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0六.黃雀在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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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小道士,在我先前說顏初子時,曾提到數起。
因為他隻是陪襯,所以總是一筆帶過。如今包括後幾節故事,其人扮演的角色愈發重要。因此,再不多說幾句了,恐怕讀者會弄不明白。
這娃的來曆,頗有點意思。
他叫馮納,是老道馮處澄的養子。河南人,出身於極苦貧的農家。七年前黃河發大水,一家人被衝散。他叫一打漁的老大爺從河裏救起時,已奄奄一息。在小船上呆了兩夜一天,還是高燒不退。也算是他命大,遇上了雲遊路過的恩言、恩語和尚。靠了熱心的恩語和尚給他四處張羅抓藥瞧病,才保住他一條小命。可惜燒退了,人也啞了。那打漁的老大爺一急,也一命嗚呼了。
瞧著這娃可憐,恩語便準備帶他上路。思量著在那家寺廟給他度牒為僧,與他一道出遊江南。
但奇妙的是,此時他的命運又拐了個彎兒。
就在他倆在風陵渡一個官人家化緣時,遇見了在此設壇布道的老道馮處澄。馮處澄一見之下,就喜歡上了木納無語卻聰慧過於常人的啞吧。他還托這官人家為他說情,願意收養他。趕上恩語是個豁達大度的和尚,便讓啞吧給自個兒作主。這使啞吧很是為難。後來倒是恩語瞧見他並非執意不從,還倒過來勸說啞吧遂了馮處澄的意。便讓啞吧給自個兒作主。
於是,馮處澄便給啞吧取名馮納,從此隨他習武學道、奔走江湖。
如今他也有十三、四歲年紀,隻是個頭兒長得不大,瞧去有小了一點兒。可是,因為天資極好,加之失聰後全部睿智走了內線,悟性特別高;又一心沉浸於學習,武功道行已是不淺,尤其是內力已非常人所能想象的高妙。
他是今兒剛回到長安城的。
他跟了馮處澄到得大將軍葛福順的府邸,按老道的吩咐,去柳家大院接何十三。
在街口,他遇見了童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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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說童能。
原來,那童能在光天化日之下的朱雀門大街,被姚五騙去了藏有秘件的綿袍,心裏是別提有多窩囊。於是一屁股呆坐在道旁那兒,失了方寸。好家夥,這朱雀門大街豈是可以起事的地方,尤其是在新年裏?這兒沒嘛事都堵得慌。才不過一袋煙功夫,小童能身旁便已是人山人海,說啥的都有。眼看著遠處慌慌張張跑過來倆官家模樣的人來,圍觀的閑散人竟起了歡呼。
小童能不禁打了個寒襟。再一瞧身旁這情景,才警覺起來。
可事已至此,再呆在這兒,徒惹是非而已。尤其是瞧著身旁一幫嘻嘻哈哈起哄看熱鬧的過路客。說不定其中便有姚五的同黨或別的甚壞人。
於是,爬起身來,拍拍屁股,拽了小花驢的韁繩擠出人堆。
低頭想了一想,便跨上驢背,朝北麵去了。——他知道去追姚五是白搭。如今最要緊的是讓盡快叫何十三知道這事,一塊兒來想想辦法、早做安排。他主意已定,便一刻也不敢耽擱,催動小花驢朝城南疾馳而去。
費了九牛二虎之力,他才找到那家“泰安當鋪”。
結果,非但沒瞧見何十三,還聽說寶劍被別人贖回了。他聽罷當鋪小夥計對贖當的描述的一席話,不禁目瞪口呆、恨得半晌說不出話來。他斷定,那人就是丁三。
於是他急忙往柳家大院趕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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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小哥倆見了麵後一合計,決定先去“小仙居”找姚五。
不料到得“小仙居”卻遇上鐵將軍把門。後院裏竟也是空無一人。到了這份上,他倆隻得先回葛府稟報了老道馮處澄再做打算。
於是,這小哥倆疾疾往北而來。
穿過天街,倆人遠遠望見“回春院”門前圍了不少人。走近一瞧,隻見圍觀人們都在竊竊私語、議論紛紛,場麵亂哄哄的。
那馮納急著要去葛府,見狀很不耐煩,打馬從人叢中旁磕磕碰碰地繞了過去。
而童能好玩。也不知咋的,他心裏卻總感覺這事有點兒怪,於是留了一個心眼。隻見他招呼了馮納一聲,便滑下驢背,牽了驢兒,慢悠悠地在人堆旁東拐西蹭、打探消息。
轉來轉去,無非是聽有人在傳,那“回春院”隔壁的鐵器鋪子前,如何多了一個大姑娘蹲著閑嘮。後來又是如何雙雙進屋、從此就不見了蹤跡。大白天的,倆活人鬧了一出鬼戲。鬧了半天,也沒聽出了一點有意思的名堂。
童能不覺好笑,於是把驢背一拍,硬是從人叢裏闖了過去。
他轉到了街麵、追上馮納。
不料,當他把這事兒當笑話比劃給了小道人後,卻使馮納起了疑心。他讓童能打馬去葛府請馮處澄拿主意,自個兒留在原地觀察動靜。童能去了不久就回頭了。他說,葛府管家告訴他,那馮處澄與柳橫去了大將軍葛福順的參軍朱鍇在城西南安業坊的一處宅子。
這一來,馮納再怎麽對鐵器鋪子前發生的事兒疑慮重重,也不能在此耽擱了。
於是,這倆人轉身騎了一馬一驢,朝安業坊疾馳而來。也因了馮納處事機警,隨後就在大街上遇見了姚五。又因姚五,牽連到了丁三。
最後,又從亂哄哄的大街,
一直追到了靖善坊那逼仄的茅房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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話說回頭。
眼下這又是咋回事?原來,先前在離茅房不遠的大街旁,這顏初子的小跟班,早一眼瞧見了姚五。隻是他當下耍了個滑頭,有意扭過腦袋去瞧身後的動靜。不過,這一招卻沒能把機伶的姚五給騙過。
瞧著姚五倉惶而去,他卻依舊不動聲色,沒有馬上追去,而隻是冷冷地觀察他的去向。
此時,跟在後麵的童能,趕緊跑了過來。
他也認出了姚五,還認出了此後尾隨他而去的丁三。他甚至還注意到了丁三手裏提著的寶劍。童能打馬上前,把丁三的情況告訴了小道人。那小道人直到那姚五和丁三由靖善坊西北角朝東、拐入了坊道,他才扭過腦袋。
沉吟片刻後,把他的打算跟童能比劃了一陣。
童能猜出了大意、滿口讚成。於是小道人“呀”了聲,隨後朝東南領起韁繩,猛然一勒;轉過身夾緊馬腹。那馬兒一聲長嘶,隻三兩下便來到了街口。
這小哥倆掠過大道,貼了大興善寺前的坊道,打馬狂奔。
穿過一條南北坊道。瞧著快到了啟夏門大道道口,這才勒住馬。小道人引身往北一瞧,寬廣的大道上車水馬龍、次序井然,並無異常。於是一麵翻身溜下馬來,掩到道旁信馬由韁、緩緩朝北而來;一麵睜大眼睛在街頭巷尾仔細搜索、尤其是騎了驢的各色人等。
到了這時,他才有點後悔,沒在姚五倉惶遁去時,早點跟上。
其實,這隻能怪他自個瞧扁了姚五和丁三,沒想著他倆心眼兒不比自個兒少。不過,正所謂功夫不負有心人。就這樣一路左顧右盼,直到走近長安天街,才又重新把姚五卯住了。更使他激動的,是無意間撞上了劉陵。
又一直盯到了務本坊南街的饆饠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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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刻,天色已暗,寒氣洶洶逼來。
原本馮納估計,這倆人不久就會出店趕路。誰知劉陵和姚五進了店,卻半天沒了聲息。
這下,小道人可傻了眼。
不久,馮納乘著一輛滿載貨物的大車路過,閃身掩到饆饠店牆角。他瞧見劉陵和姚五在熱氣騰騰的屋內正興致勃勃地東張西望、沒半點快要動身的念想。想到眼下他小哥倆還被撂在冰涼的大街上練攤,不禁氣得七竅生煙。這情形,是他沒想到的。
更讓他沒想到的是,隨後那姚五竟敢摸到身後,打起他的主意。
盡管不久後,姚五還是悻悻離開了,卻還是使他大受刺激。盡管瞧著有點兒不對勁,可他發起了驢脾氣,暗暗發誓,今兒非揪住他倆不可。於是他把心一橫,勒轉馬頭,又往回走。正巧走到“小仙居”後門,溜下馬來。從街旁一給人代寫家書的窮秀才手裏,討了筆墨,寫了幾行字。又托那人找了個能騎馬趕路的後生,騎了他的馬,去玄都觀北麵的一戶人家給馮處澄報信。他自個兒索性走到道旁的一棵老槐樹下,繼續守侯。他在想,等老道得到消息率人趕過來,還不知他倆會慘成啥樣。
這般一想,冰涼的身子倒暖了一點。
他不知道,不大不小的一場悲劇,不久就要上演了。——此後沒多大一會兒,大塊朵頤過後的劉陵,滿臉泛紅地大步跨出饆饠店、直衝馮納而來。
馮納呆了。
隻見劉陵也不打話、笑嘻嘻地伸手直點他的肋下要害。要不是他回過神來,扭腰閃了過去,就得當場中招躺下。沒等他還手,劉陵的快腿早已點到了他的肩頭。
馮納大驚,朝後疾退、摔了有七八尺遠。
不過,他還是一骨溜起了身。見此情形,劉陵也是吃了一驚。他笑著讚了聲,“好功夫”。此時,街旁的行人一陣驚叫、朝這兒聚攏過來。劉陵朝饆饠店乜了一眼,見姚五已乘亂溜走,於是擺了擺生疼的腿、對馮納笑道,“小毛賊,爺教你長點記性。”
圍觀的人群暴起一陣哄笑。
劉陵說罷,朝眾人拱拱手,扭頭揚長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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眾人愕然。
馮納眼見劉陵遠去,卻隻是懵懂地頓頓腳。半晌,他眨眨眼、恍然大悟。於是扭身掙出愈聚愈多的圍觀者,拐了個彎、掠向饆饠店。
原本姚五坐。著的地兒,已是人去席空。
他欲哭無淚、翻身溜到近旁一家賣文具的地攤邊。大街上人多起來。馮納一邊朝西麵大街盡頭張望,瞧著馮處澄那兒是否會有人過來,一邊不時瞅一眼街麵對麵,搜索童能的身影。
馮處澄那兒的人久久未到。
卻瞧見饆饠店門前來了仨娃兒。
其中就有小丁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