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三五.遊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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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再說馮處澄。


  等顏初子無奈應命下樓,馮處澄翻身歎息。他相信顏初子會很快組織起一支虎狼之師,打出“逍遙樓”。倒是挾持陶家兄弟的主意有了,下麵還得好的細節支撐。單一個膽大妄為的陶寶森,就夠煩心的。更要命的是,眼下還沒到跟他哥倆翻臉的份上。如何哄得他哥倆就範,不是件簡單的事,得好好思量。不過,就在回中屋的道上,他突然有了靈感。


  於是,他快步踏進屋子。


  院內外,此時嘈雜聲漸起。


  屋裏的一幹人,對局勢的變化似乎有所察覺,都有些心不在焉。唯獨陶寶森,飲酒吃肉,了無顧忌。


  馮處澄笑笑,讓人頂了朱鎧的主席位,把他喚到一旁耳語幾句。


  隨後,他跨進西邊陶老大待的屋子。


  眼前的一切令他吃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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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道這是為啥?


  原來,本溫宛清靜的屋子,一下變了樣。原先席間的小菜盤,被一碩大的熱騰騰的徽州一品鍋擠到了一旁;占了屋子大半、僅在靠牆處擺設著古董架。顯得空曠幽遠的進門處,眼下如今用作歌舞場,正有一懷抱胡笳、口吟豔曲的**藝妓,在緩緩舞動;隻見陶寶昌這老兒咪了眼,舒舒坦坦地趺坐在老地方。早先他離去前給安排的、朱鎧家的倆肥嫩美豔女婢,正笑吟吟地擁在他身前腳下忙活著。


  馮處澄細細一瞧,這倆女婢,一個捧了他的尖腦袋,一個伏在他捏弄著他的兩根細腿。在他一上一下,陶寶昌麵色紅潤,盡情享受著,似乎外麵發生的事,與他已毫無關係。馮處澄免強一笑。撩開皮袍、在他身旁坐了下來。陶寶昌漫聲道:

  “老朋友,見笑見笑。”


  “理當,理當。可惜——”馮處澄道,“要請您老挪挪身子。”


  馮處澄開門見山。他本想把一幹閑人全遣走,跟陶寶昌婉轉地聊一聊。勸他好生跟顏初子撤往城西。就在他抬起手,要下逐客令的一瞬間,突然改了主意。


  他跟陶寶昌,有不少年的交往,知道這人原來很是惜身自好。眼見陶寶昌對身處困境,居然如此一付醉生夢死的模樣,他心中不由升起一股蒼涼感。也夾雜了些許抱歉。他觀世從來霸道。這一輩子江湖浪遊,沒覺得有欠何人。因此,他決定當了眾人的麵,跟陶寶昌攤牌、實話實說。他說,眼下“逍遙樓”出了亂子,要陶寶昌哥倆隨顏初子撤往城西。隻要他哥倆認從,就無性命之憂。他一麵說,一麵瞧著陶寶昌的臉,心裏在打著小算盤。隻等他說出啥狠話,或打算賴著不走,好應對無礙。


  沒曾想陶寶昌二話沒說、滿口應承下來。


  他還讓一婢女即刻去叫陶老三。


  他要當了馮處澄的麵,令他安生上路、別另出花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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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如何啊?”


  陶寶昌道。沒等馮處澄回過神來,陶寶昌又來了句。一來一去,主動的卻回回是陶寶昌,這讓人前當慣主角的他,很有些難堪。要命的是,眼下在場的,都是些平日對他推崇倍至德晚輩。見他臉繃得賊緊,也想來打個圓場。可等到瞧見陶寶昌言笑自若,分明擺著老資格地指東打西,一下全被鎮住了,誰也不敢上前搭話。


  馮處澄一時還真下不來台。

  好在他應變很快,擺手讓那婢女即刻去請陶老三。陶寶森很快來了。他的身後,是朱鎧和倆虎視眈眈的莽漢。馮處澄皺眉了。他一邊笑吟吟地起身恭請陶寶森入席,一邊朝朱鎧使了個眼色,冷然令朱鎧等人退出。隨後,他令人添杯加箸。


  陶寶森哈哈笑了,滿不在乎地席地而坐。


  那緊隨其後的女婢,翻身取來一套新餐具。另一女婢撇下手裏的活兒,碎步搶上前接過同伴盛了餐具的托盤,來給陶寶森布菜斟酒。這邊,陶寶昌挺起身子,也沒瞧馮處澄一眼,便把馮處澄先前跟他說的意思,轉告老弟。他是光撿好聽吉祥的詞兒說,不免有點結巴。而他老弟是話還沒聽全,便笑吟吟地滿口應承下來。一切如願。這未免令馮處澄難以置信。可事實又不得不讓他相信。


  得好好琢磨琢磨,他想。


  可還沒等他去想,就聽得門外樓道裏有人驚呼。隨後就有人上上下下忙呼。而院外的嘈雜聲也越發響了。馮處澄心裏一驚,騰然起身。正要抬腿出門,就聽得門外一通亂響。隨後,就見朱鎧與仇三郎,還有先前結伴而來的那倆莽漢擁了顏初子、破門而入。這一撥人進了門,一分為二。顏初子掠到馮處澄身前;朱鎧等人插到馮處澄與陶家兄弟之間,告訴他倆該動身的消息。隨後半推半拉地也擁了他倆下了樓。而顏初子這邊,也將已安排好打出“逍遙樓”事宜告知老道,並跟師傅就此分手。他隻一個要求,要師傅等他打出“逍遙樓”後,隨仇三郎等幾員悍將即刻走人。


  馮處澄慘然一笑。隨後一撩袍角,重新坐下身子。


  他一邊揮手讓顏初子快走,一邊招呼嚇得呆在一旁的倆婢女,給自個兒斟酒布菜。


  顏初子旋風般轉身下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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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靜。


  馮處澄等倆婢女情緒稍緩,擺手令她倆離去。倆婢女象得了閻王赦命簽,謝過老道後慌忙逃走。馮處澄並沒喝酒吃菜,隻是端坐在那兒,一邊等著仇三郎複命,一邊靜候院內的動靜。不一會兒,仇三郎回到馮處澄身前。他說手下的五七可靠兄弟,除留下一人把守通向前院的二門,其他都已在“逍遙樓”後門外集積完畢。隻等前院一聲呐喊,他就率弟兄們護送老道長從北邊走人。馮處澄聽罷點點頭。


  就在此時,胖嫂那一把火起了。


  馮處澄長身而起。他提了劍隨仇三郎“噔噔”下樓、轉到“逍遙樓”後門。


  隨後,有院裏的家人四出呐喊、著人救火。仇三郎見著火的是後院門房處,一時方寸大亂,要求馮處澄讓他先帶弟兄們前去救火,被馮處澄大聲喝住。他要仇三郎率手下隻管準備好足夠多的火把,卡住“逍遙樓”通往前院的通道即可。仇三郎愣了愣,帶了倆人翻身就走。馮處澄沉吟片刻,從餘下的仇三郎部卒中找了一“逍遙樓”家人熟悉的老兵,著他前去指揮一幹閑雜人等救火。


  眾人各就各位。


  馮處澄冷哼一聲、席地而坐。


  直到仇三郎回頭來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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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仇三郎信心滿滿。


  他打心眼裏佩服老道的沉著有方。此時,燈火下的眾人,在仇三郎的指揮下,又發聲喊、刀槍並舉朝胡守仁叔嫂倆慢慢逼來。一時間,火把亂晃,刀光寒碎,弄得聲勢極為恐怖。

  胡守仁叔嫂倆步步後退。


  還是馮處澄贏了,仇三郎想。奇怪的是,人數裝備都占了絕對優勢的仇三郎一方,並沒急著砍殺過去,隻是貓捉老鼠一般盡情遊戲。雙方你進我退,我退你再進,配合得天衣無縫。若是有人旁觀,肯定會把它當作一出逼真的武打戲。隻有胡守仁叔嫂倆心裏沒底,不知對手玩得是哪一出把戲。他倆一邊連手後退,一邊苦想對策。胡守仁心細。他不一會便猜出,他這邊隻是配角,對手要造足聲勢,八成是在配合、策應前院。等前院動手後,再來收拾他倆。而胖嫂隻當是對手在存心耍弄人,一時又急又惱、“哇哇”亂叫。


  眼見對手步步後退,馮處澄滿意地點點頭。


  胡守仁猜得沒錯。他在用心聽,一頭聽著前院顏初子那邊的反應,一頭牽掛著後院的火勢。漸漸地,一番我進敵退,離著火的後院近了,原本亂哄哄的人聲也稀了。想是火被控製住了,卻沒盼來身後的喊殺聲。倒是有消息稱,豆腐坊那邊有異動。大批人正向南運動。很可能是敵方主力準備在前院發動攻擊。他有點急了。少有地吼了一聲。他的劍出了鞘。隻見他把劍一掄,從眾人身後趕過來。他要趁勢對胡守仁叔嫂發起最後的攻擊。至少要將他倆壓至著火的後院,以吸引可能已聞訊正朝前院調動的敵方主力,對顏初子有所策應。而仇三郎這會兒,也已完全領會馮處澄的用意。帶領眾人大吼大喊、隻管逼過去,並沒痛下殺手。


  這場麵更象是個遊戲。盡管在場的眾男女個個殺紅了眼,還是誰也沒使出拚命的勁。因而現場也不會聞到半點腥。轉眼間,胡守仁叔嫂且戰且退,快被逼到後院;更要命的是,側後又奔出倆從火場撤出的兵丁。


  胡氏叔嫂很絕望。


  馮處澄很滿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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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此時,前院有動靜了。


  馮處澄頓住腳。他聽出,先是兵器遲疑不定的試探,隨後才爆起震天的喊殺聲。正在後邊搏殺中的雙方,都放慢了節奏。似乎哪一方都相信,是自個這一方發動了一次成功的攻擊。他們似乎都在等待勝利的到來,並不在意眼前的戰局。


  隻有馮處澄更明白是咋回事。


  他有點急。他聽出,身後並非顏初子的馬隊在發動快速衝擊,倒更象是有大批步卒在院內散得很開的步戰。而且,顏初子遇到了大麻煩。果然,喊殺聲很快在步步朝“逍遙樓”縱深逼近,快要到二門了。顯然是對手占了上鋒。馮處澄沒想到人馬眾多的顏初子如此不堪一擊。要不要去增援他?或兩處並已處,從東門突出去?他一時十分為難、舉旗不定。


  胡守仁叔嫂相視一笑。


  隻是,他們笑得早了。


  就在誰都會想到,接下來顏初子會退人後院的當口,一陣更瘋狂的喊殺聲,突然從院中兩個方向頭時爆響。同是,從院中馬蹄聲大作,武器的撞擊聲也猛地大出許多。可以猜出,優勢已下又轉到了騎兵這一方。就在胡守仁叔嫂頓起憂心時,又有一人發一聲喊,馮處澄期待中的事發生了——


  暴風雨般馬蹄聲卷出東麵的院門。


  似乎連對手也被這陣暴風雨裹夾而去。


  聲勢漸大、聲響漸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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