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7章 雪化是春天

  第87章 雪化是春天


  浮雲掠過夜空,遮掩了月光,也遮掩了星光。


  四周是樹叢,惟有一條幽森小道。天色太黑,周遭陰氣逼人,會讓人覺得瘮的慌。一陣寂靜之中,小道盡頭忽然躥出一頭野獸,那野獸白色毛髮,四足矯健有力,雙眼漆黑如純粹的寶石,在夜空中呈現一道白影,猶如鬼魅一般。它奔到懸崖邊,在懸崖邊緣停了下來,卻是徘徊不去,有些焦急地兜轉。


  那野獸的眼珠簇起一絲赤紅,似是欣喜地俯衝而下,踏著懸崖壁朝著深淵奔去。


  懸崖崖底,荒草叢生,手腕粗的赤蛇纏繞樹枝。赤蛇吐著舌頭,發出嘶嘶的聲響,像是在恐嚇敵人的侵襲。一道白影從天奔下,竟然直接踩上那樹枝,踩在了赤蛇的身上。赤蛇奮起反抗,反被那野獸用尾巴一甩,甩向石壁。


  赤蛇「砰——」一聲摔地,蛇身扭曲成一團。


  烏雲飄過夜空,月亮終於再次露臉。銀色的月光灑下,照亮出那頭野獸。


  那是一條通體雪白的雪狼。


  而此刻,雪獸的狼頭上卻有一抹印記,像是咒印。


  雪獸嗅著空氣的氣味,獠牙猙獰,前足邁起朝著那氣味尋去。


  顏色鮮艷的花草簇擁著一地森森骷髏,恐怕是墜崖之人的屍骸。骷髏里有小蛇不斷遊動,蛇身靈活地游擺,眼珠在黑暗中閃爍著光芒,讓人感覺毛骨悚然。雪獸踏進花叢,忽然低頭嗥了一聲,四肢彎曲匍匐於地。


  花叢之中,有人倒在地上一動不動。


  那人一頭白髮,銀白的髮絲,更似鬼怪,痴狂地披散開。被刀刃刺破的衣服露出了胸膛的古老紋路,黑色圈印一直延伸到腰跡。額頭突出角狀的物體,像是麒麟。他有著一張邪魅的臉龐,像是上蒼最完美的造物,足夠傾倒眾生。


  若說他是人,可他偏偏與正常人不一樣。


  若說他不是人,可他偏偏是人的容貌。


  這樣的妖嬈,這樣的猙獰,這樣的駭然,這樣的氣勢不凡……


  男人終於動了動,長長的睫毛微顫,豁得睜開了眼睛。


  一雙銳利冰冷的眼眸,泛著幽藍色的火焰。


  天焰之鬼,魔王之子……


  男人半躺起身,於一地的骷髏為伴,竟也不害怕,不僅不害怕,還覺得十分舒然。他漫不經心地抬頭,望向趴在面前的那隻雪獸,嘴角噙著一抹笑。銀髮沾染了血,衣衫襤褸,卻不顯絲毫落魄潦倒。


  這宛如一幅畫卷,有一種驚悚的美感來。


  「嗥!」雪獸回應了一聲,雪白的尾巴甩得歡快。


  他站起身來,月光照在他身上,地上卻沒有他的影子。


  他邁開腳步走到湖畔,低頭望向湖中自己的倒影,默然無聲。只是突然,像是憎惡一般,猛地抬手,湖面立刻被劃成兩半,旋起兩團對立的旋渦。他渾身散發出隱隱光芒,雪獸走到他身邊,用尾巴甩了甩他。


  「我現在這副妖怪的模樣,也不用再去找她了。」男人低沉的聲音沙啞響起。


  兩道黑影躥上懸崖,淹沒於遙遠的夜空,不知去向。


  德公公死了,真相大白的同時,有人卻失魂落魄。


  明珠惶惶地走出冷宮,一個人跌跌撞撞地走在漆黑的皇宮裡。


  眼前茫然一片,而往昔的一切卻是那樣清晰,歷歷在目。從前不覺得,等到他不在身邊了,卻發現四周全是他的影子。這兒有他,那兒也有他,他就在她的眼前,不停地出現,怎麼也揮之不去。


  細細算來,他們之間竟是十年之久,卻是聚少離多。回頭才知,其中太多不為人知。


  可是如今,那個愛過恨過的人,他又在哪兒?她該去哪裡找他?

  而這個世上,彷彿再也沒有了他。


  公孫晴明放心不下,一直靜靜地跟隨著她。他隨著她走出冷宮,走在空落落的皇宮,只見她蕭瑟的身影在風中顫抖。公孫晴明走到她身後,想要說些什麼,卻發現再多的安慰言語不過都只是無力。


  「我錯怪了他……」明珠徐徐扭頭望向他,雙眼空洞,呢喃地自語。而她早已經連淚都沒有了,竟然連哭都是奢侈,雙腿頓時軟而無力,整個人跌坐在地,只是重複著那幾句話語,「是我錯怪了他……是我害死了他……是我……」


  公孫晴明低頭望向她,眼底愈發深邃,沉聲說道,「那幾具屍體里沒有一具是他,就算是他的東西在懸崖邊找到,可是也不能斷定他就是遇害了。他可是戰王,戰無不勝,這一次,你一定要相信他。」


  「戰王……」明珠聽見公孫晴明這麼說,心裡快要熄滅的火花又燃了起來。


  是啊,他是戰王,他是魔王之子。


  他又怎麼會輕易死去。


  他又怎麼會?

  他絕對不會!

  明珠這才起身,她的目光格外沉靜,一眨不眨地盯著公孫晴明。


  公孫晴明知道她去意已決,所以他並不打算挽留,只是淡淡說道,「一切要小心。」


  明珠微微點頭,她轉過身一步一步離去,卻忽然感覺一陣莫名的魔族氣息。天空陰沉,盤旋著巨大的暗涌。那是……那是魔王的氣息?魔王之子……蘇醒了……明珠惶惶抬頭望向夜空,握緊了拳頭。


  風戰修,一定是你……


  一定是你……


  你等我,我來找你,我來找你……


  風徐徐吹拂,帶著誰的呼喊聲,似有若無地響起。


  天黑黑,他沉沉的男聲似乎就在耳邊盤旋,「明珠明珠,不怕黑。」


  黎明拂曉,明珠帶著夏兒奔出了都城。


  城南數十里之外,懸崖上赫然站著兩道人影。


  「主子!我們去哪兒找王爺?」夏兒扭頭望了她一眼,茫然地問道。


  「走!」明珠一凜,沉默地上了馬,憑著直覺朝著某個方向而去。


  馬蹄踐起塵土,兩人的身影淹沒於滾滾泥霧。


  天大地大,只道是十年,卻是生死兩茫茫……


  邑城的戰王府

  已是深夜,明珠的突然到來,使得王府上下又驚又喜。


  明珠一路奔波而來,追隨著魔王的氣息。氣息到了邑城,進了戰王府,他終究還是回到了這裡。明珠獨自一人來到後院,朝著幽森的竹林深處走去。竹林遮了夜空,四周漆黑,只有星光墜落而下,一點一點的光芒。


  前方,森綠的鬼火簇起火焰。


  陌生的人類侵入後山,狼群立刻躥了出來,噴吐著渾濁的氣。


  一雙雙赤紅的狼眼,在黑幕中像是要吞噬人一般。


  明珠沉靜地面對猙獰的狼群,繼續前行。


  一條黑狼忽然躥起,朝她猛撲過去,狼吼聲格外驚心。


  明珠沒有回頭,沒有閉眼,依舊執著地向前。而那隻黑狼竟然從她身邊擦過,猛地落在了地上,顯然方才的舉動只是嚇唬罷了。她揚起唇角,微笑地望向四周隨時要撲向自己的黑狼,視線掠過黑狼,朝著更深處望去。


  隱約有一雙眼珠,漆黑地淹沒於盡頭,卻是緊迫地盯著她。


  「兔子,你帶我去見他好嗎。」明珠輕聲說道。


  黑狼突然朝左右退去,漆黑的竹林深處,通體白色的雪狼走了出來。它走到明珠面前,盯著她望,卻也不動。明珠半蹲而下,朝雪狼招了招手。那條雪狼走近她,明珠伸手摸了摸它的腦袋,「沒事了,我不會讓他有事的。」


  「嗥!」雪狼這才嗚咽了一聲,似乎是放心了。


  雪狼扭頭望向後山深處,雪白的身影朝著那盡頭走去。


  明珠站起身來,跟隨著雪狼而去。


  黑狼兜轉在竹林里,一道道黑色狼影,與那鬼火相互輝映。夜色越來越深,連星辰都掩去了光芒。夜空中惟有七顆星辰熠熠閃爍,而這七顆星辰,正是蒼狼之星。蒼狼星出現,預示著有天劫。


  七顆蒼狼星墜落的星光落進明珠的眼底,額頭的火焰紋赫然閃現,不管是千年最初,又或是千年以後,她苦苦等待的時光,此刻正在聚集,忽然,雲朵聚攏壓了蒼穹,她的周身閃爍起琉璃般光芒,幻化為無數晶狀物體。


  波瀾不興的湖水,鬼火浮於半空中。


  湖面像是有了光芒,一層朦朧的幽綠。


  而湖畔,一團物體正蜷縮背對。那已經不是人類的形態,一雙赤紅的眼珠,像是鬼怪,額頭突起的麒麟角已經斷裂。他赤著胸膛,滿身的法紋圈印著整個身體,而他一頭銀白頭髮,散在地上,散在湖中。


  他細長的手指劃過石塊,那石塊轟然碎裂。


  指甲是堅硬的利爪,他的氣息完全魔化。


  原來這就是天焰鬼真正的形態。


  「夜,時間已經到了。這是定數,無法改變的定數。你們註定敵對。」母親所說的話語,她終於明白那是什麼意思。


  傳說,天焰鬼擁有不死之身,生生世世的輪迴永遠也不會死去。


  這是無法改變的定數……


  終於明白,為什麼縱然是過了千年,他依舊和千年之前沒有絲毫變化。而他的雙眼,只是一眼就會讓她感到心悸。因為他曾經活了千年之久,孤獨了千年。明珠笑了,她為了尋求這結果而付出了太多,繞了太多的圈子,也太疲憊了。


  她的黑髮飛揚在空中,明珠朝他走去,「原來你是天焰鬼。」


  風戰修並沒有回頭,只是背對著她。白髮像是最為完美的隱蔽,他將自己掩埋,不讓任何人靠近。他望著湖中自己的倒影,那聲音不似人聲,粗嘎、迴轉、類似於野獸,冷聲咆哮,「快給我走!永遠也不要再出現我面前!永遠也不想再見到你!」


  「我不會走。」明珠輕聲說道,手中已經握著破天鐮。


  黑髮長及腰下,眉心的火焰紋栩栩如生,相剋的火焰。鐮尖如寒光冰冷,銀色的破天鐮,閃爍著猩紅色光芒。天地都為之變色,時間彷彿靜止在這一刻,所有的一切全都靜止。而天空突然旋轉起旋渦,雷鳴閃電。


  風戰修猛地扭頭,陰霾地怒目以對,又是咆哮,「為什麼誘我入局!」


  「我要救你。」明珠朝他微笑。


  「從什麼時候開始是局!」


  明珠走到他的面前,風戰修卻瞧見她眼中自己的倒影,驚恐地推拒她,想要離開。明珠揮起破天鐮,不讓他逃離。風戰修整個人一定,身體被那法器散發出來的靈力剋制,他沒有辦法動彈半分。


  記憶飛速回顧,停留在那一天。


  「我想你死,你做的到嗎。」她這麼問。


  「這是本王唯一做不到的事情。」他這麼回答。


  風戰修猛然想起,愕然失算,「為什麼要誘我入局!為什麼!早知道……我就該殺了你……」


  他赤紅的雙眼空洞,神情憤慨更是傷心,「我寧願殺了你,也不要你永遠消失……」


  明珠伸手一松,破天鐮懸於空中不落。她顫著手,緊緊地擁抱住他,嘆息了一聲,「什麼都給我了,就怕我離開你。我一旦離開你,你身體里的天焰之火燃燒,你就要變成天焰鬼真身。你連式神的契約都解除了,真的想孤獨千年嗎。」


  十二騎兵,天焰之鬼的式神。


  等到他無法控制自己的意志,天焰鬼覺醒,就會相繼殺死式神,獲得其分散的力量,這個時空將會毀於一旦。可他偏偏解除了式神契約,就算天焰鬼覺醒,也無法操控魔族。等待下任式神的誕生,需要漫長的輪迴。


  下一個千年,她怎麼捨得他孤獨那麼久……


  「孤獨千年……」風戰修沙啞地呢喃了一聲,那怪物似的聲音粗嘎得在明珠耳邊響起,她卻是那樣懷念,迴音盤旋而起,刺入她的心裡,「孤獨千年那又如何!反正這是天註定!不可逆!我為什麼要去反抗!」


  「可是我偏偏要逆天而行。」明珠將頭靠向他的胸膛,輕輕地撫摸他身上的法紋。指間灼熱的溫度,那靈力在慢慢聚集。天空落下無數璀璨光芒,蒼狼星匯聚的閃爍,聚攏成巨大的氣流包圍於兩人四周。


  風戰修大吼一聲,想要突破束縛,不讓靈力聚集。


  「不準!不要你消失!」


  兩股氣流衝撞,一陣爆破聲劇烈響起,湖水全都懸浮而起,風沙漫溢。在這虛無的天地之中,兩人互相衝破對方所製造的阻力,想要破壞對方的行動。黑暗捲起旋風,割向兩人的身體,劃過一道道傷痕。


  明珠被天焰鬼的黑暗靈力所驚,她閉上了眼睛,整個人處於虛無狀態。


  渾身卻有千絲萬縷的透明狀氣流迸發,齊齊衝擊向了他。


  「住手!」風戰修發狂地大吼,目光惶惶地對上面前微笑的臉龐。他的容顏正在扭曲,意識在消散,身體內什麼東西在覺醒,逼迫他閉上眼睛,陷入沉睡。可是他不能沉睡,他不能讓她消失於輪迴。


  這一世不會再見,下一世,下下一世……


  哪怕是下一個千年,她也不會出現在這個世上……


  如果讓他活下來的代價,是他們永遠也不會再見。那麼他寧願,墮落一個千年。天地全滅,時空毀滅,關他什麼事,為什麼他要拯救蒼生,為什麼他心愛的人要消失,那些根本就不關他的事。


  可是,可是他的眼睛已經睜不開了。


  「明珠……」


  風戰修眼睛一閉,那沙啞的呢喃消散於空氣中。


  「借諸神之名,請賜於蒼狼星的神力……」


  她的身體匯聚了無數靈力,雙手緊抓住那把破天鐮,「黑暗魔王的碎片,解放眾生的戒令……比拂曉還要明亮的東西,比黑夜還要昏暗的東西……冰凍的虛無之刃……與我的力量……我的肉體……在您偉大的名義下……我在黑暗中祈誓……一起邁向毀滅之程……誅殺萬惡的一切……」


  「請聽到我的請求……我願意以我的靈魂作為交換……請讓他活下來……」


  破天鐮聚集起所有力量,她緊握住天鐮,狠狠地斬向了他。


  只感覺無數的刺痛穿過身體,彷彿斬斷了身體里的罪惡源泉,什麼東西一下子消失,身上的法紋淡去再淡去,他曾被世人視為妖怪的麒麟角也不見了。身體擁有著力量,心臟的跳動從所未有的蓬勃。


  疼痛……


  他感覺到了疼痛,身體的疼痛。


  曾經從未有過的感覺,不死之身讓他從未有過這樣深刻清楚的疼痛感覺……


  光芒忽然轉弱,一切似乎恢復了寧靜。


  七顆蒼狼星的星辰黯淡,天空依舊是深沉的顏色。


  山中有狼的嚎聲,似有若無。


  明珠手中的破天鐮赫然消失了,她感覺到生命在慢慢流逝,像是沙漏,再也捕捉不住。


  但是,一切結束了。


  風戰修再次睜開眼睛的時候,卻看見她的身體慢慢得變成透明,像是幻影,風一吹就要不見了。他急急地伸手去抓,她的身體已經輕如羽毛,痛恨無奈地大吼,「為什麼換我重生的代價是失去你……」


  難道這就是他所愛之人的下場嗎!

  為什麼讓他愛上驅魔師?


  從出生以來,他從來沒有這樣痛恨過上蒼的安排!可是為什麼,讓他成為普通的人的代價,就是永永遠遠地失去她。風戰修猛地將她抱緊在懷裡,低沉的男聲格外傷心,「如果是這樣……我寧願自己永遠不死……」


  傷口會自行癒合,沒有痛的感覺,怎麼也死不了。


  那樣又如何,哪怕他一個人活在這個世上……


  「我只是點困了……」因為靈魂的消失,她的聲音也變得隱約,「你不要這樣……」


  「明珠……」風戰修在她耳邊哀求,只想緊抓住她不放,「你不要走……我很愛孩子……我其實很期待我們的孩子……我沒有說謊……我想擁有屬於我們的孩子……所以……請你不要走……不要走啊……」


  明珠無力地倒在他的懷裡,連擁抱他的力氣都沒有了。


  她低頭,瞧見自己的手正變成透明,她知道自己的時間不多了。想說些什麼,卻發現說不出來,她有些酸酸的,卻也不忍心他剩下的時日孤單,「我走以後……你不要再一個人……不要找我……不要等我……」


  「還有……」她伸手撫摸他的銀髮,她的手卻透明得穿透,「你的母親……她在另一個時空……她說她很想你……」


  恍惚的時候,她有些傻傻地請求,「你好象從來也沒有說過……我愛你……這句話……一次也沒有……你說一次好嗎……」


  風戰修渾身一窒,沙啞的聲音夾雜著哽咽,「我愛你。」


  她在他懷裡成為透明,慢慢消散。只是眼中流淌而下的眼淚,證明曾經深深愛過,卻沒有騙到自己,她以為自己走得堅決,卻是不得不放開,「下次如果遇見愛的人……一定要早早告訴她……不要讓她等那麼久了……」


  只是可惜,她沒有下一個千年了。


  而他懷裡一空,守著一個城,換來一生心疼。


  夜明珠……


  這個世上若是沒有了你,那我一個人還有什麼意思。哪怕是一千年,我卻還可以尋到你,而如今,縱然還有生生世世,但你已不在。那我為什麼要輪迴,又讓我在輪迴之後去哪裡尋你找你。


  夜明珠,你以為這樣就可以讓我忘記你了嗎?


  哪怕這一生死後,下了黃泉,奈何橋頭,我絕不喝孟婆湯。


  我不要你走得安心!


  黑暗中,風戰修跌坐在湖畔,久久沒有回神。


  空氣里似乎都是她的影子,眼前也滿是她的影子,他伸手想要去觸摸,已經沒有了。他應該謝她,謝她引他入局,絕望的時候才會顯現出天焰之鬼。如今他不再是天焰之鬼,不用像怪物一樣永遠不死了。


  可是……


  他才發現他是那樣空寂。


  風戰修頓時沒了方向,像是一頭失了雙眼的野獸,再也看不見前方的路。他的手還彎曲著那個姿勢,剛才她還在他的懷裡。雪狼發出一聲嗥聲,風戰修怔忪地睜開眼,卻發現星辰墜落下隱隱光芒,忽然之間,眼前閃爍出隱約輪廓。


  他愕然地望著這一幕,竟然是不敢置信,甚至連呼吸都忘記。


  而那輪廓漸漸形成,卻是她的容貌。


  她的肉體漸漸充實起來,一半虛無一半實體。


  只是她好象睡著了,完全沒有意識。


  風戰修的面前豁得閃現另一道光影,而光影所呈現的投射影象讓他不敢置信。


  光影中的投射是黑魔王荻傲,他與風戰修的記憶里沒有任何出入。依舊是那個威懾、勇猛、俊美的王,那是他的父王。荻傲高大的光影只是殘留的遺駭,風戰修怔怔地望著他,莫得心裡顫動起來。


  「父王……」他不由自主地喊道。


  荻傲英挺的眉宇,一雙眼眸溫潤隱忍。


  他的目光似乎是望著風戰修,又像是穿過他,不知道望著誰,他的聲音卻是沉沉響起,在寂靜的夜裡舒然,「戰修,當你看見父王的時候,父王希望不是在千年以後。那我和你母妃都會感到很欣慰,你也終於找到那個被選中的人了。不要擔心,她只是會睡上一段時日。等到時日一過,她就會醒來。」


  「其實你的母妃也是被選中的人,可是沒有完成任務。」


  「父王不捨得她獨自回到那個時空,所以父王也隨她去了。而你是我的兒子,不得不由你背負這份罪。我本該陪伴在你身邊,看著你好好長大,如今卻讓你一個人活在這個世上,一定受了不少苦。這也是父王自私,請你原諒我。」


  深沉的男聲漸漸消失,光影投射景象也慢慢散去,消失在風戰修的眼前。


  什麼東西幻化而成,慢慢地落下。


  風戰修伸出手,一對玲瓏玉落在了他的掌心。


  她的眉、她的眼、她的鼻、她的唇……在他眼前漸漸清晰了,不再是透明,再次出現在他面前。風戰修顫顫地伸出手,猶豫遲疑地擁抱住她,感覺她是真實的存在,那失而復得的喜悅塞滿了整顆心。


  忽然黑暗來襲,他抱住了她,失去了意識……


  六個月之後

  眨眼已是初冬,天氣比前些日子更加涼了。風迎面吹來,有些冷。屋檐上,幾株小草隨風搖擺,卻是成雙。護城河的河水清冷,卻有水鴨嬉戲,依舊成雙。再看那枝頭的花兒,一對又一對,盛開著鮮艷的花。


  都城外不遠處的山坡,一道青衣身影獨自站在墓碑前。


  雲霓在墓碑前半蹲而下,她拿出巾帕輕輕地擦拭著墓碑。


  她微微一笑,輕聲說道,「你其實叫齊錚。你想對我說的話,難道是這個嗎。」握著巾帕的手莫得一僵,笑容也有些逞強,女聲顫了幾分,「不是說過,我們是同伴,不應該把對方丟下嗎。」


  雲霓靠著墓碑坐在了地上。


  秋風吹拂起她的髮絲,惹得她有些酸澀,只好閉上了眼睛。


  「你放心吧。你的娘親,我會好好照顧。她問我,你去哪兒了。我說,你替女皇在辦事。她又問我,你什麼時候回來。我說,很快。」


  「其實你娘親……她還問我……是不是你未過門的妻子……」


  又是一陣風吹拂而過,只有樹葉瑟瑟作響。


  一片樹葉隨風飄向天際,飄向了都城的城池。


  攝政王府

  十二騎兵陸續出嫁,王府里卻依舊熱鬧。這不,正籌備六月和十月的嫁妝呢。戰王的騎兵要出嫁,總也是件大事啊。王府的偏廳里,眾女鬧開了。不知道是誰喊了一聲「公孫公子」,眾女紛紛回頭。


  公孫晴明一雙桃花眼放光,笑眯眯地說道,「打擾也打擾也。」他作勢就要離開,急忙朝著舊肅殿而去。剛邁開腳步,就被眾女強拉進偏廳,十二個女人排排站,將他圍在中間,十二雙眼睛掃向了他。


  「公孫公子,王妃什麼時候醒?」


  「應該快了吧。」


  「公孫公子,你這話都說了五個月了。」


  「這個……」


  「公孫公子不是毒醫嗎?這天下原來也有治不了的病啊?」


  「……」


  公孫晴明單手支著頭,卻是將耳邊的話語當成一陣風,聽過就算。他抬頭望向偏廳外,藍天白雲,寧靜得十分安詳。院子里種了茶花樹,高高的樹身,滿樹的茶花開得絢爛。櫻紅色花朵,有花香瀰漫。


  千朵茶花一起盛開,花香飄散於舊肅殿,花枝伸展到殿院。


  殿院里,廂房的房門開著。


  「今年的茶花,開得特別好看。你什麼時候醒了,隨我去賞花?」沉沉男聲響起。


  風戰修收回視線扭頭望去,目光落向床塌。


  床塌上躺著一名女子,烏黑的長發散落在枕上。白皙的臉龐,卻是少了些健康的紅潤光澤。她似乎是睡了好久,睡到連下巴都變得尖瘦,只是神情顯得恬淡安然。而她的脖子里,一條細細的紅繩,佩著晶瑩的玲瓏玉。


  他伸手,輕輕地握住她的手。


  風戰修趴在床沿,盯著她的睡容看了半晌。


  似乎是被她的好眠所感染,也閉上了眼睛,「我之前告訴你,八月和三月上個月成親了。等下個月,六月和十月也要成親了。對了,昨天晚上,我夢見姑姑了。她就站在我面前,可什麼話也不說。後來我告訴她,你還在我身邊,沒有離開。她這才朝著我笑,轉身走了。」


  「還有,玄熠又長高了,他每天都問我,姑姑什麼時候會醒。」


  「我卻不知道該怎麼回答他。」


  「明珠……不如你告訴我……」


  誰的手,那麼用力地握著她。


  誰的聲音,那麼溫柔地在她耳邊訴說。


  誰在呼喊她……


  她像是一縷孤魂忽然歸附,小船找到了停泊的港口一般。


  不知道過了多久,她的睫毛微微顫動,似乎是要睜開。


  突然,廂房外響起腳步聲。


  小玄熠大步跑進廂房,跑到了床沿。他扭頭望了眼睡著的皇叔,又是望向睡了好久的姑姑。一雙大眼睛望去,卻是對上了另一雙半睜的大眼睛。小臉猛然欣喜地揚起笑容,急急喊道,「皇叔!別睡了!姑姑醒了!」


  茶花花瓣飄落在地,他抬起頭,瞧見她正對著他微微笑。


  「阿修,你知道雪融化以後會是什麼嗎?」


  「娘親,那是雪水!」


  「阿修,雪融化以後是春天喔。」


  雖然沒有下雪,可是春天,真的來了……


  (正文完)

上一章目录+书签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