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噩夢
第40章 噩夢
自從那天后,煙雲樓被侍衛森嚴把守,不分白天黑夜。明珠幾次想要去入內探望,卻被侍衛阻攔。連續了幾個晚上,明珠噩夢連連,彷彿被什麼髒東西盯上了。夢裡面總有一雙惡狠狠的雙眼注視著她,她只好拚命地逃跑。
可是無論她如何逃跑,就是躲不開那懾人的注目。
早上醒來的時候,明珠感覺自己很累,不僅僅是因為沒有睡好而疲憊,更因為心悸。
「主子,您又做噩夢了?」夏兒端來了梳洗的水,柔聲問道。
明珠微微嘆息,「恩」了一聲,不想再去回憶。
洗梳完畢,用了些點心。一碗小米粥喝了兩口卻沒有食慾,最近她的胃口越來越差了。明珠放下湯匙,搖搖頭,「夏兒,端下去吧。我不想吃了。」
「主子?您最近吃得太少了,身子才剛好,得多吃些。」夏兒叮嚀道。
明珠揮了揮手,她開口想說些什麼,卻有小丫鬟奔進房來,回稟道,「夫人,公孫公子來了。」
「請他進來。」明珠道。
小丫鬟應了一聲,立刻轉身通傳。夏兒也急忙收了點心離去。明珠隱約聽見夏兒喊了聲「公孫公子」,隨後便瞧見公孫晴明悠閑悠閑地閃現於她的視線中。他似乎極其偏愛白色,總是一闕白衣翩翩而至,手執玉扇慢搖。
公孫晴明背手而入,踱步走向明珠,邊走邊道,「上回兒我給你買的糖葫蘆,你一口也沒吃。今兒個你若還是不吃,那我可就要翻臉了。」他眯眯笑,背在身後的手甩出,手中是兩串色澤鮮艷的糖葫蘆。
明珠瞧見糖葫蘆,頓感驚喜,「多謝公孫公子,這次我一定吃完。」她說完,連忙伸手去接。可他卻故意將手朝旁一挪,不讓她夠著。明珠挑眉望向他,有些狐疑。
「哎!又開始那麼生疏地喊在下公子了,令在下好傷心。」公孫晴明語氣可憐,可神情卻瀟洒自得。
明珠將他手中的糖葫蘆奪過,漆黑的眼珠機靈一轉,「既然這樣,那我以後不再那麼喊你了。不過,往後你可不要怪我不懂禮數。公、孫、晴、明!」她喊著他的名字,一個字一個字地念道。
「在下有那麼迂腐嗎。」公孫晴明長袍一撩,徑自坐下。
明珠將一串糖葫蘆擱在盤中,拿著另一串糖葫蘆吃了起來。山查又甜又酸,她忍不住蹙起眉頭。公孫晴明在一旁饒有興緻地看著她,眸底是一片溫柔,連他自己也不曾察覺得溫柔。突然,他沉聲說道,「我這次來,是與你告別。」
「告別?」明珠一愣,嘴裡還滿是糖葫蘆,含糊不清地說道,「公孫晴明,你去哪兒啊?」
「在下有事要忙,所以要走了。再來除夕將至,不宜繼續留於王府中。」公孫晴明輕聲回答。
明珠聽見他這麼說,抓著糖葫蘆,嘟噥地算著日子,「一、二、三……六……」掰了掰手指,她恍然大悟地說道,「對哦,只剩下六天,除夕就到了。那你是回家嗎。哎?那你家在哪兒啊?趕得及回去嗎?」
「怎麼趕不及?處處無家處處是家。」公孫晴明意有所指。
處處無家?處處是家?他沒有家嗎?他的家人呢?難道……難道他只有孤身一人嗎?臉上的笑容僵在嘴角,明珠欲言又止。憋了一會兒,忍不住說道,「不如就留在王府過年吧,反正王府這麼大,多一個人不多……」
「少一個人不少。」公孫晴明自然而然地將話接下,笑得興味。
明珠急忙放下糖葫蘆,急急解釋,「我可不是這個意思,你不要誤會……」
「過年了,在下想送你一份禮物,不知道你想要什麼?」公孫晴明換了話題,明顯不想繼續討論下去。
即便還滿腹困惑,明珠也識趣地收了口,深怕觸到別人的傷口。望著面前的公孫晴明,突然之間多了一份親近感。想了半晌,腦海里再次閃過那雙布滿血絲的可怕雙眸,她脫而口出,「你幫我一個忙。」
「什麼?」公孫晴明見她神色微變,挑眉問道。
陽光明媚,天氣已有些溫暖。高高的圍牆中,抬頭可見參天大樹,梅花濃郁的香味撲鼻而來。無人的後院大牆,臨著一座假山。假山的石洞里,兩道身影一前一後地摸索走來。前面帶路的人是明珠,而後面跟隨的人則是公孫晴明。
「來這裡幹什麼?」公孫晴明好奇地問道。
明珠回頭噓了一聲,比了個禁聲的手勢,「你小聲點!不要讓人聽見!」
「來、這、里、干、什、么……」公孫晴明立刻配合地壓低了聲音,粗嘎的男聲有點好笑。
前方的那團光明離得越來越近,空氣也愈發清新。明珠跨出一個大步,終於奔出了漆黑潮濕的石洞。她轉身望向公孫晴明,張望了下四周,小聲說道,「你會輕功是不是?帶我飛進去吧!我要進這裡面去!」
「你進這裡面做什麼?」公孫晴明十分困惑。
「快點,少說廢話,快帶我飛進去。」明珠一把抓住他的手腕,死命地纏著他。
公孫晴明沒轍了,長臂一伸轉而摟住她的腰間。腳下一個用力,氣運丹田,足下一點,踩著高牆飛入了院內。明珠只感覺一陣暈旋,卻又十分刺激。等她回過神,自己已經落在地上,平安無事。
「煙雲樓?你來這裡做什麼?」公孫晴明環顧四周,又是問道。
明珠輕聲說道,「我來這裡見一個人。」
「見一個人?顧夫人?」公孫晴明追問道,「她不是瘋了嗎?」
明珠立刻雙手比了個「叉叉」的手勢,示意他不要再繼續說話。她橫了他一眼,小心翼翼地朝著閨房的方向而去。公孫晴明緊隨其後,小聲說道,「聽說王爺派侍衛把守了煙雲樓,更不準任何人入內。你這樣做,就不怕王爺發現了,責罰你?」
「責罰?反正我習慣了。」明珠無所謂地說道,步伐邁得更急了。
一眨眼,兩人轉到迴廊,那凄然的啜泣聲又隱約響起。
公孫晴明只感覺一陣森然,前方似乎有一股莫名的寒意襲來,卻是十分詭異。他停了腳步,伸手抓住急步前行的明珠。明珠懊惱地扭頭,公孫晴明叮嚀道,「不要去了,這裡陰氣太重,會讓人生病。」
「哪裡有什麼陰氣!你嚇唬我啊?」明珠蹙眉。
「我不會騙你。」公孫晴明一反調笑的神情,俊容沉靜認真。明珠瞧見他如此,頓時一驚。他抓著明珠的手就朝來時的路返回,邊走邊說,「你才剛剛恢復,最好不要去那些臟地方,免得又再生病。」
「嗚嗚嗚——不是我害死了你,不是我害了你……」
「你不要來找我,嗚嗚嗚——」
耳畔再次迴響啜泣聲,顧若兒那張彷徨驚恐的臉龐突然在眼前跳了出來。明珠心裡空寂,不時地回頭,又是急急拍打公孫晴明的手。可是她的力氣太小了,根本就沒辦法擺脫他的鉗制。望著他高大的背影,只好咬牙切齒地喝道,「公孫晴明!你放開我!放開!」
「噓!」公孫晴明捂住了她的嘴,不讓她吵鬧,「你想驚擾到侍衛嗎?」
「……」明珠瞪大眼睛,無奈地停了聲。
公孫晴明這才鬆開手,突兀地低聲詢問,「你信不信這個世界上有鬼。」
「你……」明珠咽了咽口水,怯怯地搖頭,「我、我不信。」
公孫晴明炯亮的黑眸凝望著她,揚起一抹笑,沉聲說道,「王爺既然不讓人進來這裡,一定有他的道理。你不要擅自闖入,聽到了沒有?」
「沒聽到!我要見顧若兒!」明珠倔強地回嘴。
「沒聽到也要聽到!」公孫晴明將話說完,動手點了她的穴道。明珠怔在原地,動彈不了也無法說話,只好乾瞪著他。他攔腰將她抱起,飛快地奔出迴廊。只見一道白色身影踏著高牆,躥了出去。
白白折騰了一回,明珠氣惱地走回銀安殿。距離她身後一丈處,公孫晴明淡定淡定地跟隨。瞧見她一副彆扭的樣子,他心中有些逗趣,拔腿追到她身邊。明珠不去理他,公孫晴明卻道,「怎麼?生氣了?」
「你是膽小鬼。」明珠罵道。
「是是是,在下是膽小鬼。」公孫晴明附和地回了句。
兩人正拌嘴呢,前方徐徐走來兩人。明珠抬頭望去,瞧見風戰修帶著貼身侍衛眾離正漫步而來。她猛得停下腳步,瞥了眼公孫晴明,小聲嘀咕道,「你要是敢告密,以後我再也不和你說話了。」
「你不是不怕責罰嗎。」公孫晴明沒有側目,迎上了風戰修審視的目光。
明珠抿著唇不語,她不過是怕自己沒有機會再偷偷溜進去罷了。
「你們兩個怎麼在一起。」風戰修走近兩人面前,有些不悅地眯起眼眸,沉聲質問。
「我們去散步。」
「正好遇見。」
同時,兩人卻各說其詞地回應。
怎麼這麼倒霉!早知道她就不要說話了!明珠擰了兩條秀眉,十分悲慘地低下了頭。
公孫晴明輕搖玉扇,立刻打圓場,「王爺,我們正好遇見,而後就一起散步。」
「是嗎。」風戰修的語氣平平的,聽不出信或不信。
明珠急忙點頭如蒜搗。
「時候不早了,你該走了。」風戰修這番話是對著公孫晴明說的,可他的視線卻一直緊緊盯著那顆耷拉的小腦袋。
「那在下就告辭了,王爺珍重。」公孫晴明雙手執扇作揖,笑道。
明珠抬頭望向他,「這就走了?這麼急?」
「是啊!在下要走了。」公孫晴明同樣回望於她,輕笑的神情有些輕浮,「商人不做虧本買賣,方才在下送了你一份禮物,下次你也得還我一份。在下記著了。告辭也,告辭也。」他翩然轉身,一闕白衣走得瀟洒。
明珠登時啞然,不是吧,這人真是的!明明是自己要送她禮物的!現在還要討還?
直到公孫晴明的身影走遠,明珠這才回頭。一回頭,對上風戰修魅惑的俊容,本能地再次低下了頭。這些日子來,他每天都會來銀安殿,可是卻從不留夜。這倒也好,如果他要強行留夜,她還不知道該怎麼辦呢!
現在又要說什麼呢?直接閃人吧!
明珠扶了扶身,輕聲道,「王爺,我回銀安殿了。」
風戰修眼底躥過一抹深邃,那份不悅沒由來得膨脹,猛得伸手探向明珠,將她抓到自己身邊,一把摟住。明珠輕呼出聲,眨眼之間已經在他懷裡。她試圖想要掙扎,卻被他的眼神制止,一下子驚得沒了聲。
「你去過煙雲樓了。」他喝道。
「我……」
「本王讓你不要去,你偏要去。你是要挑釁探本王的耐心嗎。」風戰修冷聲質問。
明珠傲然地與他對視,開口反駁道,「是!我是去過煙雲樓了!那又怎麼樣?王爺為什麼要將她關在裡面,還不讓人去看她?」
「你若是再去,本王就將她殺了,一了百了。」他放下狠話,陰霾無比。
明珠被他眼底的陰霾所駭,她困惑地問道,「我不過是去看看她,你為什麼這麼反感?她也曾經與你共度時光,難道你就這麼狠心?」
「呵!」風戰修輕笑一聲,卻是同樣困惑地問道,「她傷你打你罵你害你,你卻傻得天真,傻得可笑!竟然還憐憫她同情她替她求情,你這麼悲天憫人做什麼?你難道不恨嗎?看見她瘋了,你應該高興才是!」
明珠用力地推開他,「是!沒錯!我傻得天真,傻得可笑!她傷我打我陷害我,我的確應該討厭她。如今她落得如此下場,我更甚至該高興。」
「應了王爺一句話,她罪有應得。」
她的聲音顫抖了幾分,「可是我一點也高興不起來。」
「王爺不要忘記了,我會被她傷被她打被她陷害,全都是因為王爺你!如果王爺不曾縱容她放任她,她會這樣做嗎?所有的一切,如果真要問個究竟探個明白,罪魁禍首不是別人,正是王爺你!」
「離開都城,到了這王府,我就明白我不再是公主!我也從沒有一天將自己當成是公主!」
「我不會忘記,是你將我廢黜,是你將我親口賜給顧若兒作了丫鬟!」
「可王爺你今日一個樣,明日又一個樣。你翻翻臉,說信就信,說不信就不信。人命在你眼裡如草芥,生殺大權掌在你手中。你高興了,那人就能活,你不高興了,那人連死也不得太平!」
「你覺得好玩嗎?你在看戲吧?」
「我真得很好奇。」
「風戰修,你不得一人心,戴著一張面具,你累不累。」
憤慨的女聲到了最後,竟然是呢喃不清,在風中悠揚飄散,似有迴音盤旋。
眾離一直站在風戰修身後不遠處,依稀聽得這番話,整個人愕然。從來沒有人膽敢這樣指責王爺,更沒有人膽敢點破王爺。惟有這位公主,惟有她了。眾離回過神,只見風戰修挺直了脊背,周身渲染起一陣狂肆氣流,漸漸凝聚。
眾離暗叫一聲「不妙,」想要上前,卻聽見風戰修沉沉的笑聲。
他突兀地笑,使得明珠愣住了。他、他、他笑什麼?
風戰修眯起鷹眸,高大的身晃動了下,朝她邁進一步。明珠握緊了拳頭,不讓自己在這個時候退後。如果她退後,那麼就表示她怕了他,她認輸了。她倔強地抬起頭,沒有絲毫躲閃,如此鎮靜地望著他。
一時間,兩人誰也沒有說話。
梅花的香味正濃烈,像是能蠱惑人的心志。
風戰修忽然舒展了眉宇,他的神情有些空洞洞,那份張狂的氣息收斂而起,卻是另一種懾人心神的寂寥。深邃的眼眸聚光,將她的身影鎖在瞳孔中,他動了動唇,沉沉開口,「不得一人心,戴著一張面具,累不累。」
那張近在咫尺的俊容模糊中有了一絲不為人知的恍然,明珠傻愣愣地望著他。
風戰修勾勒起唇角,突然伸出手,有力的臂膀將她抱入懷裡。他的動作看似粗魯,卻異常溫柔。明珠料不到他會有如此動作,而他特有的男性氣息頃刻間將她團團包圍。他的大掌按住她的後腦,將她壓向自己的胸膛。
「放開我,風戰修,你放開我……」明珠惶恐地喊道,推拒著他的擁抱。
「別動。」他低下頭來,在她耳邊幽幽喝道。
明珠彷彿被催眠了一樣,果然不敢再動。為什麼,為什麼他的懷抱會讓她感覺到無邊無際的寂寞以及虛無。
一剎那的失神,卻聽見他說,「你現在是在關心我嗎。」
那樣輕的一句話,猶如一片葉子飄進明珠的心湖。明珠愕然地瞪大眼睛,嘴唇微張,悶了半晌時間,也不知道該開口說些什麼。第一次,從她與他認識到現在,他第一次沒有自稱「本王」,而是用了「我」這個字眼。
「你說本王不得一人心,那麼你的心愿意給本王嗎。」風戰修喃喃呵氣,溫熱的唇貼著她的肌膚,像是戀人的愛撫一般。他的語氣十分輕佻,低低地笑著。
明珠聽出了他的戲謔,錯愕不已,「你放開我!」
風戰修恰時鬆了雙手的力道,放任她從自己的懷裡退開,「怎麼?不願意?你可知道這大興王朝有多少女人願意!」
「我才沒有關心你!我更不會關心你!就算大興王朝的女人都願意將自己的心給你,我也不會!哪怕你明天死了,我絕對不會掉一滴眼淚。而且我還要笑,笑你終於惡有惡報,笑你被閻王收了去!」明珠憤然地發誓。
「呵呵,女人都愛說假話,本王知道。」他輕飄地回應,琥珀色的眸底突得流閃過精光,稍縱即逝。
「風戰修,你笑什麼笑!」明珠只感覺自己被他戲弄了,頓時氣悶。他淡笑的俊容在她眼裡儘是嘲諷,可她又拿他沒轍,打也打不過他,說話也沒他能耐。總之一句話,她就是衰,絕對得衰。
明珠咬牙上前,抬腿踢了他一腳。可他卻紋絲不動,反倒是自己的腳疼了,「你……」
「踢疼了吧?找個大夫替你看看?」風戰修憐惜地說道,作勢要去摟她。
明珠機靈地退了幾個大步,躲過他的魔爪,「你去死吧你!」她說完,急急轉身奔回銀安殿。
「過完除夕,本王帶你回都城。」風戰修沉沉的男聲從後邊傳來,明珠驚愕地停下腳步。他卻同樣轉身,踱步另一個方向而去。
明珠沒有想到,他竟然會主動帶她回去……
六日後,除夕。
邑城之中呈現一片歡喜之氣,家家戶戶掛上了賀歲的紅燈籠。從早上開始,漫天響起的鞭炮聲,城中滿是繁華熱鬧的景象。人聲鼎沸,城民們穿上漂亮的新衣,各自補充最後的年貨,忙活著晚上的那頓團年飯。
明珠同樣起得很早,這些日子來,她天天都起得很早。倒不是因為過新年,心中雀躍激動。只是噩夢不斷,她無法睡得安穩塌實。而且風戰修那日所說的話,還在耳邊迴響。他說過完除夕,就帶她回都城。
可是為什麼,他竟然要帶她回去?
難道他就不怕自己回了都城反將他一軍,去父皇那兒告狀?
明珠想不明白,索性不再繼續多想。正所謂車到山前必有路,船到橋頭自然直。夏兒服侍她洗梳穿戴,明珠只管張口伸手,也樂得省心。等到穿戴完畢,明珠才望向銅鏡中的自己,一下子瞠目結舌。
這件衣服……也太華麗了吧?
那是一件桃紅色綉著牡丹的錦繡華裳,邊緣考究得鑲嵌著金絲邊,透出雍容以及貴氣。牡丹既嬌又艷,尋常時候只覺太過高傲,如今眼前的這件華裳卻不會顯得過分金貴,自有一股風韻以及不可比擬得莊嚴美感。圍脖是上等的狐狸皮裘,服帖地圍在頸項,頓顯可愛玲瓏。
夏兒撫了撫狐狸皮裘,讚歎地說道,「主子,這衣服是王爺特意命人送來的,真是好看。」
「王爺命人送來的?」明珠愕然。
夏兒點點頭,剛想開口,身後卻響起一道深沉男聲,「正是本王!」
「王爺萬福!」夏兒急忙扶身問安。
明珠扭頭望去,只見風戰修穿一件雙色的百蝶大紅錦服,外面罩著一件青石色緞排褂子,腰間束著七彩絲攥花反覆結成的流蘇長穗,腳登青面絲絨的朝靴。許是這身華麗打扮的原因,整個人看上去多了幾分溫潤。
惟有那一雙鷹眸,藏匿的銳利隱隱迸現。
風戰修直直地望著明珠,隨口說道,「退下吧。」
「是!」夏兒應聲退下。
夏兒走後,明珠呆愣愣地杵在原地也不知道該說些什麼。她心中猶豫,始終不曾開口。風戰修卻上前一步,好整以暇地上下打量著她,他的目光十分大膽,絲毫沒有避諱,這就好象她沒有穿衣服一樣。
「你……你看什麼看。」明珠直覺地脫口日出。
風戰修卻笑道,「今日的你,看上去格外漂亮。」他突然的讚美讓明珠窒悶,小手揪緊了衣服抿唇不語。他又邁開腳步,慢慢悠悠地踱到她面前。不知怎麼了,在他的注目之下,她竟然有些心悸,那獨霸的男性氣息傳來,她的臉微微泛紅。
他停下腳步,居高臨下地審視她,幽幽說道,「果然是人靠衣裝佛靠金裝。」
這男人真是狗嘴裡吐不出象牙!還是這麼毒辣!明珠憤然地瞪向他。
「喜歡嗎。」風戰修抬手,手指指尖觸向她柔嫩的肌膚,輕輕颳了下。
他指尖似有灼熱溫度,傳遞於她,明珠癟了癟嘴,十分破壞氣氛得來了句,「這衣服應該很貴吧,王爺真是大手筆啊。」
「呵呵。」風戰修笑得舒心,似乎早就料到她會有此反應。
「你笑什麼笑!」明珠懊惱。
風戰修卻一把抓住她的小手,緊緊地握在掌中。他轉過身,拉著她走出房去。明珠被他這麼一拽,只得小步跟上。她甩著手,想要甩開他,可他握得用力,不容她逃脫。明珠望著他高大的背影,氣惱問道,「王爺,你帶我去哪兒!」
「賞花。」沉沉的男聲從前方飄來,兩個字說得閒情逸緻。
賞、賞花?
王府東園。
風戰修拽著明珠一路急走,明珠嚷嚷吵鬧,他不理不踩。等到奔入東園,他這才停了腳步,轉身與她面對面。而與她交握的那隻手,卻依舊沒有鬆開。明珠喘著氣,斷斷續續地說道,「你……做什麼……你……帶我來這裡……」
「噓!」風戰修伸手點住了她的唇,沉聲問道,「漂亮嗎。」
他挺拔的身軀朝旁挪了個位置,明珠的眼前是一片粉色世界,只是眼底竄過一道道黃色,讓她驚奇不已。梅樹開得繁盛,這是最爛漫的時節,滿樹的粉色花瓣,香氣隨風飄散,沁人心脾。
梅樹的樹枝上,卻掛滿了黃色的紙條。
梅花的粉色,紙條的黃色,彷彿是這天地間僅有的兩種顏色。
明珠望著黃紙條,喃喃說道,「你瘋了嗎?過年這麼喜慶的日子,你竟然掛黃紙條?」
「怎麼?你不覺得很漂亮嗎。」風戰修卻問得隨意自我。
明珠扭頭側目,眼底映入他痴然的俊容,「難道王爺不知道黃紙條是用來祭奠已經去世的人嗎。」
「哦?本王只覺得很美。」風戰修不以為然,既不吃驚也不詫異。他朝著那片梅樹叢走去,陽光之下,高大的背影渲染起千種琉璃光澤。他的步伐輕盈,流蘇長穗被風吹拂,在風中散亂起飛揚的姿態。
恍若天人,超越了世俗,無法用言語描繪。
明珠被好奇心驅使,又被這滿園的黃紙條困惑,她忍不住開口問道,「王爺,你在祭奠誰。」
「你想知道?」風戰修扭頭瞥了她一眼。
明珠突然有種莫明懼意,卻還是硬著頭皮點頭。
風戰修笑得生動,轉身走回至她面前。他微微彎腰,在她耳邊說道,「本王在祭奠自己,其實本王早就死了。」
轟——
聽到他這麼說,明珠確實是嚇了一跳。對於他,她一向是琢磨不透。此刻,她惶恐地望著他,彷彿像是在看一個怪物。明珠乾澀地笑了兩聲,微揚的嘴角有些僵硬,訕訕地說道,「王爺,這個玩笑一點不好笑。」
風戰修犀利捕捉到她眼底的驚懼,以及那份本能得排斥。他直起身子,漫不經心地道,「是啊!本王的玩笑確實不好笑。若不然,你說個笑話給本王聽聽。」
「我不會。」明珠立刻回絕,同時鬆了口氣。
怎麼還是覺得怪怪的?
「本王記得那日,你的笑話說得很好。」風戰修單手摟住了她的腰,將她摟進自己懷裡。另一隻手扯去她的狐狸皮裘,露出白皙的頸項。明珠只覺一陣寒冷,他卻已經將頭靠在她的肩頭,大膽地吻著她細緻的肌膚。
濕漉漉的舌頭輕觸向她,極其挑逗以及曖昧,那溫熱的感覺惹得明珠渾身輕顫。
她一慌,只想將他推開遠離,「風戰修!」
「沒有笑話?那就說兩個謎語讓本王猜,不然的話,本王就在這裡要了你。」他威脅的話語在耳畔響起,摟著她的大掌更是加重了力道。舌尖舔過方才吻過的肌膚,沉沉地吹了口氣,吹得她不禁顫慄。
明珠腦中混沌,焦急地思索,嚷嚷道,「一個烏龜蓋了個房子,猜一藥名。」
「恩?」風戰修想了半天,卻想不出答案,「不知。」
「蓋中蓋啦!」
「蓋中蓋?那是什麼?這個不算,再說!」
明珠一下子也不想不出其他,索性繼續接著說,「那烏龜又蓋了個房子,再猜一藥名。」
「……」
「不知道啊?其實就是新蓋中蓋嘛!」明珠忍著笑意,一臉得意。
風戰修察覺出她在竊笑,又道,「再說一個!」
「王爺耍賴,剛才明明只讓我說兩個。」明珠抓住他話里的把柄,一口咬定。
風戰修眼底笑意更濃,靈活的舌又從口中探出,淺淺一舔,火熱的吻沿著頸項吸出一個瑰紅印記。明珠被他的舉動搞得又疼又癢,偏又掙脫不開他,只好受不了地求饒道,「我說!我再說一個!王爺!別這樣……」
「快說!」風戰修的聲音沉了幾分,平息著紊亂的氣息。
明珠提了一顆心,十分委屈且無奈地說道,「小烏龜發瘋了,一氣之下蓋了三百多個房子,再猜一藥名。」
風戰修悶了半晌時間,依舊吐出那兩個字,「不知。」
「巨能蓋嘛,啊哈哈!」明珠樂得忘本,將此刻的危險處境甩到九宵雲外去了。
她身上似有若無的淡淡香氣撲向鼻間,風戰修深深地嗅著,心中突然一動,竟然有了想要佔有的慾望。他猛地伸手將她緊緊擁抱,閉上眼睛,一併斂去戾氣,喃喃說道,「告訴本王,你到底是誰。」
明珠整個人僵硬,彷彿遭雷劈了一般。匆忙回神,喃喃道,「明珠,夜明珠。」
「大興王朝的公主,弘帝的愛女。」風戰修徐徐睜開眼,抱緊她的雙手鬆了。
「我……我內急,我內急!」明珠猛地推開了他,轉身拔腿就跑。
風戰修凝望著她逃竄的瘦小身影,眸底促狹一抹精光,「東陵破的子孫……」
明珠是逃回銀安殿的,深怕某個瘋子在追上來尋她。而後從夏兒口中得知他似乎出府辦事了,總算是鬆了口氣。他竟然會問她究竟是誰,難道他發現了什麼嗎?發現了自己不是真的夜明珠嗎?她心裡擔憂緊張。
一直到了晚膳的時候,風戰修才回了府。而後,就有丫鬟來請她去用膳。
用膳的地點在東園的軒苑。
明珠在夏兒與另兩名丫鬟的陪同下,前往軒苑。當她再次來到東園的時候,卻發現滿園的梅樹上,那些醒目的黃紙條早已不見了蹤影。她有些詫異,輕聲問道,「王爺命人將那些黃紙條摘了?」
「黃紙條?什麼黃紙條?」丫鬟不解地反問。
明珠心裡一沉,輕輕搖頭,只笑不語。
簇擁於花叢中的樓閣,已經近在咫尺了。
軒苑之中,風戰修獨自一人悠閑地喝著小酒。竹簾被撩起,他停了手中的動作,抬頭望向來人。瞧見她小心翼翼一臉防備的樣子,沒由來得有了趣味。
明珠一踏進這裡,再次想到了顧若兒。有些氣悶,卻見他正朝她招手。她只好選了個最遠離他的位置入座,並不打算在這個時候繼續與他爭執糾纏。只要回了都城,她就可以不用再忌憚他,還可以遠離他。
「離本王這麼遠做什麼?坐本王身邊來!」風戰修睨向桌對面的她,不悅地喝道。
明珠咬咬牙,站起身來走到他身邊的位置坐下。
「今晚是除夕之夜,來,陪本王喝酒。」風戰修興緻頗高,徑自替她倒了一杯酒。
明珠蹙起眉頭,望著面前的酒杯,「我不會喝酒。」
「那就更要喝了。」他似乎故意找茬,直接拿起酒杯湊到她的唇邊,示意她喝,「怎麼?沒膽子?還是怕本王在這酒里下毒?將你給毒死?」
明珠負氣地橫了他一眼,「誰怕了!」她奪過他手中的酒杯,仰頭喝盡。微微甘甜的酒水從喉嚨一直流進腹中,倒也沒什麼異樣,她將酒杯倒舉,「喝完了。」
「那再來一杯。」風戰修動作甚快,又將另一隻酒杯拿到她面前。
「喝就喝。」明珠只覺這酒味道尚可,喝下去也不難受,於是她放了膽量,再次喝了下去。
她喝了一杯又一杯,眼前開始恍惚起來……
「怎麼沒了?咦?在那兒呢!」只見面前有三隻酒杯,明珠搖了搖頭,迷糊地說道。目光掃向一邊的酒壺,她「嘿嘿」地笑,顫顫地伸手去抓。
可是她的雙手卻被人一把握住,風戰修沉聲說道,「不要喝了。」
「為什麼?我要喝。」明珠不依地嘟噥。
風戰修站起身來,將她一把抱起,又再次坐回。她乖順地倒在他的懷裡,頭腦昏昏沉沉,意識也開始不清了。只是那寬闊結實的胸膛,讓明珠有了一瞬熟悉的感覺,就好象是東驍天一如既往的溫柔擁抱。
「你……你是誰……」明珠眯起美眸,眼前的容顏儒雅溫和,她痴痴地問道。
風戰修勾勒起唇角,沉聲道,「我是你愛的人,你說我是誰。」
「愛的人。」明珠念著他的話語,柔柔一笑,再次閉上了眼睛。她緊緊地依偎在他懷裡,蜷縮成一團,尋求溫暖,「我才不愛你,你那麼壞。」
「我很壞嗎。」風戰修輕輕地拍著她,像在誘她入眠一樣。
明珠蹙起眉頭,有些委屈地說道,「我離開你那麼久……你也沒有想過我……連一封信……也沒有寄給我……我走的那天……你……你也沒有來替我送行……甚至連最後一面也沒來見我……我……」
風戰修輕拍的手停了下,神情悠然,又開始拍撫。
「我……我不是你的妹妹……我不是……」明珠悶悶地說道,聲音里透著些遺憾。
風戰修眼底躥起一抹決然冷凝,悠然的神情突得儘是兇狠。此刻的他若是讓人瞧見,恐怕會嚇得痙攣。
「原來你早就知道了,呵呵呵呵。」
他的笑聲陰霾,笑得森然不已。
「嗒嗒嗒——」
數輛馬車組成隊伍,浩蕩前行。
馬車內,有人卻還在睡。不過她顯然睡得有些不適,馬蹄聲響在耳邊驚擾,她終於惺忪地醒來。睜眼的瞬間,光明刺目,她揉了揉眼睛,瞧見了夏兒雀躍的小臉,她說,「主子,您醒了?快些梳洗下吧。」
明珠又是呆愣一會兒,她這才恢復了氣勁。環顧四周,發現自己已經在馬車內,她急忙開口問道,「夏兒,我們這是去哪兒?」
「主子,我們回都城啦!」夏兒很是開心,激動地說道。
都城?都城!明珠錯愕,她沒有想到風戰修會走得那麼急走得那麼快,除夕剛過,大年初一清早就開始起程,前往都城。明珠伸手撩起馬車車窗的帘子,望向窗外。只見遠處,邑城的城池近在眼前,又彷彿遠在天涯。
而這近一年的王府生活,同樣好似一場夢。
她睜開眼,夢醒了。她該回去了。
夏兒取了水壺,倒了清水讓她淑口,又是將壺中剩下的水置入盆中,擠了把臉巾,「主子!您就將就一下,等回了都城就好了。」
「我的夜明珠呢?夏兒?」明珠淑了口,拿著臉巾擦了擦小臉。突然手一僵,她急急地問道。
夏兒安撫道,「主子,在這兒呢!沒丟!您別慌!」她轉身從後邊的錦盒中取出綉囊,又是雙手遞於明珠。
明珠接過綉囊,匆忙扯開了囊口。那顆璀璨的寶珠入了眼,她這才鬆了口氣。先前一直不方便帶在身上,之後又忘記帶在身上,她真怕丟了這顆寶貝。握緊了寶珠,猶如感受到弘帝慈祥的父愛,她那位貴為皇帝的父親。
「主子!您在王府里吃了那麼多苦,王爺又這麼對您,回去后,您打算怎麼辦?」夏兒攥著她的手,小聲問道。
明珠蹙起眉頭,前路漫漫,她卻真得不知道該怎麼辦。她應該去上告父皇,狠狠治他的罪,或者,直接將他休了?乾脆離婚算了!以後他走他的陽關道,她過她的獨木橋,老死不相往來,眼不見為凈。
「主子,您可不能心軟啊,王爺如此三心二意,您一定要告訴皇上,讓皇上給您做主……」
明珠望著夏兒擔憂關切的小臉,心裡有了決定。
大年初一開始起程,沿路經過數座城池,馬車行了整整半月,這才抵達都城。馬車內,明珠十分難受。旅途顛簸勞累,她的「暈車」癥狀一點也沒有好轉,依舊如去的時候一樣。夏兒不時地拿清涼油替她抹抹,又是輕捏太陽穴緩減頭疼。
突然,馬車的車窗旁閃過一道黑影,眾離恭敬的男聲傳來,「公主!再過一個時辰,即將入城。」
「阿彌陀佛,謝天謝地。」夏兒急忙雙手合十,「終於要到了!」
明珠聽見這聲通傳,原本平靜的心無法再繼續沉靜。
她忍不住起身,將頭探向窗外。只見眾離騎馬奔向前去,而馬車最前端,依稀可見風戰修傲然挺拔的背影。路途以來的半個月時間,他對待自己溫柔有禮,照顧有加,似乎又戴上了那張偽裝的面具,溫柔里都帶著虛情假意。
明珠靜坐於馬車內,小手捧著寶珠輕撫。
一個時辰之後。
前方已是都城城池,夏兒張頭望了眼,歡呼道,「主子!到了到了!看見都城了!」
「到了?」明珠驚奇地問道,同樣張頭去望。
果然,瞧見了遠處巍然神聖的城池。她終於回來了,她終於回到了這裡。都城,她來了,皇宮,她來了。父皇,好久不見。還有東驍天,他是否還認得她……
隊伍前方的風戰修突然回眸,扭頭的瞬間,深沉目光對上了明珠。
他不言不語,深深地注目了一眼,收回了視線。
明珠小手一顫,寶珠險些掉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