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七十六章 不明白
陳慢遲堅決反對,一開始只是泛泛地說過於危險,爭論幾分鐘以後才說出實話,「陸林北,別以為我不知道你的真實想法。」
兩人通過視頻溝通,全息顯示器里的陳慢遲紮起頭髮,因為瞪目,眼睛顯得更大。
陸林北笑道:「我的真實想法是什麼?說出來讓我也知道一下。」
「不準嬉皮笑臉。」
「是。」陸林北立刻收起笑容。
陳慢遲綳了一會,忍不住先笑了,馬上又變得嚴肅,「你要向農場證明不是你殺死葉子,還要為他保仇,對不對?」
陸林北愣了一會,喃喃道:「說實話,我沒仔細想過,但是聽你這麼一說,我確實好像放不下葉子的事情,總覺得應該做點什麼,但我真的沒考慮過農場。」
「為葉子報仇和向農場證明是一回事,翟京是敵人的地盤,你不可能獨自一人向關……竹前尋仇,到了最後只能向農場的人求助,前提就是你得證明自己的無辜。」
陸林北擠出笑容,「慢遲,你比我更像調查員。」
陳慢遲柔聲道:「我是你一個人的調查員,別人的心事我猜不到,對你……你的這些想法就是我的想法,我也想為葉子報仇。咱們可能永遠也不會知道他當時的真實計劃,但他是葉子,是你最好的朋友,也是我的好朋友。可現在時機不對,軍情處想要殺你,關竹前已經栽贓給你,這兩點毋庸置疑,理事會的和談不知是真是假,估計假的可能性更高,所有這些事情沒一條對你有利,別人能去翟京,就你去不得,因為太危險。」
陸林北想了好一會,不知道該如何回答妻子的疑問。
陳慢遲用更加溫柔的聲音說:「如果換成是我想去冒這種風險,你會說什麼?」
陸林北微笑道:「我會說報仇不急於一時,敵人越是強大,自己越要保持理智,葉子的死既有私人恩怨在裡面,也是星際戰爭的一部分,想報私仇,先要擊敗公敵。」
「瞧,你說的多好。」
陸林北看向妻子,「我向你承諾、向你發誓,到了翟京之後,絕不會冒險採取報仇行動,拋掉葉子的事情,我也想去翟京一趟,親眼觀察理事會的變化,這是任何情報都無法取代的重要信息。」
陳慢遲嘆息一聲,她很想說,如果關竹前認為你會報仇並且提前採取措施呢?你也不反抗嗎?但是她知道丈夫心意已決,與其沒完沒了地爭執,不如給他一點信心,「答應我一件事,我就同意你去翟京。」
「你說,任何條件我都答應。」陸林北露出笑容,像個終於爭得父母同意能與夥伴一同去玩的孩子。
「活著回來,如果有人想殺你,你要先動手,我不管對方是誰,哪怕是真姐,甚至你在農場的媽媽,也別手軟,因為——」陳慢遲不知道該怎麼表達心意,想了半天,最後道:「你是我的。」
陸林北先是笑,慢慢變得嚴肅,「我答應,完完整整地回來讓你檢查。」
「將女兒抱過來讓我看看。」陳慢遲不想再說下去。
普權會已經公開發布希望進行和談的聲明,理事會果然給予正式回應,並且邀請數十名德高望重的學者作為中間人,至少從態度上來說,理事會對這次和談最為認真。
那些學者喬教授全認識,其中三分之一就是他推薦的,一切準備妥當,他與陸林北先是坐車,然後乘飛機前往翟京。
喬教授帶上兩名助理,陸林北只帶向辟國一人。
向氏兄弟外貌不同,其實與同一人無異,但是李放鳶看慣了向越阡的機器身軀,留為貼身衛兵,所以陸林北只能選擇向辟國。
飛機先是到達一座中立城市,這裡的家族名義上歸屬理事會,但是極少聽從命令,對普權會的態度是別來招惹我就行。
枚舶雪親自來迎接。
幾年不見,枚舶雪變得更老、更瘦,神情也更嚴厲,仍然留著一頭短髮,即便帶著項鏈、耳環,也只有在開口時才會被認出是一名女性。
枚舶雪對喬教授很客氣,說了一些仰慕的話,對陸林北,她只是點下頭,甚至沒有握手。
兩撥人就在機場進行簡單的磋商,敲定關於判斷的最後幾個細節,然後共同乘坐理事會的飛機,前往翟京。
在翟京,普權會代表團,準確地說是副會長喬教授,受到熱烈歡迎,三名學者代表以及理事會的一名副會長親自到場,就在飛機外面召開現場媒體會,先後發表演講並回答問題。
陸林北與枚舶雪都沒有現身,留在飛機里等候。
枚舶雪直到這時才第一次主動開口,「你用機器人作保鏢?」
陸林北看一眼向辟國,回道:「他是我的老朋友,也是最得力的幫手之一。」
枚舶雪毫不掩飾心中的鄙視,冷笑一聲,「經緯號的程序人?我們這邊也有,但是看管得很嚴,從來不允許他們藉助機器身軀在公眾面前隨便亮相,所以,你最好也管住『老朋友』,讓他不要上街,翟京人還接受不了這樣的新鮮事物。」
「翟京人不願接受的事物有許多,最後也都接受了,比如星際戰爭的失敗,比如這次和談。」
枚舶雪又冷笑一聲,「隨你的便,我只是在提醒你,不是在命令你。」
「謝謝提醒。」陸林北微笑道。
半小時后,外面的媒體活動終告結束,陸林北離開機艙,與喬教授匯合,共同乘車前往賓館。
翟京似乎一切未變,許多地方勾起陸林北的回憶,但是一切似乎又都變了,街上的行人比從前少得多,大都顯得心事重重,警察卻增加許多,個個全副武裝,從頭到腳都被外骨骼覆蓋,手裡拿著碩大的多功能步槍,看上去就像是從科幻電影里走出來的戰士。
最大的變化來自半空,抬頭望去,樓上即是藍天,再沒有浩浩蕩蕩如同長蛇一般的無人機群。
平靜的表面之下,戰爭已經打亂了生活中的一切。
賓館就在外交大廈中間幾層,上下全是高檔餐廳,幾乎不用出樓。
喬教授比較忙,接待的朋友一撥接一撥,連吃飯都要用來進行交際,一刻也閑不下來。
陸林北的名字不在公開名單里,無需陪在喬教授身邊,與向辟國一同檢查分給他們的三間客房,確保不會受到監視,然後就在自己的房間里吃晚餐。
晚上八點左右,陸林北也接到一位訪客,讓他非常意外。
客人從外面進來時,陸林北第一眼根本沒認出來那是誰。
茹紅裳終於向歲月屈服,在不到三年的時間裡,一下子老了十幾歲,她仍然精心打扮,卻像老木屋一樣,無論打多少補丁,也擋不住外面灌進來的寒風。
她的神情也發生變化,還是很驕傲,卻由自信轉變為神經質,好像隨時都想與質疑者進行一場決鬥。
「為什麼用這種眼光看我?」茹紅裳僅僅因為對方的一愣就露出好戰的架勢。
「太久沒見面……你好,茹女士,歡迎你的到訪,可我有點好奇,你怎麼知道我會來?」
茹紅裳不請自坐,好像她才是主人,發了一會呆,抬頭道:「我在理事會當中有不少朋友。」
陸林北坐到對面,兩人比較熟,但是算不上朋友,所以他不知道該說什麼。
茹紅裳總是陷入莫名其妙的發獃狀態,而她自己似乎完全沒注意到,再開口時一點也不覺得尷尬,「我以為你死在外星了。」
「運氣比較好。」陸林北笑道。
「下一部電影里,我會讓男主角也從外太空飛回來,更驚險、更刺激。」
「茹女士還在拍電影?」
「當然,這是一輩子的事業,我做製片人,自己投資,由幾家大公司發行,仍然是間諜系列,男女主角已經是第二代,與你我再無關係。」
「真是遺憾。」
「沒什麼可遺憾的,事情就是這樣,該過去的總會過去,該放手的總要放手。」
「嗯。」
茹紅裳再次發獃,開口時突然轉變話題,「普權會的人還記得潘綠明嗎?」
陸林北這才明白茹紅裳的用意,正色回道:「記得,我到普權會的第一天,就有人向我講述潘先生的事迹。」
「這邊很少有人談論他,可我特別想弄清一件事:他是怎麼想的?居然為一個虛無縹緲的所謂理想犧牲性命,如果他非要死的話,不是應該因為我嗎?」
這個女人的確是茹紅裳,變化的是外表,不變的是性格。
「怎麼說呢……」
茹紅裳還沒說完,繼續道:「他在監獄里的時候,我一直替他奔走,好不容易將他救下來,唯一的要求就是認個罪,頂多一年就能獲得自由,可他居然拒絕,我到現在也想不明白,他什麼要拒絕,你知道嗎?」
「我當時不在場。」
「普權會裡沒有人知道嗎?」
「普權會的成員都認為潘先生為理想而犧牲,值得敬佩。」
茹紅裳像是不小心吃錯了食物,長長地哦了一聲,「反正死的不是自己,怎麼說都行。」
茹紅裳仰面靠在沙發上,似乎在等有人將她攙扶起來,良久之後,她自己挺身坐直,問道:「你們口口聲聲敬佩潘綠明,願意學他的榜樣,為理想而犧牲自己嗎?」
「無數人已經在戰場上給出回答,為了理想,也為了現實中應該屬於所有人的權利,幾乎每天都有人犧牲。」
茹紅裳站起身,「跟我走。」
「去哪?」
「我家。」
「呃……」
茹紅裳露出怒容,「想得美,不是見我,是另一個人,自稱是你的朋友,叫枚忘真什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