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給個理由

  第49章 給個理由


  太和殿內,早已聚集了滿朝文武百官,眾人靜心等待著太子與太子妃的到來。而金鑾殿,弘帝坐在龍椅上,龍顏大悅。一旁的鳳椅上則是當朝皇后。兩人互望了一眼,相視而笑。弘帝雖然面色紅潤,心中卻還在擔憂今日是否會有叛逆之事。


  不過有了風戰修的全力支援,讓他稍微安了安心。


  他扭頭望向自己的皇弟,東炎睿站於百官前方,沒有任何異樣。


  風戰修與明珠兩人由太和殿側門而入,並肩沉默地走至前方。


  「(皇上)父皇,(皇後娘娘)母后。」兩人紛紛喊道。


  弘帝與皇後有許久不曾瞧過明珠,寬慰地微笑點頭。


  而明珠瞧見了他們的笑容,只覺得心裡酸澀難擋。從前,她不明白弘帝為什麼會將她嫁給風戰修,如今知道自己並非是弘帝的女兒,再想到自己父母的下場,她自然有些難受。而她最為難受的應該只是他們欺騙了自己。


  沼正如風戰修所說那般,一個是她最敬仰的父皇,一個是她最愛戴的皇兄。兩個人各有心思,卻是同樣為了這一國江山,就這樣欺騙了她。她這顆棋子到如今,總算完成了自己的使命,也算是不負眾望。


  明珠揚起嘴角,笑得有些自嘲無奈。


  而東驍天呢,那個儒雅溫柔的驍天哥哥呢?

  半個月時間未曾見過的他,她還有太多太多的話想要對他說,還有太多太多的困惑想要聽他說個明白。


  一個回答,只需要一個回答了。


  「太子到——太子妃到——」太監的通傳聲清亮響起,一聲接一聲。


  眾人徐徐望去,等候著兩人的到來。


  四對宮女率先步入殿來。


  而後,東驍天一身大紅色新郎喜服與鳳冠霞披的柳水瑤漫步而至。


  在眾人的殷切觀望中,兩人各牽紅繡球的一邊,一步一步走向大殿中央,走到金鑾殿前。


  柳水瑤望向風戰修,風戰修只是平視於前方。


  而今日的東驍天看上去和平時有些不一樣了,他不再是那個儒雅溫煦的太子殿下,一昔之間,那份儒雅與溫煦消散了許多,他舉手投足間都有著非凡氣勢。那是皇家氣勢,儲君應有的氣勢。


  他不經意間的一個注目,餘光掃向了明珠,眼底平靜無波。


  只是抓著紅繡球綢帶的那隻手,卻猛得一緊。


  明珠的視線自始至終都投注於他,那麼長時間不見,再見面卻是他的大喜之日。


  她喜歡的驍天哥哥,終於娶了妻子。


  而她的眼前,儘是關於東驍天過往的回憶。不管是本尊的記憶,還是那三年的美好相伴。她早就分不清了,那段快樂沒有憂愁的日子,他對她的好,他對她的關愛,難道也是因為她有價值嗎?


  弘帝開口說了些什麼,皇后也開口說了些什麼,文武百官們又開口說了些什麼,她全都聽不見了。


  視線恍惚起來,瞧見東驍天與柳水瑤跪了下來。


  「一拜天地!」


  「二拜高堂!」


  「夫妻對拜!」


  明珠眼前漸漸模糊,東驍天的俊容也漸漸模糊起來。她低下了頭,淚水噙在眼眶忍著沒有落下。


  可有人卻握住了她的手,大手那麼用力地握緊了她。


  月上柳梢,夜空里閃爍星光點點。


  遠處燈火輝煌,空氣里隱約傳來歌舞絲竹之聲。大興王朝太子東驍天與丞相之女柳水瑤大喜,按照大興王朝歷代慣例,太子喜宴則要在皇宮內擺上三天三夜的酒席,昭告全國上下。而今日,才是這酒席第一天。


  皇宮庭院森森,月光皎潔如銀一般傾泄。


  柳枝隨風搖曳於湖心,畫過一道無形痕迹,泛起絲絲漣漪。


  明珠跌跌撞撞地遊盪在無人的後花園,突然,她停下了腳步,有些茫然然地環顧四周。她輕聲笑著,笑到連淚水都浮現。


  這才喝了幾杯酒呢,她就醉了。


  明珠感覺胃裡一陣難受,捂著胸口低頭就狂吐不止。她吐得連眼淚都流了出來,吐得分不清到底是因為喝了酒,還是因為什麼。總之,她真得很難受。這種難受,就像心被人揪緊一樣,快要窒息了。


  突然,身邊閃出一個人。


  「不會喝酒,喝這麼多幹嗎呢。」公孫晴明將手帕遞向她,皺眉說道。


  明珠瞧見了他,遲疑地接過手帕。她忘記問他為什麼會出現在這裡,忘記了所有,只是輕聲說道,「驍天哥哥大婚,我很開心。」


  「你要不要走?」公孫晴明上前一步,低聲說道。


  明珠整個人愕然,徐徐抬頭望向他。


  「據我所知,睿王的人馬已經全都撤離。放心吧,他們都不會有事。王爺此刻正在應酬,一時也不會注意到你。」公孫晴明以為她還在擔心顧慮,好心地提醒。他說著,一把抓住她的手,繼而又道,「明珠,快走吧!」


  明珠被他拉著朝前走了幾步,突然想到了什麼,她猛得停了腳步,喃喃說道,「我……我不走了。」


  「今日不走,以後就沒有機會了。」這下換公孫晴明愕然,他沒有料到她會拒絕離開。


  明珠微笑,鬆開了他的手,「謝謝你,晴明。可我決定不走了。」


  「為什麼?」公孫晴明脫口問道。


  明珠思忖了片刻,幽幽說道,「我答應了他。」


  「你不怕他傷害你嗎?」公孫晴明又是說道,因為她的答案感到不可思議。


  「他寂寞了太久,身邊需要一個人陪伴。」月光下,明珠那張笑臉格外清麗動人,一雙眼睛像琥珀一樣璀璨。


  公孫晴明望著她燦爛的笑臉,心湖微動。


  他的手僵在半空中,慢慢放下了。他動了動唇,有些欲言又止,終究還是忍不住沉聲說道,「我與王爺認識那麼久,只知道他背負血海深仇。你說得沒錯,他確實寂寞了太久,他也確實需要人陪伴。」


  「但是他這樣的人,全然靠著仇恨活下來。他不會輕易被打動。」


  「你確定你要留在他身邊,直到他忘記仇恨嗎。」


  駒「況且,你也不是弘帝的女兒,他們對你所做的一切,你又為他們所做的一切,早已經夠了,足夠抵償他們對你的養育以及關心之恩。你沒有必要繼續這樣做,你可以選擇離開這裡,離開這些紛擾。」


  這一番話說得誠懇,聽得明珠心中溫暖。


  許久無聲,兩人都沒有說話。


  沼明珠聳了聳肩,笑著說道,「其實我早就想過你說的這些,可是我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會做這樣的決定,也許是錯,也許是對。以後到底會怎樣,誰也說不準。可是我還沒試呢,說不定我贏了呢?」


  「他活得太黑暗了,也活得太累。」


  「我總有種很奇怪的感覺,他沒有想象中那麼殘忍。或許,我可以改變他。」


  「好吧,雖然有點難……」她的笑容愈發飛揚,星光彷彿都一併落進她的眼底,匯聚閃爍起無邊的光芒。而這種光芒足夠耀眼,耀眼且溫暖。這樣小小的她,似乎有著巨大的力量,足夠將這一切吸附。


  公孫晴明渙散了目光,神情怔忪。他望著明珠,莫得握緊了拳頭。好象在剋制些什麼,又好象在屏棄些什麼。半晌之後,才舒緩了一口氣。他像是無比困擾,又像是狐疑不安,開口問道,「你不恨嗎,你不怨嗎。」


  明珠抬頭望著滿天繁星,雙手背在身後,痴痴得說道,「想要恨,恨不起來,也想怨,可還是怨不起來。」


  百年一次日全食,那次意外的陰錯陽差,到底要讓她做些什麼呢?


  來到這個世界,成為了公主,還嫁給了他。


  如果說這一切都是註定,那麼現在,她也要選擇一些自己想要去做的事情來做。


  比如說,讓風戰修變得陽光一點?

  「不如放下。」明珠說著,扭頭朝他眨了眨眼睛,彎起眼角。


  公孫晴明只感覺什麼東西砸進心裡,積壓的抑鬱在這個時候舒緩了許多。他笑了,笑得有些虛無,「想喝酒嗎。」


  「哎?」明珠眼底閃爍起一抹精光。


  「我要變成一隻小小鳥……變成一隻小小的小小鳥……」含糊不清的女聲,在無人的後花園內隱約響起。


  明珠拿著酒壺,身體也開始搖搖晃晃。也許是喝了太多酒的原因,她的小臉已經通紅一片。雙眼泛起迷離的色彩,卻還是那樣清澈乾淨。她哼唱著不知名的歌謠,踩著凌亂的腳步,蹦蹦跳跳像個孩子。


  「飛得更高一點……」她支吾一聲,將最後一口酒喝完。


  公孫晴明拿著酒壺,站起身來。


  他走到她的身後,望著她小小的身影,幽幽說道,「明珠,你做得到,可我卻不知道自己做不做得到。」


  公孫晴明戀戀不捨得收回視線,轉身離去。


  他一回頭,卻瞧見風戰修悄然無聲得站在自己身後。


  公孫晴明不知道他到底來多久了,或許他其實一直都跟隨著她,或許連方才所有的談話都聽見了。不過,已經沒有任何關係了。他邁開腳步,走到風戰修身邊停了下來,「剩下的那幾味葯,我會替你找到。」


  「只是……」他勾勒起嘴角,「希望王爺當日所說的話不變。」


  風戰修漆黑的雙眸在深夜裡異常炯亮,他緊盯著前方搖晃的小身影,啟唇問道,「什麼?」


  「明珠。」公孫晴明想也不想,撂下這兩個字,縱身而去。


  一陣風吹拂而過,梨花在夜間落下花瓣。


  明珠喝高了,她悶著頭朝前走去。可是剛往前走了幾步,迎面撞上了一堵牆。原本就有些步履不穩的她反被自己轉身的力道撞得生疼,痛得輕呼出聲,「怎麼回事……什麼時候又多了一堵牆……」


  她徐徐抬起頭來,卻瞧見自己面前矗了一道高大黑影。


  借著月光,她迷離了視線。


  那是一雙漆黑炯亮的眼眸,收斂著深邃光芒,英挺的鼻樑,還有兩片註定薄情的唇。出色的五官匯聚在這樣一張臉上,更是感覺丰神俊美,如美玉雕琢一般。


  沉默中隱忍的霸氣,那種氣勢讓她忍不住哆嗦了下。


  「你……是誰?」


  他不說話,驟然沉了一張酷臉,對於她的酒醉有些不悅。


  「王爺……」她認出了他,輕輕地喊了一聲。


  風戰修只將她摟入懷裡,沉聲說道,「你醉了。」


  「我……」她憨憨地笑著,半眯起眼睛,「沒醉……」


  「閉嘴。」他沒好氣得喝了一聲。


  「我覺得……我覺得你長得很好看的。」她笑盈盈地望著他,有些想入非非,「其實我……第一次見你的時候……我就想……你應該當明星……」


  風戰修低下頭,她那張小臉雍懶可愛,「明星?」


  「就是……」


  明珠一個沒忍住,索性踮起腳尖胡亂地吻上了他的唇,甚至是響亮地「啵」了一聲。她一點也不掙扎,乖巧地靠向他懷裡,直接來個投懷送抱。像只小貓一樣蹭了蹭他的胸膛,身上的酒氣夾雜著她的體香。


  已是深夜,觥籌交錯的喜宴大殿里,有些大臣迷迷糊糊地行著酒令,依舊在喝。而有些大臣則已經喝爛,實在忍不住呼呼大睡。太監們小心翼翼地扶起大臣,紛紛送出宮去。酒氣瀰漫,充斥在這大婚之夜。


  夜空里掛著一彎明月。


  風戰修摟著明珠回平樂宮,明珠喝得太醉了,直接倒在他的懷裡。只是她一路還哼著不知名的歌謠,女聲柔柔的,輕輕的,像是催眠曲,十分好聽。他低下頭望向她,卻發現她眼底閃爍著淚意,眉宇之間是化不開的淡淡愁緒。


  沿路的時候,恰巧遇上了護送太子回東宮的隊伍。


  「王爺!公主!」侍衛們喊道。


  東驍天遠遠得瞧見了他們兩人,頓時一怔,而後又恢復了那份鎮定自若。


  而明珠已經意識不清,她悶悶得抬頭望向身旁的風戰修,模糊了視線。


  沼她有一瞬失神,喃喃說道,「驍天哥哥……忘記對你說……忘記說……大婚快樂……」


  東驍天聽見這句話,眸底躥過一道光芒。他忍不住握緊了拳頭,這才平靜得與他們擦肩而過。


  背道而馳,越走越遠。


  東宮的喜房內,柳水瑤揪著朝服的衣角,十分緊張。


  「小姐,太子來了。」貼身丫鬟奔進來房來,輕聲回稟。


  柳水瑤一下子不知該如何是好,只得將頭低下,不敢去看。終於,她聽見了腳步聲,感覺有人走進了卧房。她忍不住抬頭,視線一陣恍惚,終於瞧見了一身新郎喜服的東驍天。今天的他,已經是她的夫君。


  對於東驍天,柳水瑤是陌生的。


  這樣一個陌生的人,從現在開始竟然成為了她生命里重要的人。這種感覺太奇怪。


  東驍天瞥見她眼底的生疏,嘴角一抹冷冷的笑。


  「全都退下!」他吩咐道。


  「是!」卧房內服侍的宮女全都退出房去。


  柳水瑤有些害怕,伸手抓住了貼身丫鬟的手不放。


  「小姐……」丫鬟扭頭喊道,似是十分為難。


  東驍天瞬間眯起眼眸,再次喝道,「退下!」


  「是!」丫鬟一嚇,不敢再多作停留。


  柳水瑤咬著唇,不知所措。她見東驍天朝自己走來,驚恐得站起身來。鳳冠太重了,她的身體搖晃了下,她急急嚷道,「你……你別過來!」


  東驍天俊容溫煦,卻是滿身酒氣。


  他也喝了許多酒,喝得頭暈目旋,喝到快要忘記今天是他大婚。可是一回到東宮,一見到她,他又記了起來。他一步步走向她,聲音深沉沙啞,「怎麼?不讓本殿碰你?還想著你的風戰修?」


  他語氣里有揶揄,更有嘲諷。


  柳水瑤一悶,接不上話。


  東驍天一個大步,陰霾地閃到她面前。他一把抓住她的手腕,將她拽向床塌。


  柳水瑤來不及驚呼,卻發現自己已經無法動彈。她呼吸急促,睜著大眼睛著他。


  「……」東驍天視線恍惚,眼前嬌好的容顏漸漸變換為另一張清澈的小臉。她笑顏如陽光燦爛,總是愛粘在他身邊,膽子不小,卻十分怕黑也怕鬼怪。那所有的一切,交織成一幅幅畫面,迅速淹沒向他。


  東驍天意識不清,酒勁在作用。身體朝側倒去,迷糊得閉上了眼睛。


  柳水瑤頓時鬆了口氣,卻見他已經沉沉入眠。她湊近了他,望著她的太子夫君,這才發現他的俊容那樣英氣。比起戰修哥哥,他是不同的另一種俊逸,始終帶著些溫柔。如此近距離的接觸,這是第一次。


  她忍不住喃喃喊了一聲,「驍天。」


  這更是她第一次喊他的名字。


  不是連名帶姓地喊「東驍天」,也不是畢恭畢敬地喊「太子殿下」。


  東驍天卻皺起英挺的眉宇,輕呼著誰的名字。


  柳水瑤附耳過去,聽見他喊,「明珠……」


  喧嘩的皇宮終於漸漸靜了下來。


  德公公低頭奔進養心殿,稟告道,「皇上,太子殿下已與太子妃就寢了,睿王也出宮回府了。」


  弘帝穿著明黃色的中衣,慢慢站起身來。直到此刻,他終於放下心來,仍是虛驚一場。


  德公公立刻前去攙扶,「奴才扶您。」


  弘帝踱步走向龍床,他一邊走,一邊吩咐道,「你退下吧。」


  「喳!」德公公退出殿去。


  弘帝躺了下來,閉上眼睛想要入睡,卻發現自己怎麼也睡不著。好不容易入眠,卻又是一場噩夢。那一場數十年的噩夢。腦海里浮現起當年火燒蓮宮的情形,他更想到了當年蓮妃所說的一切。


  那些不願意回憶的畫面,緊壓向他的胸口,壓得他喘不過起氣來。


  蓮妃服下毒酒後,所說的話,讓他依舊無眠。


  「皇上,臣妾死不足惜,可明珠是您的親骨肉啊!皇上!明珠是您的孩子,是您的女兒啊!皇上,求求皇上了,皇上放過明珠吧!」


  「皇上放過孩子吧!皇上……」


  「明珠……明珠……」


  蓮妃最終在他面前毒發身亡,死不瞑目。


  這麼多年了,一眨眼,已經過了這麼多年了。


  明珠也長大成人,長成了清麗動人的女子。而明珠,他心裡明白,明珠是他的女兒。可是他究竟還恨嗎?他是否還恨著蓮妃?或許之前,他的確懷有私心,也許是為了懲罰蓮妃,所以才會做了那樣的決定。


  但是如今……


  那份恨意也因為明珠吃了那麼多苦受了那麼多罪而終於釋然了。


  清早,雨露晶瑩。


  東宮的喜房內,東驍天昏沉沉得醒來。喝了太多酒,所以醒來的時候,感覺有些頭疼。他半躺起身,這才發現有人替他蓋了喜被。扭頭望去,只見柳水瑤與自己一樣,和衣而睡。他捏了捏眉心,這才徑自下了床。


  東驍天這一動,也把柳水瑤給驚醒了。


  其實她並沒有怎麼熟睡。


  駒大婚之夜,她又怎麼能睡得著呢?

  她想到了戰修哥哥,也想到了公主明珠。她的戰修哥哥娶了明珠,而她的夫君卻還惦念著他的妹妹。東驍天昨夜喝酒後的那一聲呼喊,讓柳水瑤恍然大悟,東驍天對明珠,不是簡單的兄妹之情。


  東驍天正動手脫著新郎喜服,柳水瑤忍不住開口說道,「原來你喜歡她。」


  「誰。」東驍天解著盤扣的手一僵,沉聲反問。


  柳水瑤一雙小手抓著喜被,說出了那個名字,「明珠。」


  「胡言亂語!明珠是本殿的妹妹!」東驍天立刻厲聲呵斥,解盤扣的手猛得用力,那盤扣硬是被扯掉了。


  他握緊盤扣,繼而又道,「快些起來!還要去給父皇、母后請安!」


  他的轉移話題,卻有些欲蓋彌彰的味道。


  柳水瑤掀開喜被,坐在喜塌上望著他的背影,「東驍天!我真沒想到你竟然會喜歡自己的妹妹!她是你同父異母的妹妹,你知不知道!你這是不倫之戀!況且,她現在已經是戰修哥哥的妻子!」


  「你不用提醒本殿,本殿也很清楚!」東驍天側身睨向她,冷冷地說道,「柳水瑤,你心裡也不是只有一個風戰修?不要和本殿來這套!」


  柳水瑤咬了咬唇,輕聲說道,「戰修哥哥是戰修哥哥,那不一樣。」


  「怎麼不一樣?對於本殿而言,沒有任何區別!你不願意嫁給本殿,本殿也知道。你放心,本殿可不會像風戰修那樣,本殿不會為難你。如今,你就好好當你的太子妃。」東驍天撂下這句話,甩門而去。


  柳水瑤獨自一人坐在喜塌上,如坐冷宮。


  大婚次日,皇宮內依舊設宴。


  按照王朝慣例,太子與太子妃需向皇上以及皇後娘娘請安。這不,東驍天與柳水瑤前往養心殿和金雀宮。剛出了金雀宮,又有人來尋東驍天,說是大臣們鬧著要恭賀太子殿下與太子妃。


  皇后正向柳水瑤說教,柳水瑤一時也不好離開。


  東驍天一人先去。


  這一整天,絲竹之聲不斷,設宴的大殿內更是熱鬧喧嘩。


  東驍天接過大臣們敬來的酒,一杯接著一杯,一杯也不停。他滿臉笑意,讓人只覺他高興欣喜。而柳水瑤隨後也來到了設宴的大殿,大臣們立刻上前恭賀。一對壁人並肩而站,真是佳偶天成,天作之合。


  到了晚膳,皇上與皇後娘娘一齊到來。


  風戰修與明珠兩人靜靜坐在席位上,明珠伸手去拿酒壺,卻被風戰修阻攔了。


  「不許喝。」他沉聲命令。


  明珠癟了癟嘴,終於還是將手收回了。她抬起頭,視線掃過亂鬨哄的大殿,目光不經意間與東驍天撞了個正著。一時間,什麼東西在心裡慢慢潮湧。她揚起唇角,朝著東驍天微微一笑,低下了頭。


  「王爺!戰王爺!下官敬你一杯!」


  「下官也要敬王爺一杯!」


  「……」


  幾名官員搖搖晃晃地走來,各自手中一杯酒。


  風戰修替自己倒了一杯,起身道,「那本王就恭敬不如從命。」


  正喝著酒呢,明珠徐徐起身,扯了扯他的袖子,小聲地說道,「王爺,我想去外邊兒轉轉,這兒有點悶。」


  「不許亂跑。」風戰修同樣低聲囑咐。


  明珠「恩」了一聲,朝著幾位官員微笑,轉身走出殿去。


  風戰修瞥向她離去的身影,直到那抹身影消失不見,這才收回目光。他拿起酒杯喝酒,卻是扭頭環顧,不著痕迹地尋找東驍天的身影。東驍天由側門而出,離開了大殿。而柳水瑤坐在太子妃的席位上,笑得落寞寡歡。


  「失陪。」風戰修對著那幾位官員沉聲道,又斟了一杯酒走向柳水瑤。


  柳水瑤瞧見風戰修朝著自己走來,心裡又是欣喜,又是委屈。


  「臣祝賀太子妃大婚之喜!」風戰修說著,仰頭飲下這杯酒。


  柳水瑤拿起酒杯,作勢就要回敬一杯。


  「不愛喝,那就不要喝了。你一向不愛喝酒。」風戰修淡淡地說道,魅惑的俊容依舊沒有過多神情。


  柳水瑤一聽這話,在他面前,她終於忍不住紅了眼眶。


  她將那份委屈咽下,輕聲說道,「別人敬的酒,可以不喝。可是戰修哥哥敬的酒,我一定要喝。」也許,也許只有在他面前,她才可以這樣放任自己,做回自己。她的戰修哥哥,曾經那樣無限包容她。


  風戰修不再多言,望著面前的她,依稀之間可以瞧見當年那個任性嬌縱的小女娃。她被人捧在手心,實則卻遭人不屑。她性子跋扈,轉身卻一個人哭得傷心。這樣的她,這樣的她,也終於……


  「你終於長大了。」他幽幽吐出這句話,轉身離去。


  「戰修哥哥……」柳水瑤哽咽地喊道,顫了手,握住酒杯。


  那一聲熟悉的呼喊,讓風戰修心裡泛起絲絲漣漪。他微微扭頭,目光掃向某個房間。數名官員圍著柳青,興緻高昂地喝酒。


  他的眼底卻有無比的恨意肆意傾泄,一瞬間流閃而過。


  風戰修回到自己的席位,放下了酒杯,又是沉默地踱出了大殿。


  「戰王且留步!」


  風戰修走出大殿,朝著前方漫步而行。聽到呼喊聲,他果然停步,扭頭望向身後。只見東炎睿華服雍容,慢慢向他走近。等到他來到自己面前,風戰修這才揚起唇角,沉聲笑道,「原來是睿王!王爺還是喊臣將軍罷!」


  「不不不,這怎麼行呢?」東炎睿搖頭道,目露邃光。


  風戰修又是作揖笑道,「臣慚愧。」


  「戰王何需慚愧?」東炎睿眯起眼眸,拐彎抹角地說道,「戰王所向披靡,國之棟樑。本王也相信戰王一言九鼎,一諾千金。」他忽而壓低聲音,森然道,「只是,不知道戰王知不知道芙妃娘娘近幾日身體不適,據說已經咳血。」


  風戰修狐疑地「哦」了一聲,困惑地說道,「王爺,臣確實不知。」


  「若是再這麼下去,恐怕就要香消玉損了。」東炎睿連連感嘆,似為可惜。他小心翼翼地注視著風戰修,觀察著他一絲一毫的變化。


  風戰修卻一反先前的態度,語氣亦是可惜,淡淡地說道,「臣只能替芙妃娘娘祈福,希望她平安無事。」


  「你……」東炎睿料不到他如此,一下怔住。


  「王爺,臣先行一步。」風戰修不等他說些什麼,邁開腳步徑自離去。


  東炎睿望著他漸漸遠去的身影,豁得陰鬱了神情。果然還是被馨兒料中了,那芙妃根本就不是他的死穴,恐怕只是他用來掩人耳目的替死鬼。風戰修,你不歸附本王,本王一定讓你日後主動投誠!

  東炎睿冷哼一聲,收回目光折回殿去。


  皇宮無人的後花園。


  明珠漫無目的地走到這裡,剛抬頭,卻瞧見了那一架鞦韆。眼前又浮現起從前的一切,她忽得笑了,緩慢了步子走向鞦韆架。她伸出手,顫顫地摸了摸繩索,卻再也沒有了想要盪鞦韆的念頭。


  再也沒有了。


  從此以後,她再也不想盪鞦韆了。


  有腳步聲沉沉響起。


  明珠只以為是風戰修,她沒有回頭,只是有些無奈地說道,「我不會亂跑。」


  那人停下步伐,卻不作聲。


  明珠蹙起了秀眉,忍不住轉身。她這一轉身,視線觸及到那張溫煦的俊容,頓時悶住了。怎麼會是東驍天……天地彷彿都變換了顏色,只有他一身新郎的喜服,如此奪目。他站在她的面前,卻有那麼遙遠的距離,遠到連她都感到了陌生。


  那日破廟內,東驍天所說的話在耳邊嗡嗡迴響。


  東驍天沉靜地注視著她,半晌無語。


  末了,他主動開口,「聽父皇說,明日你與他就要回邑城了?」


  明珠點了點頭,「明日就和他回去了。」


  「你……」東驍天想要說些什麼,內心更是痛苦。可是他想了半天,卻依舊不知道要說些什麼。


  只好勾起唇角,笑得雲淡風清,說上一句話,「一路珍重。」


  明珠再次點了點頭,澀澀地說了一個「好」字。


  東驍天發覺兩人之間的氣氛太過窒悶了,他笑著轉身,趕回設宴的大殿去。終究還是一場空,終究還是要狠下心來。從此以後,她是風戰修的人,再也不會是他的了。呵呵,東驍天在心中苦笑。


  「驍天哥哥……」明珠忍不住喊了一聲。


  東驍天停了停步伐,等待著她的下文。過了許久,終於聽見她柔柔的女聲那樣清亮地響起,她的聲音很輕,卻很有力,她字斟句酌地說道,「不管發生什麼事,我都不會討厭驍天哥哥。」


  東驍天的心中彷彿被人砸了塊石頭,一下子喘不過氣來。


  他像是逃避,又像是在不敢面對似得「恩」了一聲,猛得邁開腳步,急步離去。


  明珠望著他漸漸走遠的身影,微笑漾於嘴角。她閉上了眼睛,忽然感覺輕鬆,從未有過的輕鬆感覺。她原本想要問個答案,想要問個明白。可是現在,她才驚覺那些都已經不重要了。不管是皇權命運,不管是否是兄妹……


  東驍天,那個淡若梨花般的男子,她想要保留一份美好的期許。


  那份依賴以及溫暖,她第一次感覺到的守護。


  謝謝你,驍天哥哥……


  明珠眼皮微動,並沒有睜開眼,輕聲說道,「出來吧,我知道你在的。」


  風戰修聞聲,不知道從哪裡閃了出來,只有一道身影赫然而至。他走到明珠面前,語氣不是很好,不屑地冷哼,「不是很想問個清楚?」


  「是啊。」明珠坦言不諱,徐徐睜開了眼。


  那一瞬間,他那張冷漠的俊容豁得映入眼底,頓時眼前一亮。


  「為什麼不問。」風戰修又是冷聲質問,鄙夷於她的心軟。


  明珠抬頭對上他,眯起眼睛彎成月亮,「王爺,我一直在想其實你……」她故意將話說到一半,朝他眨了眨眼睛。


  「什麼。」他皺起劍眉。


  「你該不會是喜歡我喜歡了很久吧。」明珠戲謔地說道,視線直直地望盡他的眼底。


  「本王會喜歡你?可笑!」風戰修嗤之以鼻。


  明珠也不生氣,只是無謂地說道,「也是,王爺這麼高高在上,這麼所向無敵,這麼英姿瀟洒,怎麼會喜歡我呢?況且,我當時還只有那麼小!難道王爺童戀癖?」她將拇指與食指圈成小小小小圈,而後甩甩手邁開腳步。


  風戰修任她從身邊走過,卻突然轉身從身後抱住了她,「為什麼留在本王身邊。」


  明珠來不及掙扎,整個人沒有了反應。


  「你可以不恨弘帝,你也可以不怨東驍天。那麼本王呢?你也不恨不怨嗎?應該很想從本王身邊逃開才是,你為什麼要留在本王身邊?」風戰修有力的臂腕將她抱住,他低下頭在她的耳邊沉聲問道。


  她應該逃得遠遠的,不應該選擇留在他身邊。


  可是為什麼,她拒絕了公孫晴明的相助,還說了那樣的話。


  他不懂,他困惑,他想不明白。


  駒明珠被他緊緊擁抱,好半晌才回神,「不恨,也不怨。」


  「給個理由。」他固執如磐石。


  明珠一下沒有思緒,只好冠冕堂皇地說道,「因為我答應過你,我和你有過交換條件不是嗎。我一向很守信用,答應過的事情,我都會……」


  「除了這個呢!」風戰修閉上了眼睛,將頭深埋在她的頸項,聞著她身上讓他安然的淡淡香氣。


  除了這個,還有其他的嗎?


  為什麼要選擇留在他身邊呢?


  明珠卻感覺他像一隻飛了太久的鳥,久久尋覓無果,終於找到了一棵屬於自己的樹。雖然這棵樹還不夠參天,還不夠茂盛。甚至連自己都不知道,他是否可以依靠她。只是,她莫名得動容了,被他所動容了。


  「你猜。」她伸手輕輕地拍了拍他的手臂,說出兩個字,足夠讓人吐血。


  風戰修皺起英挺的眉宇,豁得睜開了眼睛。他將她整個人扳向自己,邪魅的俊容突顯一抹孩子氣,堅決地喝道,「說!」


  「好吧好吧,你不要這麼動怒,我說還不行嘛!」明珠受不了地投降。


  「因為……」


  風戰修有一瞬間屏氣。


  「因為你帥啊。」她笑眯眯地回答,見他茫然然,又解釋道,「抱歉,你聽不懂。我解釋下,就是你長得好看的意思。」


  他挑起劍眉,算是勉強接受,「還有呢!」


  還有?明珠想了下,「哦哦,還有就是你有錢。」


  「還有!」


  「你有權有勢有房子有車,你包我吃包我住包我玩。」


  「還有!」


  「我沒地方去!」


  「還有!」


  「我懶!」


  「還有!」


  「……」


  夜深了。


  今夜的天空,格外清澈。月兒十分明亮,星辰浩瀚無邊。遠處不時傳來琴聲樂聲,歡笑聲喧嘩聲夾雜而起,隱隱約約。平樂宮的院子里,兩人並肩而坐。這是太子大婚喜宴第二日,明日午後,他們就要起程回邑城。


  風戰修頭一歪,懶洋洋地倒在了她的肩頭,「說個笑話給本王聽。」


  明珠抖了下肩膀,餘光瞥了他一眼,卻見他已經閉上了眼睛。長長的睫毛,眼瞼下有深深的陰影。她本想推開他,卻沒有忍心,只好轉而望向星空,輕聲說道,「喂,風戰修,你可不許隨便吃我豆腐。喂。」


  「你又不是豆腐。」他的聲音帶著睡意,有些沙啞,「本王要聽笑話。」


  明珠癟了癟嘴,想了一會兒,隨口說道,「有一天,綠豆跟女朋友分手了。他很難過,於是他不停地哭呀哭呀,哭呀哭呀,又是哭呀哭呀,哭來哭去,哭去哭來……結果他就……發、芽、了。」


  四周很安靜,惟有她柔柔的女聲,以及他平穩的呼吸聲。


  風戰修莫名感覺溫暖,就好象那一個小小的擁抱。那麼小那麼脆弱的生命,卻給了他平生難得一次的溫柔。他站在一團黑暗中,依舊是漆黑的夜,面前是一座殘缺的冷宮。


  他佇立於這座宮殿前,宛如鬼影。


  「嗚嗚!不要抓我,不要抓著我。寶寶怕怕。」小女娃突然躥出,瞧見了他,而後抱著小枕頭就要逃。跑了幾步,又停下腳步驚訝地扭頭望向他。他回頭一笑,她有些困惑,更有些好奇,卻壯了膽慢慢地走向他。


  等到她走到他面前,抬起了稚氣的小臉,「你怎麼哭了?嬤嬤說,難過的時候才會掉眼淚。」


  小女娃突然張開雙手,抱住了他的腿,「抱抱,就不難過了。」


  從此以後,真的可以,不難過了嗎。


  ……


  養心殿外,侍衛們把守森嚴。


  龍塌上被褥微微隆起,弘帝早已安寢。


  突然,一道黑影飛速躥過殿外,像一陣風襲卷而來。


  他的脖子下方一涼。


  弘帝驚恐地睜開眼,感覺到利刃正抵著他的脖子下方。漆黑的殿內,他無法瞧清楚來人,「誰?」


  「東炎弘,你的任務已經完成,沒有利用價值,可以下地獄了。」黑衣人蒙著臉,冷聲森然地說道。他眯起眼眸,手腕一動,頓時血濺四方。


  弘帝來不及呼喊求救,喉嚨被硬生生割破,鮮血孜孜流淌而出。


  黑衣人又低下頭,忽然扯下蒙臉的黑色面巾。


  那張臉映入弘帝眼底,他一下子愕然得瞪大眼睛。怎麼、怎麼是……


  黑衣人笑得猙獰,俯身說道,「皇上,臨死前就讓我告訴你一件事情吧。」


  「其實你一心關愛的太子殿下……」他話說到一半,故意停頓了下,繼而道,「他其實不是……」


  聲音越來越輕,越來越輕……


  弘帝顫抖了身體,雙腳一蹬,終於死去,卻也同樣無法瞑目。


  黑衣人扯下龍塌的絲綢,輕輕地擦拭著利刃。他又是彎腰抓起弘帝的手,就著弘帝的血,在一旁的絲綢上來回比畫著什麼。而後將弘帝的手覆在比畫的絲綢上,這才滿意地離去。腳步甚輕,如同來時無蹤影。


  不過多時,德公公按時走入殿來探望,他湊近一瞧,被這一幕慘狀嚇得失聲。


  當夜,皇宮又不太平。


  雖是大喜之日,卻依舊危機重重,森然不已。


  德公公不敢將事情張揚,更不許養心殿的侍衛們離開半步,他立刻通知了太子東驍天。


  而東驍天在得知消息后的第一時刻趕到了養心殿。


  深更半夜,殿內燭火明明暗暗。


  他佇立於龍塌前,凝望於已經閉氣的弘帝呆楞,卻是惶惶不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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