
許宣趕緊再一劍搶去,巨大的月影下,兩人攻勢相撞,鬥法的光輝映滿湖面,撞擊得結界都隱隱動搖。
第三輪血月落下的最後一絲月光之中,許宣長劍挺進,饕餮以指爪相迎。手爪尖銳的劃過許宣的肩頭,傷痕深可見骨。
兩人僵持不下,饕餮唇邊邪佞笑意更盛,雙瞳中更是血光大盛:「待我出去,定親手取得你娘子的性命,好讓你在黃泉路上,有個相伴!」
許宣咬牙,嘶吼一聲,長劍又挺進寸許。
而就於此時,月光全失,天地間有片刻的失光,隨後第四輪血月終於升起。
許宣唇邊揚起意味不明的笑意。
而饕餮身上的傷痕卻在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復原,他狂笑道:「已是第四次月升,許宣,你還能有什麼手段?」
許宣低眸,輕笑著微微搖頭:「我算計至此,還是敗了。是我高估了自己,想不到竟無法吸收你的魔氣。」
「道高一尺,魔高一丈!我等了千年,怎會讓你如意!」
許宣卻是平靜抬眸,決然視線冷漠地投在饕餮面上:「別說千年,再過千年,你也休想重得肉身。」
饕餮面上的疑惑還沒來得及完全展露,天乩劍便是驀然閃過森寒劍光,饕餮的那絲疑惑轉瞬變成了驚恐。
許宣笑聲悅耳又溫柔,可語聲卻是冷如萬年寒冰,字字刺骨:「你要我的凡骨練成肉身?可惜,今日也註定是一場空!」
「空」字剛落,許宣便持劍貫穿了饕餮,饕餮下意識雙手緊緊抓住劍身,卻不料許宣並沒拔劍,而是就這樣抵著他向湖面撞去。
兩人身影滑過月色,饕餮早已驚慌失措,大怒道:「許宣!你連對自己都如此狠絕!竟為了除掉我,連自己也不留活路!」
許宣帶著必死之心和清淡微笑,與饕餮一起沉入湖中,濺起猩紅水光。
無論如何,他也不會讓饕餮再出結界了。
只是……
「夭夭,給你的答覆,恐怕也永遠說不出口了……」
許宣眼前出現了白夭夭的面龐,她圓圓的杏眼,她挺秀的鼻樑,她小巧嫣紅的嘴唇,她膚白勝雪,她笑靨如花,她呆愕的模樣,她無所畏懼的堅決……
血月之下暗紅的湖水侵蝕著兩人骨肉,發出令人生畏的嘶嘶之聲。
許宣平靜地閉上了雙眸,任自己的思念和愧疚,伴隨著自己殘敗的肉身一同沉到湖底。
而此時,漸漸平靜的水面之上,卻忽然出現了一盞心火,火光微弱跳動,隱有欲滅之勢,可隨後又是第二盞,第三盞……漸漸四十九道心火齊聚,緩緩落於湖面,月色也逐漸散去血紅,清亮的月光照在湖面之上,湖水也漸漸變得清透,再度恢復了原本的模樣。
四十九道心火鋪滿湖面,遠遠看去,好似一片燎原之勢,原本腥風血雨的明心湖此時宛如仙境,令人難以相信方才這裡是發生了怎樣激烈的一場生死相搏。
而明心湖外,冷凝雙眸忽然閃出幽綠光芒,纖纖十指上忽然竄出蛛絲,她雙手往前一揮,蛛絲紛紛扎進了還在凝心聚氣的小妖心口。
「絲線入心,恰好能魔化你們,心火已經利用完了,該用你們的手殺人了!」
痛苦哀嚎之聲競相響起,失去心火的眾妖來不及反抗,便已被冷凝控制。冷凝陰冷笑著,拿出饕餮給的收妖袋,將小妖們全部收入進去,細細紮好袋口,轉而上了另一頭燈火通明的金山寺。
大殿之中,永安正帶著眾沙彌念經,為今夜的大凶之兆祈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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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色漸退,晨曦染紅天空,第一道陽光照射的人睜不開眼睛。
一陣微弱但清晰的碎裂之聲傳來,白夭夭站起身來,迎向從天而降的青、白二帝,顫聲道:「兩位上仙親自前來,難道也無法阻止嗎?」
隨著天光,結界之中不再是黑暗一片,而是湖水清澈,波光粼粼,白夭夭望向明心湖,眼中隱隱已是有了淚痕:「這是……相公呢……」
忽有落葉隨風翻飛而過,飄向湖面,青帝神色一凜,小青則興奮地拍手:「結界開了!」
青帝搖首嘆息:「死界已經碎裂!許宣他恐怕凶多吉少!」
小青大驚失色,急忙看向白夭夭,只見她臉色蒼白,一瞬間被抽去了力氣,她勉力穩住呼吸,運起靈珠,卻感受到其中的七殺格確實已經消失不見……頓時神情頹唐,委頓在地:「七殺呢……不在了……相公……」
齊霄雙拳緊握,上前一步,怒斥道:「崑崙鏡是我們二人同借,憑什麼讓他一個人用!我要去明心湖看個究竟!」
他正欲縱身而起,眼前一道光影閃過,崑崙鏡已落於白帝掌心。白帝唇邊牽出一絲苦笑:「你不必去了……崑崙鏡已物歸原主,看來許宣連怎麼歸還,都早有安排。」
齊霄雙眸通紅,聲音嘶啞:「難道全天下就他一個聰明人嗎?竟然如此一意孤行。」
小青正是愁容滿面,既為許宣難過,更擔心白夭夭同齊霄,不知該如何寬慰二人,而就在此時,她卻忽然嗅到一陣不對勁的氣息……
她動了動鼻子,頓生惶然:「情況不對!有血氣!」
青帝神色較她更是嚴厲:「這血氣已然不是來源於妖氣,而是魔魘!」
齊霄驚問:「此地怎會有魔魘?!」
小青閉上眼再用心感受一陣后,看向金山寺方向:「我們妖類嗅覺最靈……這氣息似乎來自……金山寺。」
眾人皆是一凜,唯獨白夭夭神情自始至終皆是茫然,獃獃遙望著明心湖,看向那密林掩映下的一點波光。
小青抱住白夭夭肩頭,低聲喃喃:「小白,興許只是結界撐不住,與許宣並無關係呢?又或者,饕餮戰敗了,他正出來呢?」
白夭夭搖了搖頭,一滴眼淚就這樣從眼眶直直墜下,她無力說道:「小青,我守了一千年……再也等不了下一個千年了……」
小青這才看清她面色蒼白得彷彿宣紙,一觸即碎,於是更添心急:「是許宣自己做下的決定!是他要獨自迎戰,布下生死結界!」
「他也終究是為了我罷了……今日,就算他真的死了,我也要親眼看清楚!」白夭夭眼中漸漸聚集了一些懾人的光芒,她站起身,甩開小青拉著她的手,鬢髮散亂地朝著湖心跌跌撞撞走去。
小青疾聲呼喚:「小白,回來!」見她恍若未聞,只得擔憂地跟上去。
青、白二帝對視一眼,又飛身離去,齊霄則捏了個訣,前往金山寺。
誰知半途,卻忽有綠色藤蔓裹住他腳踝,趁他一時不慎,將他從雲端拉了下來。
齊霄站起身,憤憤看向面前的藤妖和蝶蔓,也不多說,喚出佩劍,便向二妖挺身攻去。
而斬荒卻是在府邸的院落之中失落自嘲。
天光大明,他卻竟整夜無法催動他身上的貪狼格,更何談吸收許宣身上的七殺格……
如此算來,他俱是全白忙活了……而若是許宣身死,七殺格消散,他的多年謀划更將付之一炬。
而他此時也才知道,自己的命格竟然也已是不全。
逆雲擔憂地走進院中,問道:「主上,如何了?」
斬荒緩緩搖頭,眼見逆雲欲要追問,先伸手一停阻住他,深吸了一口氣后,緩下心神,冷聲道:「其餘的先不說了,眼下我需要你立刻去幫我做件事。」
「何事?」
斬荒眼神一狠:「我感受到,有人在魔化妖族。」
逆雲頓時大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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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山寺中,此時早已是血海煉獄。
被魔化的眾小妖,早已失去理智,唯有殺戮才能平息心中那鼓噪的惡念。冷凝將他們放在了金山寺後院,便狂笑著離去。他們最後的理智趕走了小灰去與小青報信,剩下的,便是無休止的殺心。
他們沖向大殿,將魔爪伸向了那些方念經出來的弟子。
有重傷的小和尚敲響了示警的鐘聲,第三下時,便倒地死去,死狀猙獰慘烈。
而前院和殿中,更是早已屍橫遍野,血流成河。
阿福獠牙和指甲俱是長得可怕,他抓住一個小沙彌,眼看就要一口咬去,卻忽然被一道白色劍光彈開。
只見金色日光下,許宣一身白衣飄飄,仙姿初盛,獨立在一片血海之中。
阿福殺紅的雙眼中恢復了一絲理性,甚至有絲喜色地道:「許……許大夫?」
許宣眉心微蹙,急聲勸道:「這魔性還未全成,切勿繼續作惡!」
阿福搖了搖頭:「我們已經成魔,回不了頭了!」
許宣面露痛惜之色:「是我來晚了。」
阿福凝向他手中散發著森然劍氣的天乩劍,心中狂躁漸起,他用最後的清醒,決絕地撞向劍身……
許宣急忙閃身避開,慟道:「此事尚有迴轉,何必輕生!」
旁邊的小鹿則是直接跪在了地上,哀求道:「許大夫,求你殺了我們吧!我們不能再殺人了!」
許宣後退兩步:「今日你們是因我成魔,我怎能下手?」
小鹿神色慘淡:「一朝入魔,再無迴轉。」
「你們信我,待我想出解決之策……」許宣舉著天乩劍的手微微顫抖,只覺眼前此幕,比他之前所遇到的任何場景都要令他為難。
猝不及防的,遠處傳來金山寺弟子的哀嚎聲,更加折磨著許宣同小鹿他們的神經。小鹿再度磕首下去:「求求你了!我們是妖,但我們不能成魔啊!」
此時地上一名受傷的弟子試圖掙扎著站起,卻扯動了剛剛結痂的傷口,滲出一股鮮血,錦鼠聞到血氣,心智大亂,便是揮動利爪,向弟子抓去。
弟子匆忙閃避,許宣則擋在中間,伸手抓住錦鼠,厲聲喝道:「你清醒些!你是妖!不是魔!」
錦鼠神色終於再度清明了些。
小鹿抱頭嘶吼一聲,忽然拔出自己腰間匕首,向自己手掌砍去,許宣抓著錦鼠,竟是來不及阻攔……
手起刀落,鮮血遍地,小鹿眼中的魔氣褪去大半,他慘笑著沖神色震驚的許宣道:「自修成人形,我沒有一天不想著行善積德,修成大道。今日卻在佛門重地作惡殺人,如何對得起山君和白娘娘。落入魔道,我寧願選擇一死!」
因許宣手上的顫動,天乩劍身發出陣陣龍吟,他眉間死皺,卻是久久不能言語動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