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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6章:質問

  “怪……”皇帝被嚇得幾乎縮作一團,裝作真心實意地悔過:“兒臣不該喝酒!”


  太後並沒有要到滿意的答案,近乎在咆哮:“再說一遍!”緊接著重重一揮手拍翻了東西。


  一尊盛水的琉璃盞打碎在皇帝眼前,水花濺到冠冕之上形成一塊難看的暗色。稀碎的透明渣滓帶著尖利的鋒度挨近了皇帝觸地的額頭。


  皇帝連連磕頭,顫抖著出聲,聲音卻沒有一絲抖動:“請母後明示,請母後明示”


  太後無法再隱藏自己的怒氣,直接質問:“你還狡辯?”


  這是一場沒有硝煙的戰爭,皇帝這時很清楚地知道太後沒有任何證據能治罪,隻能靠威逼自己哄騙自己坦白。


  這回,皇帝收起了自己的忐忑不安,反而降低聲音抽抽搭搭吸著鼻子:“我再也不喝酒了。母後饒了我吧。”


  看到皇帝竟然不爭氣地哭了起來,太後的懷疑反而減輕了,卻依舊有些厭棄地斥責:“沒出息。想想你的祖父,你的父皇,開疆拓土都是真丈夫,哪像你哭哭啼啼像什麽樣子!”


  皇帝嗚咽的哭聲在殿中回響。


  太後鬆了口氣。雖然自己口中稱頌唐太宗李世民和唐高宗李治這兩父子,也是自己的兩任丈夫,但自己內心還是畏懼他們聰明果敢勵精圖治手握權利的。雖然厭棄像廢物一樣的男人,但他們好掌控不會威脅自己,看到自己不爭氣的兒子哭哭啼啼,太後覺得李旦這個傀儡是真的沒有膽量參與刺殺:“算了,今日來,隻是問問你,可你卻什麽都不知道。”


  皇帝又撲到地上磕了一個頭,帶著哭腔聲嘶沙啞:“母後,您說,想問什麽,兒臣定知無不言言無不盡。”


  太後對於皇帝本人的最後疑慮都化作這幽幽的一句話:“你知道你都做了什麽?”


  皇帝能明顯聽出太後聲音弱了下來,這回索性爬到太後如紅霞曳地的裙邊,一手鼻涕一把淚水全抹到了太後腿上,像個哭壞的孩子睜大了雙眼定定地朝上望著:“請母後明示!”


  太後看著皇帝哭紅的雙眼以及髒亂的臉頰,雖放下了懷疑卻蹙緊了眉毛歎了口氣,嫌惡地一腳踢開:“皇帝卯時就要早朝,你今日天亮了才起來!”


  皇帝被踢翻在地,一臉懵然,扁著嘴委屈極了,待太後出聲說完了話,又連忙爬到太後腳邊磕頭叩拜:“是兒臣的錯,兒臣謹記。”


  雖然李旦這個傀儡皇帝當得窩囊,但自古太後垂簾聽政威懾年輕君主是常有的事,也不足為奇。可是今天,皇帝痛哭流涕,在地上打滾撒嬌弄得狼狽不堪,注定會讓李旦成為讓人千古嘲笑的話柄。


  可誰又能理解這位艱難皇嗣的苦楚呢,麵對精明強幹疑心重的母親,麵對將親生子女當作奪權工具甚至不惜害死的太後,李旦隻能在夾縫中小心求生。


  出了蓬萊殿,皇帝深深鬆了一口氣,無心去管宮人們似有若無瞟來的眼神。


  大明宮裏的宮人們心裏都十分清楚,真正掌控皇宮最高權利的是那位女人,那位高坐在黃金寶座上紅霞披錦簇擁的華貴女人,是那個說一不二讓人害怕的女人——武太後。而眼前這位衣服上繡著九條五爪金龍的年輕君主,總是飄飄忽忽,什麽都不在意,不會生氣,不會拿著威壓逼迫,即便是最普通的宮人都能好奇地多瞧兩眼。


  平日裏宮女們多看兩眼俊朗的年輕君主,今日隻會在私底下嘻嘻哈哈聊聊君主髒汙的臉龐和衣衫。不出兩日,全長安都會知道皇帝在太後麵前撒嬌打滾哭哭啼啼。


  李旦一臉泰然,並不在意,臉上還帶著眼淚鼻涕幹涸的印記傻傻地看著綠衣衫:“貴妃要去哪裏?”


  畢竟已經是窩囊皇帝了,再順遂心願,添個圖好美色也沒甚麽所謂。


  貴妃一邊屈身行禮,一邊答話:“回皇上的話,回拾翠殿。”


  皇帝一派遊玩輕鬆模樣,沒有半點進蓬萊殿前那視死如歸的表情和太後麵前緊張畏懼到流汗的神態:“不如我送你吧。”


  貴妃想甩掉皇帝好獨自回去收拾殘局,找了個推脫的理由::“拾翠殿遠了些,就不必了吧。”


  或許是在太後那裏又哭又滾,鍛造了厚臉皮,皇帝找了個賴皮的理由緊追不舍:“拾翠殿很遠嗎?正好去看看有多遠。”


  貴妃不好回絕,隻能失笑著應答:“是。”


  貴妃走得很快,皇帝也跟得很快,反倒讓後邊一群宮人落在後邊。


  沿著太液池畔往拾翠殿的宮道樹林陰翳,一派和諧的蔥蘢,沒有太多宮室幹擾天然盛景,皇帝也讚歎:“貴妃好眼光,一路綠意盎然,才能到拾翠殿。”


  貴妃的聲音壓得輕又低:“皇上好演技,一把鼻涕一把淚,打消了太後對你的疑慮。”


  “還是得感謝貴妃剛才站出來為我解圍。”誠心地道謝。


  貴妃微微一笑:“隻怕再不出來說話,你汗流滿麵就漏了餡兒,到時候還連累我。”


  在蓬萊殿內,眾人都以為皇帝袖口深深淺淺的汙漬是鼻涕和淚花,隻有貴妃看得分明,那是淋漓的冷汗,為了掩蓋才用啼哭這招覆蓋。


  皇帝被戳穿並沒有惱怒,反倒大方承認:“所以送送貴妃,以表謝意。”


  貴妃走得更快了:“送點實際的吧。”


  皇帝明白是要甩掉後麵的宮人,也跟了上去:“貴妃請說”


  貴妃壓低下頜,湊近了皇帝:“告訴你那個叫安金嬰的看門狗,我可是冒了大風險才做好了事,別忘了他答應我的事!”


  雖然不明白安金嬰和貴妃之間有何秘密交易,但能找到自己傳話,顯然是一份信任,皇帝微笑致意:“放心。”


  突然,貴妃停住了腳步,扭頭看著眼前同樣收了腳的男子:“還有。”


  皇帝帶著不解,從鼻子了輕溜出一段輕響:“嗯?”


  貴妃略微仰著頭顱,毫不留情一把抓下頭頂的石榴花扔給皇帝:“我快到了,就不請你進去坐了,回去把話帶到。”就像是丟掉了千斤重擔一般,一扭頭便自顧自地走在了前麵,向著蔥蘢綠意之中那一角屋頂飛簷而去。


  幾乎是下意識地接下了那朵鮮豔如舊的石榴花,皇帝站在原地望著那綠衫美人的背影失神。癡癡傻傻,恍恍惚惚,還微笑著。


  一列宮人氣喘籲籲終於追了上來,卻不敢上前詢問,隻是捎著八卦逐豔的眼神伸頭打量。


  貴妃扔掉了頭頂紅豔豔似沉甸甸的花朵頓時覺得心情舒暢,眉眼都舒展開來,卻遇上慌慌張張跑來的心腹宮女。


  宮女跑得上氣不接下氣,一見到熟悉的綠錦緞,直接撲倒在地:“貴妃娘娘。”


  貴妃覺察到了一絲不好的征兆:“為什麽這麽慌張?”


  宮女不敢隱瞞:“縣主大人不見了!”


  雖然早有預兆,可貴妃還是不免皺起眉頭來:“我昨夜走之前不是囑咐你一定得看好縣主麽?”


  仿佛感受到了貴妃的絲絲怒意,宮女一五一十陳述,希望貴妃能明察秋毫不對自己發難:“縣主大人說寢殿裏吵鬧想一個人安睡支走了奴婢,奴婢覺得不對再進去查看時就不見了。所有通向拾翠殿的宮道都找了,都沒人見過縣主大人。”


  貴妃深深地歎了口氣,又似乎料到了一般恢複平靜:“唉,真是被崔家那小子帶壞了,她從後窗那處園子跑了。”


  宮女知道眼前女子已經知道了來龍去脈,自有分辨了,便開始請罪:“請娘娘治罪。”


  果然,貴妃並沒有過多責怪:“治罪有什麽用,快起來。”


  宮女想要挽回自己的錯誤,將功補過:“娘娘,縣主大人會去哪裏呢?”


  穿綠錦緞的女子卻開始思索起來:“崔玉樓,她肯定去找崔玉樓了,這會兒隻怕已經出宮了。不,我們不能去崔家。你去宮門口等著,無論是崔玉樓還是李羅羅,都把他們截過來。”


  宮女得了令,麻利地跑了起來:“是。”


  貴妃在原地,繼續思索著當下情形,做好萬全準備:“我現在去崔府來不及了,更不能去皇帝那裏,那樣會被懷疑倒戈。那金吾衛中郎將崔襄侯呢?不行,他即便兩頭不靠仍被太後不喜。對,現在我隻能在太後跟前守著。”說著就踏著步子沿著剛剛才走過的路往蓬萊殿去。


  當白晝驅走黑暗,日光都透進布滿垂地紗幔的寢殿,李羅羅強忍著周身疲軟憊懶睜開眼睛。洶湧澎湃的記憶如潮水般淹沒了思緒——燈燭火光中高鼻深目的胡人青年安金嬰說自己是策劃刺殺的千年老妖,而那個身穿綠錦緞美得不像話的貴妃娘娘竟然也是非人族類,甚至可能是刺殺事件的同謀。


  李羅羅一翻身摔到地上,巨大的疼痛感讓自己驟然清醒。


  巨大的物體墜地聲驚動了守在寢殿角落打盹的宮女,不顧還未完全睜開的眼睛,也忘記了整理皺巴巴的裙角慌慌地便起身往重重紗幔後的內室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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