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焚燒蓮宮

  第42章 焚燒蓮宮

  平樂宮


  這座平樂宮,明珠住了整整三年。自從來到這個陌生的朝代,她就一直住在這裡。從前的她,被養在深宮。後來的她,被養在王府。如今的她,卻被鎖在皇權命運之下。難道這就是公主的命運?這就是她的命運?

  明珠嘆息了一聲。


  夜晚的風輕輕吹拂,將這聲嘆息吹散。


  明珠遣散了宮女以及太監們,獨自走向平樂宮的后花池。她坐在台階上,一個人獃獃地望著后花池。眼前突然浮現起曾經的一幕,她捲起袖子在池子里網魚。夏兒跑了過來,告訴她戰王回來了。她一嚇,十分狼狽地摔倒,濕了一身。


  其實早在那個時候,她就在等待一個人,等待一個她本不該等待的人。


  不過,終究還是沒有等到。


  身後卻響起沉沉腳步聲,漸漸逼近。


  明珠愕然地睜大眼睛,徐徐回頭望去。眼底映入一闕月牙白的錦袍,她將頭慢慢抬起,終於瞧見了來人。東驍天就站在她身後,低頭俯視著她。他的目光一如以往,那樣溫潤和煦,猶如深沉的海水,將她瞬間包圍。


  明珠瞧見了他,心裡一陣恍惚惆悵。過了好半晌時間,才開口喊道,「驍天哥哥。」


  「怎麼一個人坐在這兒發獃?還將所有的宮女太監全都攆了出去?太久沒回宮,所以不習慣了?」東驍天關心地問道,走到她身邊。他不顧自己身份,徑自坐在了台階上。兩人肩並肩,彷彿回到了那段青蔥美好的快樂時光。


  明珠搖頭,眼中又是泛酸,「不是。」


  「還是,想你的駙馬了?」東驍天喃喃問道,望著她的眼眸一緊,那份緊張凝聚。


  明珠聽見他這麼說,想起冷血無情的風戰修,想起自己這一路走來,只覺得可笑。她揚起唇角,輕聲說道,「我沒有想他。」


  「他……」東驍天見她神色落寞,忍不住問道,「他待你不好嗎。」


  明珠扭頭正對於他,漆黑炯亮的雙眸像是被蒙上了一層灰,霧朦朦的。再次搖搖頭,依舊平靜地說道,「好不好都不重要。」


  「怎麼不重要?」東驍天提了一顆心,猛地伸手握住了她的小手。他的大掌乾燥溫暖,有力地裹住她的小手,小心翼翼地呵護。凝望著她,他艱澀地說道,「你是我的明珠,我要看見你過得好,我要看見你快樂。」


  「如果我沒有出身在帝王之家,我想我會過得更好,過得更快樂。」明珠微微紅了眼眶,女聲帶著幾分哽咽,「太晚了,我沒有機會選擇。」


  人生有太多太多無奈,總是讓人身不由己。


  「明珠——」東驍天一時情難自禁,將她擁抱入懷。懷中那麼瘦小的她,惹得他心疼不已。他的大掌輕輕拍撫著她的脊背,他的聲音清澈乾淨,「明珠,再忍耐一下,再忍耐一些時日,你會有選擇機會,你會有的。」


  只要順利登基,他就是一國之君。風戰修,你再厲害也終究是個臣。失去了那樣東西,你獨身一人,縱然不願臣服也要臣服於我。你現在讓明珠受的委屈受的傷害,以後我一定要讓你加倍奉還。東驍天在心中暗想。


  東驍天的溫柔擁抱,讓明珠頓感安心。她將頭靠在他的肩頭,放任自己呈現軟弱的一面。兩人久久無言,末了,明珠幽幽開口說道,「驍天哥哥,你喜歡那位柳小姐嗎。」


  「不喜歡。」東驍天回答得十分堅決,沒有半點含糊。


  「原來你與我一樣。」明珠轉念替他傷心。


  「父皇賜婚,我不得不娶。」東驍天三言兩語概括,沉聲解釋道,「柳水瑤的爹爹柳青官拜丞相,又是三朝元老,朝中威望甚高。不瞞你說,父皇近來龍體不適,每況愈下。」


  這一場婚姻明裡是娶柳水瑤,實則是為了拉攏柳青拉攏朝中諸多大臣。


  明珠立刻明白過來,只是聽完下半句話,她抬頭擔心地問道,「父皇龍體不適?怎麼不適了?方才我見他精神抖擻,看上去好好的啊!」


  「那只是表面罷了。」東驍天皺起眉宇,憂愁地說道,「父皇病了有些時日了。」


  「太醫呢?」明珠揪住他的衣袖,追問道。


  東驍天沉聲說道,「沒有用,徒勞無功。」


  「那怎麼辦?不行,我要去見見父皇!」明珠不曾想過那位皇帝父親會死去,如今突然聽到這噩耗,頓時坐立難安。有一種念頭很強烈,她現在就想去看看父皇。明珠作勢要起身,卻被東驍天阻攔了,她困惑地喊道,「驍天哥哥?」


  東驍天將她按回原位,低聲說道,「不要去。父皇龍體微恙,太醫們全都封了口,整座皇宮除了養心殿里幾個伺候的太監宮女,沒有人知道。」


  「為什麼?」明珠更加困惑了。為什麼不讓別人知道?這樣隱隱藏藏做什麼?

  東驍天摸摸她的腦袋,柔和了目光,「因為你的驍天哥哥還不夠強大。」


  「……」明珠一愣,悶悶地望著他不再言語。


  東驍天見她獃獃地出神,長臂橫過她的身體摟住她的肩膀,發誓說道,「明珠,是我對不起你,你嫁給風戰修,父皇與我都是一百個不願意一千個不願意。可是卻又不得不如此,等驍天哥哥日後順利登基,一定不讓你再受半點委屈。」


  明珠順從地依偎著他,心裡卻不是滋味。


  原來這一切,不過都是一場又一場政治需要,為了那九五至尊的寶座。


  不知道怎麼了,她心酸難擋,眼眶一紅,忽然就流下淚來。


  明珠哭得無聲無息,東驍天並沒有發覺她掉淚,還在喃喃說道,「和離的事情,最近不要再提了。我知道你是個好孩子,一定明白父皇與我的處境以及難處。以後,我要給你整個天下,那些讓你受過委屈的人,我會逐個懲罰他們。」


  東驍天說著,側目望向她,卻見她滿臉淚水,雙眼迷離一片。


  「怎麼就哭了?」東驍天愕然不已,瞬間慌了手腳。他急忙伸手替她拭去淚水,手指觸到她溫熱的淚水,只覺得鑽心得疼,再次將她擁入懷裡,柔聲安撫道,「不哭了,明珠不哭。小時候,你都不怎麼哭的。」


  小時候……明珠的記憶里跳出許多畫面,全是東驍天,全是東驍天的身影。


  畫面忽然轉換,眼前是倒了一地的小妾,凄慘萬分。


  明珠不安地回抱住他,閉上眼睛惶惶問道,「驍天哥哥,你的侍衛鐵征呢?」


  「他就在外邊候著,你要見他?」東驍天沉聲說道,見她點頭,又是朝著後邊喊了一聲,「鐵征!」


  「太子殿下!」果然,有人應聲而至。


  明珠瞥見完好無缺的鐵征,瞪大了眼睛不敢相信。明明……明明他被眾離砍了腦袋,那顆腦袋,那顆腦袋還……明珠回想起那血泠泠的場面,一陣頭暈目旋,臉色蒼白,「沒、沒事了。好象是我認錯人了。」


  「這世上本來就有許多相似之人。」東驍天揮了揮手,鐵征暗自退下了。


  明珠點點頭,心裡卻還狐疑。如果死的人不是鐵征,那會是誰?風戰修為什麼口口聲聲說是驍天哥哥派人下毒?還那樣斬釘截鐵?他又為什麼指責自己?還有,他當時神色凝重,那件丟失的神秘東西究竟什麼?

  無數的困惑在腦海里盤旋,明珠發現自己完全沒有頭緒。她慌張地抬頭,望著東驍天,卻發現眼前滿是風戰修,那一幕殘忍畫面一直閃現,顫聲說道,「驍天哥哥,我要問你一個問題,你一定要老實回答我。」


  「好,你問就是,我什麼時候對你說過謊。」東驍天摸著她的秀髮,眼底那份深邃浮現。


  「驍天哥哥,你不會濫殺無辜的,你不會的,是不是。」明珠問道。


  「為什麼突然問這個?」


  明珠異樣堅決,「你回答我,我就是想知道!」


  東驍天沉寂了片刻,這才幽幽說道,「不會的,你放心,我不會的。」


  「太好了。」明珠得到他的回答,高興得再次喜極而哭,哽咽出聲。她伸手揉著眼睛,一邊哭一邊笑,「我就知道你不會的,我就知道。」


  「傻瓜。」東驍天喊了一聲,整個人卻悵然若失。


  那天晚上,兩人闊別一年不見,促膝夜談到破曉這才作罷。而後,東驍天回了東宮,明珠則憨憨而睡,她睡得格外香甜安然。有人卻踱入卧房,只是靜靜地坐在椅子上,望著她熟睡的小臉,也不開口打擾。


  過了許久。


  「王爺,您還沒用早膳……」夏兒輕手輕腳地走到風戰修身邊,開口喊道。


  風戰修伸手示意她禁聲,沉聲說道,「別吵了她,讓她繼續睡。你下去,這裡不用伺候了。」


  「是,王爺。」夏兒聽見他這麼說,望了眼床塌上睡得小臉通紅的明珠,轉身輕手輕腳地退走。


  卧房內,檀香縷縷燃著香,又恢復了寧靜。


  只不過明珠這一睡,卻一直睡到了午後。她迷迷糊糊地醒來,半睜開眼,瞧見自己面前坐著一個人。尚未瞧清那人,心裡只將他當成是東驍天,沙啞地笑道,「驍天哥哥,你不累嗎,我們昨晚……」


  「真讓愛妃失望,本王不是你的驍天哥哥。」她的話還沒有說完,卻被冷冽的男聲打斷。


  明珠聽見這陰鬱的男聲,頓時清醒回神。她猛得睜大眼睛,只見風戰修端坐在椅子上,一雙鷹眸犀利地凝望於她,眼底迸發著光芒。她一嚇,從床上半躺起身,「你……你怎麼會在這裡……」


  他怎麼老是像鬼一樣,陰魂不散啊!

  「本王放心不下你一個人住在這裡,又怕你不習慣,起了個大早,急忙將你的丫鬟夏兒帶進宮來。」風戰修笑得狐媚,體貼地問道,「睡得好嗎。」


  他的詢問都帶著森然氣息,讓明珠心中一寒,她抓緊了被褥,硬著頭皮回道,「睡得很好。」


  「是嗎,那就好。不過,愛妃剛才說昨晚與驍天哥哥怎麼了?」風戰修站起身來,邁開腳步朝著她步步逼近。他挺拔的身軀在此刻顯得格外高大,那種壓迫感肆意襲來。他的語氣十分輕柔,可眼底的陰鬱卻凝然。


  明珠頓覺危險,老實說道,「沒怎麼,只不過……」


  「只不過促膝夜談,一談談到了天明。」風戰修接下她的話,娓娓說道,「太子殿下與愛妃真是親密無間,雖然不是一位娘娘所生,可是兄妹關係這麼好,讓本王覺得……」他故意停了停,笑得駭人。


  明珠揪緊了被褥,吞了吞口水。他、他、他這是什麼眼神啊!


  「很不爽。」風戰修吐出這三個字,猶如猛獸向她縱身撲來。


  明珠尖叫出聲,急忙喊道,「救命啊!救命啊!來人!」他壯碩的身軀壓上了她,一個翻身將她連人帶被抱在懷裡。她掙扎反抗,他卻騰出一隻手探進了被子里,大掌靈敏地碰觸向她,撫過她柔軟的肌膚。


  明珠的大叫聲引來了夏兒以及另外兩個宮女,三人奔進卧房瞧見床塌上交疊的二人,立刻僵在原地羞紅了臉。


  「王爺……主子……」三人支吾喊道,不知道該如何是好。


  明珠一下子欣喜不已,見到她們猶如見到救星一般。她望向夏兒,使勁地眨眨眼,眼中儘是懇求,卻還是擺出公主架勢,命令道,「你們還不快點過來!愣在那兒幹嗎?本公主醒了,本公主要更衣梳洗!快點!」


  「是!公主!」三人慾上前。


  「全給本王滾出去!」風戰修沉聲叱喝,嚇得三人又後退了數步,一下子跪拜在地。他收回目光,視線轉向明珠,緊緊地盯著她那張愁眉不展的小臉,陰鬱說道,「全都給本王滾出去,本王不想重複第三遍。」


  「奴婢遵命。」三人顫聲回道,退出了卧房。


  夏兒咬著唇,焦急地望了一眼。她靈機一動,拔腿奔出平樂宮,朝著東宮而去。找太子殿下,去找太子殿下……


  床塌上,兩人的姿勢依舊曖昧不清。風戰修突然又有所動作,不安分的大手摸索過她的身體,極盡纏綿。明珠倒抽一口冷氣,無力地按住他的大手,大吼道,「風、戰、修!我警告你,你別亂來!這裡是皇宮,不是你的王府!」


  他那張俊容放大於明珠的眼前,只是沉沉地笑。


  「你覺得現在這種時候,讓本王怎能不亂動?」風戰修沙啞地說道,猛得掀開被子鑽了進去。


  一陣冰冷空氣,而後他的身體卻帶著異樣的灼熱。明珠愕然,感覺到他的火熱貼近自己,一下子羞得不知所措,慌張地說道,「你、你別這樣……」她發現自己不知道該怎麼辦,只好再次大叫,「啊!救命啊!救命啊!」


  「乖一點。」風戰修手指微微用勁,點了她的啞穴。


  無法發出聲音,明珠抬起膝蓋想要攻擊他的要害。可他卻抓住她的大腿,架在了自己的腰上。明珠漲紅了小臉,他笑得更加生動,低下頭吻過她的臉龐,輕啄了她的唇瓣。而後一點點吻向她的頸項,濕漉漉地留下一串痕迹。


  明珠想要逃開這折磨,只好扭動身體。可她的反抗,卻惹得他更加亢奮。


  「聽著!」風戰修壓制升騰而起的慾望,沉沉喝了一聲。手指捏住她的下巴,貼著她的唇說道,「你要明白你是本王的人,即便他是你的哥哥,也不許和他過多親近。否則的話,下一次可沒有這麼簡單了……」


  威脅的話語剛落,他側頭吸飧她頸項處的肌膚,烙下一個瑰紅痕迹。


  他的牙齒正咬著自己,明珠渾身顫慄,氣憤伸手,在他的臉上抓過一道淺淺的痕迹。


  突然,腰間一陣酸疼,她破口喊道,「放開我!」


  「好了,起來洗梳洗梳,也該吃些東西了。」風戰修卻瀟洒起身,不帶一絲留戀。他輕鬆的神情,讓人有種錯覺,彷彿方才的事情根本沒有發生過一般。他背身走了幾步,回頭說道,「愛妃,若是餓著了,本王會很心疼的。」


  明珠氣惱地瞪著他,握緊拳頭說道,「風戰修,我到底是哪裡得罪你了,你要這樣對我!和離不成,那你乾脆將我打入冷宮好了。」


  只要能擺脫他,怎樣都可以!

  「本王怎麼捨得啊。」風戰修輕笑,出了卧房。


  平樂宮外,兩道身影急急走來。


  「太子殿下!您請!」夏兒停下步伐,低頭恭敬地說道。


  東驍天連忙奔進院,朝著卧房的方向筆直而去。夏兒望著他的背影,卻還是擔心不已,她不知道自己搬救兵前來到底有沒有趕上。兩人轉過迴廊,卧房已近在咫尺。東驍天一個大步走到卧房門前,卻見風戰修端坐在外間,從容淡定。


  「太子殿下這麼匆忙趕來,有什麼事嗎?」風戰修抬頭望向來人,沉聲說道。


  「明珠呢?」東驍天硬聲質問,劍眉一蹙。


  風戰修眯起眼眸,依舊笑道,「她安然無事。」


  「本殿不信!」東驍天沒見著明珠,焦急地望向裡間,「明珠?你在嗎?明珠?」


  他喊了幾聲,卻無人回應。


  東驍天作勢就要奔入裡間,一探究竟。可是他的身前卻迅速閃出一道高大身影,攔住了他,不讓他進去。東驍天杠上風戰修,冷聲喝道,「給本殿讓開!」


  「明珠已是臣的妻子,太子殿下望自重!」風戰修徐徐說道,態度堅決。


  「自重?」東驍天嗤笑一聲,「風戰修,應該自重的人是你!」


  「驍天哥哥?你怎麼來了?」身後卻響起另一道錯愕女聲。


  東驍天聞聲回頭,瞧見明珠安然無恙,這才鬆了口氣。


  他立刻抓過明珠的手拽到身邊,叮嚀問道,「你沒事吧?」


  明珠搖搖頭,一雙小手抓緊了衣角,悶悶地說道,「沒事,我在找夏兒。」


  東驍天不放心地審視,眼前的明珠披頭散髮,小臉蒼白,氣息嬴弱,只要是男人就會忍不住想要呵護。目光瞥見她脖子里的淤血痕迹,瞬間氣紅了雙眸。當下以為他要對明珠霸王硬上弓,他心鬱氣結,憤怒在胸中翻滾。


  「我是來找王爺的,有些話與他談談。」東驍天隨口說道,瞪向風戰修,「借一步說話。」


  風戰修投向明珠一個眼神,自然而然跟著東驍天出了卧房。


  兩人來到無人的後院,東驍天猛地停下腳步,沉聲說道,「風戰修,你想毀約嗎。」


  「太子殿下,臣可是什麼也沒有做。若是不信,大可派嬤嬤驗證。」風戰修輕笑。


  東驍天沉眸凝望於他,刻意壓低了聲音,「風戰修,如果不想她有事,你最好給本殿安分點。你沒有資格碰明珠。」


  卧房內,明珠對著銅鏡梳妝。夏兒在一旁服侍,拿著桃木梳梳理著明珠的烏黑長發。她小心翼翼地望了眼房外,輕聲說道,「主子,您沒事吧?」


  「沒事。」明珠搖搖頭,叮嚀道,「以後沒什麼大事,就不要去請驍天哥哥了。」


  「為什麼?」小手頓時一僵,夏兒好奇地問道。


  明珠扭頭對向夏兒,伸手握住了她的小手,淡淡地說道,「沒什麼,既然嫁了他,總是他的人。」


  昨夜深談,她明白了許多事情,更明白了許多的無奈。如今的她,也只能坦然接受一切。東驍天那一句,他還不夠強大,聽得她心中難受。賜婚是皇權需要,娶柳水瑤也並非是他所願。現在,他應該同樣需要風戰修助他一臂之力。


  父皇如果真得……


  那麼,整個大興王朝必定動蕩。


  「主子!王爺先前這樣對您,您還要忍受嗎?您不要忘記了,您會被顧若兒被容嬤嬤欺凌,都是因為王爺縱容。先前您說天高皇帝遠,凡事要忍耐。可是現在都回了都城,您還怕些什麼?您為何不告訴皇上呢!」夏兒反握住她的手,急急地說道。


  夏兒太過激動的神情以及話語,惹得明珠一瞬錯愕。


  「主子,奴婢……奴婢實在是替您不值替您感到委屈。」夏兒意識到自己失態了,急忙跪拜在地,低著頭說道,「主子,您還是告訴皇上吧,王爺根本就待您不好。」


  她的聲音悶悶的,夾雜了一絲異樣的哽咽。


  「好夏兒,快點起來。」明珠見她如此護著自己,立刻將她扶起。她凝望著夏兒,柔聲說道,「我知道你真心向著我,不忍我受半點委屈。可是事已至此,別無選擇。太多時候,身不由己,不是我們想怎樣就怎樣。」


  「主子,您……」


  她還想說些什麼,明珠徑自打斷了她的話,突得問道,「夏兒,你在宮外可還有親人?」


  「沒有。」夏兒悶聲回道。


  明珠一聽,只將她抱入懷裡,喃喃說道,「沒關係,我比你大,以後你就將我當成是你的姐姐。現在回了都城,我只有一個心愿,那就是替你找個好人家,將你許了出去。榮華富貴或許沒有,但能保你衣食無憂。」


  「平平淡淡總是真。」明珠輕輕拍撫著她,語氣里有一絲嚮往。


  「主子……」夏兒嚶嚶哭泣起來,細瘦的胳膊將她抱住。淚水全都落在了她的肩頭,浸濕了衣物,「主子,您不要對奴婢這麼好,主子,奴婢承受不起……」


  「有人告訴我,沒有一個人生來就是丫鬟,沒有一個人願意做丫鬟。所以以後你在我面前,也不許再喊自己奴婢了。」明珠笑著說道,眼中卻是帶著淚意,「私下無人,叫我一聲姐姐,好嗎。」


  夏兒只是咬緊了唇,哭得更凶了。


  過了半晌時間,沙啞的女聲輕輕響起,喊了那兩個字,「姐姐。」


  外間,東驍天與風戰修兩人各坐一邊。四目相對,心中各懷心思。東驍天與風戰修看上去年紀相當,同樣英俊不可方物。一個是儒雅如春風,一個是邪魅且凜然,周遭張揚起強大的氣場,舉手投足間盡顯魄力。


  「太子殿下,王爺。」夏兒的呼喊聲終於將一室寂靜打破。


  水晶珠簾被人撩起,只見一道窈窕身影徐徐閃現。


  白色的長裙,蝴蝶袖的袖口綉著粉色水蓮,銀色絲線勾勒出幾片祥雲。她一身翩翩白,連肩頭披著的坎肩都是白色裘皮。而裙擺垂下密密麻麻的水蓮雲圖,隨著步伐流轉過無數漣漪,彷彿仙子踩在水面一般。


  「驍天哥哥,王爺。」明珠微笑喊道。


  而她麗顏雖是恬淡,卻有幾分機靈從眼中狡黠透出,宛如點睛之筆,讓人為之目眩。


  東驍天瞧見她,眼前頓時噌得一亮。他剛想起身上前,卻被人搶先一步。風戰修從他身邊咻得經過,奔到了明珠面前。大刺刺地摟住她的肩頭,低頭說道,「怎麼這麼慢,讓太子殿下久等了。」


  他簡單的一個動作,隨意的一句問話,輕易點明他與她之間的關係——他們才是夫妻。


  明珠瞥了風戰修一眼,面露幾分冷然。


  「沒關係,不礙事。」東驍天站起身來,沉聲說道。此刻,他瞧見明珠與風戰修並肩而站,心裡忽然不適。兩人非但沒有顯得格格不入,倒是十分親密相成。


  「太子殿下,您在這兒呢?皇上宣您呢。」小太監喘著氣奔至房外,跪拜在地。


  東驍天立刻說道,「起吧,本殿這就去。」


  「喳——」小太監起身。


  「那我走了。」東驍天邁開腳步,朝前走去。走了幾步,又是停下步伐。視線掃過風戰修,直直地望向明珠,淡笑道,「明日一起去廣寒寺祈福,還是穿這身白裙吧。不過天氣涼,你多加件斗篷。」


  「恩?」明珠一愣,回神笑著點頭允諾。


  東驍天揚起唇角,眷戀地收回視線,這才隨著小太監離去。


  等到他一走,明珠立刻揮開了風戰修摟住自己的大手。可她的手腕卻被他一把握住,風戰修稍稍用力,輕易地將她拽到自己面前。手腕被他捏得骨頭都作響,明珠瞪目橫向他,「時辰不早了,你快些出宮吧。」


  「你穿這身白裙,確實很好看。」風戰修眯起鷹眸,將她整個人緊鎖於眼底。


  明珠擰眉,並沒有因他的讚美而感到高興,相反倒是有些寒蟬。


  「可是本王不喜歡!明日不許穿!」他猛得鬆開了手,轉身頭也不回。


  午後,天氣晴朗,只是吹拂而來的春風還帶著寒意。


  「王爺——」一路上,宮女太監紛紛問安。


  風戰修獨自一人出了平樂宮,朝著午重門的方向徐徐走去。途中經過後花園,瞥見一道柔弱身影,他突得停步,望向從後花園中漫步而出的女子,輕聲喊道,「芙妃娘娘。」


  女子肌膚如雪,溫潤若膩,淡掃娥眉,一雙明眸勾人心弦。黑髮盤成高高的美人髻,金簪斜斜衩入髮髻,陽光照耀而下,金光閃爍起漣漪。紅唇微微上揚,她一笑,彷彿人間所有的美麗事物都失了顏色。


  好一個絕美女子。


  芙妃瞧見了他,清冷的眼底忽得聚起一絲光芒,柔聲說道,「原來是王爺。」


  「芙妃娘娘一個人遊園?」風戰修目光平順,語氣格外溫煦。一向邪魅狂妄的氣息在此時消弱,讓人無從察覺。


  芙妃笑道,「方才覺得有些涼,讓素兒回去取件披風。去了有些時候了,快要回了。」


  他亦笑得雲淡風清,沉聲問道,「那還是一個人,不知臣是否有這個榮幸陪伴娘娘。」


  「也好,那就有勞王爺了。」芙妃輕聲說道。


  花園中,桃花已經盛開。粉色的花瓣,花香陣陣飄來。兩人結伴而行,漫步於幽靜的後花園。四下無人,不時有侍衛巡邏經過。瞧見兩人,停步問安一聲。侍衛們走遠不見,風戰修扭頭問道,「你過得好嗎。」


  「沒有好與不好,好也罷,不好也罷,總歸要過。」芙妃望著桃花,幽幽說道,「王爺呢?王爺過得可好?」


  風戰修沉思了片刻,卻是將她的話原樣搬來,「總歸要過。」


  「王爺……」芙妃聽見他這麼說,輕聲詢問,「過得不好?」


  「娘娘還會在乎臣嗎。」風戰修驟然停步,倨傲地站在原地。落寞的身影,眼中是無法釋然的頑固。


  芙妃怔怔地望了他半晌,眉宇之間有了幾分憂愁。末了,嘆息一聲,「戰修,你這又是何必呢。」


  她突然改了稱呼,那樣親昵的口吻。


  風戰修卻一臉堅決,甚至不顧左右抓住了她的手,「我不會對你不管不問。有朝一日,我一定會將你帶走。」


  「不值得,真的不值得。」芙妃朝後退了幾步,試圖想要甩開他的手,「如今你前程似錦,又娶了當朝公主,大好光明一片。你無須再管我了,不值得。你放手。」


  風戰修冷笑出聲,沉聲說道,「什麼前程似錦,我不在乎。」


  「你放手……」芙妃焦急張望四周,深怕被人撞見,「戰修!」


  「娘娘?娘娘您在哪兒?芙妃娘娘?」遠處卻傳來女子的呼喊聲。


  芙妃聽見素兒的呼喊聲,頓時驚慌失措,「王爺,請放手!」


  風戰修凝望了她一眼,終於將手鬆開了。芙妃急忙低下頭,走過他身邊。他沒有回頭,只是異常堅決地說道,「你等著,過不了多久。」他的聲音在空中漸漸飄散,微微揚起,不知是笑意,還是苦意。


  芙妃心中一緊,抿了抿唇,踱步朝前走去。


  夕陽西下,陽光灑在他身上,透過身體,照耀出一道深邃倒影。過了一會兒,風戰修邁開腳步。而假山後頭卻有一雙眼睛注目了方才所發生的一切,見他走得有些遠了。眼眸一緊,這才縱身離去。


  風戰修卻突得停了步伐,他的眼底,一片鋒芒森然,「有趣啊,有趣呵呵。」


  養心殿。


  「太子到——」


  東驍天徑自奔入殿去,而後喊道,「父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龍椅上,弘帝沉聲說道,「起吧。」


  「謝父皇。」東驍天恭敬地站到一邊,他抬頭瞧見弘帝臉色微恙,神情憂愁疲憊,擔心地說道,「父皇,您的身體……」


  「朕的身體,朕自己知道。」弘帝有些氣虛,幽幽問道,「昨夜與明珠都談好了?」


  「是。」東驍天回道,「她不會再提和離的事情了。」想起明珠委屈哭泣的模樣,再想起她所問的那個問題,心裡頓時一怔,感覺如蟻在爬,難受異常。突然之間有些莫名害怕,他害怕她會對他失望,更害怕自己失去她。


  「明珠那孩子,是朕愧對了她。」


  「本來以為她最無害,就算將她嫁給了風戰修,也不會惹什麼事。所以朕千般思量萬般考慮才決定將她許給他。可是朕萬萬沒有料到,她竟然恢復了神智。風戰修記恨朕將水瑤指給你,看來他全將恨撒在明珠身上了。」


  「確實委屈了那孩子,也幸虧她心性純善。」弘帝感嘆地說道。


  東驍天聽見弘帝這麼說,忍不住說道,「或許……」


  「沒有或許!」弘帝硬聲打斷他的話,龍眸泛出精光,「驍天,你是朕唯一的兒子。大興王朝,數百年的基業,全要交給你。這一盤棋,朕輸不起,你也輸不得。」


  想他一生,生下六個兒子。


  可是病的病,死的死,全都不得善終,到最後只留下驍天一子。他不能讓基業毀在自己的手上,一定要傳承下去。哪怕是萬劫不復,也要捍衛到底。


  否則的話,讓他日後下了黃泉如何去見先帝!

  東驍天只好將話咽回,沉聲說道,「兒臣明白!」


  「朕就是怕你感情用事,所以才決定將明珠嫁出去。你將會是一國之君,豈能被兒女私情羈絆。況且,朝野之上,熟人不知明珠是朕的女兒,更是你的妹妹。」弘帝望著東驍天,硬聲說道。


  「木已成舟,米已成炊。」


  八個字,徹底斬斷東驍天的執念妄想。


  東驍天握緊雙手,終究還是無力地鬆開了。


  「你的皇叔東炎睿一直蠢蠢欲動,暗中拉攏官員。朕只怕自己這把老骨頭一去,他就起兵謀反。柳青三朝元老,自然跟著風向走,絕對會倒戈相向。風戰修又與柳青交好,到時候一定不會協助你。」弘帝算得精準,可謂是步步為營。


  「等到你娶了柳水瑤,朕就退位,讓你順利登基。到時候,滿朝官員無人敢造次。你要穩住柳水瑤,這樣才能穩住柳青。至於風戰修,只要將兵權收回,他虛有其名卻無之實,就算有二心,也無能為力。」


  「朕問你,你可聽明白了?」弘帝沉聲質問,等待著他的回答。


  東驍天實則早就揣測到弘帝所說的一切,他默然點頭。


  「你退下吧。」弘帝見他點頭,揮手示意。


  東驍天原本渙散的目光突得有了聚焦,他凝然望著龍椅上的弘帝,開口問道,「父皇,從一開始您就知道兒臣對明珠的心意,可您不願意兒臣與她在一起。不僅是不願意,更是不允許。所以您瞞著兒臣,又騙了風戰修,還是將明珠嫁了出去。」


  「其實您還在恨著蓮妃,是不是!」


  「大膽!放肆!」弘帝像是被觸中心事,登時怒火中燒,拍案而起,「給朕退下!」


  「兒臣告退!」東驍天作揖鞠躬,拂袖而去。


  弘帝望著東驍天離去的身影,整個人惆悵不已,又是胸悶氣急。


  他單手支頭,閉上了眼睛。


  可是腦海里,卻剎那閃現當年的一切。當他得知自己最寵愛的妃子竟然與人私通,他徹底氣瘋了。如此大膽狂妄的兩人,就在他的眼皮之下交好!一個是他最寵愛的妃子,另一個卻是宮中侍衛!

  「蓮妃!朕對你更是寵愛有加,哪怕是你要天上的星星,朕也恨不得摘下來給你!你告訴朕!你為何要這樣對朕?」


  「我本不願意入宮,我的心中只有一個人。你非要強行佔有我,將我豢養在這深宮之中。這一年來,我日日以淚洗面,你現在知道我為什麼不快樂了嗎?夜夜睡在一個不愛的人身邊,讓我怎麼笑得出來?」


  「原來如此,哈哈,原來如此!」


  「皇上!求求你了,你放過我吧,放過我和阿朗。皇上,求求你了!」


  「放了你?可笑至極!你告訴朕!這個孩子是誰的!我要你親口告訴朕!這個孩子是朕的,還是你和那狗奴才的!」


  「孩子……孩子……」


  「你不用再多說!到了今時今日,朕總算是明白了!這個孩子不是朕的!連孩子都不是朕的!蓮妃啊蓮妃,你真是讓朕太傷心了!你讓朕怎麼饒了你?來人吶,賜毒酒!將那狗奴才的雙手雙腳砍下來!」


  「皇上,我求求你了,放過這個孩子。她是無辜的,放過這個孩子。」


  蓮妃死不瞑目的仇恨目光一下子映現於眼前,而耳邊是那侍衛被砍斷手腳時的咒罵哀嚎,還有嬰孩兒不斷啼哭的哇哇聲。他抱起襁褓之中的孩子,卻發現她高燒駭人。


  而後大火燒了整整三天三夜,燒了整座蓮宮。


  一場噩夢,驚了他十餘年,一直無法揮散。


  「皇上,該服藥了。」德公公端著葯盅,走到他身邊。


  弘帝猛然回神,依舊心悸。過了許久,才沉聲說道,「擱著吧。」


  「皇上……」


  「小德子,你立刻去平樂宮,朕晚上要與明珠一同用膳。」


  眨眼已到晚膳之時。


  「公主到——」小太監尖細的通傳聲響起。


  明珠徐徐走進殿去,扶身問安,「父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不用這麼拘束,起吧。」弘帝走下龍椅,來到她面前。摟著她的肩膀,帶著她走入膳廳,一邊走一邊笑著說道,「明珠啊,自你回來,朕與你還沒有好好敘敘。今兒個我們父女二人,暢所欲言。」


  明珠聽到弘帝這麼說,沉默地點了點頭。


  兩人來到膳廳,入了座。小太監們陸續進廳,一道道開始上菜,有條不紊。


  弘帝瞧見了一道菜,頓時龍顏大悅,「小德子,將這道菜端到明珠面前。」轉而又望向明珠,感慨地說道,「朕記得你最愛吃這蜜餞桂圓,王府里的廚子可做不出這種口味,快些來嘗嘗,味道變了沒有?」


  明珠木納納地拿起筷子,夾起特製的蜜餞放入口中。


  不知道怎麼了,原本甜如蜜的蜜餞此刻卻像是酸澀的果子,難以下咽。


  「好不好吃?」弘帝詢問道。


  明珠又是點點頭,擠出兩個字來,「好、吃。」


  「好吃那就多吃些,不過這些蜜餞吃多了也不好。朕還記得,你小時候老是隔三差五就喊牙疼。一定是你這個小攙貓太貪吃了,還是少吃為佳,多吃不宜。來,也吃些菜。」弘帝又道,「這蝦你也愛吃,朕沒記錯吧?」


  面前的碗中多了一枚鮮蝦,明珠心中酸澀不已。


  「怎麼不吃?」弘帝凝眸望著她,忽然嘆息,喃喃說道,「是朕讓你受委屈了。」


  這一句話出口,明珠終於落下淚來,只是搖頭說道,「父皇,兒臣不委屈。」


  「傻孩子。不許哭了。」弘帝替她擦了擦淚,萬般無奈,沉聲問道,「你怪朕怨朕嗎。」


  「不怪,也不怨。」明珠胡亂抹去眼淚。


  「那就好,那就好,用膳吧。」弘帝望著明珠淚水斑駁的小臉,猶想當年襁褓之中的嬰孩。如若不是他置之不理,她也不會痴傻十餘年。又是一場高燒,她的神智恢復。


  難道這真是命數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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