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不忘來處
那一年遇到雷擊我受了重傷,雷擊又引發山火造成幹涸,雖然禁苑管事將火撲滅,卻不管植物是否幹涸枯死。我碰上了麻煩,覺得自己快要死去了,堅持了好久就快要寂滅。這時,一個身穿華服的小孩兒獨自跑來,善良慷慨地將手中淨水倒給了我,我得救了,仿佛重獲新生。那個孩子和千年前的張騫太像了。一樣溫和,一樣不卑不亢,一樣長情專一,一樣盡責盡責,一樣肯為了一份承諾付出漫長歲月細心陪伴。
我想報答那個孩子,就像報答那個伴我長大的張騫那樣。
可是我沒法子陪他長大,那個孤獨不受重視的孩子要隨家族去洛陽。我的本體是一棵樹,樹是無法離開供養他的這片土地的,這棵樹隻能等待,隻能盼望有一天還能見到那個孩子。
那棵樹的願望實現了,那個孩子長大了,成為了九五至尊,坐著黃金寶座回到長安。
可是我清楚地看到那個孩子不快樂,非常不快樂,比兒時更不快樂。於是我萌生了一個大膽的想法——我要幫他。可是最終我也沒能幫上忙,甚至差點害死他。
是他的前世將我護佑養大,而他的今生又救了我的性命,我隻有用自己的性命,用自己的血肉去保護他才能一贖我的過錯,才能還一些對他的虧欠。”
安金嬰的敘述讓眾人沉迷於悲傷氣息,久久無法釋懷。
真的無法想象,是怎樣的一份情感與堅守能讓一顆樹有了靈氣,讓這棵樹惦記了一千年,甚至不惜散盡千年修為,忍受剖腹之苦痛也仍舊無怨無悔。
後來發生的事,李羅羅已經十分模糊了。隻記得貴妃怒氣消散卻還是麵無表情地扭頭走了,崔玉樓也不好再討價還價索性也從窗戶溜了,本來就沒自己什麽事情,所以李羅羅也緊跟著貴妃出了紫宸殿。唯獨留下隱在暗處的皇帝。
殊不知,一身明黃衣衫的年輕君主早已經聽得淚流滿麵,不願意讓人看見自己的脆弱,所以才隱藏在陰影中。
“你其實不必如此。”皇帝的聲音裏滿是憂傷。
安金嬰說了太久的話,輕微地咳嗽了兩聲:“我心甘情願,你也不必自責。前世你隻為別人,今生就讓我也為你一回,贖回我的愧疚吧。”
皇帝笑了笑:“其實你不必做任何事,就隻是陪著我就已經是對我最大的好了。是不是皇帝我不在意,有沒有權利我更是不在意,有你這份珍貴的友情才是我在意的。安金嬰,好好養傷。”
安金嬰也笑了,仿佛一切都值得:“以前你不是常問我究竟叫什麽名字麽?我總是閉口不答。”
“你的身份實在太多,你的名字也多,我覺得你給我的名字也是假的,就像那些其它名字一樣。”皇帝並不生氣,反而理解:“我知道,你有你的打算。”
安金嬰扭頭望向窗外,目光卻仿佛看向了更遙遠的存在:“名字是妖最珍貴的東西,它代表著忠誠,代表歸屬。前世,你為我取了名字。你說我來自安息,就以安作姓,不忘來處。安金嬰就是我的名字,我告訴你的就是真名。”
窗外,紫宸殿的飛簷簷角雕刻著龍形,掛著好看的鈴鐺,風吹鈴響,晃悠出如樂妙音。
李羅羅晃悠著雙腿坐在拾翠殿後園長廊上看幽林拾翠,金色的陽光在綠林中投下碎金光斑,風吹動房簷鈴鐺,送來清脆響聲。
一切都變得那麽令人舒心。
畢竟,太後不再追究刺殺之事,安金嬰安心在紫宸殿養傷,一切又恢複往昔,事情總算告一個段落。
李羅羅覺得心情舒爽,恣意美好,連肩上突如其來的輕拍打攪都變得不討厭了:“你來了呀。”
紅袍郎本來想嚇一嚇李羅羅,發現沒什麽效用就無趣地坐在欄杆邊:“你怎麽沒被嚇到呢?真是無趣。”
“貴妃不是不準你偷摸進拾翠殿麽?你竟然還來,真是大膽!”李羅羅以牙還牙。
崔玉樓卻仿佛發現了新的樂趣一般喜笑顏開:“這回我可是正大光明走的正門。”
“貴妃不在嗎?怎麽會放你進來?”李羅羅開著玩笑,用貴妃狐假虎威。
崔玉樓使壞地笑笑:“貴妃是什麽人?眾所周知,貴妃是大明宮裏最講禮最好客的人。我馬上就是清和縣主的縣馬爺了,來探望清和縣主,是情之所至,怎麽會攔我呢。”
好像被人敲打了一番,李羅羅忽然想起太後之前已經把自己和崔玉樓的婚期定下了,隻是當時有其他事擋著就沒在意:“你不會真要當清和縣主的縣馬爺吧?”
崔玉樓一副吊兒郎當的模樣,勾了勾李羅羅的下巴:“你說呢?”
應該沒有女子會拒絕這般精致又少年氣逆著陽光還帶著些迷離危險的好看郎君吧,李羅羅差點就開始恍神。卻又猛地有些後脊發涼想起了諸多妖物的非同常人之處。
看著崔玉樓一副自得模樣,李羅羅抖了抖肩膀醒了醒神,試探著問問:“要不你去和太後說說,這件事重新商量一下?”
崔玉樓張開雙手作出一副小貓吃人的姿勢:“到嘴的肥肉,能跑了嗎?”
李羅羅轉了轉眼珠子:“趙王府沒什麽權勢,我父親母親早就過世了。”
崔玉樓挑挑眉毛:“太好了,好掌控,沒人管我,還有大把的錢。”
李羅羅又想到了一點推脫之詞:“你崔玉樓是什麽人,怎麽能娶我這麽普通的女子?”
崔玉樓微眯起雙眼,還不忘向李羅羅拋了個媚眼:“清和縣主可是皇帝的堂妹,妥妥的宗親貴女,清貴之人。”
李羅羅猛然想起:“大明宮裏不是還有公主麽?更尊貴。”
崔玉樓叉著腰,開始耍賴:“我對清和縣主一見鍾情,不改了。”
李羅羅見勸說無果,索性站起來就要往外走:“行,我自己去和太後說解除婚約。”
崔玉樓並沒有打算追,反而翹起雙腿找了個更舒服的姿勢:“拂了太後的麵子,推掉太後的賜婚,你吃罪得起麽?”
一聽到會得罪太後,李羅羅悻悻地縮了回來:“算了,我還是不去了。畢竟保命要緊。”轉而開始求崔玉樓:“那你去和太後說退婚,她那麽寵你,肯定聽你的。”
崔玉樓淡淡地看了李羅羅一眼:“我當著一眾貴族的麵,跪著求太後賜的婚,現在去退婚不是欺君罔上麽?”
李羅羅期盼地望著眼前的紅袍郎:“我不是都答應你保守你的秘密了嗎?”
崔玉樓快樂得眉心揚了起來:“不行,我得和你成婚,時時看著你免得你反悔。”
李羅羅失望地歎了口氣,一屁股坐在走廊上,撅著嘴看著園林發呆。
崔玉樓覺得自己說錯了話,開始誘導:“其實和我成婚挺好的,隨時都可能碰到妖怪,多好玩兒。總比每日關在你那王府強。”
看李羅羅沒反應,崔玉樓繼續找理由:“你自己能在長安安然無恙麽?作為一個貴族,能不進大明宮麽?我救你這麽多回,幫幫忙吧。”
大明宮明槍易躲暗箭難防,李羅羅的確沒什麽信心保證自己安全,隻能先答應。
崔玉樓伸長四肢,隨性地坐在長廊上,長長地舒了一口氣,會心地笑了。
李羅羅忽然想起詢問:“安金嬰怎麽樣了,你有偷偷去看過麽?”
“去看他幹什麽?他雖然的確是長得異域風情,但他一個男的,我可沒興趣去看他。”崔玉樓忽的眼睛一亮:“縣主大人,你不會是喜歡他吧?”
“胡說,我隻是覺得他挺忠誠的,不想他有事。”李羅羅還沉浸在那個關於忠誠的故事裏。
“放心,他好著呢。他那種妖怪是會修煉的,活得比任何人都長。我現在很後悔給他輸送那麽多靈力,就拿點兒消息打發我,太虧了。皇上救他命,他傾盡所有報答,我救他的命,打發我就像打發叫花子,名字都舍不得透露給我。”說著說著崔玉樓就開始肉痛:“縣主大人,你說他真名叫什麽呀?”
“我怎麽會知道!不過他給自己起的名字倒還真挺別致的。張手美這個名字寓意心美手巧正合上了他糕餅做得又好吃又好看,安金嬰這個名字也挺美的,胡人一般都以來處為姓,他來自安息所以姓安,至於金嬰,怎麽感覺這麽熟悉呢,好像在哪裏看到過。”李羅羅摸起了自己腦袋,靈光乍現:“我以前看過一本食譜,看到過金嬰,金嬰是……金嬰不就是石榴的別稱麽?原來安金嬰從一開始就告訴我們他是石榴了呀。”
崔玉樓一拍大腿,亢奮非常:“縣主大人,你就是我的福星。原來安金嬰就是他的真名。我怎麽沒有想到呢,他對皇上那麽忠誠,對皇上說的名字應該就是真的!”
“你那麽執著要他名字做什麽?”李羅羅對崔玉樓的興奮樣表示不理解。
崔玉樓從地上站起來故作憤恨的模樣:“名字是妖的命門,要他的名字好隨時取他狗命呀!”
李羅羅翻了個白眼,無法理解崔玉樓一邊救安金嬰一邊嘴硬要取他狗命的幼稚做法。
“汪汪汪!”
李羅羅懷疑自己聽錯了,怎麽剛剛才說到“取狗命”,竟真的出現了狗吠。
猛然回頭,卻發現一個影子在園林草葉中一閃而過。
“別跑,什麽人偷聽,給我站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