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三章 疑
入夜已深,桃源圍北城某宅。
這處宅子是孟新酒十四歲那年央求二哥孟新茶背著他爹偷偷盤下來的,當初只是為了能有個自由自在的去處,跟爹賭氣離家也好有個安身睡覺的地方,之後隨著年歲增長,這處宅子也就日漸失去了作用。
不過眼下,這宅子倒是找到了新的身份。
李知圖、三丹不花和孟氏兄妹此刻正聚在其間,兩天以來發生的事情有點兒多,新面孔的出現加上險象環生的經歷,讓這四個年輕人急需一個這種類型的碰頭會。雖說李知圖從天而降將孟家兄妹倆救了出來,但整個過程兩人因為被蒙著眼,只聞其聲,當初聽到外面人喊馬嘶刀劍齊鳴,還以為是爹知道了自己的處境,帶人來救呢。
直到李知圖趕著馬車奔出好遠,鬆開束縛后的孟家兩兄妹這才知道,原來救自己的就只是眼前這少年一人,而已!在孟新酒眼裡,父親是最厲害的人,無論是境界修為還是為人處世,大哥孟新書次之,二哥跟自己是一國的,不談,再往下論就是剛剛結識不久的女孩三丹不花了,當初那一招控弦,同時制住在場所有人,直讓新酒眼前一亮,這種霸道的招數出自一個跟自己差不多大的女孩之手,稱得上驚艷。只是沒想到,一山還比一山高,三丹的朋友,這個看上去略顯孱弱的少年,竟然憑著一己之力把血刀會玩弄於鼓掌之中。
「這個少年,有點兒可怕。」
這句話幾乎在孟氏兄妹心中同時響起,李知圖不像外表看起來那麼文雅,在馬車上孟新酒他們就發現這個少年極為健談,不僅說話和氣得體,有時候還有些冷幽默。在距離南城根兒不遠處的一個酒肆中,馬車停下,將等在裡面的三丹不花接了上來,然後便在孟新酒的指引下一路直奔城北的秘密宅邸。
「這個宅子很多年了,一直很隱秘,從來沒被人注意過,我們在這裡先躲一躲,過兩天風聲過去了再一起去我們家。」
孟新茶說話時一直背靠著門站著,雖然嘴上說著這裡安全,實際上還是有點兒擔心被盯梢的人注意到,畢竟桃源圍的眼線遍地都是,誰都說不準哪個街坊鄰居就是某某勢力的探子。現在孟新酒最擔心倒不是那血刀會了,畢竟在李知圖那裡吃了這麼大一個虧,他們是絕對沒能力一而再再而三尋麻煩的,此刻最讓孟新酒不安的實際是宗家主宅的人,和族長孟家湖。
李知圖、三丹不花,這兩個人都是外來者,眼下又都跟自己關係密切,若是走漏風聲讓孟家湖知道了,對於早已退居別院勢力大減的孟良清一家人來說,絕對又是一場災難。
李真人自打找到了三丹不花之後就一副事不關己的樣子了,也的確,這種地方想要困住他,實在有點兒扯,想帶著身手同樣不凡的三丹不花離開,確實不是什麼難事,但是眼下,事情卻沒李真人想的那麼簡單,一向待人頗冷的女刺客,此番竟然主動要求幫助孟新酒兄妹離開桃源圍。
「你確定嗎?這可不是你的行事風格。」
李知圖嘴角依舊掛著萬年不化的笑意,眯著眼望向三丹,對於她的決定,李真人確實有點兒意外,本以為從血刀會救出這兄妹倆就完事兒,沒想到三丹不花確是要好人做到底了。
「人對我有救命之恩,我們草原……」
「你們草原兒女個個敢愛敢恨恩仇必報,我知道,你說了三百多遍了。」
「那你幫還是不幫?」
「不幫……」
「你!」
「……我不幫,怎麼可以,哈哈」
「……」
看著這對冤家你一言我一語,孟新酒和孟新茶相視而笑,起碼他們知道,那少年雖然面上表情時刻看上去都是壞壞的,但卻是一個信得過的人,與親近的人對答時,他眼神中傳遞出的那種真誠和毫無掩飾的愉悅是裝不出來的。
孟新茶見兩人暫時停了下來,輕咳了一聲,上前插話道:
「我知道,讓你們參與到我們桃源城內部的這些紛爭中來,是有些不妥的,坦率的說,很危險,小哥的實力我們也算見識道了,依你的水平,帶上三丹姑娘離開,我們自然放心,若是真有不便的話,你們自管離去,我們兄妹二人應付得過來。」
「孟大哥莫要多言,這小子已經答應了,我們一定能一起出去的,放心吧。」
說著,三丹不花甚至都沒看李知圖一眼,牽起一旁哭笑不得的孟新酒向院子走去,顯然是不準備再跟某人商量了,答不答應,事情就得這麼定了,事實上,三丹不花也不知道自己哪裡來的這股底氣,只是直覺上覺得可以這麼做罷了。
房間里,只剩下兩個人男人對面而坐。
「孟大哥,我這麼稱呼你,可以嗎。」
「一個稱呼而已,小哥隨意就好。」
「好,在下有個問題想請教孟大哥。」
李真人此刻的表情與孟新酒她們出去之前相比嚴肅了許多。對面的孟新茶坐的筆直,身體微微前傾,看起來有點兒不自然。
「知無不言,畢竟,後面還要煩請小哥幫襯一二呢。」
「嗯,我想問的是……」
話到一半卻聲音漸落,少年放下手中的茶杯,指尖撥弄著茶碗的瓷蓋子,發出清脆的瓷器聲,一雙夜空般的黑瞳就那麼毫不客氣的盯著對面的孟新茶,直看的那孟家二哥臉都快紅了,這才緩緩收回目光。
「咳……咳咳,小哥為什麼這般看著在下?哪裡不對嗎?」
孟新茶有點惶恐,突然被個大老爺們兒這麼盯著,著實讓他很不自在。
「哦,沒事,看到你,突然想起了一個故人,仔細看來是有點兒神似罷了,還請孟大哥別介意。」
剛剛的凝視持續了足足十息之久。李真人現如今已是入命階別的陰陽師,加上有道陵內經的輔助,在玄門道法的天派中,可謂已經登堂入室,望氣之法早已化入日常生活,命理氣運在他隨意一瞥下皆無所遁形。
按照一般來說,尋常人若是無病無災,在李知圖眼中皆有一團似有若無的「和氣」縈繞,而霉運纏身的倒霉蛋則能清楚的見到一條半透明狀烏線在其頸部糾纏。死兆星臨頭之人更不用說,連三教九流的江湖相士都能看得出來。
而然李真人特別在意的是,這個孟新茶周身空空如也,看不到一絲一毫氣運粘連,真的是徹頭徹尾的清凈。然而這種情況除了四大皆空的得道高僧可能遇到外,只剩下一種解釋,這個人在定期服用「離命丹」。
道陵內經中有記載,這種丹藥一旦服下,無論服藥之人身陷什麼運數,在氣象上都無法觀望出來,漢唐時代很多帝王曾常年服用這種丹藥,以免自身運數被別有用心之人掌握甚至利用。
那麼問題來了,身世清楚背景簡單武藝稀鬆面相純良的孟新茶,為什麼會服用這種東西?又或是,道陵內經所記不全,還有其他原因也能造成氣象不明的情況。李知圖一時拿捏不準,只得先壓下這個巨大的問號,隨意岔開話題。
「哦,呵呵,故人啊,故人……能容似小哥的故人,也是新茶的福氣,哦,小哥先喝茶,我去看看他們姐倆。」
興是覺得李知圖舉止怪誕,孟新茶借故也離開了房間,目送孟家二哥急急離去,李真人又給自己續了一杯茶水,而後望著杯中的一汪碧綠若有所思。
「師父的那句話到什麼時候都挺有道理,『一切偶遇都是宿命』,看起來,宿命又把我李知圖扔到了一個有意思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