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 火焚饕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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許宣渾身透濕地回到藥師宮,便是發了高熱,而且不知為何,多少葯灌下去也是無用,他依舊高燒不退,整日昏睡。
清風與冷凝日夜交換照顧,白夭夭卻只敢遠遠地在他院門口看上一眼,一步都不敢踏入。
這日,冷凝正用帕子為他拭去額頭的汗,忽被他將手一把死死握住,她驚訝地看見他不安地顫動著眼皮,薄唇上下磕碰,囈語道:「白姑娘,別走……」
冷凝如跌入冰湖,渾身冷到她不自覺地戰慄,她將手從許宣手中奪出,帕子一扔,轉身跑了出去。
又是一番山野中的殺戮,許久之後,冷凝跌坐在地,仰天苦笑。
忽然頭頂一暗,冷凝忙警惕地翻身站起,只見面前之人,形不穩固,半是透明,雙眸通紅,手為利爪……便訝然問出:「饕餮?」
饕餮低低笑著,從懷中拿出一串風鈴,風動鈴響,那鈴音倒是令冷凝眸中綠光逐漸褪去,她愣了愣,看向那風鈴:「這是何物,為何我聽到它的聲音,內心能得到平靜。」
饕餮聲音嘶啞,卻帶著令人墮落的誘惑:「清音鈴。有了它,便可暫時壓制你體內的妖性。」
冷凝扭頭斥道:「我沒有妖性,你別胡言亂語!」
「哦?有沒有你自己知道,」饕餮視線落向她方才殺死的那隻山羊,意思不言而喻,「若是被你親愛的師兄見到你現在的樣子……」
「不行……我不能被他看到我這個樣子……」冷凝慌亂地搖頭,眼角收入自己手上的血跡,忙是一陣嫌惡,蹲在草地上,想借草葉使勁將它拭去。
饕餮俯視著她,得意笑道:「眼下可是只有我能幫你了……」
「你幫我?讓我如何信你?」冷凝抬頭盯著饕餮,「你害死元一大俠,作惡多端,我絕不會與你同流合污!」
「我作惡多端,你殘殺小動物難道就不是殺孽深重?」饕餮哈哈大笑,饒有興緻地望著冷凝道,「何況,你不與我同流合污?難道要同白夭夭一道?你想想你體內的妖性,是誰留下的?你以為白夭夭只為了救治你才將靈珠逼出嗎?」
冷凝恍然大悟:「果然是她!難怪她那日來和我說什麼善惡一念間之類的鬼話,竟原來我體內那股嗜血的念頭,就是她留下的!」倏忽間又憶及了什麼,冷凝驚詫不已,「那她……豈不是……」
饕餮大笑著頷首:「你還不算笨,對,她根本不是修仙之人,而是一條修行千年的蛇妖!」
冷凝嚇得後退一步,喃喃道:「難怪她來到藥師宮后,我一再遭遇禍事……」
饕餮邪笑著一步步將她引上鉤:「她早就看上了許宣,這一切都在她的算計之中……」
冷凝眼中霎時綠光又起,她緊握雙手道:「我絕不會讓她得逞,我得先下手為強,不能任由她傷害師兄。」
饕餮將清音鈴塞到她手中,冷凝手上一顫,鈴聲響起,她眸中綠光再次消退,頗是遲疑:「我……」
饕餮壓低聲音,安撫道:「你放心,我不會要你做什麼傷天害理之事,只要你配合我演一出假死之戲,最近齊霄實在將我逼得太緊……」見冷凝還在猶豫,饕餮又笑了一聲,「藥師宮中之人也已經開始調查附近頻頻死去的動物,若我願意,稍稍在你殺去的動物上留下我得妖氣,便可以幫你頂了這個罪名,替你洗脫嫌疑……何況你也需要清音鈴安撫,才能保你順利同你師兄成親不是?」
冷凝捏緊了手裡的風鈴,顫抖著聲音問:「你想要我怎麼做?」
「你可知藍螢為何物?」見她搖頭,饕餮面露桀驁之色,「明日,你借口出來採藥,多的不用再問。」說罷,饕餮便是消失了。
冷凝望著清音鈴,輕輕搖動,唇角蔓延出無邊無際的苦澀。
許宣雖然昏睡著,但藥師宮對婚禮的籌備卻是片刻不停。
婚期定在了三日後。
白夭夭看著已經四處掛上紅綢裝飾的藥師宮,心下凄然而無助。
她竟不知,自己內心是不是在盼望著許宣能夠繼續沉睡,將婚期拖過……
這樣的念頭一經閃過,她便是嚇了一跳。
若是紫宣知道他教導出來的小白,心裡居然會生出這樣齷齪低劣的想法,會不會十足痛心。
孤寂站立許久,她回到自己所暫居的客房,還未進門,便是發現不對勁……
房間內外,竟被人灑了雄黃!
白夭夭急忙後退幾步,匆匆掩住口鼻,冷凝便於此時,從她房中款款出來,柔聲問:「白姑娘為何不進門?」又彎腰在門檻處沾了一點雄黃在手指,輕輕吹散,笑得意有所指,「難道是因為這個?」
白夭夭慌忙再退開些許距離。
冷凝「呵呵」一笑,眉目間皆是盛氣凌人:「怪了,白姑娘一個修仙之人,居然會害怕雄黃?」
白夭夭望著她,神情嚴肅又困惑:「你身上的妖氣益盛,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冷凝拍了拍手,冷聲輕哼:「咱們誰是人,誰是妖,白姑娘心裡應該比任何人都明白。」
白夭夭捂住胸口,提氣施展法術,一陣清風吹來,裹著雄黃遠離了她,散入空中。風卷白色衣裙飛舞,真是飄然若仙,不染纖塵。
冷凝目光陰狠地看著她,似是恨不得將她撕碎。
白夭夭面色也沉了下來,緩緩問:「你今日前來,應該不只是跟我討論誰是人誰是妖的吧?」
「當然,」冷凝一彎唇角,聲音卻如在鮮血中淬過一般滿是殺氣,「我要你永遠離開藥師宮,不許再接近師兄半步。」
白夭夭遠山眉輕蹙:「我遲早都會離開。但無論如何,我必須先化解你身上的妖氣。」
「妖氣?」冷凝一挑彎眉,「哈哈」大笑,「這妖氣難道不是你留在我體內的?貓哭耗子,我不信你會替我解去。」
見她形似瘋癲,白夭夭眉頭蹙得更緊,搖頭道:「冷凝,這樣下去,我擔心你……」
「夠了!只要你離開一切都會解決!」冷凝狠狠打斷她,隨即又笑的意有所指,「你不願意走也沒關係,我只能將你的真身身份公之於眾,到時候,只怕白姑娘想走也難!」
白夭夭憤然扭臉,說道:「我所作所為問心無愧!」
冷凝唇邊冰涼笑意更深:「聽白姑娘意思,就算讓師兄知道,你一直在騙他,也無所謂嘍?」
白夭夭一怔,氣勢瞬時弱了下來,低聲問冷凝:「你究竟想怎樣?」
冷凝「嘖嘖」兩聲,唇邊笑意得意至極:「白姑娘記性可真是不好,我方才不是說過了嗎?我要你離開師兄,永不能出現!」
白夭夭從未想過,冷凝竟然會如此怨恨自己,不過若不能除冷凝身上妖性,她真的惱怒自己一生怕也是不為過……
眼下似乎只有一條路可選……
便是她將自己靈珠封印……
若是如此,根源一斷,冷凝身上的妖氣便說不定能夠逐步祛除……
白夭夭凝視冷凝,深吸一口氣,道:「好,我成全你,立刻離開,並不再出現。祝你與宮上白頭偕老,今生今世生永結同心。」
冷凝笑的嬌艷如花,卻又喊住了欲轉身離去的白夭夭:「白姑娘先請留步,請先用法術將我師兄救好,再與他好好的道個別,斷了他來尋你的念想,這也算是你為我師兄做的最後一件事。」
白夭夭回眸,有些訝然地看著她,冷凝則殘忍笑著,一字一句警告道:「你最好別耍什麼花樣,不然……」
白夭夭自諷一笑,不再聽她後續言語,大步走出了院子。
冷凝眸光狠辣,跟在她後面,到了許宣住處,本想跟進去看著白夭夭會不會私下對許宣亂說什麼,卻突然想到饕餮的吩咐,抬頭一觀天色,跺了跺足,便轉而喚走了清風,讓他隨自己外出採藥。
白夭夭在門口踟躕良久,方才緩緩推開門。
許宣在床上不安地昏睡著,額頭滾燙,將清風方換上的冰帕子又復燒的溫熱。白夭夭望著他下巴冒出的細密胡茬及乾裂了口子的嘴唇,心疼不已,後悔因為自己的膽小懦弱,而這麼晚才敢來看他……
「怎麼就病成這個樣子,自己還是個做大夫的呢,放縱自己這樣燒下去,都不怕醒來變傻了……」白夭夭伸手,將他頭上的帕子在冰涼的井水裡擰過一遭后,又復給他妥帖放於額頭,可隨後又笑自己此事做的多餘,她又不是靠醫術醫人的……
「許宣,你得醒來了,藥師宮和……冷凝,都需要你……」白夭夭握住他燙人的大手,將自己的仙力緩緩渡進去。白色仙力極為冰涼,隨著其快速運轉於許宣周身,燒不多時便已退了……
許宣眼睫開始快速顫動,他反手扣住白夭夭的手,慢慢睜開眼來,聲音沙啞:「白姑娘……」
白夭夭任仙力在他體內運轉最後一個小周天后,方緩慢卻又堅決地將手自他手中抽出來,扶著他後背讓他坐起身靠在軟枕上,又去倒了杯茶水與他:「宮上。」
許宣接過茶水,一飲而盡,方望著眸光低垂閃躲的她道:「白姑娘為何又一次救我?」
「宮上你婚期將至,再不醒來,怕是會惹出大禍。」白夭夭語調平緩,絲毫看不出任何異常。
「哦?」許宣蒼涼地笑笑,「你倒真是牽挂我的婚事,生怕我錯過了。」
「畢竟宮上是因為我才淋了暴雨……若不如此,我內心愧疚難安……」白夭夭心尖如被針狠狠扎過,不見傷口,卻是痛的她難以自持,她匆匆後退幾步,唯恐相距太近,被許宣發現端倪。倉促一拱手,她低聲道:「緣有深淺,終須一別,既然宮上已然康復,我特來向宮上告辭。」
「走?」許宣望著她,神色越發冰冷,修長如玉的手指在錦被上用力滑過,「大婚之日在即,白姑娘若無急事,不妨多留二晚。」
白夭夭搖頭拒絕:「家師有命,召我速回驪山。宮上的喜酒,我怕是喝不上了……」
許宣冷笑一聲:「你要回去修仙?」
白夭夭默然頷首。
許宣呼吸極重,良久之後,他才緩緩出聲:「白姑娘,你被饕餮重傷,全靠我才撿回一條命,就算要走,也得先學會知恩圖報才是。」
白夭夭愣了片刻,方無波無瀾地道:「診金自然要給,敢問宮上是想要銀兩,還是奇珍異寶,稀世草藥?」
「我要你必須留下來到喜宴之後才准走,」許宣望著她,一字一句從齒縫中擠出,說得沉重且不容反駁,「白姑娘明白我說的話的輕重。」
白夭夭愕然,指尖在輕微的顫抖,她不知如何是好,他真的不知道他對於自己來說意味著什麼嗎?要眼見他歡天喜地娶另一個女人,自此的日子與她再無關係,她要如何自處……
正是幾欲落淚之際,清風卻慌亂地跑入:「不好了,大小姐被饕餮抓走了!」
「什麼?」許宣猛地一掀被子,從床上坐起,因為良久沒有動彈,眼前甚至有一瞬間的昏黑,白夭夭忙上前扶住了他,幫他起身站穩地面,低聲安撫道:「走吧,我們同去看看……」
許宣頷首,又吩咐清風:「去喊上宋師兄與斷流他們,走!」
白夭夭帶著許宣並一眾藥師宮弟子趕到之時,齊霄已然杖指饕餮,小青持著雙劍在旁助陣,饕餮掐著冷凝的脖子與他倆對峙,恨聲道:「齊霄,若不是你將我逼得太緊,我何需用藥師宮大小姐做人質,今日你如不許諾放我離去,我便掐死她同我陪葬!」
許宣忙示意眾弟子包圍過去。
齊霄大怒:「饕餮,你還當你有活路嗎?」說罷,從懷裡掏出一個散發著瑩藍光澤的琉璃小瓶,向饕餮丟了過去。
霎時間,藍色光暈將饕餮自上而下罩了個徹底,饕餮唇角霎時浸出鮮血,他怒視著齊霄,反手將唇邊鮮血抹去,再放到唇邊舔了舔:「竟被你尋到了藍螢……」
齊霄瞪眼,憤怒間卻又不乏悲痛:「是師父有先見之明,乘清醒之際留下了遺訓,饕餮,今日便是你的死期!」
饕餮「呵呵」一笑:「想殺我?難道你打算連這個小丫頭一起燒死嗎?」
齊霄一頓,看向已經在饕餮利爪下奄奄一息的冷凝,不由遲疑回望許宣這頭,饕餮的指尖亦是故意劃破冷凝頸間皮膚,挑釁地望向眾人。
「齊霄!師兄!不用管我!快殺了這個妖孽!替天行道!」冷凝用儘力氣沖二人疾呼,卻又是挨了饕餮一巴掌。
許宣面上已是烏雲籠罩,像是下一刻便有疾風暴雨,他轉而沉聲問齊霄:「藍螢是何物?」
「藍螢之火,焚妖滅怪,是我在丹藥房中發現的,師父在煉丹爐上刻了這二字,想必是指引我此物可以殺掉饕餮!我方才已經用藍螢罩住他了,但是……必須要將藍螢引入他體內才能燒掉他……」齊霄急聲回答,說到最後幾個字的時候才有所遲疑,「可眼下……」
「你可還有藍螢?」許宣皺眉思忖片刻,方又問道。
「有的……」齊霄將另一個琉璃瓶子拿了出來。
許宣忙湊近他耳邊說了幾句,齊霄鄭重點頭,將琉璃瓶子悄悄塞到他手裡。許宣背過身子,再轉而遞給斷流,又復在他耳邊說了幾句,斷流毫不猶豫領命便走。
藥師宮弟子則在許宣指示下,逐漸縮小包圍圈,向饕餮靠近。
饕餮又加重手上力道,狠狠道:」你們不要逼我!」
許宣冷冷看著饕餮,聲音彷彿在千年玄冰中淬過一般,字字警告:「饕餮,你若今日傷了冷凝,我必讓你灰飛煙滅,永世不得超生!」
饕餮彷彿聽了莫大的笑話:「許宣,你當年不也同樣……」
「饕餮!」白夭夭眼見他即將出言放肆,便及時喝止住他,「快放了冷凝!我們下次再戰過!」
「你們就是如此地虛偽,白夭夭,你敢說你不想借我的手殺了冷凝,好讓你和許宣快活去嗎?哈哈哈哈哈!」
「饕餮!你再胡言,休怪我不客氣!」白夭夭喚出挽留,眼見就要一劍攻去,此時卻有長箭劃破空氣,直直插入饕餮胸口,血噴薄而出,濺了旁邊的冷凝一身。
「啊!」清風和宋師兄一聲驚呼,眼見自箭頭而起一簇藍色火苗,瞬間便是要將饕餮吞沒之勢。
小青趕緊上前一把拉開渾身發抖的冷凝:「愣著幹啥!這麼點小事就嚇成這樣!」一時不慎,藍螢之火飄到小青手背,燙的她猛甩手呼痛,旁邊齊霄將她攬過來,仔細查看傷口:「不要命了!這藍螢焚妖滅怪,冷姑娘是人自然無礙,你不小心卻會被燒個精光!」
他語氣雖凶,小青卻覺得心裡甜滋滋的。
許宣上前察看,冷凝趁機跑到許宣懷裡,將他緊緊抱住,眾人看著饕餮在火焰中痛苦掙扎,齊霄怒斥一聲:「妖孽,這就是你應有的下場!」
小青有些不敢相信:「這樣真的能殺死饕餮?」
齊霄點頭,嘆道:「他借師父之手殘害眾生,卻怎麼也沒想到,最後還是死在師父留下的遺計之中。」
饕餮卻痛苦地狂聲大笑道:「 你們不要得意,死亡才是我的開始……我不會放過你們的,你們每一個人……」
白夭夭匆匆兩步上前,皺眉看了一陣,心覺不對,立刻掐了個訣,霎時間狂風大作,竟是欲將藍螢之火吹滅。
齊霄劍眉一揚,瞪向白夭夭:「你想救這妖孽!」
白夭夭搖頭,慎重道:「此事太過蹊蹺,留他活口,我有話要問,我怕這是一個局!」
齊霄嗤之以鼻:「這是我師父留下的法子,萬無一失!眼下饕餮馬上就要被活活燒死,豈能因你一句話,眼睜睜看他再次逃脫!?」
白夭夭皺眉搖頭:「此事太過複雜,我一時解釋不清,但請你信我一次,咱們全都在這兒,他逃不了!」
冷凝佯裝害怕,埋首在許宣懷裡:「師兄,白姑娘為什麼要放了饕餮,難道白姑娘另有心思?」
「我!」眼見許宣眼神悠悠飄來,白夭夭更是張口結舌,不知如何為自己辯駁。
頃刻之間,火光俞盛,饕餮漸漸化成煙霧,留下一地焦黑之土。
小青面上露出欣喜之色:「他死了,饕餮這個大魔頭終於死了!」
齊霄更是十分感慨,抬眼望向長空:「師父,我終於親手誅殺了這個妖孽!」
白夭夭跺了跺足,心知可能中了饕餮暗算,他怕是借這藍螢之火一為假死,二為藉此火焚燒禁咒,功力大增……但眼下她亦沒有證據讓眾人相信自己,何況木已成舟,只能待來日再見招拆拆了……正在為難,眼角忽然收入紅芯於樹林間飄忽而過的身影,她眉心微蹙,追了上去。
許宣見狀,本欲跟上去,卻被冷凝緊緊抱住,只得低聲安慰:「沒事了,師妹,饕餮他已經死了,再沒人可以害你了。」
再轉眸看了看齊霄,許宣又對冷凝道:「你先跟宋師兄他們回去,我隨齊霄去趟金山寺。」邊說邊輕輕把冷凝往外推。
冷凝無奈,只得鬆開手,一步一回頭地跟著宋師兄他們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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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山寺中,齊霄面有得色地對許宣講今天的事情:「我和小青派她手下的灰兔精去引誘饕餮,卻不想他突然跑回來給我們說饕餮竟然抓了冷大小姐,我們趕緊趕過去,幸好上次在整理師父遺物的時候發現了藍螢,今天正好借這個機會把饕餮正法,為師父和死在他手上的生靈報了仇!許宣你那弟子也選的不錯,這箭法極准!」
許宣一邊垂眸替小青包紮手上為藍螢燙傷的傷口,一邊道:「只有斷流才會如此狠心,決斷於當下,若是宋師兄或是清風,怕就會顧忌冷凝的性命了。」這斷陽宗和明決宗的爭鬥,始終讓他心生困擾,雖然這種時候可以利用一下,但為了藥師宮的長遠打算,還得想法子化解才是。
小青也覺得今天之事甚是完美,連手被燙傷也顧不得了,嘻嘻笑著對齊霄說:「沒想到你還有這麼好用的寶貝,不過這藍螢到底是什麼東西?」
許宣替小青包紮好了手上的傷口,一邊收拾藥箱一邊說:「古書有載,『藍螢』是一種稀世奇珍,冬日紮根泥土之中,與草木為伴。夏日化作螢蟲,繁殖生衍……藍螢之火,溫度極高,非將邪物燃至灰燼不熄,古人常用之來辟邪和表忠。但我尚不知藍螢竟還可以用於除妖。」
齊霄再復點頭:「全靠師父清醒之時在煉丹爐之內刻下此二字,我又見到他的遺物,才想著去翻閱古籍,知道藍螢之焰可以焚燒世間一切邪祟,推測出師父的深意……不然以我的修為,要想報仇,實是太難。」
見他說的哀傷又感慨,小青想了想,安慰道:「你才這麼點兒歲數,已經有此修為,實在不賴了,我二十歲的時候還是條小青蛇呢!」
齊霄瞪她一眼:「所以你活該被我收!」
小青氣的站起身來:「收收收!你成日就知道收妖!真是好心當成驢肝肺!不想理你了!」說完就氣鼓鼓地往門外衝去。
「小青姑娘,煩請等我一下,」許宣將金山寺的藥箱收拾好,遞給齊霄,也復起身:「既問清了前因後果,我也覺安心,這便回去了。」
「對了……」齊霄喚住他,又看了下立在門口那氣呼呼的青色背影,唇角一彎,「之前小青跟我說藥師宮的地火靈氣有異……」
小青聞言「哼」了一聲:「想來也是饕餮所為唄!」
齊霄搖頭,緩緩站起身來:「之前師父曾說,天地山水、靈氣聚散自有其道,除非是命定之人,否則就算強佔了靈氣,也無法運用。能如此消耗藥師宮靈氣的人,命格必然極其霸道……我此次翻閱古籍,恰好看到上古有傳說殺、破、狼三星齊聚,會動搖三界大局,而其中的貪狼命格,最是貪婪兇悍,我猜想地火靈氣一事,會不會與此有關。」
「這也太玄乎了吧?」小青聽得駭然,「若真是如此,饕餮會不會就是這貪狼……」
「我亦不知,」齊霄沉吟片刻,「不過想來饕餮雖然殘忍嗜殺,但比起傳說中的貪狼,還是好對付了一些……」
「饕餮已經讓我們如此頭大,那這貪狼得有多厲害?該不會還埋伏在藥師宮中吧……姐姐常說藥師宮有妖氣盤繞……」小青越想越是害怕,不自覺地環抱住了自己……
「你就是個妖,還怕什麼妖?說不定是你們妖界老大,可以罩著你免得被我收走呢!」齊霄沒好氣地斜她一眼。
小青又復氣得跳腳:「妖也是分好壞的好嗎!你這個人怎麼就這麼看不起妖!」
齊霄不再搭理她,而是目露關切地看向許宣:「宮上若是感覺到任何異動,一定要及時跟我說,這次全靠宮上相助,我才能順利殺掉饕餮,除妖衛道本也是我的職責,願為藥師宮的安危盡微薄之力。」
「如此便多謝了。」
許宣稍一拱手,正待出門,齊霄又補充了一句:「對了,恭喜宮上啊,我三日後定來喝喜酒!」
許宣面色變冷,稍一勾唇:「禮金可準備好了嗎?不然先把欠的診金給結了?」
齊霄愕然半晌,坐在桌邊撓頭,嘀咕道:「小氣鬼,捨不得酒就直說啊!」
許宣撇了撇唇,沒再多理會齊霄,徑直走了。
小青見狀忙追上去:「宮上,你真要和那個死丫頭成親啊?」
許宣停下步子,望向小青,十足認真的開口:「小青,我想請你幫我個忙,三日後申時,請你務必把你姐姐帶到西湖斷橋上……」
「三日後?你確定是三、日、后?」小青驚得下巴都快掉了,「為什麼啊?」
許宣微微一揚唇角,卻不多解釋:「你就當是我怕她見我拜堂入洞房,太過傷心。」
「啊……那我為什麼要幫你?」小青滿腦子疑問與好奇,擺出一副許宣不解釋,她才不會聽的樣子。
許宣低眸看向她的手:「藍螢之火在妖身上留下的印記輕易是去不掉的,天下可能唯有我能治……不知道會不會可惜了小青姑娘這原本的白璧無瑕。」說罷他便悠悠然繼續朝前走了。
留下小青對著他背影比了個拳頭,暗自憤懣,最終卻還是沖他背影喊道:「三日後申時!我記住了!你要把我手給醫好啊!」
就在這時,一位從小青面前走過的老太太搖晃幾下,突然倒在地上,把小青給嚇了一跳,忙急聲喊道:「許宣!快回來看看!」
「老夫人!你怎麼了!」老太太的侍女也是著急萬分,將籃子往旁邊一放,正欲搖晃老太太,就被許宣一把推開,「不能晃!」
「是中風……」許宣一邊替老夫人把脈,一邊對小青說,「快把剛才那藥箱拿來!」
小青忙施法,瞬間從齊霄那處將藥箱取了過來,齊霄也慌忙跟出。
許宣拿了銀針給老夫人施針,經簡單處理過後,老夫人終於悠悠醒轉,呼吸順暢,臉上也是重新恢復了血色。
那侍女頓時喜極而泣:「謝天謝地,老夫人醒過來了,不然凌兒真是萬死莫贖!」
許宣比了個噤聲的手勢:「別喧嘩,病人需要休息。我們將她暫時送到廂房,待稍微好轉再回家吧……」
待小青幫忙凌兒將老夫人送到廂房暫且安置好,許宣又開好了藥方,遞給凌兒道:「按時服用,平日飲食不宜葷腥,多用蔬果。好好靜養才是。」
凌兒接過,福身道:「大夫救了老夫人的命,我家主人必有重謝,只是不知到時候該去何處找大夫呢?」
許宣對於診金自是不會推辭,淡淡道:「藥師宮,許宣。」
凌兒十分驚訝:「原來是宮上!」
許宣見凌兒知道自己的名頭,得意一笑,伸手假意往下按了按:「低調,低調。」
小青在旁邊如被噁心到一般撇了撇嘴,方又對那凌兒說:「姑娘又是哪家府上的呢?」
「城南趙王府。」
許宣和小青相視一眼,齊刷刷地問:「小王爺?」
凌兒稍稍蹙眉,點了點頭。
許宣沉吟片刻,頷首道:「真是天無絕人之路,我想我是知道要你家小王爺報答什麼了……」
3
白夭夭追到紅芯,後者在她面前顯得惶惑不安,一直搓著雙手,良久才遲疑著說:「白姐姐,我方才是故意讓你看見的……我想告訴你……不是饕餮殺了那些動物,是冷凝……我親眼見到了,她那樣子,可怕極了……」說著,紅芯竟是腳下發軟,險些沒有站住,見白夭夭沉吟不語,她忙著急續道,「是真的,我藏在藥師宮後山,本欲伺機……再奪她容貌,可是卻見到她一身妖氣,雙眼碧綠,毫不遲疑地就對一隻兔子下了殺手!後來,她每天晚上都要出來好幾次,每次殘殺的動物也越來越多……我不敢阻止……」
白夭夭深吸了一口氣,手按在胸口靈珠處,滿是懊悔地嘆道:「錯不在她,是我。她原本心中只是有一口惡念,若不是我用靈珠為她醫治,在她體內留下了妖氣,催化了那惡念,她就不會輕易妖化……冷凝她自己就算髮現,恐怕也無解決之道……」
白夭夭沒有料到,冷凝的妖氣已經嚴重到如此地步,竟然嚇壞了同為妖的紅芯……
她自覺問題嚴重,可若是要解決……
紅芯頓了頓,又道:「而且我還看到饕餮去找冷凝……」
「什麼?」白夭夭驚愕無比。
紅芯點頭如搗蒜:「真的,她昨天又出來殺戮,就遇到了饕餮……我害怕,遠遠的也沒聽清楚他們說了什麼就跑走了,可是今天她出來採藥才又被饕餮抓走……白姐姐,我覺得其中有詐……」
看見紅芯神色凄惶又惴惴難安,白夭夭安撫般握住她的手:「謝謝你,紅芯。但你一直跟蹤冷凝,可是因為還惦念著小王爺?」
聽到小王爺的名字,紅芯神色漸漸安靜下來,終究是無比黯然,垂眸嘆道:「情到深處,又怎能說放就放。」
白夭夭稍稍加大手上的力量,使得紅芯抬頭來看她,才輕輕撫上紅芯罩住面上傷口的銀色面具:「紅芯,不要再做錯事了。你相信我,我離開藥師宮前,會勸說許宣幫你醫治,時間雖長,也終究是自己的容貌更好……」
「白姐姐……」紅芯不知是感動還是難過,終是垂下淚來。
「紅芯,你好好珍重,」白夭夭替她拭去眼淚,心中挂念冷凝與藥師宮,便匆匆與紅芯告別,「我先回去一趟藥師宮,事情由我而起,我定要想辦法解決,冷凝三日後便要與許宣成親,絕不能出任何差錯……」何況,還有饕餮……若冷凝真是淪落到了和饕餮沆瀣一氣,那許宣豈不是危險,自己也更加罪孽深重了……
待白夭夭趕回藥師宮,正是夜幕初降。
白夭夭隔著窗欞,看到了身著嫁衣正攬鏡自照的冷凝,她面上是歡喜的、嬌艷的,如一朵終於迎來綻放的花苞,白夭夭不自覺看得怔了,心口卻如被繩索拉扯,又酸又疼。
冷凝感覺到白夭夭的注視,神情冷冽地偏過頭,二人隔著窗對視片刻,終是白夭夭先開了口:「我見過了紅芯。」
「哦?」冷凝神色不變,「那又如何?」
見她如此冷漠淡定,白夭夭神色逐漸黯然:「她不僅說了你殘殺動物,還說你昨日便見過饕餮……」
冷凝正梳理長發的手緩緩停下,淡淡說了句:「真是可笑,這鯉魚精當真是不要臉了。」
白夭夭眉心微凝,苦口婆心地勸說:「冷凝,你將那些殘殺的動物罪名推給了饕餮,這麼做,只能瞞一時,若不想辦法……」
「住口!」冷凝將梳子往妝台上一拍,「你以為紅芯的話還有人會相信嗎?更何況她跟著我不還覬覦著我這張臉嗎?你深夜來此,是想以此理由阻止這場婚禮嗎?」
白夭夭緩緩搖頭:「你體內的妖性既由我而起,那隻能由我來解決。」
冷凝置若罔聞,只輕蔑一笑,便將視線移回銅鏡,執起眉筆繼續描繪自己的長眉,輕飄飄問道:「白姑娘莫不是要與我玉石俱焚?」
白夭夭上前幾步,更近地望著她徐徐說:「我只是想勸你,你是人,若心無邪念,自然能壓下妖性。我天生是妖,為了去除妖性,卻要歷經無數磨難。冷凝,你與宮上大婚後,會過著幸福的生活,別讓妖性毀了你的一切……」
冷凝起身,望著窗外的白夭夭,竟是笑的十分開心:「你沒闖入我的生活前,我一直很快樂,如今,不人不妖,卻要你惺惺作態來提醒我如何做?我,只要你離的遠遠,永遠別再出現。白姑娘,你可是答應過我,要立刻離開的。還是,你一定要喝了我和師兄的喜酒才肯走?」冷凝張開雙臂,原地轉了一圈,笑聲清脆如黃鸝,笑容一如初見時那樣純真無邪,「白姐姐,你說我這樣打扮,是不是很好看?」
「冷凝!」白夭夭終於是有些怒了,「你或許不在乎那些死在你手下的動物,但現在是動物,將來就是人!我,必須避免這樣的悲劇!何況,還有饕餮!」
「饕餮饕餮饕餮!你究竟想要說什麼!」冷凝緩緩放下張開的手,神情逐漸變得殘忍又嗜殺,「你想說我和饕餮串通嗎?你除了紅芯的話還有什麼證據呢?我被他挾持是眾人所見!他被藍螢之火焚化成灰也是眾人所見!我脖子上還有他利爪留下的傷!你說這是個局,誰會信你呢?白姑娘?而若反過來,我告訴師兄你是妖,你還曾經故意在我體內留下妖性,讓我每日過得苦不堪言、生不如死!你說我師兄會信誰呢?白、夭、夭!?」
夜風輕拂,白夭夭看著眼前的冷凝,竟不自覺後退了一步,許久后,她才苦笑著輕道:「既然苦勸無用,我自有我自己的辦法來化解你身上的妖性,冷凝,你好自為之……」
「這樣最好,我也盼望與這骯髒的妖性撇個乾淨,和師兄過完美無瑕的幸福生活。我明日還有一堆婚禮的事要準備,就不送客了,白姑娘。」冷凝露出無懈可擊的微笑,一副悉聽尊便的樣子,隨之便將窗子重重落下,隔絕了白夭夭凄然的視線。
白夭夭撫上胸口的靈珠,失落地搖頭離開。
卻沒有看見房中的冷凝,揚起的唇角邊,有淚水倏忽墜落。
一滴,兩滴,逐漸淌成兩行,再無斷絕。
她掀起袖子,看見本如羊脂玉般細膩光潤的手臂上被藍螢之火灼傷的痕迹,唇角笑容逐漸苦澀……
「幸福的生活嗎?」她偏過頭低聲喃喃,「也許事事不能盡如我意,也許師兄暫時為你所迷惑……但我會一分分拿回原本屬於我的生活!」
風拂動窗邊的清音鈴,鈴聲清脆悅耳,一如她少艾時乾淨單純的笑聲。
夜深時,山中忽降暴雨,沖刷著白日里烈焰燒過的灰燼。
斬荒立在雨中,神色專註,通身纏繞著紫色妖氣,一炷香時間過去,灰燼上突然燃開一朵紅蓮火焰,紅蓮之中漸漸露出一雙血紅眸子,隨後,一雙利爪從土裡伸出,土地漸成巨大裂痕,再齊齊垮塌下去,露出饕餮黑色的身軀。
饕餮伸長身子,舔了舔利爪上的雨水,冷笑道:「饒是許宣自負聰明,也不曾識破我布下的詐死之計。冷凝這顆棋子當真好用。而今借藍螢之火涅槃重生,我妖力已是恢復從前,許宣、齊霄、白夭夭……你們等著,有你們好看的……」
斬荒卻是淡笑著打斷他:「別高興得太早,你現在尚未獲得新的肉身,對付他們為時尚早。」
「你已有了下一步?」饕餮目光急切地望向他,「說吧,你這次幫了我,希望我如何幫你?」
斬荒在雨中綻出邪魅一笑:「戲剛開台,不必心急,往後你便會明白。怨憎會、求不得、愛離別,這三苦會使人變的多可怕……」
暴雨傾盆,卻掩不住斬荒狂放笑聲,地面那紅蓮火遇雨不熄,更顯妖異非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