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0四.犒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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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說劉陵。
原來,劉陵是在回到“回春院”前,聽到人們的議論,才知道與姚五錯過了。隨後,忙活了半天,卻是一無所獲,令他分外惱火。尤其是不但沒辦成啥事,還賠了一個生鮮妖豔的鳴春。他可不信甚大白天活見鬼,卻一時沒功夫去弄個水落石出。他最要緊的是找到姚五、追回秘函。
離開“回春院”,他忍著腿疼、急忙往“小仙居”趕。
但他還是撲了個空。他不甘心就此認輸,又撒開腿沿了啟夏門大街一路北去。他想姚五應該不會被那匹黑駿馬丟下,於是一邊走,一邊四處瞧著是否有那馬的蹤跡。
到了鋪戶稠密、人流湧塞的務本坊南街,他索性頓住腳、留心起街邊的牲口。
終於在崇義坊南街一家鋪子前,發現了重回驢背、正要往南奔的姚五。等到姚五說出前一刻從小童能那兒騙來、卻在被小道童追趕時丟了的那件綿袍一事,劉陵也驚呆了。
聽完姚五的哭訴,劉陵趕緊騎上驢背、帶著他奔向靖善坊。
他倆還真找到了那茅房,卻沒發現裏麵空無一物。再問姚五,綿袍會不會被丁三帶走,他也說不清。
姚五沮喪得蹲在地上不肯起身。
可劉陵卻沒他的那份沮喪。眼下,秘函到底落在了誰的手裏,還沒定。劉陵寧可相信,經過這番陰差陽錯,它最終落在了丁三、也就是陸申那幫人的手裏。因此他並沒著急。相反,他是無意間甩掉了個燙手的“烤白薯”,倒一下有了久違的輕鬆與遐意。於是,他準備先小小地犒勞地勞姚五,等與師弟印西橋叔侄會合了後,再去平康坊。一來是去吊唁老朋友,也是給此行做個了結。
姚五一愣。
沒把事兒做好,還能得到劉陵的犒勞。他不相信。
平日最饞務本坊南街一家回紇人所開饆饠店的饆饠。於是,他哆嗦著提出,重回務本坊南街、吃一回神往已久的八寶饆饠。
劉陵爽快地答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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姚五樂開了懷。
他一顛一跳地跑到了前麵去。於是,這爺兒一倆拐入長安城天街、一路沿街西來。
這倆人此時走的,正好是人流的反方向。
姚五急著往前趕、不斷在人流中躲閃騰挪。瞧著姚五一邊樂顛顛埋頭前行,一邊頻頻回頭招呼他,劉陵也來了興致。他好笑地想象一心惦記著八寶饆饠的姚五,進了饆饠店會如何動作。
不過,他也還是很機警。
一路走來,前後左右的動靜,都在他的觀察範圍內。不一會兒,他倆斜過天街。劉陵遠遠的便瞧見,一個衣著奇怪的娃兒睜大眼睛在街頭巷尾東張西望,似乎在仔細搜索著什麽人。他於是多看了一眼。
這一來,姚五心裏一“擱噔”,趕緊扭頭來瞧個究竟。
他認得小道童。如今身邊有劉陵在,他才不怕小道童。他隻是不明白,小道童身上手邊,並沒有他拉下的綿袍。於是,姚五一對小眼瞪得有銅鈴大,不由得頓住腳步。劉陵奇怪了。他知道姚五這突然頓住腳步不是沒由頭的。再一瞧,認得他就是冷道人顏修身旁的小道童。於是趕緊拽過姚五、避入道旁。
他倆把埋腦袋一埋,閃閃躲躲、或緊或慢走過了十來家店鋪。
最後,他倆一頭紮進那家回紇人開的饆饠店,挑了個靠東窗的空食床,背窗席地而坐。
窗半開著,街頭一目了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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姚五東張西望、很是興奮。
興奮歸興奮,他眼中還是夾著些許失望,還有一點擔心。這人家的饆饠生意向來不錯。他以前跟了朋友來逛過兩回,很是喧鬧有趣。可眼下的饆饠店,卻顯得有點冷清。他不知道,這是還沒到高峰時段,擔心別是因為新年期間停了生意。
而劉陵好熱鬧,也不免少了些興致。
於是,他扭頭朝窗外瞧去。有新情況。此時,他又瞧見了那小道士。隻見他袖了手、大大咧咧地驅馬朝南走來。
劉陵來了興致,索性盯住他的臉、琢磨起來。
這邊店裏有了動靜。沒等姚五招呼,一個歪戴了繡花小帽,留起兩撇小胡子的胡人店小二,快步上前。他用西域話道了安,又用漢話夾著西域話,給劉陵報出一大串各種口味的饆饠,請他選擇品嚐。
劉陵不好此道,要姚五去招呼當壚的胡姬先上一壺好茶,要小二揀店裏最好的饆饠弄來。
姚五聽罷,眼都直了。
他趕緊咽了一下涎水,吩咐胡人店小二上兩份大盤的“八寶饆饠”。而劉陵趁此機會,又去瞧那小道士。隻見那小家夥,還是一路左顧右盼,從他眼前滑過,隻是稍頓了一頓,便一路朝長安天街趟去,似乎依然一無所獲。劉陵朝那小道士努努嘴,吩咐姚五眼下先出門緊緊盯在小家夥身後,弄清他要找什麽人麻煩。或許對自個兒有點兒用處。他告訴姚五,會把他那一份“八寶饆饠”給他留著。
姚五愣了一愣。
隨後笑著應聲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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劉陵心情轉好。
他一邊偷眼瞧一瞧門外的小道人,一邊忙裏偷閑,正想著用啥法子,對付令他顛倒的胡人女子。
此時,那小道人有了新動作。
出乎劉陵的意料,這小道人在天街前隻駐足了片刻,便勒轉馬頭,又往回趟去。正巧走到“小仙居”後門對麵一家葡萄酒店前,“吱溜”一下翻下馬來。沒等那店裏的高昌人夥計出門攬客,便從街旁一給人代寫家書的窮秀才手裏,討了筆墨,寫了幾行字。又托那人找了個能騎馬趕路的後生,騎了他的馬,去給什麽人報信去了。此後,又見他找來幾個半大娃兒,朝他們比劃了一番,打發他們分頭去了。而他自個兒索性走到道旁的一棵老槐樹下,繼續守侯。
劉陵這下給弄糊塗了。
難道此人倒是專為自個兒來的?而姚五掩在一棵老槐樹下、盯了小道人半天。眼見姚五凍得臉都青了,那小道人就是不挪地方。他估計這邪娃兒一時半刻走不了,隻得招呼姚五回到店裏來。
哪知道,這傻小子還挺硬氣,就是梗起脖子不理會。
過了半天,才很不情願地溜回來、還一臉不服氣的模樣兒。
劉陵被他逗得直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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漸漸地,饆饠生意紅火起來。
不久,一個凹眼凸鼻、臉兒卻極俊俏的胡人女子,斂衽上前,用漢人禮節獻了茶來。劉陵騰然膝席而起,接過茶來,不禁又多瞧了她一眼。隻見這女人也不過二十來歲年紀,那身段可真配叫個好字,可謂凸處觸目、凹者驚心,卻又顯得骨肉停勻、份外滋潤。她顯然也知道自個兒招人憐愛,回首狐媚一笑,身子左擺右動地去了。
劉陵也笑笑。他這邊正呷茶沉吟,店小二已把兩份大盤的“八寶饆饠”端上食床來。
所謂“八寶饆饠”也者,就是羊肉燜大米飯。這米飯用各種調料拌勻,最後澆上一層蜜汁。還有就是在中間點綴了一把蜜餞櫻桃,四周撒了些杏仁和葡萄幹。同時,那胡姬早已恭恭敬敬地遞來一小瓷盆溫開水,請劉陵淨手。
劉陵心裏一動。
他心想,這胡人規矩還真多,可該與不該倒了個兒。你不給老子碗盞筷子,難道是存心要拿手喂進老子嘴裏不成?這倒有趣!
他不去淨手,反而抓住胡姬的一隻纖手,擰了一把。
胡姬而聳聳肩、又是柔柔一笑。一旁的姚五見狀,不禁偷著樂。隨後,他搶上前來,飛快地淨了手。隨後膝起身子,伸出右手上三個指頭,抓起一撮再瞧饆饠,三兩下便捏成一個團團,塞進嘴裏。
如此三番五次,不一會兒,就把半盤“八寶饆饠”給收拾了。
這一來,把個劉陵看得目瞪口呆,哭笑不得。起先,他還以為姚五不是餓昏了頭,便是犯了顛瘋病;後來一想不對勁。再瞧左鄰右舍,也有幾個錦衣客旁若無人地大動其手。這才恍然大悟。
然而,他卻不願意伸出抓飯吃。
於是喚來店小二,討了一雙筷子。揀了幾種搭配的甜鹹雜拌吃了一口,感覺不象是吃飯,
倒仿佛娘們嘮叨家常時含在嘴裏的小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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姚五則不然。
他陶然自得、依然津津有味地品嚐麵前的西域美味,連周圍有些啥動靜,都懶得過問。
劉陵厭倦了。
放下筷子,他傻傻地瞧著姚五。過了好一會,才又勉勉強強又吃了兩口,便把盤子一推。他再瞧那小道士,卻還在那兒傻等。他本想起身走人,可又不忍心拂了姚五的意,更舍不下那頻頻朝他這邊瞧過來的妖饒女子。那當壚的胡姬也似乎猜出他的心事,便抿嘴一笑、翩翩而來,用有點兒走調的漢話告訴他,店裏還備有烹調得極好的、合三秦地方口味的牛羊驢等肉食蔬果。
劉陵大喜,忙請她拿大盤弄兩三樣親自送來。外加好酒。
他又來了興致,身底一把男人火蓬勃而起。
一轉眼,胡姬又回來了。隻見她便嫋嫋婷婷地把一個大食盤端了過來。裏麵分別用兩隻大青瓷碗、兩盞平底玉色瓷盤,盛滿了三葷一素四樣極香辣濃燙的菜肴。端的是紅的爛紅、白的淨白,青的賊溜溜的青,黃的如剛出殼的乳雞份外嬌嫩。劉陵豪情陡漲,瞧著她把眼前的活兒弄妥貼了,猛地伸出手來,一把將胡姬牽到身旁,按倒在席上,順勢在她肥碩的屁股上擰了一把。
他說啥也要這**人陪他一回。
這胡姬也不扭捏做態,隻是瞧著劉陵“咯咯咯”地樂。
店堂裏歡聲一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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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時,情勢又有一變。
不知從何時起,店裏出現一個粗拙的女娃。隻見她大大咧咧地在店堂裏遊走著,朝店內的客人一一瞧過來。象是在尋人。
眾客人十分驚訝、議論紛紛。
劉陵起初沒在意,等到逗完眼前的胡姬、抬起頭來,才發覺幾乎店內所有人都在朝他瞧來。起先以為是因為那胡姬的緣故,感覺十分得意。繼而才弄明白是這女娃把眼兒盯上了他這邊。他不認得此人,因而有點惱火,抬起腿朝著正一門心思地對付跟前的大盤饆饠的姚五的屁股捅了一家夥。
姚五一愣。
他莫名其妙地扭過腦袋,正對上了那女娃眼神,認得此人是崇義坊一家小香燭鋪子的女公子。於是朝她點頭示好。
這女娃又瞅了一眼他對麵劉陵,朝姚五招招手。
姚五一驚,慌忙扔下手裏的活兒、起身一溜小跑湊到她身旁。這女娃跟姚五咬了幾句耳朵,便朝劉陵焉然一笑、匆匆離去。
劉陵把這一切全看在眼裏,知道又一定出了件與他有關的事情。
果然不出所料,姚五目送那女娃離去後,隻一掠便溜到劉陵跟前。他告訴劉陵說,剛才那女娃是他一個熟人。她說,有人托她到“小仙居”找到劉陵,要他去崇義坊的東北角一家叫“林記”小酒肆會一個老朋友。劉陵有點吃驚,隨後點點頭。他又乜了那小道士一眼,見他並沒有要走的意思,於是囑咐了姚五幾句、騰然起身。
隻見他從懷裏摸出一串銅錢、扣在食床上。
須臾,在眾多食客的訝異的眼神下,從容地向小道士走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