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 誰不相信誰

  第70章 誰不相信誰


  他所指的人心,兩人自然是心知肚明。


  慕容飛雪靜思,冷聲喝道,「哀家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他!」


  「原來如此。」公孫晴明微微額首,只是一笑而過,「太后若是這麼想,在下就無話可說了。在下告辭。」


  慕容飛雪望著他離去的背影,一個人獨留原地。


  一陣冷風吹拂而過,她猛地握緊拳頭。


  夜空降臨,星辰灑滿了天際。


  這是寂靜的一個夜晚,卻又不大寂靜。


  明珠與小玄熠方才從金雀宮前往良宜殿,此刻,金雀宮中只剩下風戰修以及公孫晴明。兩人坐於院中,石桌上擺了兩壺酒,不時地喝上一口。秋風徐徐,空氣中散有淡淡花香,夾雜著醇厚的酒香。


  公孫晴明抬頭望著明月,側目說道,「在下一直很好奇,陛下與東家子孫到底有什麼宿怨?」


  他滅了整個大興!

  風戰修瞥了他一眼,不予理會。


  「對了。」公孫晴明忽然開口,沉聲說道,「在下與陛下所做的買賣……」


  「除了明珠,什麼都可以。」風戰修硬聲打斷。


  公孫晴明笑了,能夠見到他這麼激動的樣子,從前那可是不曾想過的。他笑得格外歡暢,叮嚀道,「陛下貴人多忘事,在下只是提醒一聲,陛下還欠在下一回。至於是什麼,在下一時也不知道,先留著。等日後想到了,再來問陛下索要。」


  風戰修喝了口酒,算是沉默允諾。


  唧唧唧唧——


  蟲兒吟唱著最後的歌聲,似乎是為這個秋天畫下美滿的句號。


  當小玄熠牽著明珠的手來到良宜殿的時候,眾人事先得知有人要來,所以全都驚奇等候。幾位公主瞧見了明珠,並不認識。歲月匆匆,恐怕她們早已忘記。反倒是德公公,一眼就認出了她,一下子驚呆了。


  「明珠公主……」德公公喃喃喊道,舌頭都要打結。


  為什麼?為什麼會是公主?他沒有眼花吧?可是,可是公主不是死了嗎?雖說他知道公主下葬那天,那棺木是空的。雖然遺體未見,但是他怎麼也沒有想到,公主竟然沒死?竟然還活生生地出現在他面前?


  「德公公,辛苦你了。」明珠真心地感謝,這些年多虧有德公公其中照顧。


  小玄熠好奇地扭頭,「姐姐和公公認識?」


  「是啊。」明珠低頭望向他,拍了拍他的小腦袋,「以後不要再叫姐姐了,以後叫姑姑。」


  小玄熠又是困惑,「姑姑?不是嬸嬸嗎?」


  明珠微愣,臉上淡淡紅暈。


  「公主……」


  「德公公,一會兒我再和你談。」明珠淡淡地笑,牽著小玄熠的手走進大殿。兩人一大一小的身影徐徐步入大殿,轉眼消失於眾人眼前。德公公閉上眼睛,熱淚盈眶。而幾位小公主茫然,只是悶了聲。


  大殿內,擺了一桌子的酒菜。全都是由御廚精心烹飪。


  柳水瑤的氣色看上去不是太好,面色蒼白憔悴,有些虛弱。她躺在躺椅上,雙眸蒙上了一條巾帕。聽見腳步聲,她下意識地喊道,「玄熠,我的玄熠。」


  「娘!」小玄熠鬆開了明珠的手,走到她身邊。


  柳水瑤顫手握住他的小手,吃力地說道,「玄熠啊,你回來了。」


  「娘,玄熠不是一個人回來的。玄熠還帶了姐……」小玄熠記起剛才明珠的叮嚀,改口說道,「玄熠還帶了姑姑。」


  「姑姑……」柳水瑤狐疑地呢喃。


  「恩!」小玄熠扭頭望向明珠,朝她招了招手。


  明珠慢慢地走到柳水瑤身邊,蹲了下來。她握住柳水瑤的雙手,突然不知該從何說起。最後只是問了句,「你好嗎。」


  「你是誰?」柳水瑤咳了幾聲。


  「我是明珠。」


  「明珠……」柳水瑤念著這個名字,忽然激動了神情,「明珠?明珠死了!」


  明珠急忙安撫,只好順著她的話說道,「是,她死了。她死了。」


  「明珠死了,驍天死了,全都死了。」柳水瑤痴痴地說道,突然捂住自己的臉,有些自言自語起來,「父皇死了,爹爹死了,明珠死了,驍天死了,全都死了,全都死了……驍天……就這樣一巴掌被打死了……」


  小玄熠瞧見柳水瑤這樣瘋癲,有些害怕地喊道,「娘!娘!玄熠害怕!」


  「玄熠!孩子!」柳水瑤一把將玄熠摟入懷裡,驚恐無措地望著某處,像是在防備,「娘不會讓人傷害你……娘不會讓人傷害你……」


  明珠眼眶微酸,握住她的手輕聲說道,「不會有人傷害玄熠,你放心!」


  「玄熠。」柳水瑤發出了哽咽的哭泣聲,淚水濕潤了巾帕。她突得鬆開了手,整個人癱軟在躺椅上,氣息漸弱,「玄熠……」


  明珠瞧見情形不對,急忙喊道,「來人!快來人!馬上去請太醫!」


  「娘!娘!」


  「夫人!」大殿外,德公公等人聞聲奔了進來。


  「快去請太醫!」明珠扭頭大喊。


  德公公年歲已大,跑起來不快,他急急吩咐道,「大小姐,二小姐,你們快去!」


  「知道了!公公!」兩人立刻應聲,轉身奔出良宜殿去請太醫。


  德公公急步走近三人身後,停了步伐,喊了一聲,「夫人!」


  「德公公……」柳水瑤氣若遊離,整個人彷彿快要被地獄而來的使者勾去最後殘留的魂魄。即便是巾帕蒙了眼睛,依然可以清楚瞧出她的虛弱萎靡。雙手無力地握著玄熠的小手,她是那樣戀戀不捨,那樣放不下心。


  德公公聞聲又是走近了些,哽咽地回道,「夫人!奴才在這兒呢!」


  柳水瑤卻有些迴光返照,神志在這個時候清醒了幾分,斷斷續續地說道,「德公公……我快要不行了……」


  「夫人,您不要說氣餒的話。您一定不會有事。」德公公連聲安撫,雖然如此,可是眾人心中都明白,她時日無多。


  柳水瑤搖了搖頭,嘴角勾勒起一抹笑容。


  她扭頭朝著小玄熠的方向徐徐望去,輕聲說道,「玄熠,你從來也沒有好好瞧過娘的模樣。你現在把娘的巾帕摘了,記住要看清楚。不要忘記娘。」


  「娘……」小玄熠淚如雨下,泣不成聲。


  「玄熠是個聽話的乖孩子。」柳水瑤伸手撫向他的小臉,觸到了一片濕潤,她溫柔的雙手替他拭去淚水,微笑叮嚀道,「還要記住,男兒有淚不輕彈。玄熠是個男子漢,不能隨隨便便就哭了,知道了嗎?」


  「孩兒知道。」小玄熠似懂非懂,顫顫地伸手將蒙眼的巾帕摘去了。


  明珠眼眶一陣酸澀,淚水凝聚於眼眶。


  巾帕摘下的剎那,一雙緊閉的眼睛慢慢地睜開了。那是一雙空洞無光的眼睛,卻是那樣清澈乾淨,泛著晶瑩的淚光,閃爍出璀璨的光芒。只是眼瞼下有著深深陰影,往事似乎讓她深陷迷潭,十分疲憊。


  小玄熠模糊的視線望著柳水瑤,大哭出聲,「娘!玄熠永遠也不會忘記您的樣子!」


  「傻孩子,娘剛才不是讓你不要哭嗎?怎麼又哭了?」柳水瑤撫摸著小玄熠的額頭,他的鼻樑,他的臉頰,他的唇,憑著記憶里的模樣,在腦海里勾勒出他的樣子。竟然與東驍天如出一轍,如此相似。


  她笑得感慨凄涼,「你和你爹爹長得好像,你和你爹爹長得好像……」


  柳水瑤又是伸手探向半空中,急急呼喊,「德公公!德公公?」


  「夫人!」德公公握住了她的手,連忙應道。


  柳水瑤緊抓住德公公的手,苦苦哀求道,「公公,玄熠就交給你了。我什麼也不求,只求他平平安安。」


  「奴才知道,奴才一定竭盡所能!」德公公徐徐跪拜在地。


  「這樣我就放心了,我放心了……」柳水瑤痴痴地喃喃自語,又是輕笑了一聲,「我可以放心地去見他了……」


  驍天,你等等我。等等我。


  柳水瑤閉上了眼睛,一行清淚從眼角流淌而出。她的雙手一松,從半空中垂落而下,整個人沒了氣。


  「娘!」小玄熠大喊一聲,撲倒在她懷裡。


  「夫人!」德公公低下了頭,老淚縱橫。


  明珠自始至終都沒有說上半句話語,直到柳水瑤離去人世,她才伸手握住柳水瑤垂下的手。還未說出口的千言萬語,竟然無從說起。她凝望著柳水瑤寧靜的容顏,心中暗暗說道:我一定不會讓玄熠有事,玄熠若是死了,我也不會活。


  整座良宜殿哭聲一片,氛圍哀戚。


  太醫終究還是來晚了一步,當太醫抵達的時候,柳水瑤早就永遠沉睡。按照慣例,前朝皇后本應要早該處死。可是陛下卻將大興餘孽養於深宮,足足有三年之久。但是如今前皇后死了,該怎麼下葬倒也成了問題。


  風戰修得知柳水瑤的死訊后,也在第一時間趕到了良宜殿。


  他望著柳水瑤沉睡的容顏,久久沒有說話。


  明珠站起身來,走到他身邊沉聲說道,「按皇后的儀式安葬。」


  風戰修默然無聲,瞥向了雲霓,雲霓立刻點頭回應。


  夜更深了,哭泣聲隱隱傳到了乾寧宮。


  乾寧宮的寢宮中,慕容飛雪正躺在鳳塌上,卻沒有安睡。她閉著眼睛,輕聲問道,「發生什麼事了。」


  「太後娘娘,柳夫人死了。」宮女翠兒剛收到消息,如實回稟道。


  「她死了?」慕容飛雪冷笑一聲,神情滿是陰鬱森然。


  宮女翠兒微微點頭,輕聲回道,「據說是明珠公主與玄熠前往良宜殿用晚膳,還沒用膳呢,柳夫人就死了。柳夫人前些日子身子就已經不適,越來越虛弱。這下子走了,也算是一種解脫。」


  「解脫……」慕容飛雪翻了個身,側身躺著,幽幽說道,「她早該在三年前就解脫了。」


  「可是奴婢還聽說了一件事情。」翠兒又是說道。


  慕容飛雪狐疑地問道,「什麼事啊?」


  「明珠公主恢復記憶了!而且柳夫人的安葬事宜全都按著皇后的儀式下葬……」翠兒將話說到一半,收了聲不再繼續。


  「恐怕又是那個妖女的主意!真是沒規沒矩!」慕容飛雪冷冷地說道。


  那哭泣聲又是一陣一陣,惹得人心煩。


  「翠兒,去將窗戶全都關上!」


  「是!」


  一室寂靜,那哭泣聲也似乎沒有了。


  可是慕容飛雪卻再也無法入眠,心裡想著該怎麼剷除那個妖女!

  按照慣例,柳水瑤的遺體在良宜殿陳放了整整七天。而且皇家之人,從不火葬。自古以來,皆有說法,人生而疾苦,從出生到去世,那是一段艱辛的旅程。等到閉目的時候,入土才為安。


  整個皇宮上下,宮女全都換上了白色素服。而太監們的腰帶則換上了黑色。


  靈堂內,從廣寒寺請來的僧人正在念經超度。


  小玄熠隨著德公公以及幾位公主姐姐一直跪拜在靈堂,小玄熠望著柳水瑤安靜的睡容,一直都沒有再哭泣。可是他也變得很沉默,一句話也不說。長時間地跪在那裡,只是倔強地凝望著柳水瑤,雙眼中飽含著渴望。


  他如此模樣,使得明珠更加傷心。


  明珠走到他身邊,將他摟在懷裡安撫道,「玄熠,乖孩子。吃點東西好嗎。」


  「姑姑,玄熠不餓。」小玄熠輕聲回答。


  明珠蹙起秀眉,搖頭說道,「怎麼會不餓呢?你已經好幾頓沒吃了。姑姑給你熬了粥,你喝一點好嗎。」


  「姑姑,玄熠不想吃,玄熠想睡覺。」小玄熠依偎在她懷裡,累得沒有力氣再說話。


  明珠輕輕拍了拍,柔聲說道,「好,你睡吧。姑姑一定不會離開你。」


  她低頭望向玄熠那張稚氣可愛的臉龐,一下子驚覺這個孩子缺少了太多東西。父親的愛,姆親的愛,他都缺少貧瘠。往後漫漫人生,又該如何走過。難道說生在帝王家,就連普通的親情都是奢望嗎。


  等到小玄熠睡著后,明珠試圖想要將他抱去卧房。


  風戰修棲身走近他們身邊,一句話也不說,只是徑自伸手將小玄熠抱起。他望了眼明珠,轉身走向了卧房。明珠站起身來,靜靜地跟隨在他身旁。兩人將小玄熠送回卧房安置后,無聲無息地走出了卧房。


  月光皎潔,踏著如銀月光走在寂靜的皇宮之中。


  風戰修徐徐停下腳步,轉過身來望向她。明珠也停下腳步,抬起頭與他對望。四目相對,眼神之中流露出某種深邃情感。


  誰也不說話,他忽然伸出手將她摟入懷裡。


  明珠深呼吸一口氣,感覺沉重。


  原本還有太多太多的話想要問她,但是柳水瑤的突然過世,讓這些話全都隱沒而去。


  「水瑤臨死前,她希望玄熠平平安安。」明珠依靠著他的胸膛,輕聲說道。


  風戰修抓著她的手放在自己的心口,她的手掌下是他有力的心跳,像是在答覆首肯一般。


  七天時日惶惶而過,這已是最後一晚。


  夜色格外深沉,夜空中星辰閃爍。而那輪明月在厚重的雲朵中穿梭,月光時隱時現。寂靜的空中忽然有蕭聲隱隱傳來,那蕭聲清幽動人。


  最後一晚,僧人禱告離去,良宜殿的靈堂內不再有一人留下。


  「娘!我不要離開我娘!我不要!」小玄熠大聲呼喊,不肯離去。


  德公公與幾位公主姐姐瞧見小玄熠受傷的神情,心裡一陣難受,卻又忍著傷痛,好言相勸,「玄熠!你要聽話!你娘要安息了,不可以吵她!」


  「我就是不要!我要我娘!」小玄熠跪拜在柳水瑤面前,死抱住靈柩不放。


  爭執不下的時候,風戰修走進靈堂。高大的身軀偉岸,他只是靜靜地望著小玄熠。漆黑的鷹眸浮起無數暗涌,末了,開口喊道,「玄熠。」


  小玄熠聽到這聲呼喊,抬頭望向了他。愣了一會兒,忽然鬆了手,小小的人兒奔向了他,緊緊地抱住了他。或許此刻在他幼小的心靈里,生命里唯一的依靠僅剩下他。


  小玄熠的聲音悶悶的,「陛下。」


  「記住,以後喊本王皇叔。」風戰修冷冷的目光中閃過一絲憂鬱,似是憐惜。


  小玄熠聽話地點點頭,「皇叔。」


  「走吧。」風戰修轉身邁步走出靈堂。


  小玄熠伸手抓緊他的衣服,低著頭走出了靈堂。跨出靈堂的那一刻,他回頭望了眼靈堂內的靈柩。他深深注目,還是收回了視線。從此以後,他美麗的娘親,溫柔的娘親,永遠睡在了那裡,永遠也瞧不見了。


  等到一行人走後,明珠閃身於靈堂前。


  空寂的周遭,漸隱漸現的蕭聲,彷彿奏響了一曲悼亡曲。


  明珠忽然閉上了眼睛,她的額頭赫然浮現起一道火焰紋痕迹。原本只是一點點輪廓,而後越來越清晰,彷彿烙印一般。隨意挽起的長發也散落於肩,烏黑的髮絲在月光下閃著光輝。她伸出手,口中默念著什麼。


  夜空之中,七顆蒼狼星召喚而出匯聚一齊。


  無數的晶狀物浮於半空,浮於她的周遭,幻化成隱隱滅滅。


  血色破天鐮從夜幕中閃現,泛著猩紅的光芒,鐮尖冰冷如寒月,通體銀白如雪。


  明珠睜開雙眼,一把握住了破天鐮。


  悠揚的蕭聲之中,她雙手平展,左腳腳尖劃過四周,圈起一圈旋風。在旋風中,她猶如暗夜精靈,在黑暗中舞起了魂悸魄動的舞蹈。黑色的長發,破天鐮勾畫出漣漪般的紅色絢爛,她輕盈的身影繪成一副絕美畫面。


  「生命像蓮花一樣,在淤泥中綻放生命的芬芳,最後歸於泥土。以神之名,請讓這個靈魂得到上天寬恕,重回下一個輪迴。」


  靈堂的靈柩慢慢凝起白光,什麼東西從柳水瑤的身體內浮出。


  水晶般的魂魄,記載了她這完整的一生。


  那水晶魂魄漂浮到明珠面前,懸於破天鐮的鐮尖之上。


  柳水瑤——驍帝之後,丞相柳青之女。


  我的生命中,有四個最為重要的人。


  第一個人,那便是我的爹爹。聽爹爹說,娘親生我的時候,難產而死。我從沒有見過我的娘親,也不知道她長什麼樣子。可是我爹爹很疼愛我,無論我要什麼,他都會滿足我。我任性,我蠻橫,可是爹爹從來也不罵我。


  兒時的我受盡呵護寵愛,我的身邊總是圍繞無數無數的孩子。他們大多是各位官員家中的公子千金。相伴的日子裡,無論是我錯了,亦或是他們錯了,到了最後全都是他們的錯。他們會在官員爹爹的陪同下,前來向我認錯。


  起初不明白,最後才幡然醒悟。


  恐怕他們之所以會認錯,全都是因為爹爹的原因。


  這個時候,第二個重要的人就這樣毫無預兆地出現了。


  我還是個孩子,他卻那樣英姿颯爽,猶如天神一般降臨。


  只是他的眼神讓我覺得有些可怕。


  風戰修待我十分好,他不像那些人一樣,我做錯了事,他會責罰我訓斥我。我突然發現,他應該是第一個沒有因為爹爹的原因而改變立場的人。我是那樣喜歡他,就像是喜歡爹爹一樣。我喜歡他有力的大手,將我緊緊握住的剎那。


  但是有一天,他卻在我睡著的時候對我說了那樣一句話。


  他說,柳水瑤,你會恨我。


  我一直沒有明白他為什麼說了那樣的話,這困惑一直到他被弘帝賜婚娶了公主明珠,我仍然沒有明白。那時我正遠離都城,根本不知道此事。當我知道的時候,他已經娶妻,並且遠征北遼。


  可是我以為,他會娶我才對。


  當我回到都城的時候,他又帶著他的王妃趕回邑城。


  我常常在想,我與他之間是否是緣分太淺。我將自己悶在房間內,足不出戶一個月時間。


  爹爹卻告訴我,瑤兒,你要成為太子妃,還要成后皇后。


  太子妃?那不是我想要的。皇后?我更沒有想過。


  那是我生命里出現的第三個重要的人。


  東驍天,當朝太子。


  他總是一身白衣錦袍,儒雅如同不染塵埃的仙人。他俊容溫煦,笑的時候眉梢也帶了笑意。他那樣的人,出現得太過突然,讓我措手不及。初初相見,我便明白他接近我,也是有目的的。我是那樣討厭有目的的人。


  我告訴他,我不願意嫁給他,並且只喜歡風戰修。


  轉身的時候,卻聽見微弱的咳聲,聽得我心驚。


  我似乎註定是他的太子妃,更註定會成為一國之後一樣。爹爹偏要我與他親近,而他也時常會來探望我。正所謂話不投機半句多,我一直覺得如此。但是他一咳嗽,我卻將巾帕遞向了他。但是他卻沒有接。


  我發誓我討厭那樣的人,討厭那樣自以為是,處心積慮接近我的人。


  於是我故意惹他,故意鬧他,故意撒潑,故意刁蠻。他的忍耐力卻十分驚人,從來也沒有見他生氣過。


  風戰修與公主明珠終於回都城了,因為我大婚在即。


  御花園,東驍天正在陪著明珠盪鞦韆。我曾經聽說過一些傳言,東驍天對他的妹妹特別好。所以我來尋他,刻意來尋他。當我瞧見他們兩人在一起的時候,莫名怒氣染上心頭。恰巧的是,風戰修也來尋他的王妃。


  我們四人在御花園相聚,我望著風戰修,心中百般滋味。


  幾經波折,我還是嫁給了東驍天,成為了他的太子妃。大婚當夜,驍天醉了,醉得不醒人事。我躺在他的身邊,耳畔卻全都是他酒醉后的那聲呼喊。他心裡記掛的人不是我,而是他的妹妹夜明珠。我驚訝不已,他們是同父異姆的兄妹。


  風戰修說明珠是他的妻子。


  而我呢?東驍天何時將我當成他的妻子?

  我以為人生就是這樣了,可是偏偏明珠死了。風戰修因謀反罪遭到了通緝,從而四處逃逸。誰也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情,我卻有種不妙的感覺。


  果然,數個月後,風戰修率兵攻向了大興。他這一仗打了整整兩年,我與驍天的相敬如賓也維持了兩年。又是酒醉,他意識不清地要了我,卻依然喊著另一個女人的名字。我竟然欲哭無淚,我又怎麼能跟死人去爭?而那夜后,我有了驍天的孩子。


  玄熠,他是我生命里最後一個重要的人。


  我是那樣渴望他的誕生,就像普天之下任何一位姆親那樣的渴望。我生下玄熠的時候,我與驍天已經來到了代城。可是玄熠出生之後,卻被人搶走了。玄熠生死未卜,我心鬱氣結。在等待玄熠的日子裡,我沒有一天能夠安穩入眠。


  忽又得知風戰修即將攻打代城,更是雪上加霜。


  我永遠記得那一天,驍天的憤然大吼。他說他從來沒有愛過我,他要我走。我只是搖頭,頑固地不肯離開。我知道他希望我離他而去,這樣才能保全性命。但是我不願意。在這個時候,他已經是我的天。


  最後的最後,我聽見風戰修說弘帝的確是他殺的。


  灑過塵灰漫天,驍天死於風戰修的掌下。


  東驍天,你說你欠我很多,你對我說對不起。


  可我只想問你一句,從最初到最後,你有沒有一刻曾經將我放在心裡?

  緣分太淺這句話,原來不是用來形容我與風戰修,而是用來形容我與他。


  三生石前,奈何橋邊,幽冥河畔,你是否會逗留徘徊。


  次日,柳水瑤的靈柩由近衛軍護送至皇陵下葬。一路上,都城的子民們莫名困惑,卻也跪拜在地。這排場完全是皇后入殯才會有的儀式,到底是哪位皇後娘娘去世了?只是這三年來,也不曾聽過戰王納后啊?

  浩蕩的隊伍,白色的紙花漫天灑下。


  當靈柩入陵墓的那刻,小玄熠鄭重地發誓,「娘親,孩兒以後不會再輕易哭泣!」小小的孩子心中,早就將娘親最後的遺言記憶清楚。男兒有淚不輕彈,他一定會成長為最為勇敢最為堅強的男子漢!

  明珠摟著小玄熠,目哀悼念。


  回宮的路上,明珠與小玄熠坐在馬車內。


  小玄熠突然問道,「姑姑,玄熠的爹爹是誰?玄熠從來也沒有見過爹爹,以前問過娘親,爹爹去哪了。可是娘親只是哭。瞧見娘親哭,玄熠也不敢再問了。」他眨著眼睛,稚氣的聲音那樣純真。


  「你的爹爹,他是頂天立地的男子漢!」明珠輕輕地撫摸他的小臉,只感覺辛酸。


  「男子漢?爹爹很厲害的嗎?是不是和皇叔一樣?」小玄熠又問。


  明珠點了點頭,微笑道,「是啊,很厲害。」


  只是腦海里卻不斷浮現柳水瑤的魂魄記憶,弘帝是風戰修殺的?他親口承認的?又想到公孫晴明先前對自己所言,明珠感覺一陣頭暈眼花,疲憊得慌張。曾經害怕去問的事情,她卻從別人口中得知了結果。


  而那個結果,讓她如此不堪。


  這一次,她沒有辦法繼續逃避,還是要問個清楚。


  夜深了,明珠將玄熠哄睡下后,這才走出了良宜殿。


  良宜殿外,風戰修挺拔的身影淹沒在黑暗中,竟然融為一體,那樣契合。他站在大樹下,月光從樹杈的縫隙灑下斑駁光芒,將他的周身潤上淡淡銀光。彷彿與天上的星辰相襯映,他俊美如修羅,讓人心悸。


  明珠望向他,嘴角勾勒起一抹笑容。


  她笑得那樣飄渺,只是輕輕地說了一句,「你抱抱我好嗎。」


  風戰修踱到了她身前,果然抱住了她。他有力的臂膀,依然如從前那樣霸道。


  明珠回抱住他,將頭靠在他的胸膛,她的眼底深邃一片。她是那樣害怕,所以才會在這個時候選擇依附於他,終究還是忍不住,開口問道,「風戰修,請你再回答我一次。父皇不是你殺的。」


  她抬起頭,凝望著他那雙琥珀瞳眸。


  風戰修整個人一怔,沒有料到她會在這個時候開口問先前的事情。他低頭與她對望,發現一顆心無限空曠。他眯起眼眸,似乎是作了掙扎,幽幽吐出幾個字,「不是我。」


  「是嗎。」明珠伸手撫向他的俊容,笑著問道。


  風戰修感覺微微不對勁,卻還是點了頭。


  「呵呵。」明珠輕笑了一聲,連連搖頭。她掙開了他的手,朝後退了一步,退出了他的懷抱。皎潔的月光下,她黑髮黑眸,透著絲絲冷意。她依舊在笑,卻分不清是在笑自己的傻,還是在笑什麼。


  嘴角的笑容一下子凝滯,明珠冷聲說道,「的確不是你殺的。你若是要一條人命,何需自己動手。你只要吩咐一句,自然有人替你解決。現在,請你再回答我,父皇是不是你派人殺的。」


  風戰修愕然地望著她,不曾想過事過境遷那麼久,她會突然執著這個問題。


  他握緊雙拳,半晌之後沉聲回道,「不是!」


  聽到他的回答,明珠感覺呼吸在那瞬間窒悶,仰頭對著夜空大笑,「哈哈!風戰修!為什麼到了現在,你都不肯向我承認?當你殺東驍天的時候,你對他說了什麼?風戰修!你知不知道,我討厭你的欺騙!」


  她的笑聲惹得風戰修心驚不已,他連忙抓住了她的手腕,卻被她倔強地甩開。


  「明珠!」風戰修望著她的雙眼,她亦回望著他。


  「不要再喊我!」明珠氣惱地吼道。這被欺騙了多年的謊言一下子被戳穿,她像是一個小丑,她恨欺騙,更懊惱自己當時會如此義無返顧地相信他。但是為什麼,懊惱的同時,又是如此的茫然。


  風戰修強勢地將她拽入懷裡,明珠反抗掙扎。


  「放開我!我不想見到你!我現在不想見到你!」她推拒他,拒絕他的碰觸,「你放開我!風戰修!」


  他劍眉一擰,直接將她打橫抱起。頎長的身影躥起,朝著不遠處的宮殿奔去。


  「陛下——」


  「全給本王滾!」


  「喳!」


  金雀宮外,太監宮女們匆匆退去。


  風戰修抱著明珠闖進殿去,明珠在他懷裡掙脫不開,漲紅了一張小臉。他猛地將她按在了龍塌上,動作看似粗蠻,卻沒有用半點力氣,只怕將她弄疼。她剛要開口呵斥,他低頭狂猛地吻住她。


  「唔……你放開……」他的舌頭攪著她,將她的呼吸全都抽離。


  他的大手靈活地解開她的衣物,抽絲剝繭一般將她身上的障礙全都清除乾淨。明珠頓覺涼意,而他震散了衣物,炙熱的陽剛之軀就這樣壓上了她。她難受地扭動,惹得他動作更加迅猛,像是在佔有,像是在呵護,又像是在害怕。


  手指逗弄著她,讓她在自己的身下癱軟成水。


  她又是氣急又是羞憤,偏又躲不開他的攻勢。不斷地側頭躲避,卻怎麼也躲不開他的唇。


  他像是一頭野獸,發瘋似得咬著她,啃著她,舔噬著她。


  「風戰修……你為什麼要這樣……」明珠喘著粗氣,連連質問。


  為什麼騙她,為什麼對她說謊。


  而她是那樣相信他,那樣毫無保留地相信他。


  為什麼。她什麼都可以容忍,可是不能容忍他騙了她。


  「我不會放開你!死也不會!」黝黑的大掌俘虜住她,風戰修輕啄她的唇,像是品嘗美食一樣舔過她已經紅腫的唇瓣。他低頭,吻向了她的頸項,沙啞地吐氣,「本王沒有殺弘帝,也沒有派人殺弘帝!」


  「本王沒有!」每說一次,他的吻就往下移一分。


  他不斷地重複那幾個字,明珠潮紅了小臉,身體的溫度都劇烈燃燒。


  明珠的聲音有些哽咽,作著激烈的思想鬥爭,「那你說是誰殺了父皇!誰殺的!」


  她已經分不清,自己究竟是在彷徨些什麼。


  或許她是在害怕,害怕她逃不開這宿命!

  「本王不知道!」


  明珠不由自主地輕顫,腦子在這個時候昏沉得厲害,完全無法繼續思考,慌亂中喝了一聲,「我不信!」


  風戰修凝眸望著她,眼底滿是泛濫的情慾,那樣濃烈。他吻著她的唇,斷斷續續地說道,「你就這麼不信本王嗎?本王說了,本王沒有殺弘帝,更沒有派人去殺弘帝!」


  「人若是本王殺的,為什麼還要留下可疑的罪證,好讓東驍天為難本王!」唇濡以沫,他沉重地撞進她的身體。


  「那是因為你深謀遠慮,你運籌帷幄,你高明陰險……」


  「夜明珠!」風戰修惡狠狠地喊著她的名字,大掌按住她的細腰猛搖一陣。


  明珠發瘋似地捶打著他,發瘋似得咬著他寬闊的肩頭,咬出一個個牙印。


  「求本王,開口求本王!」風戰修卻不打算放過她,這個可惡的女人,一會兒消失,一會兒出現,一會兒又失去記憶,他忍著怨氣順著她,她就當他是軟柿子了?這下倒好了,不知道從哪裡聽到他殺了弘帝,不問是非黑白,就將這個黑鍋砸在他身上了?

  該死的公孫晴明!

  他竟然是一肚子的火,憤怒的火,慾念的火,一起燃燒了。


  明珠漲紅了臉,受不了地哀求,「求你了,我受不了……」


  「不行!」他卻翻臉無情,重重地壓上她嬌柔的身體,「你說不會離開本王,可是你沒有守信用!你該罰!你消失了整整三年,再見到本王竟然不認識本王!你該罰!本王說的你不信,別人說的你就信,本王要懲罰你!你該罰!」


  「不要……我不要了……」她虛弱地求饒,他卻又繼續下一波。


  風戰修吻著她的肌膚,含糊不清地說道,「公孫晴明又對你說了什麼?他說了,你就信了!你就不信本王!」


  「晴明?根本和晴明沒有關係!」對於他的胡攪蠻纏,明珠發現自己有些無力。若是柳水瑤的魂魄,她也不會知道從中獲得零星記憶。


  「不准你喊他的名字!」風戰修見她如此維護她,妒火中燒,吻得更加灼熱。


  「你看著本王!喊本王的名字!」他急於渴望聽到她喊他的名字,不想再聽見她口中呼喊別的男人。


  明珠起初咬著唇,最後終於受不了地呼喊,「戰修!風戰修!」


  「……」


  幾乎是一夜的折騰,直到天拂曉明珠才沉沉睡去。


  當明珠醒來的時候,發現有人正在自己眼前。她猛地睜開眼,瞧見風戰修正拿著瓶子,修長的手指從瓶中取出軟膏塗抹於她的身上。她一腳踹向了他,卻被他抓住腳踝,大刺刺地吻了下。


  「你放開!」她被他的輕佻舉動惹得臉紅,急忙扯過被子蓋住自己。


  風戰修直接將她拉起,連被子帶人緊緊抱在懷裡。明珠負氣地扭著身體,發現自己裹成了一隻粽子,根本就沒法動彈。只好瞪著他,狠狠地瞪著他。瞪得眼睛也酸了,心裡怎麼突然就好難過,眼眶也紅了起來。


  「不許哭!」他瞧見她紅了雙眼,咆哮聲直接掩蓋過心疼。他突然發現拿她完全沒轍,簡直就是他的剋星!

  「本王沒有殺弘帝!本王也沒有派人殺!」風戰修劍眉凜然,沉聲喝道,「如果說了弘帝是本王殺的,那一定是一逞口快!」


  明珠望著他堅決的俊容,心中的天平開始搖擺晃動,輕聲問道,「真的不是你殺的?」


  「你為什麼不相信本王!」風戰修雙手撫著她,忿忿地質問。


  當年在養心殿,她是那樣相信他,為什麼如今卻不再執著相信!


  「我……」明珠茫然了,她好害怕。弘帝死了,驍天死了,東家的子孫全都死了。她怕他終究還是要喪失心性,淪為只有復仇的惡魔。而她穿越了一整個千年,回到了過去,破壞天意,只怕遭受了無盡懲罰也救不回他。


  他們註定敵對?她不要!

  風戰修死死地盯著她,毅然說道,「好!本王現在就讓公孫晴明前來對質!」


  此刻的公孫晴明,正在乾寧宮。


  慕容飛雪坐於高位,扭頭望向公孫晴明,她笑著說道,「哀家明人不說暗話,這次讓你過來,自然是舊事重提。而且,哀家能給你一個接受的理由。」


  公孫晴明望向她,卻是興趣缺缺,「在下願聞其詳。」


  「夜明珠,她是弘帝的親生女兒,她更是你仇人的女兒。這筆買賣如何?你殺她一個不多!」慕容飛雪揚起唇角,笑得森然。她有百分之百的把握,他一定會接受這筆買賣。


  公孫晴明心中咯噔一下,表面卻依舊是淡淡的笑。


  什麼?明珠是弘帝的女兒?


  「太后又是如何知道?」公孫晴明凝聲問道,收攏了玉扇。


  慕容飛雪凝眸,從容地說道,「這你就別管了。哀家不會信口雌黃。你的祖父曾是名門望族,卻因為禍從口出,一句話惹了弘帝不滿,即被滿門抄斬。這深仇大恨,夠不夠一個理由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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