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一二.老鼠與貓的遊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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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咚——”的一聲鼓響。
這一聲並不十分重,顯得沉悶舒緩卻意味深長。
此前的長安城天街。就象一個飯後散步老人,甚是悠然自得。這一聲鼓響,也正好與街頭氣氛合了拍。
長安城的老少爺們都明白,這是長安城宵禁的八百響鼕鼕鼓聲,自皇宮裏敲了第一響。
它提醒你一天將盡,長安城快要歇了。
要趕著辦啥事,得抓緊;或者就此放手,明日早起早做。尤其是眼下,從節氣上說已是一隻腳跨進了春天,可老天卻不認這筆賬,依舊把個如錐如刀的朔風使來喚去,了無歇息的意思。凍壞了身子可不是玩的。
不過,正因為鼓聲沉悶舒緩,就叫人淡了。
可接下來的第二響,卻一下把這樣的的氣氛改變了。——可憐的拉人們,開始象上了發條似的動了起來。劉陵也沒聽到第一通的鼓聲。咋一聽得鼕鼕鼓的第二響,他不禁一驚。催命哪,他想。這鼓,敲打得又急又重,簡直是驚天動地,把個專注於不遠前的小小身影的劉陵,嚇出一身冷汗。此刻,正西去的他放緩腳步,環顧四周,沒發現別人朝他瞧來,這才舒了口氣。
而那急速移動的小黑影兒,似乎停了一停,隨後加快了移動的速度。
突然一個急頓,疾疾斜過大道,拐入朱雀門大街、沒入潮水般南下的人流。如同一隻正飛得好好的小雀兒,突然中了箭,一下折向摔入地麵的樹林不見了。
象那個催命鼓的鼓槌,不吉祥。
想到這兒,劉陵大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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街頭挺暖的。
還好編個夢。也挺好玩的。他想。他萬萬沒想到,那小小一個道童,竟有如此高妙的急停疾掠的輕功。
於是,趕緊一展身子,拿出吃奶的勁頭,尾隨而去。
好在那小道沒想有人盯他的梢,而劉陵的輕功要高他一酬。因此,才沒丟了他的醜。經這一折騰,劉陵不敢再拿大。
他把與小家夥的距離,拉近了許多,也更小心了點兒。
就在此時,從另一街角橫出一個手提腰刀的彪形大漢。
這人笑吟吟的,扭身將那小身影攔住了。倆人嘀咕了好一會兒。
隨後,那小身影又左右瞧了瞧,這才往右一拐、一同拉開腳步朝西奔去。
劉陵躊躇不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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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劉陵怎麽跑這兒來了?
這就要說回“徽州林記”去了。原來,劉陵攀上“徽州林記”正屋的屋脊後,順勢滑到後屋簷。
他朝後牆外的街上瞧去,卻已是人去街空。
隻有此去不遠的小街拐角處的一棵百年老槐樹下,焦躁地晃蕩著倆身穿兵衣、手握長槍的漢子。隻見這老哥倆不時仰臉朝樹上的一隻大馬蜂窩指指點點。而街旁的屋簷下,又有七八個老娘們,聚成二三圈子,似乎是在竊竊私語。有個膽大的還瞧著那猴猴急的漢子,掩了嘴偷樂。
不意這一鬧弄出聲來,惹得倆人大怒,差一點兒攪起場禍事。
劉陵奇怪,回頭再朝那大馬蜂窩四周一瞧,這才明白。原來就在馬蜂窩旁的樹枝上,掛了一件破夾襖。
顯然,這就是吸引那倆兵漢子的東西。
劉陵瞧著它有點兒眼熟,正要找個隱蔽的去處溜下屋,去近前瞧個究竟,隻見對麵人叢裏閃出一個熟悉的瘦弱身影來。他再睜大眼睛一瞧,原來是林竺。而她的身後不遠處,有兩個小黑影兒緊盯著她不放,其中一個手裏還提著一把寶劍。劉陵再回頭瞧一眼老槐樹樹梢的破夾襖,他恍然大悟:那是印鎮的襖子、留給印西橋和他的信號,表明他印鎮有急事來過。
劉陵心頭一暖,仿佛被注入一股真氣,頓覺目爽神清、活力激蕩。
隻見他回身貓了腰,朝屋脊處小心翼翼攀過去,卻還是弄出不小的聲響來。這樣,街旁所有人的意力,全被他給吸引了過去。那倆大兵一頓腳,就朝他這兒撲過來。劉陵見狀“嗨嗨”一笑,索性大模大樣地站起身來。隨後他裝著慌張的樣子跌跌撞撞地爬過屋脊。
他隻一掠,身子騰空而起,燕子般掠出了小酒肆,來到了那倆小黑影兒身後。
他已猜出,這倆小鬼是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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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錯,那是小道馮納和童能。
故事得先回到先前說過的南街頭。
被姚五差點兒撞倒的小道,回頭一瞧,傻了。那丁三早已往北疾去、隻留得一串蹄聲。他不禁大怒,一下抽出寶劍、橫身攔在攪了他倆的好局的姚五馬頭。
姚五嚇了一跳,慌忙撥轉馬頭,打馬便走。
他慌慌張張奔出裏把路後,回頭再瞧,並沒見那倆人的身影。此時已快要宵禁了,這一路空曠得讓人著慌。於是,他又趕緊繞道而行、朝丁三逃走的方向追了上去。
姚五狂奔而來、聲勢駭人。
可這一路,非但沒瞧見丁三的身影,竟然路人也沒撞見一個。就連往日熱熱鬧鬧的“回春院”前,也隻是孤燈一片、紅暈慘淡。姚五覺得不對勁。他翻身下馬,想闖進“回春院”問一問。
就在此時,隻見眼前一亮,有個瘦猴似的人掀開門簾出得門來。
此人頓住腳、朝姚五瞧了好一會,突然“嘻嘻”一笑。
隻見他掠到姚五身旁,一把拽過他的衣袖、就將他拖到牆角下。
姚五驚詫不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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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哥”。
姚五囁嚅。此人是姚五姨表兄、外號叫“猴哥”,平日好在“回春院”樓下的攤攤堆裏混。這“猴哥”一改先前那副鬆鬆垮垮的德性,忙問姚五因何而來、意欲怎樣。
姚五想也沒想,便把前不久發生的街頭故事倒了出來。
這“猴哥”聽罷不禁一樂,於是拽著姚五的手來到“逍遙池”。此刻的“逍遙池”正處在最熱鬧的一段好時光。
“猴哥”拽著姚五上得樓來,吩咐縮在他身後的搓背師傅沏壺茶樓上侍侯姚五。
隨後,他便丟下姚五、大模大樣地扭頭便匆匆下樓去了。姚五莫名其妙、趕緊跟了過來。
眼見“猴哥”來到大堂。
此時,小夥計低了腦袋,正要出門,被“猴哥”悄聲喚住。他從兜裏摸出五、六個銅錢,塞入那娃娃懷裏。接著牽了他的小手,一邊把他往樓上的包間拽,一邊溫言問他這到底是咋回事。這小夥計跟他很熟,知曉他是個翻臉不認人的無賴,扭捏了一會兒,估量不照實說,還真走不出房門。於是要他找一個綽號叫“巴子”的跑堂小夥計,說他知道。於是他又把“巴子”找來。
“巴子”進澡堂子前跟“猴哥”混過一陣子,哪敢對他撒謊。
於是竹筒倒豆子般,把他知道的事情經過,原原本本道了個一清二楚。這事兒來來回回,便是他和曹二跑的腿。丁三那身舊衣裳,還是陶寶森叫他給包包裹裹、扔到橫過這兒的大水渠旁的垃圾堆裏去了。
聽完這話,“猴哥”沒在意。
可姚五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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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晌,他支開小夥計,把真相告訴“猴哥”。
“猴哥”諤然。哥倆一時相對無語。愣了好一會兒。“猴哥”又去找來那小夥計,問清了那身舊衣裳被扔的具體位置後,這才擺擺手,打發了小夥計“巴子”。
姚五當下就就想去把那綿袍給找回來。
可抬了抬腳,竟然一點勁兒也沒了。無奈之下,他與“猴哥”商議,委曲他帶個小囉囉,親自跑一躺,把那袍子給找回來。“猴哥”就等他這話哩,立馬垂了腦袋去了。出人意料的是,“猴哥”足足過了有大半個時辰才回來,倒是撿回了幾件跟丁三身量相仿的內衣褲,卻壓根兒沒瞧見姚五所描述的舊綿袍。姚五想不通,這黑燈瞎火的,有誰會瞧上它。
姚五哪裏想到,那件舊綿袍又被人檢回來、穿到了小道身上。
原來,就在丁三倉惶出逃的一瞬間,馮處澄派來接應小道的人,已拍馬來到他倆身後的街口。此人弄明白是咋回事後,一邊招呼他倆去堵姚五,一邊尾隨丁三而去。
奇怪的是,此時早有一人趕在他前頭朝丁三打馬跑去。
沒等丁三跑到“回春院”前,這人已越過丁三。不過隨後就勒住韁繩、轉身將丁三截住。同時,一掩在道旁樹下的大漢,也上前來堵丁三。更出人意料的是,此時丁三體力不支一頭栽下馬來、暈了過去。等他拍馬趕到“回春院”前,這倆人早一前一後把丁三叉起、弄進“回春院”。隨後,又從“回春院”裏湧出一幫閑人,將他堵在了門外。此人見不是個事,翻身掩進隔壁的“逍遙池”澡堂。
不久,他便買通澡堂的小夥計,算是大體上弄明白是咋回事。
正愁著人手不夠、線人“猴哥”出現了,還順帶要回了那件舊袍綿。此後,他留下“猴哥”與自個兒一同打探陶寶森一夥的動向,讓趕來的小道穿上那件舊綿袍,與童能去盯姚五。
姚五出澡堂後重新溜到“歙州林記”。
可早被他倆給盯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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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一節,是姚五來到“歙州林記”後告訴劉陵的。
剛聽完姚五的絮叨,劉陵就想等跟師弟說完話,回頭找那倆小子算帳。可結果遇上李東,便把這事撂下了。初出小酒肆,劉陵全憑了一股子不平之氣,還有一種不可名狀的遐意,要去了卻心頭牽掛。
及至叫街頭的冷風一激,卻又後悔起來。
他本該把眼下這事兒緩一緩的。不管怎麽說,也應先與師弟通個氣。或許那樣更妥當點兒。雖說那不男不女的李東瞧著叫人大不舒服,可畢竟是來幫襯咱師兄弟的。而此人拿出的打算,也還不壞。
真要是一切順當,奪回那“要命的東西”,也並非辦不到。
可眼下,瞧著這小小一個道童,竟有如此高妙的急停疾掠的輕功,尤其是神神秘秘的由東北向西遊掠,如今卻又一路南下。而此去所在,似乎並非地處皇城外西南的太平坊的方向,心裏不免有了疑惑。他還真擔心這小子在耍啥子花招。其實,先前這小小一個道童頻頻回首盼顧,還有一個意念,卻是劉陵再也想不到的,那就是瞧著是否另有人注意他倆的行蹤。這是劉陵本該想到的,隻是因為用心太急了一點,疏忽大意了。
不多一會兒,那小道童大概也累了。
於是不再躲躲閃閃,隻是扯開腳步,沿了大街朝南麵疾掠。到了此時,劉陵才放下心來。
就在這一瞬間,他已打定主意,要操近路趕在那小道童進屋前把這小鬼頭給截住。
於是,他也抬腳疾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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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料,此時斜對麵卻有了大動靜。
牆角邊,有一個細長的身影,朝他側耳後無聲地飄了過來。
劉陵大驚,不由地後退了半步。
此人身法極快,隻見一扭動,便早將他的去路堪堪堵住。來人站到他身前,竟然悄無聲息,連以輕功著稱於世的北國大梟也沒察覺。更可怕的是,隨這細長身影而來的,居然還裹滿一股肅殺的寒氣,而且一下把他身前背後全罩住了。
劉陵氣沉丹田、左手按住劍首。
此時來人卻斜出一步,抱拳施禮。劉陵定神一瞧,原來竟是“小紅線”林竺。這一來,才把提起的一股勁氣卸了下來。
林竺嚶然一笑。
她朝劉陵的去路瞄了一眼,告訴劉陵,據她推測那小道童此去的所在,就是西南的太平坊、馮處澄的老巢。這分明是那夥人設下的一個陷阱,她勸劉陵暫時不要前去,且到不遠處的她熟識的一家茶樓小憩片刻。眼下,她已派出一可靠之人前去打探。待此人一會兒打探清楚後,再作打算。
到了那時,或者可將計就計,將手頭現有的各路人馬聚攏來,把這老巢給端了。
說罷,她又是嚶然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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劉陵真犯了難。
他仰臉瞧了瞧天色,隨後一邊從林竺身側的一個空隙朝那漸去漸遠的小道童瞧去,一邊沉吟起來。
他是個極自負的人,笑傲江湖數十載,麵對再難纏的對手,也不肯底頭。唯獨在女人跟前,常會稀裏糊塗地敗下陣來。
這是他平生頭一樁、自個兒也不好意思的弱點。
他好色,卻瞧不起女人。所以多年來,他最討厭與混跡江湖的女子打交道,尤其是有些名頭的女俠。先前在“歙州林記”,他就對林竺卷入這案子頗不以為然。隻是礙於情麵,不願說破罷了。眼下,偏是哪壺不開提哪壺,遇上了這找上門來幫忙的小女人。可就是不瞧師弟的麵子,他也不能對她的提議斷然拒絕。可等他再抬起頭來,眼見小道童已快沒了影兒。
他這下急了,不禁忸怩起來。
林竺自然瞧出他心裏在想啥,又道:
“當然,一切還聽您老吩咐。”
劉陵躊躇再三,最後苦苦一笑,對林竺道了一聲“也好”。
隨後一頓腳、翻身朝北疾去。
林竺臉一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