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0二.樂與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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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下這丁三從何而來?
前麵我說過,初十那天清早,樓長善便著人在柳家大院附近遍布眼線、監視它的一舉一動。這布署在柳家大院附近的一夥人,由丁三牽頭。從南街回頭後,丁三再次翻牆進入柳家大院。這回,他很快找到何十三的住地。偷眼一瞧,屋裏的炕頭有仨人,橫七豎八亂躺著。
他有意也扮一回盜賊,進屋顯顯身手。
可雖說沒了狗的糾纏,整個大院裏的保安明顯加強了,一時半刻不好下手。
等了一會兒,巡邏的夥計沒甚動靜了,那下人的院裏卻又開始不時有人進出。鬧騰了好一會兒,總算安靜下來。就在這當口,前院突然爆起一陣粗野的砸門聲。
聲音很響,把屋裏的人都給驚醒了。
丁三一瞧,怕是再沒機會了,趕緊原路退回。那頭的砸門聲,響了幾下後又嘠然而止。丁三覺得奇怪,便囑咐手下盯緊後院一帶,自個兒跑到坊道口。放眼瞧去,遠處柳家大院門前圍了不少人,在議論紛紛,象是出了啥不平常的事兒。不久,小一了跑過來,告訴他是劉陵的人在鬧事,揚言要拿柳家大老爺去縣衙問罪。丁三一開始被這一變故弄蒙了,轉而一想,那恐怕還是在打何十三的主意哩。這麽一想,可就來了精神,不肯放過一絲一毫來自柳家大院的動靜。
此後,何十三溜出後院的一舉一動,都與大院門前發生的事兒有關。
也都在丁三的掌控之下。
結果不出所料,他很得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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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十三又回來了。
離開“小仙居”後,何十三兩跳三跑、回到不久前還鬧了笑話的蒸餅鋪子前。他是來找老板娘借頭她家的老驢一用。--剛才姚五給他出了個主意,去城南贖回劉陵當出去的家傳寶劍來堵他的嘴、解老管家的圍。何十三一想,這也不失為一個救急的辦法。他估計此行最多不過一兩個時辰。到那時再去葛大將軍府,還趕得上讓老爺子請他倆吃回午茶哩。
你還別瞧老板娘對丁三似乎凶巴巴的,其實平日這老娘們與他還特別投緣。
更要命的是,這人家有一特別秀氣的閨女,小了他三歲,老愛這“十三哥”,那“十三哥”的把他掛在嘴上,倆娃好得象是小倆口子。
此時,他瞅見這老娘們正在蒸籠前手忙腳亂地應酬顧客,便把來意告訴小夥計狗順子。
狗順子沒空,要他自個兒去院裏弄去。
何十三轉入鋪子的邊門。還沒等進了院子,便瞧見那老黑驢朝他揚起腦袋直叫喚。何十三大喜,趕緊上前拍拍它的腦袋。
他一手牽了它,一手拉開院門溜之大吉。
可等他翻上驢背、抬起頭來,嚇了一大跳。迎麵瞧見丁三來拽驢兒的韁繩。他這一夜沒怎麽睡,腦子有點兒蒙,卻還算清醒。於是機伶的他徉裝一不小心,摔下了驢背。一個驢打滾,已到了巷子口。
正要起身撒腿開溜,還是被一隻大手緊緊摁住。
緊跟著,就有人趕、過來一隻腳揣到了他的脅下,差點兒沒要了他的小命。何十三偷眼一瞧,摁住他的是陸府的護衛、人稱“鐵頭劉二”的。巷子裏除了他與圍在身旁的一小兩大三個家夥,再沒別人。而那揣了他一腳小個子,正是丁三。
他正要叫喚,一團麻布塞進他的嘴裏。
還是丁三,也不知從哪兒找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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完了,他想。
連丁三都變聰明了,還有啥指望。於是,他把眼一閉,心想聽天由命罷。這三人很快轉到巷子另一端的一戶人家。這是陸府一個夥計家。丁三一邊看緊何十三,一邊著人去給樓長善報信。
不久,樓長善也到了。
接著,就由他來審何十三。剛一開始,這何十三便耍起無賴,啥也不肯說。直到樓長善吩咐丁三,把昨聽夜柳府的管家跟柳橫說的話端了出來,他才承認去過劉陵在“安平客棧”的客房。他辯解,半夜鑽到他屋裏,隻是鬧著玩兒似偷了劉陵的內衣等錢物。他的寶劍啥的,壓根沒瞧見過。如今劉陵找上門來,訛柳老爺子派人偷了他的家傳寶劍。他無奈之下,隻得準備破費幾個錢,去把寶劍從當鋪贖了回來了事。別的他啥也不知道。這家夥也真夠硬氣的,任你怎麽揍他,就是咬牙不吭聲。樓長善見這也不是審案的地方,於是讓那人家另找了個僻靜的屋子,把他先捆緊了押起來,小心看管。此後,他又把從何十三身上搜到的那張當票,交給丁三。他讓丁三去當鋪贖回劉陵的寶劍,權作日後與劉陵見麵時奉送的見麵禮了。他想想也好笑。前兩天在長樂坡,這好漢是何等豪氣,又不失機伶灑脫,不愧堂堂幽州大俠。不曾想,今日竟然也有陰溝裏翻船的這一天。他都不敢想象,等跟劉陵再會時,他會有多尷尬。於是,他特別關照丁三,與劉陵有關的話,一個字也別多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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丁三滿心歡喜地上了路。
可才轉出坊口,他就停了下來。贖當得拿錢去贖呀,怎麽樓老爺子卻沒給他錢呢?不是老糊塗了吧?轉而一想,卻笑出聲來、朝南疾疾奔去。他使的還是何十三牽過來的那頭驢。這一路,還真多虧了這頭老驢,走得是又快又穩。因為是熟門熟路,沒多大功夫,丁三就來到了安化門附近的“好運來”客棧。
此是,客棧的院子裏靜悄悄的。
讀者或許會問,何十三是從“安平”客棧拿來的當票,丁三怎麽找到“好運來”客棧來了?這就瞧出丁三的心機了。經過一夜折騰,他弄明白原來當時“好運來”客站的賬房先生,是知道劉陵已搬到“安平”客棧的。但他礙於行規,卻沒說出來。如今,丁三就是想拿了這把柄,要挾“好運來”去幫他辦事。這樣事兒會辦得更爽利。此時,老過和印西橋叔侄早已離去。那身有殘疾的客棧賬房先生,歪斜著半個身子依在案頭曬著太陽,一副昏昏欲睡的模樣。這清早發生的事兒,著實把他給嚇壞了。要不是他把劉陵在老過練功的那一段時間打發出去,還不定會惹出多大的麻煩,甚至於那老道一氣之下,會搬了他的腦袋。此後,他瞧見印西橋叔侄和樓長善等相繼來到客棧,那股氣勢,一看見明白身後有多大的背景。他越想越後怕,背脊好一陣子發涼。這兒剛消停一會兒,就聽屋子外“噔”地一聲響,隨後就見丁三風塵仆仆地闖進屋裏。他扶膝起身,不禁嗽嗽發抖,簡直就差給這小爺下跪了。——他以為,丁三是專門為昨晚糊弄他的事而來。因為這一路走來,還順便。所以,眼下的丁三,早把這歪歪斜斜的家夥昨晚糊弄他的事給丟開了。不過,他也不是個省油的燈。雖說沒心情沒功夫跟他糾纏,還是想逗他一逗。於是拿起架子,就在他對麵席地而坐,朝他笑眯眯地瞧過來。
丁三心情甚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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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爺,——”
“嗯。”
“誤會了。”。這賬房先生一瞧壞了,趕緊弓身給丁三行了個大禮,笑道,“小的給您老賠罪。”
丁三故做驚訝地道:
“哎,這是咋回事呀?可折殺人哩!”
賬房先生道:
“別,別,別。”他以為丁三不肯善罷甘休,於是哭桑著臉道,“爺,您老大人不記小人過。您說咋辦就咋辦。”
“是嗎?”
“是勒,是勒。”
丁三盯著他的苦瓜臉瞧了一會兒,突然一笑。隨後,他從懷裏掏出一張“泰安當鋪”的當票、遞了過去。這賬房先接過當票,滿腹狐疑地朝丁三瞧去。丁三隻是淡淡地說了句“是‘安平’客棧送的當,我沒錢,您老瞧著辦”。那賬房先生疑惑地對著丁三瞧了好一會兒。丁三不為所動,依舊“嘻嘻”地笑笑、是一副好心情的模樣。
賬房先生苦著臉想了一會兒,先給丁三賠了個不是,隨即朝身後吆喝了一聲。一個小夥計應聲而出。他跟小夥計耳語幾句、把那當票交給那夥計,交代馬上就辦。然後“嘻嘻”笑著請丁三一邊喝茶、一邊稍等。不一會兒,小夥計回來了,將幾吊銅錢和那張當票,一起交給賬房先生。那賬房先生又嘟嘟喃喃說了一大通。那丁三開頭沒聽清是啥意思。再一想才弄明白,他說要親自陪丁三去當鋪取回劉陵的寶劍。丁三把手一揮,不耐煩地把他的話頭給打斷了。丁三問明那當鋪地址和大致位置,這才將錢和當票揣進懷裏。那賬房先生呆在那裏,哪裏還敢動彈。丁三“嘻嘻”一笑,起身回到院子左邊的牲口棚前。
此時,那小夥計早已牽了他的驢兒迎了上來。
丁三跨上驢背,揚長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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街頭陽光明豔。
丁三一出客棧院門,便抬頭仰臉,“哈哈”大笑。
不料,這一笑卻笑出了事。那驢兒大概在牲口棚裏憋壞了,被猛烈的太陽光一刺激,頓時來了精神。隻見它擅自往右一拐上了大街,撒開四蹄、一個勁地奔跑起來。
被兜頭而來的大太陽給晃的花了眼的丁三,險些被顛得摔下背來。
丁三慌得又是吆喝,又是去抓韁繩。忙了半天,總算把驢兒弄停下來。再扭頭一瞧,這驢兒跑錯了方向。——聽那客棧的賬房先生說,那“泰安當鋪”是在南街口哩。於是,他一領韁繩,回頭朝南街逶迤而來。
這世間的巧事兒也真不少。
正當丁三騎在驢背上歪了腦袋想心思,突然聽見近旁有人喚他的小名“豆豆”。丁三扭頭一瞧,樂得嘴都快裂了。
原來是小姨禾子。
與他失散多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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關於丁三,本來想瞅個暇說一說他的來曆。結果這故事說到這兒,才算有了點空擋兒。
所以,下麵,我趕緊補說一回。
丁三本姓黃,名及,江南人氏;今年才十一歲。他自幼先後失了父母,被外家收養。孰料五歲那年,被人在街頭騙走、輾轉拐賣到了京城。買下他的,是一家開脂粉鋪子的本份人家。為了承接香火,改其名丁及,本家排行第三。不料才過了兩個年頭快活日子,那當家人遭了同族一破落戶子弟暗算,一命嗚呼。那人強占了丁三養母和一大半家產,把他趕出了家門。
他從此流落街頭,卻也頑強地活了下來。
憑了一股子機伶勁,就此學會坑蒙拐騙、扒竊賭博耍無賴的一套玩藝兒。漸漸地,他成了鬥雞賭馬圈的小混混、乞丐幫裏跑腿跟班出主意的一個不大不小的好角色。也許是他命裏與陸申有緣。前年冬天,他摸進陸申前庭。沒撈著啥值錢的玩藝兒,便鑽進馬房,偷了馬夫老憨頭的棉袍取暖,被老憨頭發覺後毒打了一頓。
那天正趕上陸申查夜。
他聽出丁三口中殘留的吳語,大感意外。瞧著他可憐,本性還算良善。尤其是那一股機伶勁兒,也著實不同凡響。於是為他討饒,並收他做了隨身的小夥計。
去年,陸申還把他送進學堂、念了大半年的書。
隻是這孩子太過頑皮,老是逃學回到陸府幫忙。他情願留在陸申身邊打打雜,也不願意好好念書,讓陸申大為頭疼。一來二去,倒也使陸申動了心,索性由他的性情隨意發展。
時間一久,深得陸申的信賴、引為心腹。
閑暇時,陸申間或也把他當徒弟,教他些拳腳功夫。他於此道倒是頗有緣,多留了一份心意。
因為懶得練習,所以七八個月下來,也隻是略窺門徑、
學得一些招數而已。
600
“姨!——”
丁三大嚷。隨後,丁三一個翻身,溜下驢背。這丁三跑到小姨腳前,一把捧住姨伸過來的右手,那眼淚便象遭了迎頭暴雨,涮涮地往下瀉。
小姨禾子雖隻比他大了六七歲,當日就已特別懂事,能照應他。
想當年,就數小姨禾子最疼他這侄兒。她如今已經是個豐滿圓潤的少婦,正斜坐在一頭小花驢背上,手裏抱了個裹得嚴嚴實實的小蠟燭包。隻是臉上也早已淌滿了淚,滿眼都是淒涼的母性的疼愛之色。
她告訴丁三,他被人拐騙賣掉後,外公外婆找了他好些年。
去年,聽說他已輾轉來到京城,一直想要個機會跑一趟京城再找一找。這次她和姨夫來之前她,還專門要她倆多費心。她年前還托人打聽過,而有人提到過,南街一帶出現過他的蹤跡雲雲。
她的身前,站了一個瘦弱而欣長的中年漢子,很有耐心地等在一旁。
一邊憐憫地聽著那姨與小侄兒說話;一邊東張西望、無聊地瞧著街上的異地風情。
倆人都很激動,說話聲不免大了些。加之女人一口吳語,街頭人頭攢動、一片嘩然。
今兒丁三沒功夫聊天。須臾,把要緊的話兒一說完,又留下日後的聯係地址,丁三便要走人。被他姨父拽住了。剛才他聽丁三說,要著急去給人贖當;而他此次進京,便是在京城開了一家當鋪的堂兄請來管賬的。而他堂兄開的當鋪,就在的安化門東麵的南街。不妨一同先去了再說。
丁三聽罷,喜出望外、滿口應允。
於是,這一行仨人,外加一懷抱的嬰兒,
便朝不遠的南街逶迤而來。
601
眾人一路說笑,到了街角的“泰安”當鋪。
丁三瞧了這鋪子豪奢的門麵有點兒熟。待得老板聞訊趕來,丁三才一瞧,便樂得從席間打了個蹦,翻身而起。
原來,這“泰安”的大股東,也是陸申;因而當鋪也差不多就是陸申的產業。
他也恍然大悟。
怪不得樓長善沒提個錢字,感情錢對“泰安”就不是個事。
老板秦罡是丁三的老熟人、往日挺喜歡丁三的。他姨父一介紹,丁三慌忙磕頭禮拜。秦罡格外高興,不由分說拿來一個紅包,塞到丁三手裏。
這邊寒喧已畢,丁三瞅了個空兒,把秦罡喚到一旁,說了來意;他又把此行樓長善沒提個錢字,逼得他去“好運來”跑了一趟的故事說了一通。說罷,從懷裏掏出那從訛來的幾吊錢、放在客床上。
秦罡沉吟片刻,叫來一老成夥計,耳語幾句,支派出去。
不一會兒,那夥計便提了寶劍回到客庭交差。丁三見狀,喜得歡蹦亂跳。他把這劉陵的寶劍拿在手裏掂了一掂,“唰”地一下抽出劍身,對劍首的一行文字端詳了一會兒,扭頭對那夥計道聲,“真好劍,您老說呢?說罷樂得開懷大笑,便要趕緊辭去。秦罡和丁三的姨父,都是在商界跌打滾爬多年的高手,何等乖巧圓通,早瞧出丁三身負別種使命。可這麽多年好不容易又聚在一塊,哪有不吃點東西就走人的道理?
於是強留他吃了下午茶再上路。
丁三一則事兒辦得順,二來遇見小姨禾子一家,特別高興。因而也不再著急往回趕了。直到瞧著日頭偏了西,才依依不舍地與親人道別。
然後匆匆離了“泰安”當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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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姨禾子不放心,到底又翻身來送。
轉到街口,她還牽了他的衣袖,千叮嚀、萬囑咐,要他小心。他抹了一把眼淚,依依不舍地牽了驢、獨自上路。丁三樂得忘乎所以。橫過街頭後,當下有點暈頭轉向。愣了好一會兒,這才騎上驢背。
今兒已是初十,大街上依然滿是一派過大年的喜氣。
丁三年前病了些日子。剛好了沒幾天,就趕上忙年,弄的腦袋常常有點兒犯暈。所以前些天,夥計們聚在一塊兒喝酒賭錢,就大多沒了他的份兒。跟隨陸申去長樂坡後,除了陪李白登“歇仙樓”耍了一回外,隨後這幾天東顛西跑,也沒心情玩兒。
眼下諸事順利,特別是瞧著街上的那股熱鬧勁兒,心裏癢癢的。
他才不想立刻趕去見樓長善,又陷在忙不完的事務裏。沒料到,今兒的太陽挺來勁,“涮涮涮”地直往下瀉。丁三被老驢顛了兩回,小腦門開始冒起霧氣。這回事兒辦得特順,尤其是與最疼他卻又失散多年的小姨禾子不期而遇,使他心頭象抹了一層蜜,甜得有點兒發暈。
因而眼下他卻又並不急於趕路了。
他驅著驢兒朝東溜去。
一路搖搖晃晃。
603
驢子的脾氣就是怪。
今兒丁三無意快走,它卻總想撒腿跑。這主與仆鬧起了別扭,一路歪歪斜斜、吵吵嚷嚷。
一來二去,惹得滿街的路人嘻笑不停。
這麽不緊不慢,老大一會兒,這倆冤家才來到了長安城正南的明德門。明德門除了中間那大門掩著,其它四個門洞大敞四開,門前的大街格外亮堂寬爽;滿街奇型異樣的大紅燈籠、一派喜氣。
丁三徘徊良久,才往左一撥韁繩。
那老驢頭意會,斜穿明德門大街。開始還慢悠悠的,不一會兒便撒開腿、沿朱雀門大街快意地往北奔去。
丁三這座騎,雖說已經很老了,腳力卻不減當年。一眨眼功夫,便接二連三地穿過四個街坊,來到崇業坊東南角。
前麵人流愈來愈急。
於是丁三一領韁繩、朝東拐進了靖善坊北麵的坊道。隨著他老驢兒飛奔的蹄聲,眼皮不停地搭下來。——這丁三畢竟是個沒受過生死曆煉的娃,加之昨夜沒睡好,經過這半天的折騰,早把他給累垮了。先前那一嚇,倒是把他的精氣神吊了起來,可也把最後的一點兒活力給耗盡了。
眼見快到家了,他鬆了口氣,竟不由得在驢背上打起了磕睡。
今兒也合該丁三倒黴。
這條坊道盡頭,有一家棺材鋪。如今正在大新年裏,本不該有啥生意。可偏偏這天有一幫人來棺材鋪給一個老人看壽材。這家棺材鋪子的幾個夥計正忙著將一口碩大的棺材抬出門來。
結果一個不小心,把丁三給撂倒、一頭栽倒在人家的棺材上。
好在碰巧沒撞著棱角,才沒鬧了個滿臉花。即便如此,那小臉兒,也已經像是開了間雜貨店鋪子,
塗得五顏六色、麵目全非。