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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情之大劫

  1

  仙鶴在紫宣書房,為其整理案頭,將書一本本摞好后,又去收拾畫筒。


  她喜歡看紫宣的畫,他的畫,如他的人一般,大處氣質高遠,疏朗開闊,細處又溫和熨帖,體察入微。她素日不敢對他如此深情打量,只能寄托在他的畫上。因此仙鶴將畫筒里的畫一幅幅的拿出來展開,仔細看看后,又復仔細卷好。


  而眼前這幅,甫一展開,仙鶴就愣在當場,手指都在微微顫抖。


  畫上一穿白衣的姑娘,二八年華,肌膚勝雪,明眸善睞,巧笑倩兮,顧盼生姿……正是小白。


  仙鶴彷彿被人扼住了喉嚨,一時恨不得將畫上笑得天真無邪的姑娘給撕掉。


  就在此時,青帝從外進入,仙鶴下意識將畫反扣在桌上,努力平復著呼吸,給青帝施禮。


  青帝蹙了眉頭:「拿出來。」


  仙鶴猶疑半晌,才顫抖著手將畫遞給青帝。


  青帝原本平和清淡的眉目,在看到畫的瞬間,生出勃然怒火:「這是紫宣所繪?」


  仙鶴指尖在掌心一劃,糾結地說:「紫宣近日不尋常的舉動……我猜與此有關……」


  「他這樣做是在毀了他自己!」青帝厲聲斥道,「他此時人在何處!?」


  仙鶴低聲道:「正在溫泉處休養。」


  青帝拿著畫,轉身怒氣騰騰地離去。


  仙鶴浸了花汁的指甲在掌心掐出血樣紅痕,她內心陰暗處有些爽快,但稍靜下來卻又不忍……


  她長閉雙眸,淚水從眼角滑落,畢竟是有了嫉妒,她也再難做原本的她了。


  紫宣感受到青帝身上的怒氣,內心大抵也知道所謂何事,真面對時,卻也不驚不慌,緩緩從溫泉起身,隨意披上外衣,低頭站在青帝面前,等他訓斥。


  青帝濃眉皺的死緊,鮮少動怒的他此時聲音卻都氣的在顫抖:「你離飛仙僅差一步,怎會在最後關頭因饕餮而失敗?饕餮傷了你的元神,你為何不說?千年修行,功虧一簣……你可知飛仙這一劫對你來說有多重要嗎?」


  紫宣徐徐道:「是弟子修為不夠,才未能渡劫升仙。有負於師門,更令師父操心,徒兒定當恭省自身。」


  青帝痛心闔眸:「九奚山存世萬年,只有你一位弟子。為師花了千年心血在你身上,如今你道心不穩,往後大道,還待如何前行?」


  紫宣本想躬身請罪,額間抽痛卻又突然襲來,他神情痛楚地扶住額頭,喉間抑制不住地發出低吟。


  「元神已有裂痕,你究竟如何了?」青帝看他額間浸出的血絲,又氣又急,上前一步拉開紫宣的衣服,只見胸前布滿縱橫交錯的暗紅色傷痕,與凌楚傷勢相似,卻更觸目驚心。


  青帝急聲問道:「以饕餮之力,根本不可能傷你如此之重,你與他對戰,究竟發生了何事?」


  紫宣努力平息痛楚,低聲道:「是我低估了饕餮的邪術,一時失察,才遭了重手……」


  青帝痛心疾首:「你做事縝密,向來未有半點疏漏,若非你故意失手……」


  紫宣聲音冷靜地接過話來:「替凌楚前去活捉饕餮時,徒兒細細想過,若殺了饕餮,必拂了白帝臉面;而若活捉饕餮回來,以白帝徇私的個性,只會有更多無辜的受害者。所以徒兒才拚命一搏斷了他的仙根,讓其無法再返仙界。」


  青帝怒極反笑:「你倒是思慮仔細,趁此機會讓其傷了你的元神,你便無法飛仙離開九奚山閉關。你如此周詳的安排,是否與此畫有關?」


  青帝將畫抖落在紫宣眼前,紫宣只是輕描淡寫地看上一眼,不露痕迹地道:「只是尋常畫作,並無特別,師父多慮了。」


  青帝盯著他,滿是考究地鄭重問道:「紫宣,你動了情?」


  紫宣似是受驚般抬頭,再搖首否認:「師父言重。徒兒看淡世情,從未動情。」


  「包括小白?」


  紫宣一字一句地重複一遍:「包括小白。」


  青帝眯著眼打量他許久,方才說道:「既然你對小白無情無念,她本也在驪山修行,便讓她離開九奚山吧。」


  紫宣伸手一揖,恭敬道:「師父該知,自徒兒拜入師門一來,便從未違抗過師命,一切皆依師父所言……」


  小白本想來找紫宣,早早地來了溫泉外,因聽見青帝與紫宣說話,便在池外等待,不敢靠近。


  當見到紫宣傷勢之時,她又驚又急,不知紫宣怎會傷的如此嚴重。


  當見到青帝手中的畫時,她好奇羞赧,不知紫宣何時繪了自己。


  而當青帝問紫宣是否動情,又言及自己,她心提到了嗓子眼,幾乎忘了呼吸。


  可當紫宣從容否認的時候,她聽見了自己心碎的聲音。


  胸口抽痛,小白渾身都在微微戰慄,眼眶酸澀的幾乎難以睜開。


  而當他說他從不會違抗師命,一切皆聽青帝所言時,小白眼淚奔涌而出,她再難自持,轉身踉蹌跑開。而滿面淚痕的她,卻沒有聽到紫宣鄭重其事、擲地有聲的後半句:「唯有這次,恕難從命。」


  青帝臉色大變,前所未有的凌厲,他揚起手中的畫,逼問紫宣:「你再說一次?」


  紫宣抬頭,眼神倨傲而果決,他恭敬而不容反對的再次緩聲說道:「這一次,恕徒兒難遵師命。」


  青帝大怒,將畫一扔,轉身大步離去。


  凌楚和青帝擦肩而過,看了眼青帝怒氣騰騰的背影:「從沒見青帝如此生氣。」又蹲下身,將畫拾起,展開一看,頓覺驚艷,戲謔說道,「這小白蛇幻化成人後倒是好看。紫宣,沒料到你竟然是個情種。」


  紫宣冷冷地向他展開手:「把畫給我。」


  「你倒是小氣,」凌楚輕嗤一聲,將畫遞給他,「你以為方才你在青帝面前那番狡辯的言論,能誆騙幾人?」


  紫宣將畫仔細裹好,鄭而重之地看向凌楚,沉聲道:「何來誆騙?此事本就與小白無關。無論我對她是否動情,她都不應受到任何責罰。」


  「紫宣!」凌楚聲音凜然,也是有些動怒了,「你可曾記得,當年昆崙山初見時,你的修行之心是如何堅決嗎?」


  紫宣默然,凌楚濃眉死擰,深吸一口氣,繼續道:「千年之前,天生仙骨的你我同被選中,天帝欽點,讓我師父和你師父收我們為徒。你身上是七殺命格,而我是破軍,師父說我們的命格歷經萬年才能降生於世,關係三界興衰,若將我們收入門下,勤加訓練,假以時日,必成大器。」


  紫宣閉眼,唇邊牽出一絲笑意:「我記得,那時你特別驕傲,胸挺的老高,我卻不覺什麼,十分平靜。」


  凌楚頷首:「青帝施放仙力探了我二人根骨,也說我們天資卓然,是可造之才。我師父讓你師父先挑,你師父便問我們小小年紀有此功力,是為何而修鍊。」


  「你那時特別大義凜然,昂首說自己是為能早日成仙,要以一己之力匡扶大道正義,定能不負師門栽培,」紫宣回憶起童稚之時,笑意也復輕鬆了起來,「白帝誇你宏圖遠略,頗有膽色,定能於他日扶搖直上。」


  「可是青帝還是選了看上去頗為平凡的你,」凌楚唇邊也有瀟洒笑意,「你那時說的什麼來著?」


  「我一門心思修仙,不為外物,只望能替九重天照拂天下蒼生。」


  紫宣一字一句的重複了一遍,腦海中出現了當時不諳世事,心思單純的那個幼時的自己。


  白帝微笑贊他宅心仁厚,而師父卻看重他能耐得住修仙千年和閉關千年的寂寞冷清。白帝見師父選了自己,還唯恐師父反悔……


  那時青帝信賴欣賞的模樣又復出現在他眼前:「走吧,孩子,跟我回九奚山,不要忘了今日所言。」


  而他,卻最終辜負了師父厚望。


  凌楚知他憶起了什麼,冷聲說:「我師父當時便為我們定下約定,千年後讓我們一較高低。從那會兒,我便發誓一定要比你早一步飛仙!千年過去,我既視你為知己好友,更一直拿你當我最好的對手,但你如今,」凌楚指著紫宣胸膛,「竟如此糊塗!這一千年,你隨青帝四處征戰,難道不是為了早日飛仙好匡扶正義嗎?你受的苦,受的傷,始終沒能動搖你的道心分毫!你怎可以因為一條蛇妖而讓自己元神受損?」凌楚說到痛處,也是不忍,「紫宣……元神受損夜夜生不如死,這樣的痛楚煎熬,值得嗎?」


  紫宣卻神色平靜地搖頭:「無所謂值得不值得,這予我,並不是煎熬,我這千年都在修鍊,眼下修鍊的就是我的心。」


  紫宣食指輕點自己的心口,「我隨師父修習醫術,始終知道百傷之中,心病難治,皆因七情六慾俱在其中。可如今,我才真正明白,比起元神受損,原來心苦心痛,才是煎熬。」


  凌楚上前抓住紫宣衣襟,似要讓一派坦誠淡薄的他清醒起來。凌楚咬緊牙,定定望著紫宣道:「這千年來的每一場戰役,唯有你與我比肩。紫宣,不要放棄,你快將元神養好,飛仙之日,我定等著你!」


  紫宣淺淺一笑:「我這千年來,的確盼得就是飛仙之日。可眼下,我才覺得,飛仙予我而言並非是件多重要的事情。」


  凌楚眼中有冷厲之色一閃而過:「莫不是因為小白……」


  「凌楚!」紫宣神情嚴峻地打斷他,「你是我知己,我明白你對我的期許,可我決不允許你傷害小白。」


  凌楚一副「果然如此」的冰冷神色,憤然道:「看來這小白果然是你的劫數,可你想過嗎?你的七殺命格,或許也會害了她!」


  七殺……一生孤苦……身邊難有至親……


  紫宣何嘗不知,就是為此,他才動搖過,拒絕過……


  沉默良久,紫宣方才輕聲開口:「不會如此的,凌楚,人定能勝天。」


  「那你當初入師門時所說的照拂天下蒼生呢!」


  「這不會有矛盾的,無論我是否成仙,我都不會負這蒼生。」


  凌楚觀他堅定不移的神色,知道紫宣早是心念已定,無論自己說什麼,他都聽不進去了。


  深吸一口氣,凌楚竟覺得眼眶有些酸脹,緩緩鬆開紫宣衣襟,他轉身,大步離開溫泉池。


  而紫宣目送他離去,再低頭,看了看手中的畫卷,唇邊逐漸揚起溫柔的笑意。


  2

  凌楚回房的路上,遇到了慌張跑來的仙鶴。


  仙鶴急聲說:「我聽說青帝要將小白趕出九奚山,和紫宣起了爭執,如今紫宣怎麼樣了?」


  凌楚上下打量她:「你是在擔心,還是在暗喜?鬧到此番地步,恐怕少不了你從中貢獻吧。」


  仙鶴咬唇,神情掙扎:「我會如此,全是因為牽挂紫宣,我擔心……」


  「你擔心他為蛇妖所累?那你認為你這樣做了,青帝將小白趕出去了,紫宣就會專心修仙,甚至轉而對你動情?」凌楚話聲中不乏嗤笑。


  「我沒有!」仙鶴斷然否認,看向凌楚的眼中已然泛起淚光,「我從不敢奢望他會對我動情,我也不敢累他修行飛仙,我只希望,只希望他能一切順利……」


  凌楚見狀,也是一嘆:「可你還是錯估了情勢,也看錯了紫宣。」。語氣倒是輕緩了不少。


  仙鶴的自怨自艾瞬間變成驚疑:「你什麼意思?」


  凌楚無奈道:「紫宣頂撞了青帝,誓要將小白留在九奚山。」


  仙鶴不敢置信,聲音都在顫抖:「怎會?他從來不會違逆青帝半分的!一個剛幻化人形的蛇妖罷了,怎能讓紫宣到如此地步,要知道,他們才短短數十載的緣分!」


  凌楚搖頭,也是慨嘆,最終看向仙鶴的眼神卻多了絲憐憫:「仙鶴,你這些日子每日為我熬藥,如今我已然痊癒,尚未親自向你道謝,不如今日便送你幾句話吧。數百年是緣,數十載也是緣,你放下對紫宣的執念,方能看透他的心思。」


  說罷,凌楚繼續舉步前行。


  仙鶴站在原地,握緊拳頭,倔強地不讓眼淚流下。


  九奚山寒冷的夜風卷著雪粒子拂過,似都在嘲笑她的憤憤不平與無能為力。


  放下……


  如果能這麼輕易的放下,就好了。


  她自問不差,這數百年來照顧紫宣,更是樣樣妥帖。為和紫宣有話可聊,她自學識字、醫理,她溫柔細緻,為他樣樣謀算打點,事事以他為重。她不敢期盼過多,只盼著紫宣能順利飛仙,她自也會這樣照顧他閉關的清冷千年,她只求日日跟在他身邊,親眼見他一切都好,便已滿足。


  而眼下這一切的平靜,她這小小的心愿,皆被一隻幻化人形尚不足十年的小蛇妖所打破,她數百年悉心相伴,卻比不過她十年胡亂搗蛋。


  她怎能甘心!


  思罷,仙鶴轉身,大步往小白所住方向行去。她定要將這蛇妖趕走,讓紫宣不再受其迷惑,好重歸天道!

  此時的小白,正在房裡心痛不已。


  她不知道為何自己的心口會如此抽痛,彷彿有人在掄著大鎚,時不時地往她心臟砸上一記,帶來無休止的痛楚。


  她喃喃念道:「紫宣從未告訴我,原來人傷心痛苦時,心是會痛的……」


  當念及紫宣冷漠淡然的那句「我從未動情」,小白掩面痛哭而出。


  仙鶴進房,見她哭成這樣,神色一時又猶豫起來,緩步上前,拉開她的手,冷冷問:「既然達到目的,你這又是在楚楚可憐地哭什麼?」


  小白抽泣道:「我不想離開九奚山,不想離開紫宣……」


  仙鶴愕然,莫非她並不知道紫宣違抗師命也堅決要她留下?定了定神,仙鶴坐下,用溫柔的目光看著小白,替她擦去眼淚,問道:「你難過,是因為紫宣未曾對你動情,並要遵青帝之命讓你離開?」


  小白哽咽著點頭。


  「那你想留下嗎?」


  「不……」小白抿了抿唇,看向怔愕的仙鶴,「紫宣不願違逆他師父,我明白的,我只希望我離開前,能幫他做點什麼,讓他的傷趕快好起來。」


  仙鶴似是有些不敢相信她的回答,又重複問了一遍:「只要他傷好,你便會離開?」


  小白神色悲傷不堪,哭的鼻子和雙眸倶是通紅,但依舊堅決地點頭。


  仙鶴愣住了,她一時竟覺自己在做一件錯事,但想想紫宣,她又穩下了心思,淡淡說道:「其實這並不算難,丹藥房裡有東海冰心芝,正對紫宣的傷勢,能助他早日康復。但所剩不多,紫宣為著凌楚的心火,便不肯自己用。但東海冰心芝無色無味,若能融入茶水中讓他服下……」


  小白聽到這裡,瞭然點頭:「我這就去取來!」


  「且慢!」仙鶴看著小白,猶豫又糾結,然後她緩緩說,「不告而取是為竊,小白,你若去偷拿了東海冰心芝,你可知是什麼罪過嗎?」


  小白愣在當場。


  仙鶴繼續道:「九奚山的門規,絕容不下一個竊葯賊,一旦被發現,你會背上竊賊的名聲,在受三十六道冰棱箭后被逐出山門,並立下結界,永遠不能入界半步!哪怕你是為了紫宣,也不能例外!」


  小白雙手漸漸攥成拳,她看著仙鶴,毫無懼意地道:「只要是為了紫宣,什麼責罰我也不怕。」至於被逐出山門永不入界……罷了,紫宣既然已經有了決定要讓她離開,她怎捨得讓他為難?

  本就是要走的,她還有何可畏懼呢?

  仙鶴見她如此決絕堅定,身形竟是微微一晃,陷入迷惘,若是她自己,能否為紫宣做到這樣……


  她竟然一時答不上來,或許,小白真的比她更懂情……


  3

  丹藥房裡爐煙裊裊,映得一室頗有仙意。小白緊張萬分地左右張望著,然後行知第一個丹爐旁。


  「仙鶴姐姐說的就是這兒了……」一邊低聲喃喃,一邊輕手慢腳地打開丹爐,只見內有一個如水晶般玲瓏剔透的藥丸,「原來這就是東海冰心芝,煞是好看。」


  小白小心翼翼地取出葯,將其珍藏懷中,再慢慢地將香爐蓋蓋回,卻不防被香爐邊角的花紋給劃破了手指,頓時便有血湧出,剛滴落在一寶塔形狀的物件上,便在地面上浮現了六角形法陣,不過轉瞬便消失無蹤。


  小白將手指放進嘴裡,嚇了一跳:「糟了,莫不是被發現了……」她忙警惕地縮在牆角,隔著距離打量了方才血滴落之處。


  「沒什麼特別啊……就是這個塔狀的是什麼,也是丹爐嗎?」小聲嘀咕了一句,她見依舊沒什麼異樣,便急急溜出了丹藥房,「不管怎樣,先走為上。」


  卻不知在她走後,被她血沾上的鎖妖塔,有黑氣漸漸瀰漫出來,帶動著鎖妖塔開始微微顫動。


  小白取了葯便去尋紫宣,只見他臉色略微蒼白,正在桌前看書,見她來了唇邊漾開春風般的笑容,緩緩問道:「你這幾日書念的怎樣?讓你抄寫的可都抄完了?」


  小白「呵呵」乾笑一聲,走到他身邊,剛好見他茶杯空了,心想果真天助,便拿起他杯子說:「我去幫你倒茶。」


  紫宣以為她是偷了懶所以轉移話題,也沒有介意她神態中的慌張。


  小白背著紫宣,掏出懷中的東海冰心芝,慢慢融入茶水中。


  紫宣見她愣在那裡,久久不回頭,才稍稍蹙起眉頭問:「怎麼了?是有什麼心事嗎?」


  小白轉過身,看向他,很慎重地問:「紫宣,情到底是什麼?」


  紫宣一愕,隨後稍稍眯起星眸,望著她,慨嘆般道:「情是劫,情是債。」


  「你可曾動過情?」小白眸現哀傷,低聲追問,「難道動了情不好嗎?」


  紫宣聽了此問,竟有些緊張:「你聽見了什麼?怎會突然問這個?」


  小白低著頭沒有回答,只將手裡的茶水遞給紫宣。


  紫宣見她無精打采神色低郁的樣子,不由握住她手:「你今天有些不對勁……可是身體不適?」


  小白心裡一陣發苦,她抬眸看著紫宣,眼前漸漸因水霧瀰漫而看不清他的樣子:「紫宣,人都有七情六慾,為何你沒有?」


  紫宣聞言愕然,將杯中水緩緩飲盡,然後徐聲道:「七情六慾我無法教你,待日後,你自己終將明白。」


  小白緩緩搖頭,低聲喃喃:「或許我已經明白了……」


  紫宣唇邊勉力泛出點寬慰笑意,像是在哄她一般溫柔地說:「真明白嗎?我參了千年都未能看透。」


  你看不透,所以就這般絕情嗎?

  我對你來說究竟算是什麼……


  你對誰都如清風般溫柔,其實也是因為誰都沒有進到你的心裡過吧……


  這些念頭在小白心裡過了一遍,眼淚已控制不住地在眼眶打轉,她拳頭緊緊握起,難過地道:「紫宣,我想當個真真正正的人,不是一條逗你玩樂的小白蛇,不是你隨手撿回來的小白蛇!我不要當小白,我要一個真正的名字!」


  紫宣唇角的笑有些綳不住了,可他努力讓自己保持那絲溫柔笑意,望著她道:「小白就是個名字。」


  「那是小白蛇的名字,不是我的!我現在已經是個人了,我會笑會哭會鬧會痛,紫宣,給我取個名字吧,把我當成一個真正的人對待。」小白別過臉去,唯恐紫宣看到她奪眶而出的淚水。


  紫宣握著杯子思忖著,半晌才輕嘆道:「我會好好想想為你取個什麼名字。小白,等你學會琴棋書畫,方方面面都更像個人時,我再告訴你,如何?」


  小白愣住了,他的意思是,還會留她在九奚山,而不是要趕走她嗎?


  還是他以為她什麼都不知道,所以還在騙她?

  不會的,紫宣不會騙人的。


  可能是事情有了轉機,紫宣他改了主意。


  小白瞥見紫宣已經空了的茶杯,心頭如被蛛網密密包裹,又酸又疼,透不過氣來。


  即使如此,她盜了東海冰心芝,也回不了頭了。


  她頷首,然後緩緩轉身,至少在她離開前,能用人的身份和他相處。


  她便再無所求了。


  剛走出書房沒幾步,卻突聞振空之聲,只見天際一道閃電劈過,有黑色長蛟怒吼著奔天而去,鱗光閃耀,與閃電交錯著卻煞是刺目。


  隨後便是仙鶴的驚呼:「蛟龍逃了!」


  小白還沒回過神,紫宣便已衝出房來,看著蛟龍擺動的長尾捲起大片風雪,面色大變:「蛟龍不是關在丹藥房中嗎?怎會如此!」


  小白看他慌亂神色,結巴著害怕道:「我……我進過丹藥房……不小心弄破了手指……」


  紫宣驚道:「小白!你犯下了無可彌補的大錯!」說罷袍袖一揮,便化為一道白光消失。


  凌楚跑來,剛好見他消失一幕,他頓了頓足,警告般看了小白一眼,也隨即消失了。


  小白不知發生了何事,但知道自己定是犯下大錯,恐懼霎時湧上心頭。


  凌楚追上紫宣,兩人共同踏在雲端,看著遠處黑色妖氣直衝天際,蛟龍巨大身影在烏雲與閃電中翻騰。


  二人飛身向那處掠去。


  紫宣臉上早不如平時那般從容淡定,急聲道:「蛟龍控制了西湖的水源,要麼大旱,要麼水澇,皆是民不聊生的大災!天上一天,人間一年,實在耽擱不起,我們必須趕緊抓回蛟龍,否則受苦的是黎民百姓!」


  「是啊,多耽擱一刻,人間便多一起大禍。」凌楚頷首,也是緊張萬分,但看向身邊的紫宣,卻又滿是擔心,他伸手抓住紫宣,道:「你傷勢頗重,這次換我來收了蛟龍!」


  紫宣抽回手,搖頭拒絕:「我不礙事的,我們倆同去,方能速戰速決。」


  「那我主攻,你只需在旁助我!」凌楚濃眉擰緊,終不放心。


  紫宣淡然一笑,不置可否:「走吧!」


  二人齊齊從雲間躍下。


  小白一直站在原地,看著天色翻轉,晝如暗夜。


  刺骨的寒風裹著大片的雪,就在這轉瞬間落了她滿身,她也渾然不覺。


  紫宣……他去哪裡了?可有什麼要緊的?


  仙鶴走過來,雙目圓睜看著小白,目光里說不清是絕望還是恨。手一伸,一道仙索將小白死死捆住,又設了仙障於小白四周:「是你……是你放出了蛟龍!」


  小白看著自己身上逐漸收緊的仙索,怔愣地看著仙鶴:「仙鶴姐姐,你這是在做什麼……」


  「紫宣去收蛟龍去了,他送來傳音符,讓我捆了你,不要你到處亂跑,等他回來發落……」仙鶴涼涼的說,手指漸漸嵌入掌心,她一字一句也逐漸帶了血意,「你可知你這蛇妖惹下多大的禍,紫宣為了你,不願在升仙后閉關千年,竟然放棄了飛仙,在與饕餮一戰中故意讓自己元神受損?小白,你可以元神受損是怎樣的,每到入夜都要經歷一次刻骨鑽心的疼痛,那痛彷彿要把人整個劈裂開,你只知道每日無憂無慮,只知露出你那又蠢又無知的笑,你憑什麼!」


  小白渾身巨震,不知所措:「紫宣他……」


  「紫宣去抓蛟龍了,龍族的守護神,生性凶煞,本被鎮壓深淵,一旦蘇醒便是三界大禍。上次他苦戰三天三夜,拼的渾身是傷筋疲力竭,才將蛟龍收回,這次……他本就元神受損,你最好祈禱他安然無恙,不然,我絕不會饒了你。」


  小白聞言,緩緩跌倒在地,越想越覺擔憂,身上不受控制地劇烈顫抖著。她驀地抬頭,眸中含淚、聲音嘶啞地求面前的仙鶴:「是我犯下的錯,不能讓紫宣替我前去,他身上有傷,若是……為了他,我死也願意,只求他安然無恙。」


  只求他安然無恙……


  何嘗不是仙鶴的願望。


  仙鶴也是懊惱痛苦,抬首望著墨般天色,喃喃道:「也是我沒料到事態竟會發展至此,我不該讓你到丹藥房。」


  小白跪在地上,懇求仙鶴:「仙鶴姐姐,你鬆開仙索吧,讓我去幫紫宣!」


  仙鶴搖頭,無奈道:「這是紫宣的命令,讓我務必將你看好,我不能違抗。何況,你即使去了,怕也會添亂……」


  小白再度淚如雨下:「我知道我仙力微薄……但我至少能替紫宣擋一擋攻擊,上回,我替他擋下了天乩劍,仙鶴姐姐你還記得嗎?這回……或許我能替他……」


  仙鶴閉了閉眼,依舊冷聲拒絕:「我不能幫你。」


  小白見她不為所動,心一橫,便直接站起身來,向四周的仙障撞去,卻重重跌倒在障內。她咬著牙,再次起身,又再一次向仙障撞去,這一次摔得更重,唇角竟湧出一絲鮮血。


  仙鶴看了也是不忍,出聲勸道:「你別費心了,以你的仙力,根本破不了這仙障。」


  「仙鶴姐姐,求你了……」小白咬牙跪在仙鶴面前,往地上「砰砰」地磕頭,「你放我出去吧,讓我試一試,即使賠上我的命,我也要救紫宣,仙鶴姐姐……求你了!」


  仙鶴看著眼前的小白,額頭的紅腫和唇角的血絲,更襯的她一張小臉雪白,往日的活潑愛笑此時全變成了凄楚痛苦,讓人心疼不已,而身上卻更是狼狽,因為掙扎,仙索死死的嵌入她身體,勒出了道道血痕。血水和著汗水,弄髒了她的雪白衣衫,彷如高潔仙子,墜入骯髒泥潭。


  仙鶴終於肯承認,自己的確不如她。


  更長久的修仙,讓她自持清高,縱然是為了紫宣,她也豁不出尊嚴。


  長久地閉了眸子,仙鶴緩緩舒出一口氣來,揮手,撤掉了仙障與仙索。


  得了自由的小白,立馬施法,騰雲而去。


  仙鶴望著她身影消失,倚在廊上,只求一切平安。


  小白到時,凌楚正好放出了鎖妖塔,她立馬站身不穩,幾乎要被鎖妖塔巨大的白色光芒吸了進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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