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三十九章 殺戮休止 下
菲德站在了湖邊，他看到努爾正往懸崖上方的方向快速奔去。和努爾一樣打算從懸崖山林路線逃走的義軍只有幾個，絕大部分義軍民眾都選擇了留在營地內，和他們的家人，還有那沒什麼價值的財產在一起。
有一些老人牽著小孩子的手，坐在地上低聲地聊著天，對近在眼前的敵人和混亂視而不見；有一些婦女則不停地收拾著自己的東西，全部包裹成團，背在了背上，開始往營地的更後方撤去；有一些義軍少年和青年則拿起了耕地用的工具，看上去就像是起義的農民一樣，大聲地叫嚷著，增添著心中的勇氣。
菲德沒看到想要從水路逃生的義軍民眾，也沒有看到他們爭先恐後地往懸崖邊的洞口擠去。稍微強壯一點的人都會讓孕婦和孩子先進入洞窟，而源源不斷地從山洞根據地里走出來的白頭帶義軍則開始營地的前方走去。
菲德不知道李維爾或是齊夫卡有什麼打算，那些義軍幹部把自己的部下民眾丟在了湖邊的營地，卻在地下根據地里發生著內訌。說不定等到石椅議廳的紛爭結束后，他們才會想起這個營地上還有他們的親人，這些人馬上就要成為正規軍的攻擊對象！
營地口的戰鬥聲已經從遠處傳來，整個營地的唯一一座木塔正遭受著正規軍的猛攻！那些正規軍爬上了木塔，硬生生地把上面的義軍扯了下來，而那些義軍手上的弓箭根本無法射穿正規軍身上的鐵甲，從地面往上揮舞的鐵叉鐵耙也作用有限。
菲德也開始往營地後方走去。他意識到哪怕是所有人都挺身而出想要阻擋那些貴族帶來的部隊，他們都不可能擊退那一千人不到的正規軍，殘舊的兵器和未受過訓練的身體只會激發起那些士兵的虐殺慾望，最終卻什麼都保護不了。菲德自己也可能會變成被攻擊的對象，所以菲德撿起了一把掛在木架上的鐵斧，暫時當做自己的防身武器。
在同一時間，克萊蒙已經偷偷地摸索到馬廄旁邊，解開了一匹義軍戰馬，準備趁著混亂逃走。這個自認機智的義軍青年在剛才便做出了一個決定——讓一些部下主動地向營地外的正規軍發動遠程攻擊，打破了暫時的平靜，讓義軍和正規軍立即打起來，這樣就沒有人會注意到他要逃走了。
「該死的齊夫卡，竟然找到了我和奧蘭多私下協議的證據！還有那些該死的傭兵！」克萊蒙脫掉了包紮雙手的白布，強忍著手臂的劇痛去牽動戰馬，同時低聲咒罵到，「如果不是這樣的話，我還能為義軍組織貢獻更多…現在再不逃走的話，李維爾和魯茨在掌握大權后也會追究我，李維爾一向看不慣我，我已無容身之處，只能對不起其他義軍部眾了…」克萊蒙忍不住低聲地自言自語到，彷彿是為了自己的所作所為開脫一樣。
這個義軍青年幹部沒有選擇懸崖上方的山林，因為那裡除了有義軍部眾外還有正規軍，他必須尋找到在營地口戰況最激烈的混亂中心，從那裡突破重圍，才有機會逃離這裡。此時的克萊蒙已經把在義軍貢獻的一切捨棄掉，不過除了新生派外，保守派的烏夫斯說不定還能收留自己。
往營地最後方走去的菲德發現了阿木阿鐵他們的蹤影，那個綁著辮子的女孩阿葉也和他們站在一起，還有三個小鬼，他們都在湖邊張望著對岸。
「那邊都有敵人在把守著！就算阿木你水性再好，估計也逃不掉啊！」最膽小的阿鐵用嘴巴呼了一口氣，像一個泄了氣的皮球一樣，坐在了沙地上。
「我們根本不需要逃跑！」瘦瘦的女孩阿葉從腰后抽出了一把短短的鐵器，其他小鬼都嚇了一跳，「我們一起上吧！打倒那些可惡的入侵者！統治階級的爪牙！殺掉他們！我們一定會贏的！」
其他小鬼都是男孩子，他們被阿葉臉上那狂熱詭異的表情嚇到了，而且阿葉手上的鐵器還頗為鋒利，就像是一塊沒有柄的短刃一樣。
皮膚黃黃、臉上還有不少雀斑的阿木一把便奪過了阿葉手中的利器，把它丟給了還在發獃的阿鐵，「阿葉！你從哪裡偷來的東西？！上次瑪麗姐姐已經明令禁止我們私自攜帶這些利器了！你不應該不遵守規定！」
「可是…可是！」
「不許狡辯！如果我們不服從幹部的命令，還擅自偷走其他人的東西，那我們就不是代表正義的義軍了！」
一身正氣的阿木讓阿葉羞愧地低下了頭，這個勇敢的女孩並不會信服其他小鬼，除了這個更加強壯，更加有主見的阿木。就連站在不遠處的菲德也感覺到了阿木的態度，這樣的小孩正是義軍需要的，也是這個大陸需要的。
阿木馬上注意到菲德，「是菲德團長！」其他小鬼也一起跑了過來，把菲德圍住。這些小鬼早已經不再害怕和厭惡菲德，他們把菲德當做是什麼都懂得的外來人，雖然菲德不是義軍夥伴，但菲德也不再是他們的敵人。
「菲德團長！我們正準備想辦法幫助其他義軍戰士！你認為我們應該怎麼做？！」女孩大聲地問到。
阿木則說：「菲德團長，你怎麼會在這裡？你不是跟著瑪麗姐姐在石椅議廳內參加會議嗎？我聽說石椅議廳是義軍內部一個相當神聖的地方，能夠坐在石椅上的人都擁有平等的身份，他們會在那裡心平氣和地決定事情！」
菲德看著這一雙雙充滿好奇心的大眼睛，他彷彿看到了當初自己年幼的時候，和艾格西、奧里德還有那個女孩一起的探險，「我被那些義軍幹部派出來保護你們，所以你們跟著我走就好了，不用擔心營地外的戰鬥。」
「可是…可是那些敵人是公國的正規軍啊…我們…我們真的能夠逃得掉嗎？」阿鐵怯怯地問到。
菲德伸手摸了摸阿鐵那圓圓的腦袋瓜，這個微胖的男孩連發聲都在顫抖，「當然可以，我們甚至不需要逃走，他們不會傷害你們的。」
阿葉突然喊道：「我們可不是小鬼！我們也是義軍的戰士，當然不能逃走！」
菲德一時之間不知道該怎麼回答這個鬥志高昂的女孩，他努力地擠出了一絲微笑。
阿木拉住了菲德的一隻手，「菲德團長，你覺得我們會打贏這場戰鬥嗎？」
菲德愣了愣，他想伸手摸一摸對方的腦袋，但被阿木輕巧地躲開了。此時菲德心中的不安讓他說道：「你們不都相信正義的一方必勝嗎？」
「是啊！正義的一方必勝！我們義軍就是正義之師，又怎麼可能會輸呢？！」一個不知名的小鬼在後面興奮地喊到。
阿葉也在用力地點頭，「我們一定會贏的！有那麼多幹部指揮著，我們一定會擊退那些邪惡的士兵，那些統治階級的走狗爪牙！」
如果在這個世界上真的是正義必勝的話，那就不會出現那麼多的傭兵團，這個時代就不會被稱之為傭兵的時代。或許只有勝利者才會標榜自己是正義的，而失敗者的發聲只會被視為無力的哀求。菲德在心裡想到。
菲德隨即帶著這六個小鬼往懸崖的方向靠去，打算找到往懸崖上方離開的山道。菲德很清楚自己沒有辦法阻止賈多斯子爵攻擊營地，也沒辦法阻止正在蔓延的殺戮氣息，但他想要保護這幾個孩子，哪怕只有自己身後的六個小孩，哪怕這對於整個局面來說是微不足道的…
營地口的防守線很快便被攻破，那些裝備精良的正規軍只付出極少的代價便能夠輕鬆地砍倒那些連木甲都沒條件穿上的義軍部眾。而那個頭尖額窄、沒有等來李維爾指示的義軍幹部也戰死了，他的脖子上有一道很深的劍痕，是賈多斯子爵隨手一揮便留下的。或許那個穿著湛藍色板甲的子爵根本不會在意他剛剛殺死的是一頭綿羊還是一個義軍幹部，因為這對於子爵來說實在是太簡單太輕鬆了。
有將近兩千人的義軍部眾在死守營地，這些人包括絕大部分的男性和少量女性。可是無論是未成年人還是女性，那些正規軍都毫不留情，他們只是把這群人視為主動攻擊他們的暴民，同時賈多斯子爵的命令讓他們把心底里的嗜血惡魔釋放了出來——「所有敢抵抗的義軍都會被判處死刑！如今就由你們去執行吧！把這些冥頑不靈、愚昧暴戾的賤民殺光！殺光！」
鮮血染紅了營地口的各處，除了廝殺聲外還有痛苦的呻吟聲，那些已經受傷倒地的義軍部眾沒有得到寬恕，補上一刀是大多數正規軍的選擇。
很快，賈多斯子爵所率領的正規軍便攻進了營地的中間，子爵手中的騎士劍已經開始卷刃，但他並沒有在意這些細節，反而變得異常興奮，就連一些手無寸鐵、躲在營帳內的病人和傷兵也不放過。
「給我全部殺光！亞尼斯公爵會為這場戰役感到光榮，今天就是我們帶走榮譽的日子！！」賈多斯子爵的高聲大喊讓所有在他身邊的士兵更加情緒高漲，太陽逐漸下山的同時也讓這些手染鮮血的士兵失去了理智。遠處的森林已經迎來了黑夜，菲德和他身後那些小鬼的臉上也看不見了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