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五章 敗露在即
少年就這麼自言自語般的一路走一路說,將他跟謝一依的相遇相識相知細細回憶,娓娓道來,說到開心處他笑的像個孩子,說話時他目光經常眺向遠山,透著一股他這個年紀不該有的滄桑。
時間一點一滴流過,趕往劍閣的旅途在少年的侃侃而談中也顯得不是那麼遙遠。巴州府外,豐都城中,青山鎮上的再次相遇,陽龍古墓里的生死離別,三丹不花沒有親眼得見,但少年的敘述卻時常讓她身臨其境感同身受。
他一定,很痛苦吧。
李知圖自始至終都沒有看向身後,自然也注意不到三丹不花神態的變化。少年的故事一直講到謝一依蘇醒的那短暫一刻,他想把丫頭當時同他說的最後一句話複述出來,但當他伸出那隻當時緊緊攥住謝一依丟出來的混元珠的右手時,這個一向沒心沒肺從容樂天的少年梗咽了,再也說不下去。
三丹不花沒有開口安慰他,因為他是男人,守護男人的尊嚴,往往比盲目寬慰更可貴。謝一依最後說出的那句話李知圖終究還是沒能說出口。
沉默了一會兒,山路漸寬,三丹不花打馬趕了上去,安靜的與李知圖並駕而行,前方再有兩里便是劍閣縣,向西出了縣城三四裡外就是他們此行的目的地,劍閣。
臨近縣城的時候,李知圖一改之前路上那股憂鬱王子的哀怨氣質,恢復如常。此時他與三丹不花兩人都穿著老君閣執事的門派裝,雖談不上華麗但卻也很顯眼,為了防止與人交談時露出馬腳,少年對他們二人的姓名來歷都做了設計,雖然覺得有點兒無聊,但三丹不花也沒贅語只默默記下了李知圖給她安排的假名假身份。
劍門山,劍閣山莊。
劍門山險峻崎嶇,隘口山谷眾多,山間瀑布小溪縱橫交錯,登頂而望景色甚為雄奇瑰麗,而劍閣山莊正盤踞於劍門山主峰之巔,站在半坡向上望去,連山絕險飛樑閣道,讓登者不禁嘆為觀止。
大概是時間尚早,通向劍閣的山路幾乎見不到任何行人,李知圖和三丹不花二人一路拾階而上,大約半個時辰就來到了劍閣山莊門前。
打從當初進了劍閣縣,李知圖就一直在注意觀察,路過幾個客棧和酒家的時候他也曾有意無意的往裡觀望,並沒有很多同行的外鄉人活動,按說昭化鎮上那七個死者的家屬們到這裡討說法,就算一家只來兩人,那也有十幾口子,劍閣縣就這麼大地方,沿著縣城一路上山,也沒看到有鄉民往來,那幫討說法的家屬都哪去了呢?
「在找什麼?」
看到李知圖自打進了縣城一路上都神頭鬼腦的,到了劍閣更是放肆的四下張望,三丹不花疑惑不解的問,同時也下意識環視了一圈。
「你們是什麼人,來我劍閣何事?」
見門口站著兩個生人,一名劍閣弟子警覺的走過來盤問。三丹見狀很自覺的向後微微退了半個身位,將李知圖讓到前面。
「哦,這位道友,我二人是西蜀老君閣的門下,在下老君閣外門執事葛文,這位是外門執事丹華。」
少年落落大方,從容應答。
「哦?原來是老君閣的道友,恕小道見識淺薄竟沒能識出貴派的衣著,若是道友不介意的話,可否讓小道看一下二位的門派度牒?」
看門弟子這話一出口,三丹不花愣了一下,心說哪裡有度牒這東西,她在中原走南闖北的連通關文書都不帶,別說這狗屁東西了,看來馬上要敗露,想到這兒小妖女便開始暗暗調動氣機,準備隨時應變。
李知圖聞言卻是一笑,滿口答應著向懷裡摸去,很快掏出一個包好的小布包袱,躬身遞了過去,那小道接過三兩下打開包袱,還沒看清裡面是什麼就覺得手心一陣鑽心劇痛,忙嚇的將東西一丟,朝痛處定睛看去,只見自己右手手心處出現了一個不是很明顯的淡紫色異斑,頓時整個手臂時冷時熱又酥又麻,如同被千萬蟲蟻叮咬,好不難過。
正當小道驚恐中欲呼救時,被李知圖以迅雷之勢一把拽住雙手,嘴巴湊到其耳邊沉聲道:
「莫要掙扎,你中的是南越奇毒五株紅,沒有我的解藥,兩個時辰之內便會渾身潰爛而死,慘狀妙不可言,我希望你想清楚,你的小命就在自己手中,合不合作你看著辦吧,我不強求。」
說罷少年兩手一撒,放開了面前嚇的渾身篩糠的看門弟子,中毒的弟子聽罷絲毫沒有猶豫,馬上雞啄米般點頭表示願意服從。李知圖欣賞的拍了拍他的肩膀,一副長輩讚許晚輩的表情,就差去摸摸對方的腦袋了,三丹不花在一旁看的陣陣惡寒,想到不這小子比自己還狠,兩句話沒說就給人先下了一記這般惡毒的猛葯。
「走吧,前面帶路,我要見你們的閣主。」
李知圖一推那看門弟子,笑著說,儼然把人家一閣之主當做說見就見的酒肆掌柜了,小道嘴上不敢說,一面恭恭敬敬將這兩人引入山門,一面腹誹不斷,只道一會兒見了閣主,讓這兩個不知死活的傢伙吃不了兜著走。
小道士是當日輪值的門童,此番引著兩個一身道門袍服的生人入內,倒也沒多少人起疑,畢竟乍看去都是道門中人,只當是同行互通盟好。
劍閣議事堂正廳。
聽人傳話說老君閣派來兩個執事,出於百年前的同宗之宜,閣主鄧南山自是欣然出來相見。說起老君閣,鄧南山正巧在半年前去西蜀辦私事的時候造訪過一趟,還跟徐火丁聊的甚為投緣,也卻曾聽說過徐火丁有一得意門下叫葛文,而且此人還是個陰陽師,只是不巧當時葛文外出辦事,沒能得見而已。此番聽說這葛文竟然主動登門來拜,鄧南山著實欣喜。
「哈哈哈,葛執事一路辛勞鄧某未能遠迎還請見諒啊,早就聽聞葛執事年少有為,今次一見果然器宇不凡,不知二位前來鄙派是何公幹?」
「哦,嘿嘿閣主實在過譽了,這位是晚輩的同門,丹華丹執事。」
李知圖隨意介紹了一下一直低頭不語的三丹不花,一面拱手道:
「不瞞閣主,這次前來,我二人其實是有要事相求啊。」
「哦?願聞其詳,只要是我劍閣辦得到的,自然鼎力相助。」
老君閣的實力鄧南山心知肚明,雖說兩派自古便關係融洽,但要說有什麼互助盟約,那倒是戲談了,若是從此能攀上這根高枝,對劍閣未來的發展來說必然是件好事。所以一聽高枝有事相求,鄧南山立時來了勁兒。
「是這樣,時間關係我就不道原委了,只說情勢,頭天晚上我們一行數人路過劍門山一處隘口,突然就遭遇了一群來歷不明的行屍,一番激斗過後,我們有幾個弟子被咬傷了,現在屍毒入體,情況比較危機,因為虛弱加上中毒頗深,我們只得將他們就近安置在旁邊的小村落里,蒼天有眼你們劍閣就在附近,這不,我二人特地到此求葯。」
雖說對劍門山有行屍一事感到頗為詫異,但鄧閣主也並沒有多想,畢竟以老君閣的身份,向他們求兩顆解毒藥丸救救急也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情,這個順水人情還是當送的,於是,在李知圖說罷,鄧南山幾乎沒有猶豫,馬上就答應了他的要求,並帶著二人前往劍閣的丹堂。
鄧南山從三丹不花那裡取了屍油后親自送入丹堂,並且關照丹師優先煉製他們的解毒丹藥,這可謂是給了老君閣的「葛文」、「丹華」兩位執事天大的面子了。
在外堂等候丹藥煉製的當間兒,鄧南山與那李知圖假扮的「葛文」相談甚歡,正當談及兩派合作之事時,從外面快步走來一個弟子,進門便喊:
「閣主,宋師兄他們從保寧府回來了。」
鄧南山一聽大喜,看向李知圖二人連忙道:
「甚好甚好,快,快將你宋師兄他們帶過來,我給他們引薦兩位貴客。」
一聽那個姓宋的是從保寧回來的,李知圖心中咯噔一聲,那姓宋的是否會看到三丹不花的通緝告示暫且不提,從保寧府到劍閣縣,一定會途徑昭化鎮,昨夜鎮上七具屍體發生屍變的事定然瞞不住,只要那姓宋的稍加留意,就會知道,如今他跟三丹不花恰巧來取解屍毒的丹藥,兩者一聯繫,難保不出意外。
似是也考慮到了有敗露的危險,三丹小心湊到李知圖耳邊問道:
「你那個什麼南越幾株紅的毒藥,還有嗎?實在不行就給老爺子也來上一記吧,倒一個是一個。」
李知圖聽罷歪著嘴小聲說:
「哪來的什麼五株紅,我瞎掰的,那就是路上隨手拔的蘿蔔花兒,剌傷了之後也就紅腫痛癢而已……」
「你!」
三丹小姐這會兒是真的沒話說他了。
說話間,那保寧府回來的宋師兄已經到了外堂,此人遠遠看去高大挺拔,麵皮白凈,笑聲更是通透洪亮,給人第一印象還算不錯,見到李知圖二人,宋師兄當下上前拱手一揖道:
「弟子宋士仁拜見閣主,不知這兩位是。」
鄧南山看向宋士仁表情相當滿意,很明顯此人定是他的得意門生,興許還是劍閣未來的接班人,將宋士仁讓到近前,鄧閣主笑道:
「你來的正是時候,這兩位都是老君閣的門下,個個年少有為啊,這位便是我常跟你提起的少年陰陽師,葛文葛執事。」
鄧閣主特地重點介紹了李知圖,明顯看重他的本事,對一旁叫丹華的粉面小生倒是沒甚在意,然而那宋士仁卻不自覺的多看了三丹不花兩眼,總覺得哪裡有點眼熟,但一時又說不上來。
正在幾人寒暄之際,丹堂的解毒屍丹煉製完成了,一共出爐了十粒,由一名丹師托著小心翼翼送到前堂,宋士仁盯著那些丹丸隨口問道:
「這些是?」
「哦,老君閣的朋友在山外遇了行屍,被咬傷了,現在急需我們劍閣的解毒屍丹驅毒,這不,緊趕慢趕弄出十粒來,希望沒誤了事啊,哈哈。」
鄧南山大大咧咧道,仍是對李知圖之前所言沒有絲毫懷疑。然而聽到行屍傷人,宋士仁馬上警覺了起來,回來路過昭化鎮時,他可是明明白白聽說頭夜鎮上屍變,有異屍襲人,數名鎮民被咬傷,怎麼今天就會有老君閣的執事前來索要解毒屍丹呢?這事情未免太過巧合了吧,況且劍門山就在劍閣眼皮子底下,這種地方豈能鬧出什麼行屍來,這兩個人,有問題!
此刻,除了被蒙在鼓裡的鄧南山之外,李知圖、三丹不花,還有這個半路殺出來的宋士仁都暗暗動起了心思,眼神交匯中,三人心底幾乎同時冒出一個念頭:要出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