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 我真的做不到
第72章 我真的做不到
這種拍戲對於封冉冉來說真的是太艱難了。
她從來沒有發現原來做一件事情可以困難到這種程度，困難的是她根本不知道到底怎麼做才是對的。
一個走路的鏡頭拍了三天。
封冉冉有一種——自己已經把自己完完全全徹徹底底的掏空了感覺，但是即便是這樣，很可能也得不到一個點頭。
接下來是夜戲——白天炙熱的戈壁灘在夜晚急速冷卻，封冉冉穿著單薄的衣服甚至感覺到了絲絲涼意。她下意識舔了舔嘴唇。
燈光照射向了遠方。封冉冉低著頭，蹲在那裡，打光師還在調整打光板的位置，四周全都是忙碌的工作人員，她一個蹲在那裡，有一種與世隔絕的感覺。
其實在開拍之前經紀人問過她，說公司想要給封冉冉配上一個助理負責打理她的日常，封冉冉拒絕了。但是現在她有點後悔——倒不是因為她覺得她現在到了需要人照顧的地步。
而是在大家都這麼忙碌，等著她開拍的情況下，她一個人髒兮兮的蹲在這裡，她覺得自己很想找個熟悉的人能夠說說話。
什麼都不用替她做。
只要陪她說說話。
身邊人來人往，劇組的工作人員有個很親切的阿姨，她扶著封冉冉站起來，然後遞給她一杯礦泉水。
封冉冉小口小口的喝著水，她咬了咬牙，然後她站了起來。
她不能逃避呀。
……
開拍的第十三天。
劇組從戈壁灘轉移到了一小塊綠洲拍攝。
中間封冉冉休息了一天，她終於回到了城市裡頭能夠好好的洗一個澡。她整個人有一種虛脫掉的感覺，從頭到尾都充滿了疲憊。劇組的姐姐給她準備了很多吃的，封冉冉大口大口的吃掉，她告訴自己，沒有什麼了不起的。
好好吃一頓再睡一覺就會好的！
她會滿血復活迎接新的拍攝的。
但是想象的很美好——現實卻又不那麼一回事情。因為新的一輪拍攝更辛苦了啊……
封冉冉默默看著導演，導演默默看著她。
這個鏡頭已經演了整整十七遍了，導演在整個過程中就是搖頭，搖頭，搖頭。
其實封冉冉前面苦苦煎熬了那麼多天，她已經差不多捕捉到了靈光，關於這部戲到底要怎麼演，她心裡已經有了自己的想法了。
但是想到是一回事，做不做得到是另外一回事。
這個鏡頭要求封冉冉跳到渾濁的泥水裡頭去——封冉冉跳了，可是導演並不滿意。
她心裡頭其實已經想到了這條為什麼不能過了……但是她是真的做不到。她做不到突破自己到那種地步。
導演什麼話都沒有說，一整個劇組都安靜下來圍著封冉冉，封冉冉閉著眼睛拚命跳下去……身體接觸泥水的那一瞬間她以為自己快要沉入深深的海底了一樣。四周那種被粘稠的液體包裹住的感覺——封冉冉從水坑裡頭站起來，她已經髒得看不出來人樣了。
導演沒說話。
那個外國老頭說話了。
翻譯猶豫的看著封冉冉，封冉冉抹了一把臉上的泥巴，她笑了一下。她渾身都是泥，但是她笑起來的時候，眼睛還是很亮。
「說吧。」
「史密斯先生說，你拍這條的時候始終帶了畏懼心理，他說你不夠自然。」
他猶豫了一下，看著眼前這個抬起頭認真聆聽的小姑娘，他都覺得很殘忍。
「他說，你拍戲的時候不要把自己當做一個人，要當做動物，當做野獸。」
封冉冉咬了一下嘴唇，這個動作讓沙子進了她的嘴。舌尖瀰漫開了苦澀的滋味，她低下頭，安靜的點了點頭。
……
拍戲第十五天，封冉冉徹底崩潰了。在一個鏡頭連續拍了四十七條沒有過之後。
她一個人髒兮兮的蹲在劇組駐紮地幾百米之外的荒地裡頭，躲在一顆枯死的胡楊木旁邊哭得哽咽。
她掏出手機，手機的信號很差很差——她看著手機，她低著頭，找到了那個號碼。
她死死地咬著自己乾裂的嘴唇，然後她打了過去。
電話等了好久才接通——對面那個人聲音響起來的時候，封冉冉聽見他的聲音就已經開始渾身顫抖，她手抖得電話都要握不穩了，她死死地咬著嘴唇。
對面那個人喂了一聲。
「冉冉？說話呀。」
封冉冉不敢開口，她怕她一開口就是哭聲。她死死地咬緊了牙關，大約過了整整十秒鐘，她才輕聲對著電話那頭說。
「我真的做不到了……我不想拍了。」
這句話說出去之後，她的眼淚就停不下來了，她死死的捂住了自己的嘴巴，不讓自己哽咽聲被對面的人聽到。
裴亦斐的聲音很溫柔。他說。
「封冉冉，你一定做得到的。」
封冉冉握著電話拚命搖頭，她聽見他這樣說，她心裡頭的難過簡直鋪天蓋地。她真的不想承認她自己的脆弱，但是她只是覺得——這麼辛苦何必呢。
她當初也沒有想過要做演員的呀。現在為了拍好一部戲這麼痛苦，真的有必要麼。
如果她不拍戲——她還是可以很開心的生活呀。可以有空去看升旗，可以在家裡頭看電視，可以閑來無事做做菜，以後就在家裡開的餐廳做老闆，每個月都推出新菜式……
這才是她原本的生活軌跡啊。
而不是到這麼遙遠而孤獨的地方，跟一群陌生人一起拍戲；而不是每天睜開眼睛第一件事情就是要想今天的戲怎麼演；而不是好多天都不洗澡往泥水裡頭跳；而不是一條拍幾十遍感覺整個人精疲力竭卻依然做不到那個遙不可及的要求……
封冉冉哭得渾身顫抖，她是真的快要熬不下去了呀。
電話那頭的人輕輕的嘆氣，信號時斷時續，封冉冉握著手機不肯放開，然後她聽見電話那頭的人，用一種好像能夠撫慰她的心靈的聲音問她。
「冉冉你是真的想要放棄么，如果想的話，違約金我來想辦法。」
封冉冉攥緊手機，她手心裡頭密密麻麻的全都是汗珠。
她……
她不知道她自己是不是真的想要放棄。
她默默抬起頭看著身邊枯死的胡楊木，那棵樹依舊筆直的矗立在那裡。封冉冉沉默的握著手機，她的聲音裡頭哭音已經掩飾不住了。
「我不想放棄，我一點兒也不想放棄。」
「可是我是真的做不到。」
「我沒有辦法達到導演的要求。我演不好這部戲。我覺得我真的不適合做演員……」
電話那頭的人似乎是猶豫了一下，然後他說：
「冉冉你知道么，你是我見過在演戲上最有天賦的人，如果你都做不到的話，那麼這個世界上就沒有人能做到了。」
封冉冉哽咽著搖頭，不是的，她根本沒有裴亦斐說的那麼好的，她自己知道的，如果她真的這麼優秀，她就不會一個鏡頭拍幾十遍都過不了了。
「你需要休息一下冉冉，你給自己的壓力太大了。」
……
封冉冉後面兩天依然過得疲憊而無力。但是給裴亦斐打完電話哭了一場釋放了自己之後，她好像又找到了一點力量繼續支撐她撐下去。
她其實只是需要一個途徑發泄一下自己，她不能永遠堅強的像是一個鬥士。
但是後面她的拍戲進度加快了——最少像之前那樣連續ng幾十次的情況少了很多。
導演這兩天也不像之前那樣話那麼少了，他有時候也會跟封冉冉交流一下自己的看法。這個小姑娘比他想象當中要堅強很多，說實話，他覺得自己的眼光還是很毒辣的，當初能夠選中封冉冉來做主演——雖然他總是否決掉她的表演，但是這並不是因為她表現得不好。
相反，她表現的很好。
但是，每一次你否定她之後，她的下一次表演真的會更好。她是一個能夠不斷突破自己的演員——你永遠不知道哪裡才是她的極限，所以你只能把她逼到極限，那樣出來的戲，才是最完美的狀態。
但是他可能忽略這個小姑娘的年紀，他逼她逼得有些太緊了，所以他現在會跟她稍微多交流一下。那個外國人史密斯先生跟他的看法也是一樣的——他們在私底下特意聊過封冉冉。
這個在片場永遠對封冉冉嚴苛到了極點的外國老頭，對著他卻是毫不吝惜的誇讚著封冉冉。他對於封冉冉的喜愛程度簡直難以用語言表達——他形容她是上帝賜給電影界的禮物。他覺得這個小姑娘有很強的鏡頭表達能力，她的天賦格外出眾……正因為如此，他才對她加倍的嚴厲，他不希望看到這個小姑娘浪費了自己的天賦。
封冉冉不知道這件事情，她整個人都被一種悲劇的情緒淹沒了——她甚至一直在懷疑是不是自己真的表演的太差了，所以才會NG這麼多次。但是她跟裴亦斐打過電話之後——
她告訴自己，她要再努力，再試試看。
不夠好的話，她就努力讓自己做的更好。
她有一種徹底放開自己的感覺。
兩天後，封冉冉還在拍著新的鏡頭——她聽見遠遠有越野車開過來的聲音。
片場偶爾會有人來送補給，直升飛機直接開過來的情況都有，封冉冉其實差不多已經習慣了。拍完了鏡頭，她擦了擦自己的汗，化妝師過來給她補造型。
然後她就看見片場外面的那輛車停了下來，門被打開了。
封冉冉其實沒有怎麼注意她只是感覺到了有一個人從車上下來了，化妝師要她閉眼，她正準備閉眼——眼睛卻一下子睜大了。
那個走過來的人。
她很熟悉。
封冉冉覺得自己一定是拍戲拍得太累太辛苦所以產生了幻覺，她愣愣的看著眼前這個人，她眨眼睛眨了好多下，然後又狠狠的掐了一下自己。
真的——真的好痛……
她傻乎乎的看著眼前這個人，然後她猛然一下子站起來，朝著他奔跑了過去。
陽光下頭他笑得特別好看。
那是裴亦斐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