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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二三.無間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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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親仁坊。


  這親仁坊位於長安城南,西北角就是東市。說到長安城哪兒有鬧中取靜的去處,還真得推此地。


  坊中有一京城典型的普通官宦人家的宅院。


  外表看來十分莊重而古樸。可戶主卻不普通。說出來,是要讓有些人眼皮衣跳一跳的。——他便是北門禁軍左領軍大將軍葛福順的幕府書記,南人朱鎧。


  這宅子東向的門臉兒並不高大,卻極簡潔爽朗。轉過玄關,是一株老槐樹。離樹一丈開外,有一口古井。過了垂花門,是一個青磚鋪地、灑掃的一塵不染的不大的院子。此刻,這人家的女主人,正在坐在內宅庭前客床上,一麵收輟衣物;一麵指派使女準備晌午飯。忽然,她聽得前院人聲喧嘩,不覺詫異。於是,趕緊使女去瞧個究竟。


  未已,那使女沒回來,倒是有人大踏步闖入內院。


  這女人性情懦弱,頓時驚得目瞪口呆。眼前是一高而肥、顯得極剽悍老頭。人很陌生的。這女人不禁大起恐慌。她倉促起身,竟把個盛針線雜物的小藤匾兒給帶翻了,弄得滿地都是做女紅的小物件。


  那老頭見狀,方才知道莽撞了,趕緊連連後退,告罪聲不絕於耳。


  未已,又長身一拜,口稱是北門禁軍左領軍大將軍葛福順的管家柳橫,來給書記朱先生通報消息的。這女人按了按前襟,不禁撿回一口氣。於是斂衽拜過,回說朱鎧今兒清早就出了門,沒瞧見他回來過。


  正說話間,猛然聽得坊道前有馬蹄聲掠過。


  隨後一聲馬嘶,蹄聲雜踏;其間隻聽“噔”的一聲,是有人甩鐙下馬。柳橫趕緊一欠身,道聲“告罪”掉頭就走。


  匆忙間,差點兒與進得堂屋的來人撞了個滿懷。


  柳橫一收腳,頓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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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來人正是朱鎧。


  見是正要找的朱鎧,柳橫慌忙拜過,便要說話。朱鎧使了個眼色,讓他噤口。隨後請他在屋子西邊的客床入座。


  此時,那從女主人身旁來到廚房的使女,正好聞聲趕來。


  朱鎧令她趕緊煮茶待客。這邊使女應聲而去,朱鎧又喚女主人見過客人。那柳橫趕緊扶膝起身,待他與女主人賓主雙方禮畢。朱鎧讓她接過使女捧過來的食盤,把茶具擺放妥貼,隨後關照她沒聽他招呼,不要過來。待女主人關了堂屋通往內宅甬道的窄門、退入內宅,諾大的廳堂隻剩下他與來客倆人,他才在客人對麵席地而坐。隨後端起女主人斟滿的差盅,稍一敬後一飲而盡。


  柳橫把個一對豹眼眯了起來。


  他朝朱鎧那滿是疲憊之色的圓臉端詳了好半天,也端起茶盅,捧到嘴邊,卻又放了下來。然後朝朱鎧傾過身去,底聲道:

  “那玩藝兒弄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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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哦——”。


  “還是您老爺子道行深厚啊。”朱鎧渾身一動,把那本就很大的杏眼瞪得象個銅鈴。隨後淡然一笑道,“佩服,佩服!”


  柳橫道:

  “哪是哪呀,玩這一手,還是那牛鼻子老道在行。不過是真是假,他和咱都得抓瞎。快瞧快瞧,眼下可就仰仗您老的一雙火眼金睛了。”


  “不敢。”


  “但願這玩藝兒沒錯!”柳橫說罷探手入懷,摸出一蓋了太原府關防大印的牛皮紙信封來,雙手遞了過去。“這玩藝兒,可是好幾條人命換來的。若是個贗貨,還得死它娘的好多人。就怕那時,你我都吃不了兜著走!”


  朱鎧冷哼一聲。他接過信封,兩眼緊盯著手裏大信封,前後看了兩三回,突然皺起細眉。柳橫心裏一緊,幾乎要問出一個“假”字來。可到頭來,還是把它給咽了下去。朱鎧麵色一下變得十分難看。隻見他一麵搖搖頭,一麵騰然起身,走到條台前,從上麵的筆筒裏挑了支新筆,蘸了點清水,在封口處刷了一刷;隨後把信封攤平整,拿來一把裁紙刀,仔仔細細的揭開封口,抽出兩張紙來。


  這紙的末尾,加蓋了嚴挺之的私章。


  他又兩麵瞧了瞧,這才認真地讀了一遍。


  隨後他擱下信函,垂頭沉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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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柳橫急了,忙道:

  “假的?”


  朱鎧也不接口,隻是又捧起內容一先一後的兩張紙來。他反複比對了一番,並把它與封皮上的字體做了仔細的比較後,才長出一口。隨後,他把兩張紙掉了個頭,推到柳橫麵前,讓他仔細比對。到了,還自言自語道句:


  “奇怪。”


  柳橫一愣。他知道朱鎧早年在書道文墨上下過點功夫,平日也曾與他說一說它。如今瞧了半晌,才指著後一張紙道,“這後半部分用筆似乎更有勁力。這文稿,似乎不象是同時所寫。——不過也好象沒差多遠。到底假不假,你說嘛!”


  “正是——。”朱鎧道。他沉吟片刻,接著道:


  “可按常理,該是相反才對。更奇怪的是,這信函僅是遞交兵部的普通谘文。內容似乎更不象是嚴挺之的口氣與作派。嚴挺之此人,可是被譽為大唐最後一個有錚錚骨力的封疆大吏。這麽一通不痛不癢的密函遞進大內,叫皇上瞧見了,豈不是把兵部也給看輕了?……”


  “是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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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此時,突然有了響動。


  似乎是通往內宅甬道的那扇窄門,突然動了一動,發出“呀”的一聲輕響。朱鎧不由地臉一沉,頓時把後麵的話咽了下去。

  而柳橫也是吃了一驚。


  他到底是跟了大將軍葛福順從軍旅中滾打摸爬過來的人,真有功夫。隻見他一扭身,早已一個箭步掠了過去。就著一個側身,從窄窄的門縫中擠了出去、突到了內院,竟然一點兒沒碰著那板門。他四下裏一瞧,卻是啥動靜也沒有。隻有內宅西廂房的屋簷,有一根枯草,在北風中哆嗦個不停。柳橫滿腹狐疑地瞧了一眼這根長長的枯草。他一邊朝身後的板門退去,一邊轉動眼珠思索,惘然若失。


  就在此時,隻聽得身後響起朱鎧驚慌失措地一聲低喝“誰!”。


  柳橫暗道一聲“壞了!”趕緊扭過頭去。從半敞的板門望去,隻見朱鎧扶膝跪起,手橫佩劍,正對著微微晃動的房門發愣。柳橫抽身撲入東房一瞧,隻有半扇後窗敞開著,別無動靜。而回身望去,剛才去了廚房的使女,也已聞聲跑了過來,滿臉茫然之色。此時,朱鎧也已寶劍入鞘,起身過來,瞧著那在風中“吱呀”作響的半扇後窗,滿腹狐疑,臉色十分難看。


  半晌,他才緩過神來,朝那愣在一旁的使女擺擺手,把她攆走;隨後對柳橫道:

  “許是剛才風大刮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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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柳橫默然。


  半晌,他又仰起臉,傾身聽了一會兒屋外的動靜。沒瞧出有何動靜,隻得滿腹狐疑地點了點頭。屋外的風似乎比先前他來這兒時大了點兒。於是,他率先回到客床前,撩起棉袍跪坐在朱鎧先前坐過的地方,趕緊把已壓在裁紙刀下的文章抽出來,又仔細讀了一遍。


  隨後,丟開手後卻沒吱聲,隻是把個腦袋一偏,想起了心事。


  自從昨日何十三失蹤後,他就有了一種不祥的預感。他一連派出了好幾批人,卻依然沒找到何十三的影子。就連曾與何十三形影不離的的小表弟童能,也不知去向。有人說,是隨馮納跟了馮處澄,可也沒人瞧見過他。好在如今秘函到手,他的心情才稍稍好了一點。柳橫寧可相信,事情本來就是如此。


  朱鎧見狀也沒再說啥。


  沉吟片刻,他隻是把柳橫丟在一旁的信函疊好,小心地裝入信封,揣進懷裏。他問明如今馮處澄身在何處,於是決定請柳橫親自出馬,把那陶氏兄弟倆控製住。而他自個兒找馮處澄斟酌一番,商量出下一步的方案來後,再把此事稟報於大將軍葛福順。柳橫對朱鎧的謹小慎微頗不以為然,卻也不願意多事。便扶膝起身。他才要動身離去,卻又想起剛才的怪事,對朱鎧的孤身獨行不放心起來。


  他躊躇再三。


  最後還是決意先陪他再會馮處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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