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4章
“小少爺,您這又是何必?這麽做,難道就是為了逞一時口舌之快?”
“口舌之快?看來你並不驚訝啊!你和你爸還真是我們西厥家最忠誠的好狗,西厥家沒落了還肯守著顏焱忠心不二,連我這個私生子都不放在眼裏。”
話太難聽了。
鄭榮君皺眉,“小少爺,我和我父親是自願追隨顏顏小姐,與老爺和大少爺無關。”
“無關?我可記得,當年——”
“小少爺,既然您知道顏顏小姐的身份,那我也很遺憾的告訴你,我聽從於小姐的的命令。很抱歉,您現在必須離開酒店。您放心,會所那邊早已準備好一切,您直接搬過去即可。”
“嗬。”
少年下意識要反駁,隻是想到前不久前那人臉色蒼白離開的畫麵,到底忍住了。
鄭榮君悄然無息的歎了一口氣,拿出手機吩咐人過來收拾東西,後麵又親自把人盯著送走。
剛走出門,就收到顏焱出門的消息。
不用猜,也知道她要去哪裏。
顏焱從來不是一個會逃避真相的人。
一旦被她知道分毫,就一定會徹查到底,不折手段。
到底還是沒瞞得住……
還是要和他父親知會一聲為好。
——
顏焱一路驅車,直向大院行駛而去。
手機在響,但她此時並不太想接電話。
她現在需要考慮的事情太多,已經沒有其他心思考慮其他。
如果……
如果真如西厥又所說。
她該如何?
以後,又該如何?
不。
西厥又是誰,他的話能信幾分。
顏焱始終克製自己的情緒,在數次險些超車中,總算是安然無恙的來到大院門口。
不同上次由李昌輝出來接。
在門口哨衛走過來之前,她落下窗戶,將自己的臉露在身份識別器鏡頭中。
紅色光跳動,變成了綠色,緊接著,前方的拒馬欄也緩緩抬起。
識別器身份識別成功。
顏焱重新升起窗戶,緩緩踩下油門,直到後輪碾過減速帶,才加大油門,直衝家屬大院東門。
霍辰遠還在機關沒有回來。
顏焱出了霍家,想了想,回自己的家。
門口的指紋識別加上人臉識別雙層驗證,解鎖聲在靜悄悄的大院中十分清晰,像是在歡迎她歸來一樣。
她垂下眼簾,推開門。
門內,昏暗一片。
北城入冬,夜間極冷。
顏焱捂緊身上的外套,一步步走進屋裏,在門關扶著牆,尋找記憶中的位置,摸索著開了燈。
燈光,暖氣同時開啟。
屋裏通的是大院統一的暖氣片。
暖氣片暖氣散播並不快。
屋內還是冰涼涼的一片。
顏焱將車鑰匙放在鞋櫃上,想了想,彎腰換了一雙棉拖鞋。
這裏太幹淨,始終保持著記憶中的模樣,她不想這裏因為她的介入,破壞掉這份幹淨。
自顏焱記事以來,她就已經在這裏住了。
兒時她邁著小短腿,學著負責照顧她的通訊員,趴在地上用抹布擦地,用紙巾疊成條子踮起腳尖擦拭窗戶縫兒,用鋼絲球和報紙一遍又一遍的刷洗樓梯……
負責照顧她的通訊員換了好幾個,她也學會了好幾種不同的大掃除方法技巧。
一直聽說,她的父母如何如何的了得偉大,又是如何如何的辛苦舍棄為人,素有大院行走標杆的榮稱。
她從小在這種教育氛圍中長大,理所當然的理解父母,支持父母,也盡自己所能,不去打擾父母。
他們回來的時間並不多,打的電話寫回來的書信也很少。
他們對顏焱說得最多的,就是講述各種各樣的大道理。
那些曾經被她當做勵誌人生的話語。
說……
——做人要知恩圖報,那些幫助過你的人,你要學會感恩。
——你既然在大院生長,那就要有大院的血性品行,我不要求你舍命為民,但起碼不能給他人惹麻煩。
——做事之前考慮清楚,你吃誰的喝誰的,是誰將你保護在這個圈子裏。
——別理所當然的覺得所有人都要對你好,你是你,我們是我們,我們的榮譽屬於我們,而你,沒有榮譽。
——如果你學壞了,不用告訴我們,我們就當從未養過你,你也不是我們的女兒,你不配,我們也不配。
……
太多這樣的話了。
那時候隻覺得父母是對她嚴厲,怕他們擔心,才會嚴格要求她。
可是現在……
“小悠?聽門衛說你回來了我還吃了一驚,吃過飯沒有?”
身後傳來開門聲,霍辰遠高興的聲音也隨之響起。
顏焱緩緩回頭,原本到嘴邊的疑問,目光觸及霍辰遠臉上真實的笑容,忽然一下子就問不出來了。
要說什麽?
我不是我父母的女兒,對嗎?
可怎麽開口?
霍辰遠對她如何,她再清楚不過。
可是不問——
也不行。
想到這裏,顏焱張了張嘴,到底是問了出來。
“霍伯伯,我並不是我父母的親生女兒,是嗎?”
不需要委婉試探,直接問,比任何話語修飾都更容易得到她想要的答案。
果然。
霍辰遠臉上的笑容瞬間僵硬在原地,眼中閃過了慌亂。
隻需這個變化,顏焱便知道了答案。
哪怕霍辰遠很快就反應過來,恢複平日裏的笑容,問她,“你瞎說什麽。走,去霍伯伯家裏吃晚飯去,晚餐還沒吃吧,剛好——”
“原來……這就是我爸爸媽媽從小不疼愛我的原因。”
她聲音又輕又軟,十分好聽。
可就是這麽好聽的聲音,卻是如同丟出了驚天炸彈。
霍辰遠猛地握緊拳頭,眉頭緊鎖地看著她,“小悠,你——”
“西厥又和我說,我是他親姐姐。”
說著,她自嘲的笑了笑。
“在我決定念中戲那年,我以為西厥楓盯上我,是因為他看上了我的容貌,便一心投入複仇中,將自己成長成最佳演員,混入西厥家,找出西厥家犯罪證據,親手將西厥家瓦解。哪曾想……”
哪曾想,她竟然是西厥楓的女兒。
“不過這樣一來,所有積攢在我心中的疑惑就能解釋得通了。”
她這次是發自真心的笑了出來。
“為什麽爸爸媽媽不愛我,我危在旦夕臥病在床,都始終得不到他們一個電話,一句問候。為什麽西厥楓盯了我那麽多年,哪怕我換了一張臉,日日在他眼皮子底下活動,他也始終不碰我,不差我,對我,也防備極鬆。還有就是,為什麽……霍伯伯你總是說對不起我的人是你,為什麽鄭祁笙父子對我誓死追隨。”
“原來是這樣啊……”
“我曾經也想過我不是爸爸媽媽的親生女兒,我或者隻是他們領養收養的女兒,所以對我並不親切,對我也嚴格要求,讓我以後報效國家。”
“但獨獨沒想到。”
“我竟然是西厥楓的親生女兒。”
“而我……”
顏焱聲音漸漸沙啞,碎不成音。
她緩緩抬起自己的雙手。
“就是這雙手,我——”
“小悠,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樣,你——”
“是啊。”
顏焱打斷霍辰遠的話,放下自己的手。
“您可能不知道,我其實偷偷留了爸爸媽媽的頭發,偷偷做了DNA驗證,但那份DNA結果太沉重了,我將它鎖了起來,我沒敢看。後來他們犧牲了,我就將那份DNA報告一同與他們埋葬,我以為,已經不需要那份DNA報告了。但事實證明,我錯了。”
她說著,深深吸了一口氣。
“有的時候,我是真的非常怨恨爸爸媽媽,為什麽他們要這麽對我。我捫心自問,長那麽大,從來沒有做錯過任何一件事情,傷害過任何一個人,就算是小動物,我也盡我所能能幫就幫。可哪怕我做的再好,他們也仍然對我不冷不熱,甚至屢次將我自以為最高級的榮譽丟在地上,攆入塵土中。我考的北城第一名,我拿下的競賽金牌,我見義勇為的獎章……都是我付諸辛苦換來的榮譽,但在他們眼中,始終一文不值。”
“霍伯伯,您知道,這裏,對我爸爸媽媽的怨念,究竟有多強嗎?”
“我覺得我已經很厲害了。可是我的努力,我的一切,都得不到他們的一句讚揚。甚至哪怕是一個眼神,也沒有給過我。我表現好不行,我受傷不行,我哭喊祈求不行,我自虐墮落……他們倒是第一時間告訴我脫離關係。”
“我自詡聰慧理智,也堅持自己的三觀底線,認為哪怕爸爸媽媽不是我的親生父母,我也一樣敬重他們,供奉他們,不辜負他們的期望,做一個知恩圖報,對社會有用的人。”
“可是——”
“可是……”
“可是。”
“我竟然是壞人的親生女兒。”
她控製不住雙手的顫抖,緩緩抬起。
“更可怕的是——”
看著自己那雙白皙纖細的手,五指微張,掌心紋路分明,一看便是被養的極好的手。
“我竟然……”
她徐徐抬頭,對手霍辰遠滿目痛苦掙紮的黑眸,苦笑。
“弑兄殺父啊。”
霍辰遠整個高大的身軀都不可避免的晃了晃。
顏焱看在眼裏,身體下意識地動了動,就要過去扶住他。
可腳尖剛動,就被她按住。
“霍伯伯,您一直都知道,我的身世,對不對?”
否則霍辰遠為什麽一直說對不起她?
為什麽一直說……
大院始終是她的家。
大院本來就是她的家,這裏本來就是——
好吧,不是了。
她心涼成冰,傷了自己,也傷了對方。
“小悠,真的不是你想的那樣,你聽我解釋,我……”
“好啊,我也很想聽聽,我的身世,我究竟是怎麽……從西城城主府,跑到了北城軍大院裏來。”
暖氣片正在慢慢生效。
室內的溫度增高,空氣也慢慢變得幹燥,一股許久無人入住的生黴味也在暖氣中慢慢彌漫開來。
顏焱坐在沙發上,坐姿乖巧,低頭垂眸,盡是洗耳恭聽的模樣。
霍辰遠臉色難看地坐在她對麵,再三試圖開口,終究都沒有找到合適的言語。
“霍伯伯,不能說嗎?是不能說的秘密嗎?如果是不能說,那我——”
“不是不能說。”
霍辰遠撇過頭,幹澀地男聲中透著痛苦。
“這些事情,是我們這些大人沒有處理好。你是個好孩子,是我們大人做錯了,才會將你卷入這些紛爭。你本來應該……”
應該什麽?
那麽好的孩子,品行上佳,心地善良,聰明懂事,本來應該可以有更好的未來。
可……
“我本來,是西厥家的大小姐。我算了算西厥楓的兒女,西厥涼是西厥家大少爺,是蔚藍是西厥楓情婦時生下的大兒子,而我……聽說,西厥楓有個初戀情人,蔚藍為了坐上西厥家主夫人的位置,讓人害死了西厥楓的初戀。讓我猜一猜,我應該就是西厥楓那個初戀情人留下來的種,也是西厥楓的第二個孩子。初戀情人遇害,西厥楓大怒,以至於蔚藍這個家主夫人被驅逐出國,在國外生下西厥又……至於我是怎麽來到北城軍大院,這得看我的父母,對嗎?”
霍辰遠放在膝蓋上的雙手緊緊握拳,泄露了他苦苦隱藏的情緒。
顏焱觀察入微,見狀心中已經有了答案,便笑了起來。
“看來我猜對了。”
笑著笑著,眼睛便紅了起來。
“我依然是父母雙亡,隻不過——我成了弑兄殺父十惡不赦的人,我再也不是……”
她的信仰,她的堅持,在這一刻,漸漸崩潰。
原來,她並不是英雄的女兒,她是壞人的女兒。
她從來都不在好人的行列。
她父親是萬民之恨,萬惡之首,而她,弑兄殺父,手上沾染數條人命……
顏焱此時的臉色太過蒼白,越是說到後麵,聲音越是哽咽難以分辨。
真心疼愛她的霍辰遠哪裏還能忍得住。
“小悠,不是這樣的,你聽我說,我把我知道的,都告訴你。”
她淚眼朦朧中顫顫抬頭。
“這些都是我們這一輩人的錯,與你無關。”
“你確實是西厥楓的女兒不錯。”
“你父母——我是說阿顏夫婦,他們負責北城邊境駐守,在那邊生下一個女兒,他們是軍人,多年才求來一個孩子。隻是……西厥楓剛上任城主之位,派手下炸掉醫院的一間育嬰室,以此逼迫一個反對他的政要。阿顏夫婦的女兒,正巧也被牽連在內,死無全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